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八年(1858年<12月>)

十二月

初一日

早,各员弁来贺朔。饭后清理文件。会客四次。抄搢绅广德州。中饭后,至营务处看王人树之病,嘱其即日告假归去,所带营务处三百勇,交王文瑞带至景德镇剿贼。剃头一次。接家信,澄弟一件、纪泽一件。接子序信,寄其侄昌筹之文,因阅一过,识见卓越,有子序之风,惜其早死也已。夜,与筱泉、仙屏谈后,作温弟《哀辞》首段。

初二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二次。与翔冈言识见高明者,特患践履不平实,高明则崇效天,平实则卑法地,因进之以脚踏实地,事事就平实上用功。张凯章本日拔营赴景德镇。下半日作《哀辞》毕。此篇作序凡二日,作辞又两日,可谓迟钝,而又仍不工,盖心力已亏,不能深入耳。

初三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阅操,午初毕,无赏无罚。写家信与澄、沅、洪共三叶。又写纪泽信,寄银一百两,以送家中亲族:岳母寿礼二十;定二、定三舅祖,四、五、七、九、十各房叔母各十两,凡七家,七十两;归龄娶亲贺仪六两; 三爹、九木匠两家族叔各二两。会客四次。接家信,系十一月十六日夜沅弟所发,十七日澄弟发也。接左季高信,系廿二日省城所发,兼地图二付,并云有六付交纪泽矣。

初四日

早饭毕,至南城东乡上塘圩地方李家,观所藏书籍。李氏兄弟四人,长名甲芸,号翰芗;三甲英,号佩香;次已死,四外出。其父白手成家,富冠通邑。甲芸买书约数万卷,乱后不毁于贼,亦可喜也。约行四十五六里,中途小憩一次。同往者为王霞轩太守,王少岩、黄印山两大令,黄冠北太守暨余营中雷西垣、李小泉、许仙屏、郭笙陔诸人。登其楼观所藏书,亦多佳本。吾邑尚无此巨室耳。夜宿李家。

初五日

早起,仍看李家书籍。巳正早饭。未初,命驾归营。行二十五里,至南源港地方打尖。昨日亦在此小憩,皆南城王令供具。初四酒席,系李宅所具。初五早,则王令及局绅黄冠北所具也。余送李甲芸兄弟对联二付。又诸李同村迎候者,送对五付:曰李煦,号瑞亭,一;曰李均,号平甫,一;曰李沛兴,号廉泉,四;曰李福增,号情田,四;曰李丙巽,号纬垣,二。灯后抵营。夜接幼丹、少荃、次青诸人信。次青将以廿七日启行来营,而其太夫人病殊未愈,将成半身不遂之症,阅之代为忧灼。

初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连日各件较多,至巳正毕。会客四次。一曾省三,系四川嘉定人,壬子庶吉士,散馆改兵部,捐知府,来此投效,携有徐寿蘅信一件,寿蘅又送之诗一首,写作俱可观,信俊才也。王霞轩来辞行,将以明日往南丰,余告以用绅士之法,宜少予以名利而仍不说破,以养其廉耻。霞轩深以为然。中饭后见客,何竟海应琪谈论尚有条理。改各信稿。批萧浚川呈八营名册一禀。夜添幼丹、凯章、钤峰信各数行。接左季高信,言河南之归德、睢州,江南之徐州,山东之曹县先后失陷,不知的否。夜温《大诰》。

初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写左季高信一封,颇长。改信稿六件。中饭后见客一次。旋与筱泉、仙屏久谈,困倦殊甚。灯后,又就筱泉、仙屏一谈。写雪琴信一封。是日接九弟、季弟之信,系廿日、廿一日所发。

初八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阅操,至午时毕,罚二人。见客四次。改信稿三件、片稿一件,系与王制军会奏饶镇军因病乞假之案。夜,阅《姚姬传集》,写官制军信。是日,接和将军咨,言石达开将由茶陵犯湖南,陈玉成将由潜山犯武汉,李世贤将犯高淳、东坝,将探报咨来。逆焰复炽,颇不可解。

初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阅《姬传集》。倦甚,小睡。剃头。会客。程毓龄送其先人墓碑。王壬秋来。午饭请客,坐中为曹佑卿太守、省三、邓令尔昌及壬秋、筱泉、仙屏诸人。申刻散,写对联数首。夜与壬秋谈。仍阅《姬传集》。写官制军信毕。添胡中丞信一叶。

