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九年(1859年<2月>)

二月

初一日

早,各员弁贺朔,巳正毕。又作诗三首十六章毕。中饭后,邓弥之来,与诸君论诗。余在军中,颇以诗、文废正务,后当切戒。是日,接胡中丞信、李希庵信,胡公又寄示袁午桥、胜克斋、都、官诸信,言调察哈尔马匹事。

初二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与子序、次青、子大、仙屏诸人谈诗,连日颇荒于诗,精神疲乏。萧浚川解俘件来,共伪印四十三颗,旗帜五百零八面,内大者一百六十八面,辫发七百余件。杀贼尚多,可慰也。下半日,王霞轩太守来,亦送和诗。夜看子序所著《书经说》,“帝”、“典”、“王”、“谟”看毕。圈子序、次青、仙屏三人诗,批之。

初三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三次。旋写家信,至夜始毕。天雨,竟日不止,殊觉郁闷。是日,接家信,言叔父病略好,但六弟优恤之旨,于二十七、八可到家,不知叔父与六弟妇能强自排遣否。澄侯信言玉四在家要银,事甚荒唐,是夜重责之。与子序围棋一局,看《杜牧之集》。

初四日

是日为先大父忌辰两周年。大祥之期,五更起行礼,礼毕,黎明。旋小睡片刻。因祭菜请邓弥之、何镜海早饭,巳正散。大雨自辰至三更不止。遣人送家信,内附陈湜、文翼札各一件,正月日记。写季高、意城信各一件,约千余字。酉刻接萧浚川信,知正月二十日败挫,阵亡二百余人,伤一百余人。南路贼势浩大,殊可危虑。夜因眼蒙不敢看书。

初五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三次。甘子大回省城,依依有情,临别言办事须放手,于九江等处开大局面等语。写信数片与子序。下棋一次。核定萧启江在新城圩胜仗折稿。连日大雨,郁闷殊甚。本日又闻张凯章在景德镇二十八日小挫,尤切悬系。核咨稿十余件。夜,与子序围棋一局。因昨日闻连城果复之信,意欲移营抚州,占卦不甚吉利。

初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写胡中丞信、希庵信、雪琴信,共八叶。见客三次。吴国佐自贵溪来见,面斥责之。定计移营抚州,一则以去景德镇近八、九十里,去南安亦近百许里;一则与省城及湖口水师相联络,而建昌四面无警,可放心也。王守、王令来留,未应。申刻,张元龙来,请示亲兵营水师是否宜驻抚州,因令其即日来抚。核定安仁一案保举折并单。夜,与子序围棋一次。阅郭笙陔诗。

初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四次。发胡中丞、李希庵、彭雪琴信,俱交张元龙带去;调普承尧剿景德镇,亦交其即送。核定谢温弟优恤恩折稿,核定各营阵亡、伤亡、病故请恤折稿并单,核定邓辅纶捐船议叙一片。写扁字二十余,写墨扁三幅、对联十余付,写横披半幅,即写昨作七律诗八首。本日,庄木生写信寄书一篓,内有《五代史记注》、《毛诗古音考》、《屈宋古音义》、卢刻《国策》、《纪效新书》、《唐诗纪事》等书,外附徽墨二匣,皆收存。景德镇正月廿八日之挫,王文瑞于本日禀报,副湘营营务处共损三十余人。闻老湘营损百余人,皆精锐之卒,可惜也。张凯章至今无禀报,殊为悬系。

初八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三次。与子序围棋一局,中饭后再围一局。接杨名声专人来信,言温甫弟丧元,杨镇南、张吟再去寻觅,渠一人先送灵柩回湖南,读之悲不自胜,因批令一人先归。夜与子序鬯叙,言读书之道,朝闻道而夕死,殊不易易,闻道者必真知而笃信之。吾辈自己先不能自信,心中已无把握,焉能闻道?

初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二次。旋写邓弥之手卷毕,写对联数付、扁二块。中饭后见客一次。接左季高信,言调兵事。夜,阅《五代史》冯道等传。是日巳刻发报张运兰攻景德镇一折,萧浚川剿南安一折,谢福字恩一折,谢温甫弟赐恤恩一折,汇案请各阵亡、伤亡、病故者赐恤一折,安仁案保举一折,邓辅纶捐案一片。接王文瑞禀,婺源于初一克复,败贼归并景德镇,恐其猛扑张军,心为悬悬。

