道光二十二年(1842年<10月>)

十月

初一日

丑初起,至午门外迎送圣驾。在朝房不能振刷出拜。杨朴庵论《四书》文有诞言。至会馆敬神,饭周华甫处,言不由中。拜倭艮峰前辈,先生言“研幾”工夫最要紧,颜子之有不善,未尝不知,是研幾也。周子曰:“幾善恶。”《中庸》曰:“潜虽伏矣,亦孔之照。”刘念台先生曰:“卜动念以知幾。”皆谓此也。失此不察,则心放而难收矣。又云:人心善恶之幾,与国家治乱之幾相通。又教予写日课,当即写,不宜再因循。出城拜客五家,酉正归寓。灯下临帖百字。

初二日

辰初起,静坐片刻,读《易·咸卦》。饭后昏昧,默坐半刻,即已成寐。神浊不振,一至于此。读《咸卦》,卦彖辞能解,《系传》释“九四爻”,不知其意,浮浅可恨。静坐,思心正气顺,必须到天地位、万物育田地方好。昏浊如此,何日能彻底变换也。午正,金竹虔来长谈。平日游言、巧言,一一未改,自新之意安在?饭后,走恽浚生处商公事。灯后,临帖二百字。读许文正公语录,涉猎无所得。记昨日、今日事。

初三日

一早,心嚣然不静。辰正出门拜何子敬,语不诚。至岱云处,会课一文一诗,誊真,灯初方完。仅能完卷,而心颇自得,何器小若是!与同人言多尖颖,故态全未改也。归,接家信。岱云来,久谈,彼此相劝以善。予言皆己所未能而责人者。岱云言余第一要戒“慢”字,谓我无处不着怠慢之气,真切中膏盲〔肓〕也。又言予于朋友,每相恃过深,不知量而后入,随处不留分寸,卒至小者龃龉,大者凶隙,不可不慎。又言我处事不患不精明,患太刻薄,须步步留心。此三言者皆药石也。天头:直哉,岱云克敦友谊。默坐,思此心须常有满腔生意;杂念憧憧,将何以极力扫却?勉之!复周明府乐清信。利心已萌。记本日事。

 

初四日早起,读《咸卦》,较前日略入,心仍不静。饭后往何家拜寿,拜客五家。归,吴竹如来,长谈,彼此考验身心,真畏友也。艮峰先生来。对二君,心颇收摄。竹如言“敬”字最好,予谓须添一“和”字,则所谓敬者方不是勉强把持,即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之意。天头:敬自和乐,勉强固不是敬,能常勉强亦好。艮峰。躬行无一,而言之不怍,岂不愧煞!黎月乔前辈来,示以近作诗。赞叹有不由中语,谈诗妄作深语,己所不逮者万万。丁诵生来,应酬言太多。酉正走何子贞处,唱清音,若自收摄,犹甚驰放,幸少说话。酒后,与子贞谈字,亦言之不怍。一日之间,三犯此病,改过之意安在?归,作字一百,心愈拘迫,愈浮杂。记本日事。又酒时忽动名心,为人戒之。

初五日

早起,高诵养气章,似有所会,愿终身私淑孟子。虽造次颠沛,皆有孟夫子在前,须臾不离,或到死之日可以仰希万一。昏浊如此,恐旋即背弃也,戒之!读《易》《恒卦》、《遯卦》,无心得。会客三次。未正,走冯树堂处,看树堂日课,因与语收摄之方,无诸己而责诸人,可耻!且谈时心有骄气,总由心不虚故。归寓静坐,一时成寐,何不振也!饭后,岱云来,谈诗、字心得。语一经说破,胸中便无余味,所谓德之弃也。况无心得,而有掠影之谈乎?临帖二百字。记本日事。作字时,心颇活泼。

初六日

早,读《易·大壮卦》彖、大象,正与养气章通。爻辞无所得,心粗不入故也。饭后,剃发。了俗事数件。复读《易》,仍无得。临帖二百字,写对联、条幅十余纸。饭后心杂,灯下拟作题图诗,意欲求工,反不能名〔名字衍成一字。一时游思纷至,客气上浮,此数日意图自新,竟与从前何异?静字全无功夫。欲心之凝定,得乎?记本日事。

