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光二十三年(1843年<1-2月>)

正月

元日

未明起,敬神,北向朝贺。静坐半时,心有忿念,即克去假寐。磨墨试笔,谨书“孝”字、“敬”字,写课程单。饭后,记昨两日事。出门贺年,酉刻方归。车中倦甚。于与人往还,最小处计较,意欲俟人先施,纯是私意萦绕。克去一念,旋生一念。饭后静坐,即已成寐。神昏不振,一至于此!记本日事。

初二日

早起,心多游思。因算去年共用银数,抛却一早,可惜。读史十叶,与内人围棋一局,连会客三次。晚饭后,静坐,不得力。写信。请树堂来寓,畅谈至五更。本日会客时,有一语极失检,由“忿”字伏根甚深,故有触即发耳。树堂至情动人,惜不得使舍弟见之兴感,又惜不得使霞仙见之也。说到家庭,诚有味乎!言之深夜,留树堂下榻。

初三日

晏起。留树堂早饭。午正,客去。坐车出彰义门,拜黄兰坡,久坐。留者虽坚实,自己沾恋,有以启之。与人围棋一局。归,记初二日事。曹西垣、金竺虔同年来,久谈,索饭。饭后,语及小故,予大发忿不可遏,有忘身及亲之忿。虽经友人理谕,犹复肆口谩骂,比时绝无忌惮。树堂昨夜云,心中根子未尽,久必一发,发则救之无及矣。我自蓄此忿,仅自反数次,余则但知尤人。本年立志重新换一个人。才过两天,便决裂至此。虽痛哭而悔,岂有及乎!真所谓与禽兽奚择者矣。客去已二更。厘清拜客单,乏甚。

初四日

早起,拜客,至日旰毕。城外俱已拜完。车中无戒惧,意为下人不得力,屡动气。每日间总是“忿”字、“欲”字往复,知而不克去,总是此志颓放耳!可恨可耻。车中看义山诗,似有所得。夜翻《樊川集》证之,亦然,知何大复《明月篇》之有心得也。记初三、四日事。

初五日

早起。昨日蕙西来,言台湾镇达洪阿道姚莹有动摇之意,由英夷设计倾陷故也。蕙西极为忧愤,几于坐不安席。约今日走渠处谈,早去,因留余便饭。归,岱云来,久谈。旋约蕙西三人同走越乔前辈处。蕙西忠爱之忱形于词色,而予付之谐谑,蕙西比即面责,真直谅之友。归,邀岱云、楠皆便饭。恰树堂亦来,畅谈至夜深。是日,与蕙西有作伪之言,夜多戏言。

初六日

晏起。料理客单。出门拜客,饭邹芸陔同年处,至晚方归。仍未拜完,出门大晏故也。归,步至岱云处、何子贞处。早归,夜悠忽。是日坐车中频生气,虽下人不甚能干,实由惩忿绝无工夫,遂至琐细足以累其心。

初七日

早起。是日,张设寿堂,周章一日,心中不甚安详。西垣在寓便饭。申正,岱云来,留吃酒,二更方散。自去年十二月廿后,心常忡忡不自持,若有所失亡者,至今如故。盖志不能立时易放倒,故心无定向。无定向则不能静,不静则不能安,其根只在志之不立耳。又有鄙陋之见,检点细事,不忍小忿,故一毫之细,竟夕踌躇,一端之忤,终日粘沾恋,坐是所以忡忡也。志不立,识又鄙,欲求心之安定,不可得矣。是夜,竟不成寐,展转千思,俱是鄙夫之见。于应酬小处计较,遂以小故引伸成忿,惩之不暇,而更引之,是引盗入室矣。

初八日

敬逢祖大人七十寿辰,早起,率家人行礼。陪客至更初方散。共拜寿客四十人。早面四席,晚饭三席,全无严肃的意思,和乐而流。客去后,仍有昨夜鄙俗不堪之见,可耻已极。

初九日

晏起。饭后清账,又清戊戌公账付梓,屏当一切,约两时。记初五以后事。所以须日课册者,以时时省过,立即克去耳。今五日一记,则所谓省察者安在?所谓自新者安在?吾谁欺乎!真甘为小人,而绝无羞恶之心者矣。复左青士信。