初十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与壬秋叙谈。旋改折稿。午初,至城内程氏家庙阅看碑文,系元程巨夫文海之妻、楚国夫人徐君碑,熊朋来撰,赵孟 书。又有蒙古文碑一道。又有《草书歌》碑一道,系宣德间御书赐程南云者。程氏在南城,盖世家也。程毓龄系壬子科举人,邀余至其庙一观,王少岩太令、黄冠北太守往观焉。旋至粮台拜雷西垣、张伴山、邓少卿。王令治具,留余中饭,雷、张、邓、黄在坐,申正归。李少荃来久谈。夜改折毕,阅各处文件。与少荃、壬秋谈至三更。

十一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与筱泉、壬秋等久谈。作目蒙请假片稿。会客一次。下半日,与少荃畅谈和雨亭、福元修近事。灯下,批壬秋古文十余条。旋与壬秋谈至三更,睡。是日发报,由驲五百里驰奏,复奏闽皖军情一折、目疾请假一片。

十二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三次。为王壬秋书其祖碑额,篆字。日中请客,壬秋、少荃、何镜海、王少岩诸君,酉正散。夜阅《左传》。

十三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阅操,无赏罚。嗣后改逢三日阅刀矛步箭,逢八日阅马箭、枪炮打靶。王壬秋告辞进京。午刻写家信,澄、沅、洪一件,叔父一件,夫人一件。夜,又写刘正八爷一件,寄银百两与刘峙衡之子。夜,与少荃论江南北各路军务。

十四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改湖北各信稿。见客二次。与少荃畅谈一切。夜与少荃熟叙。日内心绪烦恼,思念六弟三河之变,复思念家中,不能作一事。

十五日

早,清理文件。各员弁贺朔〔衍朔字〕望。巳刻见客毕。接家信,叔父大人于十一月廿七日受病,说话不甚圆转,有似中风,现服参茸云云。接漱六信,将我书送至湘乡,又借我书数十种,存于松江。下半日,见客二次。次青于傍夕来,别后三个月又半月矣。夜与次青谈至二更散。是日添幼丹信一叶、雪琴信二叶。九弟信中,有言家中不可识利害话,此语最为精当。

十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辰后写家信一件。派曾德麟、王法六将送鹿茸与叔父也。又添魏荫庭信二叶。中饭后阅王伯申书。夜与次青、少荃鬯谈。是日午初,李筱泉回江西省城。未刻,王霞轩自南丰、广昌归来,鬯叙。

附记

何应琪

王必昌

沈鹤鸣

十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接家信二次,一系吉字中营亲兵收到回信,澄弟、沅弟十二月初四日所发者;一系朱家二送来,澄弟初四夜所发者。欣悉叔父之病略好,手足能动如常,特舌根不甚圆转耳。饭后见客三次。新城县令雷嘉澍,广西南宁人,癸卯优贡,丙午举人,尚结实可靠也。翻阅《经义述闻》、《经传释词》等书,系新从松江府戴朝议取回者,读之如逢故人,差用怡悦。夜,以孙芝房古文一册与次青看。前于十九日派二两〔两字衍〕 勇送信至希庵黄州军营,至是已满一月,尚不见到,殊为悬悬。

十八日

早,清理文件。因大雨不能看操。阅《经义述闻》。改各信稿,日中小睡。中饭酒席系南城令送次青者。王霞轩在营,邀来同席,申正散。酉刻接希庵信,知迪庵之尸至霍山矣。希信一件、禀一件、清单一件。温甫弟即系清单之第一名也,伤哉!又附润之中丞信一件,迪庵殉节请恤折一件,战功清单一件,城、三河殉难各员请恤折一件,清单未到。又方子白信一件。又迪庵生前克复潜、太、桐、舒四县折一件,官、都十月、十一月奏稿一件。夜与次青论古文之法。

十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四次。因希庵信中言九弟所派六弁皆归,温弟之忠骸不可得而觅,不胜伤悲,因派人再去三河寻觅。杨名声、杨镇南、张吟三人告奋勇愿去。又派朱营二人之自贼中来投者,一常德人,一四川人。写信一封,托霍山县令王自 。又令少荃写二信,一与霍〈山〉县令,一与六安团总。三人又信托润之中丞、希庵观察,信中并言宜调察哈尔马三千匹。下半日,阅《曾子固文集》。夜与少荃、次青鬯谈。