初七日

早,读《晋卦》,颇融惬。“罔孚,裕,无咎。”裕,难矣。《中庸》“明善诚身”一节,其所谓裕者乎?饭后进城看房子,晤竹如,同谒唐先生,久坐。出城拜客六七家。力惩简慢之咎,已入于巧令矣。酉末归,作字一百。灯后,又作一百。走岱云处,商应酬事三端,言太多。归,作诗十六句,未成。精神要常令有余,于事则气充而心不散漫。本日说话太多,吃烟太多,故致困乏,都检点过不出来,自治之疏甚矣!记本日事。

初八日

早,诵养气章。读《易》,仅三页,即有俗事来扰,心亦随之而驰。会客二次。饭后,心不静,不能读《易》,因为何子贞题画梅卷子。果能据德依仁,即使游心于诗字杂艺,亦无在不可静心养气。无奈我作诗之时,只是要压倒他人,要取名誉,此岂复有为己之志?未正诗成。何丹溪来,久谈,语多不诚。午正,会客一次,语失之佞。酉正客散。是日,与人办公送礼,俗冗琐杂可厌,心亦逐之纷乱,尤可耻也。灯后,何子贞来,急欲谈诗,闻誉,心忡忡,几不自持,何可鄙一至于是!此岂复得为载道之器乎?凡喜誉恶毁之心,即鄙夫患得患失之心心〔衍一心字〕也。于此关打不破,则一切学问才智,适足以欺世盗名为已矣。谨记于此,使良友皆知吾病根所在。与子贞久谈,躬不百一,而言之不怍,又议人短,顷刻之间,过恶丛生,皆自好誉之念发出。习字一百,草率记本日事。

初九日

大人寿辰。辰正陪客,至申初方散。酒食太菲,平日自奉不俭,至亲前反不致隆,何不加察也?客散后,料俗事数件。晡时,走小珊处。小珊前与予有隙,细思皆我之不是。苟我素以忠信待人,何至人不见信?苟我素能礼人以敬,何至人有慢言?且即令人有不是,何至肆口漫骂,忿戾不顾,几于忘身及亲若此!此事余有三大过:平日不信不敬,相恃太深,一也;比时一语不合,忿恨无礼,二也;龃龉之后,人反平易,我反悍然不近人情,三也。恶言不出于口,忿言不反于身,此之不知,遑问其他?谨记于此,以为切戒。天头:自反极是!与小珊、竺虔谈甚久,总是说话太多。两日全未看书,且处处不自检点,虽应酬稍繁,实由自新之志不痛切,故不觉放松耳。记本日事。

初十日

早,读《明夷卦》,无所得。饭后,办公礼送海秋家,烦琐。出门,谢寿数处,至海秋家赴饮。渠女子是日纳采。座间,闻人得别敬,心为之动。昨夜,梦人得利,甚觉艳羡,醒后痛自惩责,谓好利之心至形诸梦寐,何以卑鄙若此!方欲痛自湔洗,而本日闻言尚怦然欲动,真可谓下流矣!与人言语不由中,讲到学问,总有自文浅陋之意。席散后闲谈,皆游言。见人围棋,跃跃欲试,不仅如见猎之喜,口说自新,心中实全不真切。归,查数,久不写账,遂茫不清晰,每查一次,劳神旷功。凡事之须逐日检点者,一日姑待后来补救,则难矣!况进德修业之事乎?是日席间,海秋言人处德我者不足观心术,处相怨者而能平情,必君子也。此余所不能也。记本日事。

十一日

三十二初度。同年十人在寓中会课。绝早客来,灯后方散。出题太难,又以生辰,同人皆不完卷,余亦不作,无恒!主人气先散漫,故众亦懒散,说话又多戏谑。是日,酒食较丰,而大人寿辰反菲,颠倒错谬,总由不静故。应酬稍繁之时,便漫无纪律。戏作自寿诗,限三讲全韵。以己之能病人,浅露极矣!天头:“寿”字易,“警、勉”等字如何?艮峰。客散后,走何子贞处。夜已深,尚不在家静养,何浮躁也!与子敬久谈后,子贞归。后,兄弟立次予自寿诗韵,欣羡其才,何为人鹜外之见如此其重,而为己之志如此其不坚也。真浊物矣!归已三更。今日精力疲乏,明日读书,必不入。记本日事。