初十日

早,清理文件,会客一次。饭后会客六次。南丰潘令造炮车一具,殊不合用。核定各信稿。中饭后阅各文件。胡润帅说帖一纸,言水师以四千人改为陆兵,上下飘忽,使贼备多而力分。写左季高信,添陈季牧信。日来思胸襟广大,宜从“平、淡”二字用功。凡人我之际,须看得平;功名之际,须看得淡,庶几胸怀日阔。

十一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添幼丹信一片,李小泉、少荃信三叶。饭后,见吉中营各弁一次。王霞轩、邓弥之来拜老师,王以予之激赏、到处延誉而相感;邓以予之两次奏捐指省道员而相感也,辞之不果。旋又见客四次,因余明日拔营,前来送行也。建昌绅士送万民伞五把、牌十对,府县率绅士十一人送来。旋有生员张希华送诗四首,系张晓楼太史之族裔。中饭后,出外拜客辞行,在霞轩署内坐谈,余俱亲拜。归来,写条幅、对联,至灯初毕。夜查核报销七柱清单,系李筱泉原开,余一一注明其下,示以报销之法。收拾行李一切。明日,无论晴雨,皆当拔营。

十二日

早,清理各件。饭后见客二次。旋起行出城,府县送至清水铺,备有公馆,余未知,已住营盘。是日行十五里,阴雨迷蒙,到营后,雨更大,直至灯后始息。是日,接王文瑞信,知婺源贼窜祁门,浮梁亦经克服,养素初五日大获胜仗。景镇之事,从此应少稳矣。夜,温《史记》《外戚世家》、《楚元王世家》、《伯夷管晏列传》。

十三日

是日,因天雨泥深,扎住一日。饭后,王霞轩、王少岩来谈。午刻,接到朱批,系正月十一日所发各折:温弟殉节一折,奉谕旨一道,叔父赏给从二品封典,盖未知前此已得一品,封两次也;李迪庵殉节一折,奉谕旨一道;通筹大局折,奉廷寄一道;奏调饶廷选一片,奉旨,已谕知王懿德,即令来营;奏调健锐、火器营各官及调文员一片,奉旨,健锐营、火器营及东三省人员,令都兴阿指名奏调;郭云仙已随僧王赴天津;李榕即饬来营,另有谕旨一道;又奉通饬廷寄一道,系禁止接济贼营硫磺、火药;又寄谕湖北总督官、巡抚胡、将军都一道,系为奏拨察哈尔马匹之事,官制军于昨日咨到矣。未刻接萧浚川信,克服南安府城,即请次青草奏,自行核改。仙屏于是夜写毕。写家书一件,计十一叶,复左季高信一件,计二叶。温《史记》《荆燕世家》、《陈涉世家》、《齐悼惠王世家》。是日府县办有公馆,余未去。住帐棚,寒冷异常,地下极湿,竟日着木屐也。

十四日

早,拔营起行。天色放晴,久不见旭日,得此为之开慰。行二十里,至六口,打茶尖。行二十里,至界山关内窗山湾地方中饭,系南城王少岩大令办差也。又行八里,出关至临川境大路游地方驻扎。王霞轩太守、少岩大令送至此山。清理文件。温弟事,奉旨赏给叔父从二品封典,具折谢恩,声明叔父曾受两次封诰轴,则祇领新纶顶戴,则仍从旧秩。核定折稿,又核定片稿,报移营抚州也。夜温《萧何世家》。眼蒙殊甚。次青又作《怀人》诗十六首,再用何廉昉原韵,绵丽遒劲,才人之笔。

十五日

早,拔营起行,至东馆早饭,系临川邹令所办。又行三十里,至荷浦地方驻营。是日,共行六十里。抚州府李太守瑞章、临川县邹令桐来迎,府经、县丞等皆到。是日卯刻发报克复南安府城一折,谢叔父赏二品顶戴恩一折,移营抚州一片,由抚州至南昌、九江、湖北行走。写胡中丞信一件,论水师操习陆战事。接家信,系曾恒五由家带来,澄侯一件、沅甫一件、纪泽一件,均详明。

十六日

早,拔营起行。凡三十里,至抚州府城。见客九次。杨名声自湖北归来,言六弟忠骸辨识无误,刻木肖形,亦颇相似。灵柩于正月卅日到黄州,位置舟中。胡中丞、李希庵诚敬致祭,殊为可感。二月初三日,自黄州开船回湘,胡中丞派都司姚安忠,李希庵派亲兵四人并杨镇南、张吟等护送,沿途当可妥慎。接何廉昉回信,因和诗十六章而致谢也。日内眼蒙,神困殊甚。温《曹参世家》、《张良世家》。

