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元年(1851年<7月>)

七月

初一日 晴

打辫子。看《淮扬水利图说》一卷,冯道立著。在坐假寐二刻。在刑部十刻,在礼部七刻,来回七刻。夜,摘题奏由一叶。听讲《鉴》三页,姚崇初相。在家会客二次。四川屏山县雷沅既带枪,又带刀,其子雷潮富又另带一刀,杀死在伊营内割取包谷之大功弟雷沅照、雷沅明二人,又雷沅照之子雷潮僖亦被杀死。故杀亲属一家父子兄弟三命,本部去年拟以绞候,且援赧入于缓浃,是不可解,业已奉旨,无可如何!

初二日

作《列朝大事表》,看太祖、太宗、世宗三朝《大丧仪》。假寐二刻,静坐二刻。寅正入内加班,旋至刑部,合三时归。看《秋审册》五本。听讲《鉴》三叶,宋璟初相。拜客二家。傍晚,光伯来,久坐。陈汤斩郅支单于之首,匡衡抑其功,仅得封关内侯。郝灵鉴得突厥默啜之首,宋璟抑其功,仅得授郎将。其后,汤以非罪而流,灵鉴以恸哭而死。宰相妨功疾能,人之不得伸其志者多矣。

初三日 晴

剃头。看《圣祖大丧仪》一卷,温韩诗。未刻,倦甚,在坐睡片刻。至刑部一时,至礼部二刻,来往六刻。会客一次。傍晚,恕皆来,久坐。庄子曰:“美,成在久。骤而见信于世者,其相信必不固。骤而得名于时者,其为名必过情。君子无赫赫之称,无骤著之美,犹四时之运渐成,岁功使人不觉,则人之相孚如桃李不言、下自成蹊矣。”

初四日 晴,热甚

早在朝房言一事,谓“无样子”失言,欲以口舌胜人,转为人所不服也。温《汉书》王尊传、盖宽饶传。静坐一刻,假寐片刻。礼部直〔值〕日,寅正入内。辰初至刑部,午正至家,凡三时半。夜听讲《鉴》三叶,宋璟致仕。会客二人,酉正,蕙西来,谈一时有余。有盖宽饶、诸葛丰之劲节,必兼有山巨源、谢安石之雅量,于是乎言足以兴,默足以容。否则峣峣易缺,适足以取祸也。雅量虽由于性生,然亦恃学力以养之。惟以圣贤律己、躬自厚而薄责于人,则度量闳深矣。

初五日

温《汉书》孙宝、何益传,萧望之传。少坐片刻。看《秋审》五册,摘由一叶。听讲《鉴》三叶,李林甫同三品。在湖广馆,同乡诸君请陪竟海丈。又拜客三家,归,会客二次。陕西司:于万青向薛满来重索欠钱口角,于万青先扑殴薛满来,接砍杀于万青,情近斗杀。本部以故杀论,七伤,越三日身死,究属遇赦之犯,似可宽其一线。

初六日 晴

是夜接家信,共三封。温《汉书》萧望之、冯奉世传。夜诵《治安策》。早至贡院,考翻译,录科搜捡,到得太晚。至周子佩家吊丧,请陆东渔、王孝凤、帅逸斋、舒伯鲁、郭世兄吃饭,客来未正,散则戌初矣。裴耀卿置输场于河口。河口即汴水达于黄河之口也。南人舟运江淮之米,自汴以达河口。吴人不习河漕,便令输令〔此字疑衍〕于河口之仓而去,则吴人便矣。三门即砥柱山,在洛阳之东,地最险,不可行舟。耀卿于三门之东、西各置一仓,又凿山开车路十八里,以避三门之险。江淮之米既输于河口之仓矣,官为别雇舟,溯河漕至三门之东,视水可通,则径以舟过;三门水险,则由车路挽过三门,输入三门以西之太原仓,然后入渭以漕关中。自江淮至河口,自河口至三门,自三门入渭至长安,凡三次转搬乃得达也。今天下之漕粮概用长运,漕至袁浦,黄高于清,则百端营谋,行灌塘渡舟之下策,虞黄倒污湖之巨患,种种敝坏,未知所底。故鄙意常欲行搬运之法,于袁浦置仓,杨庄各仓亦修葺之,分天下之漕艘半置河以南,半置河以北,每年各运两次。为河帅者,治河则不顾淮,治淮则不顾河,治运则不顾河、淮,庶犹易为力乎?