十二日

起晏。作《初度次日书怀》诗一首。饭后,读《易·家人卦》,心不潜入。言物行恒,诚身之道也,万化基于此矣。余病根在无恒,故家内琐事,今日立条例,明日仍散漫,下人无常规可循,将来莅众,必不能信,作事必不能成,戒之!未正,冯树堂来,阅予日课,云:“说得已是,须切诚而致行之耳。”申初出门,拜客谢寿。晚归,作《忆弟》诗一首。数日心沾滞于诗,总由心不静故。不专一,当力求主一之法,诚能主一,养得心静气恬,到天机活泼之时,即作诗亦自无妨。我今尚未也,徒以浮躁之故,故一日之间,情志屡迁耳!查数,许久乃晰。记本日事。

十三日

早起,读《易·睽卦》。凡睽起于相疑,相疑由于自矜。明察我之于小珊,其如“上九”之于“六三”乎?吴氏谓合睽之道,在于推诚守正,委曲含宏,而无私意猜疑之弊,戒之勉之!此我之要药也。习字一百。未正,走岱云处,与渠同请客一席,至三更方散。是日,口过甚多,中有一言戏谑,非特过也,直大恶矣!同人射覆,有求胜心;夜深对客,有慢易之态。客去,与易莲舫论食色之非性。谈理时,心颇和平。

十四日

起晏。心浮不能读书,翻《陈卧子年谱》,涉猎悠忽。饭后,读《易·蹇卦》。因心浮,故静坐,即已昏睡,何不自振刷也!未初,客来,示以时艺,赞叹语不由中。予此病甚深。孔子之所谓巧令,孟子之所,其我之谓乎?以为人情好誉,非是不足以悦其心,试思此求悦于人之念,君子乎?女子小人乎?且我诚能言必忠信,不欺人,不妄语,积久人自知之。不赞,人亦不怪。天头:不管人怪否,要忠信。艮峰。苟有试而誉人,人且引以为重。天头:重否?若日日誉人,人必不重我言矣!欺人自欺,灭忠信,丧廉耻,皆在于此,切戒切戒!接次客来,申正方散。写联二付。灯后,仍读《易》,心较静。作《忆弟》诗一首。誊本月诗。记昨日、今日事。

十五日

早起,读《易》数页。走会馆敬神。拜客数家。访竹如,不值,饭杜兰溪处。谒房师季仙九先生。自庚子送别,今始服阕入都,容颜较老矣。归寓,竹如来,久谈。竹如说理,实有体验,言舍“敬”字别无下手之方,总以严肃为要。自问亦深知“敬”字是吃紧下手处,然每日自旦至夜,赫喧之意曾不可得,行自如,总有放松的意思,及见君子时,又偏觉整齐些,是非所谓掩着者耶?《家人》“上九”曰:“有孚威如。”《论语》曰:“望之俨然。”要使房闼之际、仆婢之前、燕昵之友常以此等气象对之方好,独居则火灭修容,切记切记!此第一要药。能如此,乃有转机,否则堕落下流,不必问其他矣。接次会客,酉正方散。灯后,冯树堂来,与谈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之义,甚畅然。只是善谈,何益于己?乏甚,早寝。

十六日

晏起。一早东翻西望。饭后,读《解卦》,无所得。昨日既未读书,乃不爱惜精神,致本日仍然昏散,不能入理。至未初时阅书,几茫昧不解。家祖明年七十正寿,意欲称觞致庆,因走寄云、雨三处商此事,旷功二日矣。归已暝。灯后,记昨日、今日事。临帖二百字。记《茶余偶谈》二则。心颇怡悦,读许文正遗书,无所得。

十七日

早起,读《损卦》,心颇入。饭后散漫。午正客来,誉人仍言不由中。巳刻,冯树堂来,与论“虚”字之体用及《大学》要略。树堂极虚心,我所不及。读书穷理,不办得极虚之心,则先自窒矣。未正,出门拜客一家,饭杜兰溪处,渠为其子授室,晡时散。走何子敬处,渠生辰,明知尽可不去,而心一散漫,便有世俗周旋底意思,又有姑且随流底意思。总是立志不坚,不能斩断葛根,截然由义,故一引便放逸了,戒之!更初归,习字一百,作《怀人》诗十二句,未成。本日在何宅听唱昆腔,我心甚静且和,因思古乐陶情淑性,其入人之深当何如?礼乐不兴,小学不明,天下所以少成材也。吾齿长矣,而诗书六艺一无所识,志不立,过不改,欲求无忝所生,难矣!记本日事。