初十日

早起,吐血数口。不能静养,遂以斫丧父母之遗体,一至于此;再不保养,是将限入大不孝矣!将尽之膏,岂可速之以风?萌蘖之木,岂可牧之以牛羊?苟失其养,无物不消,况我之气血素亏者乎!今惟有日日静养,节嗜欲、慎饮食、寡思虑而已。是日出门谢寿,补拜年,酉正方归。树堂来。夜,岱云来问病。

十一日

早起。岱云来,旋树堂来,可感。着人请竹如来,留三人便饭。竹如言病不要紧,但须好养,说“养”字甚详,言之津津有味。饭后久谈,至申正方散。张楠皆来,与语交友之道。旋走小珊家赴饮约,座间无静底意思。夜归已倦,尚围棋一局。意欲消遣,实则用心耗散精神。竹如教我曰“耐”,予尝言竹如:“贞足干事,予所缺者,贞耳。”竹如以一“耐”字教我,盖欲我镇躁,以归于静,以渐几于能贞也。此一字足以医心病矣。谨记谨记。

十二日

晏起。饭后走蕙西、岱云两处,旋拜客数家。归,海秋来久谈,言围棋最耗心血,当戒。酉刻仍走蕙西处略谈。夜,记初十、十一、二日事。写字时,心稍定,便觉安恬些。可知平日不能耐,不能静,所以致病也。写字可以验精力之注否,以后即以此养心。

十三日

晏起。饭后,蕙西来邀,同至廉甫前辈处,久谈。三人同车至琉璃厂买书,至晚仍归廉甫处晚饭。灯后还寓,料理俗事数件,记本日事。自初十早失惊之后,万事付之空寂,此心转觉安定,可知往时只在得失场中过日子,何尝能稍自立志哉!

十四日

早起。饭后,至西便门外看吴莘畬别业,失意怏怏而返。借书二种,有占夺之心。下园子,至穆师处下公请帖。归已晚,仅能进内城,因借宿何丹畦寓。口无择言,遂有不怍之弊。

十五日

早起,由丹溪处至会馆敬神。归,困甚,又不能寐。接家信,三弟各有信。六弟文笔颇似王半山,心甚欢慰,展转读看,不能自已。至湖广馆,同乡团拜,未正归。下半天写寄弟信,至二更尚未成,倦甚。

十六日

早起,仍写寄弟信,至巳正。赴郭雨三饮约。未正,归,仍写弟信,计三千字。倦极,心神恍惚,若不自持。树堂、蕙西、莲舫三人先后来。陪客,坐不安席,若舌比平时较短者,屈伸转旋俱不适。黄茀卿约饮,竟不能去,不知身体何以亏乏若此,不敬身之罪大矣。高景逸先生云:“接教言。连日精神不畅,此不可放过。凡天理自然通畅和乐;不通畅处,皆私欲也,当时刻唤醒,不令放倒。”然则我之精神短弱,皆自己有以致之也。

十七日

晏起。饭后写信,禀堂上三叶。人总不爽快。是日请客,至亥正方散。倦甚,勉强支持,仅乃了事。向使以重大之任见属,何以胜任?《记》云:“君子庄敬日强。”我日日安肆,日日衰,欲其强,得乎?譬诸树木,志之不立,本则拨矣。是知千言万语,莫先于立志也。

十八日

早起。是日,戊戌同年团拜。予为值年,承办诸事,早至文昌馆,至四更方归。凡办公事,须视如己事。将来为国为民,亦宜处处视如一家一身之图,方能亲切。予今日愧无此见,致用费稍浮,又办事有要誉的意思。此两者,皆他日大病根,当时时猛省。

十九日

晏起。饭后,仍至文昌馆,本省甲午团拜。酉正归,陪客,意不属,全无肃敬之意。应酬有必不可已者,而或缺焉,则尤悔并生。本日见许世叔,自觉惭沮,职是故也。夜倦,眼蒙,早睡。

二十日

眼蒙,晏起。饭后赴龙翰臣饮约,未正归。是日,家中请客,至亥初方散。又无严肃气象,席间代人作讥讽语,犹自谓为持平,真所谓认贼作子矣。早席中,孤另另别作一人,非处己处人之道。吕新吾先生云:“淡而无味,冷而可厌,亦不足取。”殆如此乎!

