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八年(1858年<11月>)

十一月

初一日

早,清理文件。因闻温弟信,禁止各员弁贺朔。饭后发家信及湖南信。查各省镇道驻扎处所。新买《玉篇》,略翻阅。夜,请意城来谈、笏生来谈。三日因闻温弟信,国事家故,忧郁填膺,不能办一事。夜不成寐。

初二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接九弟廿二日在湖口所发之信,言温甫在桐城无恙,为之喜慰。写信寄家,安慰家中之人。叔父一件,澄、洪一件,邓、汪、寅皆一件。接耆中丞信,欲余驻扎九江。复信言闽境未靖,暂不可去。接雨三亲家信,知眷属在袁江无恙。现被德帅参革查办,有惑乱军民、居心险诈等语。寄杨、彭信,各添一片。申刻,写对联四付。夜,因眼蒙不能看书作字。

初三日

是日恭逢先妣江太夫人冥逝,五更二点起,备席行礼。礼毕,天明。江龙三旋来行礼祭席。即请刘兆龙、江龙三诸人。余以温弟之故,未与筵席。饭后清理文件。是日心绪极恶,以迪庵、温甫事久无确音。

午刻,朱品隆来久谈。渠请赴湖北一查,余止之。未刻写信与希庵,查问诸事。申刻读杜诗五言长排。夜读《柳子厚文集》。目蒙特甚,夜不成寐,公愤私忧,展转不能去怀。因思邵子所谓观物,庄子所谓观化,程子所谓观天地,生物气象,要须放大胸怀,游心物外,乃能绝去一切缴绕郁悒、烦闷不宁之习。是日,接奉廷寄一道,因王春岩奏克复洋口,进规顺昌,谕旨令余速行入闽,以便周天培还金陵。

初四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因念江北迪庵、温甫等事,懊闷之至。日中,阅《玉篇》部首,分为形、名、意、词四者,注于目下,至申正止。与筱泉等议湖北事。接子序信,寄《诗经说》一本。接官制军信,已奏请余率师剿办皖北,以固楚疆。夜,意城来议,欲率全军以行,而江西抚、建等处又将糜烂,定计留萧浚川一军防守建昌,带张凯章一军暨现在之吉字中营,朱、唐、平江等营,回顾楚疆。先行发信,一俟奉到谕旨,即行拔营赴浔。夜,阅子序《诗经说》,学有根柢,其用意往往得古人深处,特证据太少,恐不足以大鸣于世耳。

初五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郁闷。见客四次。未正写《玉篇》部目毕。接雪琴信,言迪安、温甫、筱石、槐轩殉难,不待此信至,早知之矣。阅子序《诗经说》,不能深入。日中,因王令送席,请邓少卿等中饭。余以温弟之故,仍吃素饭,未陪客也。接家信,澄侯、纪泽各一件。夜与筱泉、意城谈,作《爱民歌》未毕。竟夕不寐。闻大风,不知九弟已到何处,为之悬悬。

初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添张仲远、厉伯符、彭雪琴等信一叶,添刘杰人信一叶,专朱副将营勇送去。作《爱民歌》,至初更毕,共八十句。申刻,新任建昌守王霞轩来久谈。夜,李筱泉来久谈。是日复张凯章信,言带渠军至湖北,俟奉到谕旨,余当先行,渠后发也。

初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念三河事,郁闷之至,不能作事。见客三次。前建昌府黄守没后,其印交存余处。是日张府经来,请交新任王太守接印。翻阅《明史·儒林传》。中饭后,王太守来久谈。朱副将来,谈江北事,言得希庵与沅甫二人整理,即可为迪庵、温甫等复仇,余深然其言。特患希庵体弱,忧愤之余,意兴萧索,而沅甫痛温之亡,又急于归家改葬,或不肯留鄂耳。夜与筱泉谈文官加养廉,始于雍正三年之耗羡归公,武官加廉养,始于乾隆四十六年之补缺额名粮。阅《姚姬传笔记》,阅《匡谬正俗》。心绪劣,读书都不能入。

初八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至厂阅看马步箭,午正毕。内营务处彭山屺赏对联一付,巡捕杨镇南及戈什哈等七人每月各加薪水一两,亲兵二人、河溪兵二人每月加薪水六钱,平江营哨官二人各赏一刀。下半日,接子序信,请札匡守办江闽交界之防务。旋批子序《诗经说》,至二更,因目蒙不能再批。各州县名有不能尽记者,拟照搢绅手抄一过,是日抄一府。