十八日

晏起,作诗廿句,饭后仍作诗。自定课程,以读《易》为正业,不能遵守,无恒!巳初,吴子序来,问以《咸卦》、《解卦》,俱说得好。午初,吴竹如来,深以“敬”字见教,交相箴勖,酉初方散。饭后已黑。灯下,因足成《怀刘孟容》诗,三更始就。是日,全未读书,与竹如对,神颇收摄。构思时交股支肘,困顿不敬。

十九日

仍晏起。誊昨夜诗。翻《元遗山集》,涉猎悠忽,可恨!饭后,读《易·益卦》。倦。静坐,即已成寐,昏杂极矣。午正,易莲舫来久谈,问“正心”,余不能答,申初去。日来颇有数友晤,辄讲学中无所得,而以掠影之言欺人,可羞,慎之!饭后,会客一次。静坐不得力。夜读《易》,思《咸》、《恒》、《损》、《益》四卦,可合之得虚心实心之法,竟不能明透,粗浅之至。记昨日、今日事。两日应酬,分资较周到,盖余将为祖父庆寿筵,已有中府外厩之意,污鄙一至于此!此贾竖器量也。不速变化,何以为人!

廿日

早起,作《忆九弟》五律二首。饭后,读《夫卦》、《姤卦》。读书时,心外驰,总是不敬之咎,一早清明之气,乃以之汩溺于诗句之小技,至日间仍尔昏昧。文辞溺心最害事,朱子云,平淡自摄,岂不较胜思量诗句耶!艮蜂。巳正会客一次。申初进城看房子,便拜客三家,灯时始归。车上有游思。归,乏甚。夜读《夬》、《姤》二卦,颇入。记《茶余偶谈》一则。日内不敬不静,常致劳乏,以后须从“心正气顺”四字上体验。谨记谨记!又每日游思,多半是要人说好。为人好名,可耻!而好名之意,又自谓比他人高一层,此名心之症结于隐微者深也。何时能拔此根株?天头:此心断不可有。

廿一日

晨醒,贪睡晏起,一无所为,可耻。饭后,读《易》仅两页。竺虔来,久谈。接九弟信,喜已到省,而一路千辛万苦,读之深为骇悸。又接郭云仙信并诗。两信各一二千字,读之又读,兄弟友朋之情,一时凑集。未正出门,为办公礼事,拜客三家,归。饭后,岱云来,谈至三更。说话太多,神倦,心颇有骄气。斗筲之量,真可丑也。岱云每日工夫甚多而严,可谓惜分阴者,予则玩世不振。客去后,念每日昏锢,由于多吃烟,因立毁折烟袋,誓永不再吃烟。如再食言,明神殛之!

廿二日

早起,读《萃卦》,心颇入,总有浮气。饭后,读《升卦》,未毕。走晏同甫处拜寿,便拜黎樾乔前辈。渠今日请客,因被留住谈诗。又是说话太多,举止亦绝无瑟之意。灯后归。接家信,大人教以保身三要:曰节欲、节劳、节饮食。又言凡人交友,只见得友不是而我是,所以今日管鲍,明日秦越,谓我与小珊有隙,是尽人欢、竭人忠之过,宜速改过。走小珊处,当面自认不是。又云使气亦非保身体之道。小子读之悚然。小子一喜一怒,劳逸疴痒,无刻不萦于大人之怀也。若不敬身,其禽兽矣。仍读《易》数刻。记昨日、今日事。翻阅杜诗,涉猎无所得。

廿三日

早起,去雨三家会课,同人闲话甚久,巳正尚未动笔。饭后,余逃课归,走寄云家谈,因与围棋一局。归,剃发。读杜诗,涉猎。出门拜客三家。遇树堂,见其静整有进境。归,灯后写册页一开,临帖二百五十字。是日会课,即宜守规敬事,乃闲谈荒功,又溺情于弈。归后数时,不一振刷,读书悠忽,自弃至矣。乃以初戒吃烟,如失乳旁徨,存一番自恕底意思。此一恕,天下无可为之事矣。急宜猛省。记本日事。