初七日 晴,傍夕微洒雨

点读《汉书》宣元六王传、张释之传。在坐。读书甚困,假寐片刻。复睡于坐间一时。辰初三刻至刑部,午正回家。夜摘由一纸。泽儿病。在家会客一次。夜至黄茀卿家,对弈二局。知己之过失,即自为承认立地,改去毫无吝惜之心,此最难事。豪杰之所以为豪杰,圣贤之所以为圣贤,便是此等处。磊落过人,能透过此一关,寸心便异常安乐,省得多少胶葛,省得多少遮掩装饰丑态。

初八日 晴

温《汉书》冯唐汲郑传、贾山传。在坐。少睡片时。早至贡院,搜捡翻译,童生五百余人入场。拜客,陈颂南、刘宽夫,凡三家。会客三次。傍夕至亥正,写家信一件,第八号。有义理之学,有词章之学,有经济之学,有考据之学。义理之学即《宋史》所谓“道学”也,在孔门为德行之科。词章之学在孔门为言语之科,经济之学在孔门为政事之科。考据之学即今世所谓“汉学”也,在孔门为文学之科。此四者阙一不可。予于四者略涉津涯,天质鲁钝,万不能造其奥窔矣,惟取其尤要者而日日从事,庶以渐磨之久而渐有所开。义理之学,吾之从事者二书焉,曰“四子书”,曰《近思录》。词章之学,吾之从事者二书焉,曰“曾氏读古文钞”,曰“曾氏读诗钞”二书,皆尚未纂集成帙,然胸中已有成竹矣。经济之学,吾之从事者二书焉,曰《会典》,曰《皇朝经世文编》。考据之学,吾之从事者四书焉,曰《易经》,曰《诗经》,曰《史记》,曰《汉书》。此十种者,要须烂熟于心中。凡读他书,皆附于此十书,如室有基而丹雘附之,如木有根而枝叶附之,如鸡伏卵不稍歇而使冷,如蛾成垤不见异而思迁,其斯为有本之学乎!

初九日 早,大雨,下半天微雨

读《汉书》邹阳传、枚乘传。看王雁汀禁增粗〔租〕夺佃折。在坐,假寐片刻。寅正入内,搜捡复命。旋至刑部,午正归。看《秋审》五册。夜摘由一纸。会客三次。

初十日 晴是日巳刻至夕,微雨。

觉有病,不快。自未正至酉,在坐,睡。乏甚,因有病也。早,寅正入内,礼部加班。夜,摘由二叶,倩人代写。巳初至君梅、漱六家,巳正至湖广馆,同乡请陪镜丈。又至苏赓堂家吊丧。湖北杜加玉殴杀胞叔杜善庆身死一案。杜加玉十五岁,因同弄工狗,误拳伤五岁之叔杜善庆,死后又移尸跑避,又装疯狡供。杜善庆之父历控各上司,并来京控。名分攸关。

十一日 晴

读《汉书》枚皋、路温舒传,田窦传。在坐,静坐一晌,又假寐片刻。早,礼部加班,巳初还家。看《秋审》五本,约个半时。会客二次:刘宽夫、周韩城。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;地势坤,君子以厚德载物”。《颐》:“君子以慎言语、节饮食。”《损》:“君子以惩忿窒欲。”《益》:“君子以见善则迁、有过则改。”《鼎》:“君子以正位凝命。”此六卦之《大象》,最切于人。《颐》以养身养德,《鼎》以养心养肾,尤为切要。贵州林开发殴死大功堂弟一家林开芝、开若二命,又误杀旁人张添碧一命,拟缓,实不可解。

十二日 晴

读《汉书》灌夫、韩安国传。在坐,曲肱枕片刻。为庄牧亭同年之母作挽联。寅正入内,旋至刑部,未初回家。会客一次。夜张灵斋来,久坐。坐右为联语以自箴云:“不为圣贤,便为禽兽;莫问收获,但问耕耘。”

十三日

读《汉书》景十三王传。在坐假寐,曲肱枕片刻。为庄牧亭之母写挽联,为云阶写扁。午初至礼部,约五刻,未刻下署。夜,摘由二叶。拜客六家,会四处。衡臣来,久坐。

十四日 晴

清《户部则例》付装。读景十三王传后二叶、《李广传》。夜,朗诵《李广传》。在坐,少睡。寅正入内,刑部直日,引见。巳正入署,午正到家。儿子病,四日未读书矣。杜兰溪来,久坐一时。又会客三次,皆久。为文全在气盛,欲气盛,全在段落清。每段分束之际,似断不断,似咽非咽,似吞非吞,似吐非吐,古人无限妙境,难于领取。每段之处,似承非承,似提非提,似突非突,似纾非纾,古人无限妙用,亦难领取。

十五日 晴

读《汉书》李陵传、苏武传。曲肱而枕者二刻余。早至刑部,午初到家。江西饶拱辰来访,久谈一时。夜至蓉初处坐。作书复毛寄云,但起草。

十六日 晴

读《汉书·卫霍传》。夜诵匡衡一疏、刘向一疏。在位上卧半时。早至刑部,午初归。会客三次,至庄牧亭处吊奠。写寄云信,发观亭、晓枫、铁梅信。

十七日 晴

早,读《董仲舒传》,午初毕。午初至礼部,未初散。拜饶拱辰、徐玉丰,皆久谈,二时归。会客三次。

十八日 巳正雨

读《司马相如传》上半卷。在坐,小睡三刻。作少穆先生挽联,送饶拱辰联。写对联五付。早,入内,听宣。阅荫生卷。巳刻至刑部。拜客三家,会客二次。奇辞大句,须得瑰玮飞腾之气,驱之以行。凡堆重处皆化为空虚,乃能为大篇,所谓气力有余于文之外也,否则气不能举其体矣。