初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进城拜客。会王霞轩太守,粮台会雷西垣、张伴山、邓少卿,午正归。中饭后添陈作梅信二叶,批子序《诗经说》毕,凡十一条,添信二叶。夜,因眼蒙不能作事,默念本朝博学之家,信多闳儒硕士,而其中为人者多、为己者少。如顾、阎并称,顾则为己,阎则不免人之见者存。江、戴并称,江则为己,戴则不免人之见者存。段、王并称,王则为己,段则不免人之见者存。方、刘、姚并称,方、姚为己,刘则不免人之见者存。其达而在上者,李厚庵、朱可亭、秦味经,则为己之数多,纪晓岚、阮芸台,则不免人之见者存。学者用力,固宜于幽独中,先将为己、为人之界分别明白,然后审端致功。种桃得桃,种杏得杏,未有根本不正而枝叶发生、能自鬯茂者也。

初十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添何镜之信一片、湖北司道信一片、何愿船信数行。巳刻,派戈什哈刘锡昆进京送元旦折,由湖北行走。抄搢绅建昌府。见客二次。中饭后,见老湘营旗长黄万友,明白,有英气,甚可喜。剃头一次。张镇湘自湖南归。接左季高、胡润之、骆籲门信,每月加饷一万,从此月饷应稍敷矣。至王人树处看病。夜阅《古文渊鉴》。

十一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抄搢绅瑞、临二府。中饭后见客三次。申刻接左季高信、胡中丞信,皆言三河败挫事。骆中丞奏权皖省、闽省军情之缓急,请敕余军赴皖北。夜添季高信三叶、润之信三叶,言谕旨令余赴皖,则率张、吴、朱、唐等军北行,若留余在闽,则派二千人赴楚助剿。

十二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抄搢绅袁州府,见客三次。刘慈民世兄庠将往苏州省其父星房,都转言星房近日目盲,以夜间好看书所致。写家信,与澄、沅、洪三弟,专言温弟事。添杨、彭信各一叶,打发厚庵专差归去。接耆中丞信,商派兵赴景德镇助剿,复信言此间无兵可拨。夜温《离骚》。

十三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看操演技艺,无赏无罚。旋写叔父信,派吉字营二勇送归。会客二次。中饭后,抄搢绅九江府。添幼丹信四叶。夜,眼蒙不能作字,亦未看书。与筱泉、意城先后叙谈。

十四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朱品隆来谈。旋写碑十一张,系湘前营病故勇夫。抄搢绅南康府。中饭后,又抄饶州府。夜温《九章·惜往日》,似伪作,当著论辨之。申刻至吉字中营坐。因九弟久无来信,不胜悬悬。请李笏生占牙牌数,似尚平安。是日见客二次。

十五日

早,清理文件。因温甫弟事,传谕各员弁不贺朔望。会客三次,谈论甚久。抄广信府。中饭时,吴子序来久谈。刘印渠自抚州来,陈季牧自光泽来,均与久叙。夜温《九辩》。

十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抄搢绅赣州府。与季牧谈京城及途次事。请刘印渠、子序、季牧中饭。饭后复与子序谈。印渠定计撤勇回湖南一行。夜与子序论立“达”字、“道”字、“仁义”等字,俱相合。又论古来圣贤豪杰、私淑之人,俱属相合。眼蒙,不能阅看书文。念九弟不知已到家否,极为悬悬。计在湖口发信,至今二十五日矣。是日接廷寄一道,仍系饬周天培赴金陵。

十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抄宁都州南安府。陈季牧来叙谈。中饭后与吴子序鬯谈,见客一次,接左季高信。夜接李希庵信,系初九日所发。来勇言九弟已至汉口,后派亲兵六人问温甫弟下落,六人在太湖被抢。行至黄州。李五大人各给钱二千文云云。果尔,则九弟已至汉口,路上当平安矣。但不知其何以未至希庵营中一访问耳。与子序谈至二更。是日买得《五经读本》,字大而纸薄,甚惬余心。

十八日

是日,冬至节。四更起,望阙行礼,建昌府、县两学及武营游击、守备皆随同行礼,本营文武随班者四人。礼毕,各员弁来贺。五更末,复小睡。饭后至厂看操,赏花红银者十人,罚薪水者二人。中饭后会客三次,抄搢绅吉安府,江西抄毕。金溪绅民来,具禀留余久驻建昌,慰劳之。与子序久谈。接澄侯弟十一月初五信,始知三河败挫之信,系接陈伯符信中所言,犹意迪庵老营必无恙也。夜温《大诰》。梦江岷樵如平生欢。多年未入梦,兹忽梦之,不胜伤感!但不知温弟果生存否?温与岷亦至交也。