廿四日

早起,读《困卦》,心驰出,不在《易》而在诗,以昨日接筠仙诗,思欲和之故也。饭后,强把此心读《易》,竟不能入,可恨!细思不能主一之咎,由于习之不熟,由于志之不立,而实由于知之不真。若真见得不主一之害心废学,便如食乌喙之杀人,则必主一矣。不能主一,无择无守,则虽念念在四书、五经上,亦只算游思杂念,心无统摄故也。况本为歧念乎?午正走岱云处,闻窦兰泉论予为祖寿称觞云:“承父命则可,非承命则俗也。”论事最显而确,因决计不称庆。走何子贞处谈诗,夸诞。归,翰城来。饭罢,天黑,一日闲游荒业,可愧可恨!夜作《答筠仙》诗四首。

廿五日

早起。因昨诗未成,沾滞一辰。饭后,办公礼送穆世兄吉席。退文昌馆寿筵,摒挡一时。又作诗二首。未正走金竺虔处,不直,归。昨日今日,俱无事出门,如此大风,不能安坐,何浮躁至是!静坐工夫,须是习熟,不勉强苦习,更说甚?作书复筠仙,并诗,计千五六百字,更初乃毕。抄艮峰先生日课,将寄舍弟,共三页。记昨日、今日事。日来自治愈疏矣,绝无瑟之意,何贵有此日课之册!看来只是好名,好作诗,名心也。天头:既知名心为累,当如大敌克之。艮峰。写此册而不日日改过,则此册直盗名之具也。亦既不克痛湔旧习,则何必写此册?

廿六日

早起。读《易·井卦》,不入。巽乎水而上水,颇悟养生家之说。巳正读《易》,未毕,唐先生来。未初,竹如兄来,谈甚久。写信与弟,计三千字。又作楷书禀堂上,三更方毕。自觉困乏,违大人节劳之训。

廿七日

晏起。意欲节劳,而游思仍多,心动则神疲,静则神裕,不得徒以旷功坐废为敬身,所谓认贼作子也。饭后,临帖二百字。巳正出门会竺虔、道喜两处,城内拜艮峰前辈,谒唐先生,拜竹如、窦兰泉,灯初方归。艮峰前辈言:无间最难,圣人之纯亦不已,颜子之“三月不违”,此不易学,即“日月之至”,亦非诸贤不能,“至”字煞宜体会。我辈但宜继继续续求其时习而说。唐先生言,最是“静”字功夫要紧,大程夫子是三代后圣人,亦是“静”字功夫足。王文成亦是“静”字有功夫,所以他能不动心。若不静,省身也不密,见理也不明,都是浮的。总是要静。又曰:凡人皆有切身之病,刚恶柔恶,各有所偏,溺焉既深,动辄发见,须自己体察所溺之病,终身在此处克治。天头:心静则体察精,克治亦省力。若一向东驰西骛,有溺焉而不知,知而无如何者矣!艮峰。余比告先生,谓素有忿很不顾气习,偏于刚恶,既而自究所病只是好动不好静。先生两言盖对症下药也。务当力求主静,如使神明如日之升,即此以求其继继续续者,即所谓缉熙也。知此而不行,真暴弃矣!真小人矣!夜,何子敬来,久谈,语多不诚,总是巧言,二更去。戏作《傲奴》诗。子敬讲字甚有益。

廿八日

醒,枕忆昨夜诗,有未安,改四句。起,思杂,静坐半时,不得力。饭后,读《革卦》。午正,竺虔、岱云来,申正始散。饭毕,已黑矣。灯后,记右三日事,又混过三日,可愤,可叹!点古文一卷。

廿九日

早起,心不静。走邵蕙西处谈,有骄气。归,蕙西来,久不见,甚觉亲切,然彼此都不近里。读《鼎卦》,不入。会客三次,总是多言,且气浮嚣。晚饭后,会二客,心简慢而格外亲切,言不诚。灯后客去。余亦出门,走岱云处。不能静坐,只好出门。天头:心不耐闲,是病。自戒烟以来,心神彷徨,几若无主,遏欲之难,类如此矣!不挟破釜沉舟之势,讵有济哉!旁注:诚然。同岱云走晤何家兄弟,词气骄浮,多不检。归,已夜深。记本日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