十九日 晴

读《汉书·相如传》下卷前六叶。在坐,小睡片晌。丑正三〈刻〉入内御门。辰初至刑部,午初到家。王雁汀、孙驾航、钱子密、张廉卿来,共陪三个半时。

廿日 晴

读《相如传·大人赋》、《封禅书》。在坐,少睡一刻。早入内,礼部直日。午刻起,看《秋审册》五本。拜客,会一家。在家,会客三次。夜,至子佩处。隋开皇之十二年,有司言府藏皆满,无所容,积于廊庑。曾不一纪,炀帝嗣位,东征高丽,南幸江都,遂致困穷。唐天宝之八载,金帛充牣,古今罕俦。曾不数年,禄山反叛,九庙焚毁,亦飞播迁,遂以大变。故国虽富,不足恃,独恃有人主兢兢业业之一心耳。

廿一日 晴

读公孙宏、卜式、兒宽传。在坐,少睡片刻。写挽联一付。未至衙门,看《秋审册》五本,摘由二页。早,会王静庵、邵蕙西,共二时余。午后,又会客三次。李牧在赵,匈奴不侵。汲黯在朝,淮南寝谋。林甫为相,阁凤反。卢杞柄政,李怀光叛。反叛非其本心也,故人君慎置左右之臣,其益于人国者多矣。

廿二日 晴

读《司马迁传》,阅《朱慎甫文集》。夜温《天人策》。在坐,曲肱枕息片刻。早,刑部直日。入内,旋至刑部,巳正归。听儿讲《鉴》三叶:王忠嗣为朔方节度兼河东,与张仁愿并称。会客四次。夜,黄茀卿来谈。治家贵严,严父常多孝子,不严则子弟之习气日就佚惰,而流弊不可胜言矣。故《易》曰:“威如吉,欲严而有威,必本于庄敬,不苟言,不苟笑。”故曰威如之吉,反身之谓也。

廿三日 晴,傍夕微雨

读《张汤传》。夜颂《治安策》。在坐,曲肱枕睡片刻。早,至刑部,会审鸦片烟案三十九人,午初归。听儿讲《鉴》三叶:章仇兼琼资杨钊入京。会客一次。回林镜帆信一件。书味深者面自粹润,保养完者神自充足。此不可以伪为,必火候既到乃有此验。

廿四日 早间大雨,至未方息

读《杜周传》。夜诵贾山至言。午刻在坐,少睡,又至上房睡。是日因雨,未至衙门。听儿讲《鉴》三叶:王忠嗣获罪,哥舒翰力救。至苏赓堂处送奠分。

廿五日 晴

读《张骞传》。夜诵淮南王谏伐越书。杨子云谏不许,单于朝书。在坐,少睡片刻。辰初至刑部,午正二刻归。夜,摘由一叶。听讲《鉴》四叶:阁罗凤反。会客二次。

廿六日 晴

读《李广利传》、《武五子传》。夜诵《谏猎书》、《出师表》。在坐,睡片刻。寅正入内,刑部加班。旋至部,午初归。会客四次。拜客:孙苻卿、徐健堂二家。

廿七日 上半日小雨,傍夕雨绝大

读《武五子传》。夜诵刘歆《毁庙议》、刘向《救陈汤疏》。在坐,曲枕睡片刻。午刻至礼部,未初散。夜,摘由一叶。听儿讲《鉴》四叶:安禄山反。拜客三家。会客四次。

廿八日 晴 早间西北风起,大有秋气

读朱买臣、吾、邱、严、徐传。夜诵尚德《缓刑书》、罢珠崖对。在坐,睡三刻。礼部直日。寅正入内,旋至刑部,午正三刻归。看《秋审册》一本。听儿讲《鉴》四叶:杨国忠趣哥舒翰战败潼关。会客四次。

廿九日 晴

是日下半日,觉困乏甚,故夜未课子,未温文。读严、朱等传下半卷。日中在坐,少假寐,又至上房少睡,皆未成寐。早,至刑部,午初三〈刻〉到家。会客二次。夜至田敬堂家,坐一时许。

卅日 晴

午正二〈刻〉至未正在坐,少息。早,刑部直日。巳正至午正看《秋审册》四本。戌正二〈刻〉,听儿背《经》五叶:《关雎》至《桃夭》;讲《鉴》四叶:杜鸿渐劝肃宗即位灵武。拜沈墨庄。未正至文昌馆,吊郑六璧。申初,请客八位,至戌正乃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