廿一日

晏起,眼蒙。饭后,人不甚爽快。至蕙西、龙翰臣处,旋至吴子序处陪吊。未正便至岱云处谈,观其小楷甚长进,非工夫继续者不能。旋同赴张雨农饮约,更初方归。席间,面谀人,有要誉的意思,语多谐谑,便涉轻佻,所谓君子不重则不威也。归途便至杜兰溪家商事,又至竺虔处久谈。多言不知戒,绝无所谓省察者,志安在耶?耻安在耶?归已夜深。

廿二日

眼蒙,甚晏起。内人亦卧病不能起。饭后,至蕙西处少谈。归,将至才盛馆,遇竹如来,折回久谈。竹如无不近理之言,真益友也。申初出门,赴恽浚生饮约,兼甲午团拜,酉正归。是日,目屡邪视,直不是人,耻心丧尽,更问其他?夜,心情不畅,又厌闻呻吟声。仍出门至竺虔、西垣处谈,亦不耐静坐之咎也,更初归。因下人小不如意致忿,何其一无所养至此!可耻之至。

廿三日

晏起,眼犹蒙。饭后,至吴莘畬处送行,久谈。归,便过蕙西,略坐。内人病颇增重,中无所养,一有所怫,便不安恬,只觉烦恼。晚饭后不能耐坐,步至田敬堂、何子贞、陈岱云三处,更初归。

廿四日

早起。西垣来,留早饭,言有不忠语。旋拜客三家,季仙九师招饮,面辞归。请竹如来诊内人病,久谈至申正。樾乔及雨三、岱云来,酉正散。至寄云家吃寿酒,二更归。是日,与竹如言有不忠语,记之。

廿五日

晏起。至何丹畦处,与诸同年会课,众人皆作诗文。余因心血亏,不可用,乃勉作七古一首。不作诗尽可,作此一首,反长矜气,可耻之至。旋走镜海先生处,久谈,酉正归。内人病如故。守坐室内,一书不读,悠忽如此,何以自立!

廿六日

晏起,雪雨交作,而不甚寒。内人病不愈,余亦体不舒畅,闷甚不适。高景逸云,凡天理自然通畅。余今闷损至此,盖周身皆私意私欲缠扰矣,尚何以自拔哉!立志今年自新,重起炉冶,痛与血战一番。而半月以来,暴弃一至于此,何以为人!何以为子!

廿七日

晏起。饭后,翻阅杜诗。请吴竹如来诊内人病,久谈。日来居敬穷理,并无工夫,故闻人说理,听来都是隔膜,都不真切,愧此孰甚!申初,拜客二家,至海秋家赴喜筵,更初方归。同见海秋两姬人,谐谑为虐,绝无闲检,放荡至此,与禽兽何异!

廿八日

早起。内人病稍愈。饭后,岱云来,略谈。走竺虔处谈。竺虔约同至何家,子敬少谈,即出子愚处,观宋高宗书《豳风》,字画雅洁,图画亦工雅绝伦。又同至岱云处少坐,归已晚矣。

廿九日

晏起。饭后看杜诗,翻阅,一无所得。旋走黎月乔前辈处,闻刘觉香先生言渠作外官景况之苦,愈知我辈舍节俭别无可以自立。若冀幸得一外官,以弥缝罅漏,缺瘠则无以自存,缺肥则不堪问矣,可不惧哉!与月乔前辈同至金可亭寓,为博塞之欢,嬉戏竟日,二更初散。写日课册,至今已四阅月,不能日新,乃反日趋下流,有何面目复与良友相酬对耶!