十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添养素信一叶、子白信二叶、希庵信四叶。与子序论芝房文章之佳。倦甚,小睡。日中,请王太守霞轩便饭,灯时散。与季牧论家事。夜,眼蒙不敢看书。是日专人至次青家、专人至饶州、专人至黄州送信。接官将军咨,援皖之举,皇上以余军病者三千余人,难以跋涉长途,未令前去。

二十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抄搢绅安庆府。会客四次。中饭后,作温甫弟《哀辞》,未毕。与季牧夜谈。是日,接到朱批,系十月十六所发之折。又廷寄一道,谕旨一道,系保举广丰、玉山守城案内之员,均照准。

二十一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抄搢绅庐州府。见客四次。中饭后见客四次,写意城挂屏四幅,论《诗经》三则。接希庵信,言三河失利事,其咎与李续焘、赵克彰为最大。又开单报各阵亡者,温甫弟列第三,痛哉!子序午刻归去。夜思子序之言,欲余捐除杂念,轻视万事,淡泊明志,信良友之言。余今老矣,忿不能惩,欲不能窒,客气聚于上焦,深用愧恨,古人所以贵于为道日损也。

二十二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抄搢绅六安州,并阅滁、和二州。见客二次。为季牧写挂屏八幅,系自作论文六则。中饭后写扇一。申酉后,困倦,有放倒之象。重阅希庵昨日到信,不胜悲感!夜阅《日知录》。

二十三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陈季牧禀辞回光泽。饭后见客一次。至季牧处送行。王霞轩太守来久谈。写家信,与澄、沅、洪三弟,抄搢绅滁、和二州。中饭后写毕家信,张凯章来久谈,又写叔父信。灯后,又写夫人信,寄银六十两与姊妹家。夜改折稿。

二十四日

早,清理文件。派吉字营勇二人送信回家,限腊月廿二日到建昌。饭后移支帐房。抄搢绅凤阳府。中饭后添写幼丹信二叶、浚川信二叶。与意城谈李迪庵军事。夜宴,与筱泉谈郑魁士等。温《扬雄传》。

附记

淡泊、精诚、诙奇、立人达人 四子可恃

又附记

○看三片稿

○寄钰夫师银二百两 每处均写一信

○贺丹麓银三十两

○少庚银四十两

○镜海先生银一百两

夏憩庭银八十两 未寄

○黄子钧银三十两

○黄南坡之子 子襄 银三十两

二十五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改折片稿。添耆中丞信一叶、郭雨三信二叶、许仙屏信一叶。闻李少荃已过广信,即日将来营会晤,为之欣喜。中饭后,抄颍州府。大雨如注,彻夜不息。夜温《礼记》末二本。是日接九弟在长沙发信,欣慰之至。

二十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抄泗州。大雨如注。阅《池州府纪要》。午刻读《礼记》《乐记》、《祭法》等篇。下半天见客二次,与意城夜谈渠归去事,作温甫《哀辞序》毕。

二十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抄搢绅池州府。见客一次。中饭后阅《左传》。悁忿之心畜于方寸,自咎局量太小,不足任天下之大事。夜阅《文选》中双声叠韵字。

二十八日

早,送意城行。渠至抚州,与刘印渠同归也。饭后阅操,赏五人,罚一人,午刻归。清理文件。添幼丹信一叶,钰夫师、王春岩信,各添一片。中饭后抄徽州府。夜,倦甚。

二十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抄搢绅宁国府。见客二次。中饭后,见客一次。傍夕,至王人树处叙谈。是日,许仙屏来,叙语一切。夜,阅曾香墅先生漫抄及各种。香墅名△△,廷枚宾谷之伯父也。其书仿《困学纪闻》、《容斋五笔》之类,特根柢不深耳。

三十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三次。添萧浚川信一叶,令其寄李迪庵处奠仪汇送余处。抄搢绅太平府。申刻至外闲步。是日,定护卫军制,前左两哨原各管戈什哈三十人,哨官佘星焕、叶光岳。兹添哨长二人,各招抬枪二排、长矛一排。右后两哨原各管亲兵三十人,兹添哨长二人,各招劈山炮一排,以鸟枪一排、长矛一排护之。亲军略多,从九弟意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