廿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,杨名声、杨镇南等三人同行。天雨,少霁,意者吾温弟可得归骨乎?见客二次。阅《读书杂记·余篇》。下半日心绪作恶,因无耐性,故刻刻不自安适;又以心中实无所得,不能轻视外物,成败毁誉不能无所动于心,甚愧浅陋也。是日早写家信,交刘良二带至家中,限年内到。

廿一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张伴山,属其寄书与周念慈汝筠,拟调来此军也。作《欧阳生文集序》至二更,未毕。巳刻回胡润之中丞信一件,劝其不必赴宿松。添雪琴信一片。

附记

托位西买《康熙图》

托漱六买图

廿二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会王霞轩太守,谈颇久。旋作《欧阳生文集序》,申刻毕。写对联八付。夜与次青诸人谈文。旋温《庄子》。是日接胡润之中丞信二件,内有为温弟请恤片稿。接芝房信,内有《先大夫墓表》,系邵位西所作。

附记

请恤:黄国尧、成章鉴、李大雄、张桂龄、萧启源

请封:朱南桂之父、王人树之祖

廿三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看操,罚二人。是日,操步箭齐乳,发箭较快,而军器不齐,规矩不严,是足为虑。接家信,九弟一件,又屋图一纸,澄弟一件。天雨,闷甚,未能治事。夜温《史记》“四公子传”。观次青所为《石钟山祠记》,甚有气势。夜,雪甚大,至黎明少止。

廿四日

早起,雪未止。饭后,人愁闷,懒于治事。午初,接吴翔冈信,知十九日景德镇开仗小挫,幸张凯章尚未接仗。吴翔冈之仗,约失去数十人、军械十之五六。王人瑞之副湘营,及营务处勇亦败,尚未接其禀报。日中备席,过小年。下半日,温范雎、蔡泽、乐毅传。夜与次青论文。

廿五日

早起,清理文件。饭后王霞轩、王少岩来,久谈,接余进城,在于府署居住。定二十七日进城。又见客一次。写对联、条幅十余付。子序来自南丰,因与久谈。申刻至二更,又久谈。三更接廷寄谕旨一道,饬通筹全局具奏。

廿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与子序暨幕府诸君久谈。巳正写对联、条幅,写大字手卷。中饭后,又写条幅。会张伴山、雷西垣。闻首凌云在乡骚扰。夜添骆中丞信四叶、左季高信四叶。

廿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与子序畅谈。巳正,移寓城内,住建昌府太守衙门。会客九次,畅谈,倦甚。南城县办席,余与子序同席,王太守陪坐,灯初散。夜与子序谈,渠明日回南丰过年。

廿八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六次。日中写复胡中丞信一件,添耆中丞信三叶。剃头。日来,盼景德镇之信甚切。吴翔冈十九日败挫后,王铃峰不知何以并无禀来;张凯章廿日禀后,不知何以无续禀来,悬系之至。萧浚川在宁都州起行后,将至雩都过年。南安失守,崇义亦陷,定南厅复陷,赣郡可危。萧浚川赴赣救援,不知赶得及否。而福建连城之贼,又恐其回窜瑞金、石城一带,断萧军之后路,或与建昌老营不通,均属可虑,用为焦灼。

廿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一次,与少泉久谈。旋出门拜客五家。王霞轩太守、雷西垣观察处均拜会,午正归。下半日阅祁春浦相国《䜱䜪亭集》二卷。灯初,王太守请吃饭,二席,即在本公馆张筵,二更散。批吴国佐二十一日禀。

卅日

早,清理文件,各员弁来叩岁。接家信,四弟一件、沅弟一件,系十六日所发。欣悉叔父大人病体已愈,不成中症,万幸万幸!见客七次。与次青、少荃、仙屏、笙陔同吃年饭,酉刻散。与少荃等久谈。灯初接王文瑞禀,报十九日败挫之状:营务处阵亡十二人,副湘营三十七人,吉左营九人。因将其禀细阅,用景德镇图核对一次。请次青批禀,并写信与张凯章、王文瑞、吴国佐各一件,余每信添一二片。昨夜有批,切责吴国佐。本日书词略平。三更睡。定明早寅正行朝贺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