卅日

早起。饭后,看《山谷集》。何子敬来,久谈。剃头。易念园来,谈诗,至酉初去。走蕙西处。自正月以来,日日颓放,遂已一月,志之不立,一至于此。每观此册,不知何谓,可以为人乎!聊存为告朔之饩羊尔。

二月

初一日

早起,至会馆敬神,便拜客五家。申初到家,倦甚,不能看书,眼蒙如老人。盖安肆日偷,积偷之至,腠理都极懈弛,不复足以固肌肤、束筋骸。于是,风寒易侵,日见疲软,此不能居敬者之不能养小体也。又心不专一,则杂而无主。积之既久,必且忮求迭至,忿欲纷来。其究也,则摇摇如悬旌,皇皇如有所失。总之,曰无主而已。而乃酿为心病,此不能居敬者之不能养大体也。是故吾人行父母之遗体,舍居敬更无他法。内则专静纯一,以养大体;外则整齐严肃,以养小体。如是而不日强,吾不信也。呜呼!言出汝口,而汝背之,是何肺肠?

初二日

晏起。饭后,黄子寿来邀。同至蕙西处久谈,未正方散。晚饭后,岱云来略谈,邀同至吴子序处,又至子贞处久谈,至三更初方归。看子贞所批圈古文及《史记》,信乎其能自立者。扬子云云:“其为人也,多暇日者,其过人也不远矣。”自念如此悠忽,何以自立!若子贞者,名不苟立,可敬也。

初三日

晏起。饭后,会客一次。旋拜客三家。至会馆恭祀文昌诞辰。座间,心有忮求。酉正散归,汤海秋、陈岱云同至寓,共为试帖诗一首,言多谐谑,又不出自中心之诚。每日言语之失,直是鬼蜮情状,遑问其他?

初四日

晏起。饭后,蕙西来。旋濂甫来邀,同进城谒唐镜海先生,拜倭艮峰前辈、吴竹如兄三处,谈至日入始归。唐先生言,国朝诸大儒,推张杨园、陆稼书两先生最为正大笃实,虽汤文正犹或少逊,李厚庵、方望溪文章究优于德行。竹如兄与人交,虽人极浓厚,渠常冷淡,使人穆然与之俱深,真是可敬。

初五日

早起,读《张杨园先生集》十余叶。至汤海秋处,公请镜海先生,申初散席。至易念园处,观其所为诗,宗法晚唐,颇有法度。余性好言诗,蕙西谓予于诗太自主张,不免自是,细思良然。夜,仍读《杨园先生集》,中有数条,破我忮求之私,不啻当头棒喝。

初六日

晏起,读《杨园集》。饭后,算戊戌值年公帐,自出换公银。走吴和父同年处议公事。晚饭后,走蕙西处谈。归,仍围棋一局。寝后,神不得安,缘本日算帐、围棋,用心太过,实由心不敬。一早自不安帖,偶一用之,尤浮动而神不安耳。

初七日

晏起。饭后,因心不舒鬯,出门游荡。至何子贞处,观渠作字,不能尽会悟,知平日所得者浅也。与汤海秋围棋一局,至申初始归。海秋来寓,蕙西亦来。观人作应制诗,面谀之,不忠不信,何以为友!圣人所谓善柔便佞之损友,我之谓矣。申正,赴易问斋饮约。戌正,同王翰臣、杜兰溪、何子贞小饮黎月乔处,不节饮食。夜深方归。

初八日

早起,读《杨园集》。饭后,走蕙西处,谈不甚久。归,算明公帐,走交吴和父。旋至濂父处久谈。座间遇陈艺叔,治《春秋》学者,论俱不俗,谈至申正归。岱云约晚饭,灯后归。读《杨园集》数页。

初九日

早起,读杨园《近古录》,真能使鄙夫宽,薄夫敦。巳刻,赴蒋申甫饮约,申初散,便至琉璃厂买书。傍晚归,眼蒙特甚。年在壮岁,而颓惰称病,可耻孰甚!今年瞥已四十日矣,一事未成,晏安自甘,再不惩戒,天其殃汝!惕之惕之。岱云来,谈至二更方散。

初十日

晏起。饭后,走蕙西处,旋走田敬堂处。归,蕙西来,谈未久。剃头。韩世兄来,将所收赙银交付与他,另写一清单。下半天,仍至蕙西处,蕙亦仍来寓夜谈,更初方散。予对客有怠慢之容,对此良友,不能生严惮之心,何以取人之益?是将拒人于千里之外矣。况见宾如此,遑问闲居?火灭修容之谓何?小人哉!

十一日

早起。诸同年至寓斋会课,自辰至戌方散。予以心血亏,不作诗文,乃并不写字,何颓散至此!考试之有得失,犹岁之有丰歉也。有耕而即期大有,是贪天也。然绝不施耕耨之功,不已弃天乎!我则身为惰农,而翻笑穮蓘为多事,傎孰甚焉!至月乔处,二更归。

十二日

蕙西已(疑为:巳,峰注)来,始唤起。论连夜天象,西南方有苍白气,广如一匹布,长数十丈,斜指天狼星,不知主何祥也。因留蕙西早饭。蕙西面责予数事:一曰慢,谓交友不能久而敬也;二曰自是,谓看诗文多执己见也;三曰伪,谓对人能作几副面孔也。直哉,吾友!吾日蹈大恶而不知矣!是日,作小楷千余字。下半天,蕙西来,招同至陈艺叔处,灯后归。王翰城来,久谈。

十三日

晏起。饭后,至翰城处,惑于风水之说。至厂肆买书,未初归。作字百余。下半天,拜客五家,灯后归。昨日,因作字思用功所以无恒者,皆助长之念害之也。本日,因闻竹如言,知此事万非疲软人所能胜,须是刚猛,用血战工夫,断不可弱,二者不易之理也。时时谨记《朱子语类》“鸡伏卵”及“猛火煮”二条,刻刻莫忘。

十四日

早起,作字。饭后,至岱云处,因翰臣在,彼谈及移居之事。归,看书数页。竹如来,旋曹西垣、冯树堂来。树堂有信,约今日出城,故邀客一桌来陪。因留西垣、树堂二人,在寓下榻。本欲与树堂畅谈一切,因客太多,反不能一言。不知树堂一月之别,精进何如也。对之但有内疚而已。

十五日

早起,与树堂、西垣同至岱云处。早饭食贪。午正至文昌馆赴黄矩卿师饮约,酉正归。邹芸陔同年来,围棋二局,意气扬扬自得,可鄙可丑。何子贞来,谈及渠在国史馆,每去,手抄书十页,录《东华录》所不载而事有关系者,约抄五千字。闻之,服其敏而好学。予前冬入史馆而绝不供职,对之愧杀。

十六日

晏起。饭后,至竺虔处,贺拣发福建知县之喜,久谈。旋至海秋、念园处,不遇。未初,走湖广馆,爱其清静异常,因思为养静之所,朝出暮归。在馆读杜诗一卷,详加批点,有自以为是之病。

十七日

早起。饭后到馆,王翰城邀吃早饭,至申初乃散。仍至湖广馆,批点杜诗半卷。凡读书有为己为人之分。为人者,纵有心得,亦已的然日亡。予于杜诗,不无一隙之见,而批点之时,自省良有为人之念,虽欲蕴蓄而有味,得乎?夜,至蕙西处久谈。

十八日

晏起。饭后,到湖广馆看杜诗一卷,纯是矜气。杜诗韩文所以能百世不朽者,彼自有知言、养气工夫。惟其知言,故常有一二见道语,谈及时事,亦甚识当世要务。惟其养气,故无纤薄之响。而我乃以矜气读之,是客气用事矣,何能与古人投入哉!岱云来馆,久谈。夜,在家看小说。

十九日

晏起。饭后,走湖广馆。写家信禀大人,计五叶。因前信遣诸弟出门读书,恐大人不欢,故详明禀告。又写信与外舅,申正始完。女儿不好,在家惟闻呻吟之声,甚为难耐。曹谔庭作《君子疾殁世章》,文云:“有用之岁月,半消磨于妻子,仕宦之胸良然。”

廿日

晏起。饭后看小说。巳初,至龙爪槐公请房师季仙九先生,言有诳语,酉初归。女儿尚未好。季师意欲予致力于考试工夫,而予以身弱为辞,岂欺人哉?自欺而已!暴弃至此,尚可救药乎?

廿一日

早起,请竹如来诊小女。巳正来,久谈。竹如言及渠生平交道,而以知己许予,且曰:“凡阁下所以期许下走之言,信之则足以长自是之私,辞之又恐相负相知之真,吾惟有惧以终始而已”云云。予闻此数语,悚然汗下。竹如之敬我,直乃神明内敛,我何德以当之乎!日来安肆如此,何以为竹如知己?是污竹如也!未初,至雨三处会课,写折二开,灯后归。岱云偕易莲舫来,谈至二更去。

廿二日

早起。饭后,王翰城、易问斋来,略谈。去拜客半天,至酉初归。夜至岱云处畅谈,至二更归。接李劭青信,欣佩之旨溢于行间,吾何以堪之,所谓欺世盗名者耶!是日,全未观书。

廿三日

早起。饭后,到蕙西处,谈不久。旋到湖广馆批杜诗半卷。海秋寻至馆中,久谈。论诗相合,言七律须讲究藻采、声调,不可专言上乘证果,反昧初阶,切中余病。又盛赞余五律。谈至酉末,同至月乔前辈处索饭。饭后,各作试帖诗一首,题《杂英满芳甸》。

廿四日

早起。饭后,至湖广馆读杜诗半卷。未正,至戴莲溪同年处,公请黄矩卿师,至二更方散。处众人中,孤另另若无所许可者,自以为人莫予知,不知在己本一无足知也,何尤人为!

廿五日

早起。女儿昨夜彻宵不眠,请竹如来诊治,谈之良久。又同至蕙西处。竹如言交情有天有人,凡事皆然。然人定亦可胜天,不可以适然者,委之于数,如知人之哲,友朋之投契,君臣之遇合,本有定分,然亦可以积诚而致之。故曰命也,有性焉,君子不谓命也。下半日,悠忽不事事。至岱云、少平处。作诗一首。

廿六日

晏起。饭后,至湖广馆读杜诗。张雨农与竺虔至馆,久谈。下半天,至诗甫处道喜。诗甫邀予与竺虔同至酒楼,比时不斩绝,后虽悔之,无及矣。座中,心甚不乐,而强颜为欢。知天下小人之始其失足,亦如此也。

廿七日

早起。饭后,至月乔前辈处。同乡会课,予以不能深思,故不作文,仅作诗二首。题《宦途最重是文衡》。何子贞、汤海秋二君最为捷敏。与海秋围棋一局。自以精神不强,不敢构思,而乃凝神对弈,是何意耶?饭时,观人弈,嗜之若渴,真下品矣。

廿八日

早起,请竺虔来吃饭,座有岱云、小珊,午正散。日来读杜诗,颇有小得。无事则心头口头不离杜诗,虽细加咀嚼,而究有为人的意思。申正,出门拜客二家。至翰城处赴饮约,席间放言以取人悦,毫无忌惮,直不是人。二更归,岱云来寓略谈。

廿九日

早起,读书数叶。出门拜客三家,至海秋家拜寿。巳正至文昌馆请廖钰夫师。未正仍出,至内城谒镜海丈,久谈。旋拜窦兰泉,谈至晚始归。镜丈言读书贵有心得,不必轻言著述;注经者依经求义,不敢支蔓;说经者置身经外,与经相附丽,不背可也,不必说此句,即解此句也。夜,至岱云寓,作试帖诗二首。

三十日

早起,读杜诗。饭后,为蕙西写序一首,计六百字。旋走蕙西处谈。申初,何子贞来,略谈。旋朱莲甫来,邵蕙西来,久谈,至晚方散。莲甫言,莫要于君德,君心不正,万机胥坏矣。予谓人君之心,当时时知惧,不惧则骄,乱本成矣。夜,至雨三寓,作试帖诗一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