十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会客四次。旋拜客,李凤洲、元云衢两太守处拜会。由东门登城,过文昌桥,至河东一看形势。旋至南门外玄鹤岭看新扎各营盘,即往年耿光宣、邓弥之、高碧湄等扎营之处。旋绕过西门进城,回公馆。见客三次。添写胡中丞信三叶。夜,写雪琴信,温《陈平世家》。与次青谈,嘱其作军中札记,分门别类为之。

十八日

早起略晏,见客一次。饭后至文昌门外坐三板船至萧公渡一看,即宜黄崇仁河与建昌交汇之处。抚州城东门外为建昌河,即盱江也。北门外为宜黄崇仁河,又港汊颇多,难于安营。守城者,东、北两门易于为力,不虞贼之围攻也。南门外玄鹤岭一带可以安营,即六年邓弥之等驻扎之处。西门外牛角湾附近可以安营,即六年李次青等驻扎之处。守城者,只防此两面耳。未刻归,见客三次。谢子湘同年之世兄谢希桢、侄希迁来见,久谈,送《唐宋诗文醇》各一部。写邵蕙西、张小浦、史士良信,共八叶。又核定信稿五件。夜,清理新到文件。

十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十次。加王人树、萧浚川信各三叶。中饭后,写匾字十余幅、对数付。本寓后有高楼,可以眺远,因写“北楼风韵”四字,以房主人姓谢也。夜,阅《唐宋诗醇·陆剑南集》。

二十日

早,清理文件。见客一次。辰,饭后添信五人,共十二叶。见客五次。中饭后写手卷姚姬传诗十首。灯后,曾莘田来见,久叙。夜阅《姬传文集》。

附记

张光明 碓坎井人,凯章之族侄孙,年二十六岁,癸巳生。初在扑山营,四年在罗山营,从攻武汉、九江等处。六年二月,受伤回里。

至沅甫处当哨官。八年春,代理营官四个月。目秀,颇聪明。母没父存。

二十一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,见客二次,写手卷约千字。传见吉字哨官张光明、胡松江二人。中饭,请雷西垣、张伴山、谢希迁、邓弥之、何敬海来赴席,酉正散。登后园高楼眺览。夜,与许仙屏谈诗。写信复彭雪琴,因闻营中勇丁与钱店争辩不休,饬粮台自开一钱店,以平市价,而息争端。

二十二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五次,写雪琴信、胡润之信、耆九峰信。下半日又写雪琴信、刘杰人信,嘱其坚守湖口。接沅甫弟信一件,言家中于二月初六日宣旨,为温弟成服,十五日起道场,十八日散。沅弟于十二日起行,晋省迎接温弟灵柩。夜,为仙屏看诗。日中剃头一次。

附记

贺湘洲 湘潭江车人,年三十八岁,在湘潭开丝线店。咸丰四年被兵,出至罗山营当勇,后开前营当护哨,今在朱处当哨官。鼻梁太削,鼻右有小子,目有清光。

廿三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一次,即出门拜客数家。即至营盘看墙子,未刻归。见客三次。传见吉营哨官二人。中饭后,见客一次。写家信,并寄寄〔衍一寄字〕初九日六折一片,十五日二折一片稿回家。又写九弟密信一件。是日,接王人树信,系十七日所发,尚为迅速。晡日,与次青、仙屏登后园楼久谈。习字二纸。

附记

周溯贤 葭浦,桂平人。丙午举人,办团保知县。选安徽英山县,奉改东乡县。人尚朴实。

廿四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二次。写信,左季高一件,王人树、李小泉各一片。传见哨官三人:王桂堂、黄正大、李祖祥,皆吉中营者。下半日接沅甫弟信,易芝生、郭意城、冯树堂皆有信。湖南桂阳、兴宁、永兴等处,连失数县,人人惊慌。沅弟于十六日至省城矣。中饭后温《史记》绛侯、梁孝王、五宗、三王等世家,穰苴列传。是日早,发家信第八号。

附记

张光明 中前哨。凯章之侄孙,曾代营官。明白。

胡松江 花石人,中左哨。

黄东南 大邑 人,麻子。中右哨。似文童之笨者。

熊登武 中右哨。沅之妻侄。睛黄,明白。

廿五日

早,清理文件,见客一次。饭后,见客二次。传见吉中营哨官熊登武、黄东南二人。习字二纸。小睡。改信稿十件。中饭后,接左季高信、沅甫信,知桂阳州已失守。湖南局势日坏,心殊忧灼。写复季高信,添骆中丞信一片。见客三次。温《史记》《老子韩非列传》、《孙吴列传》。夜与次青、仙屏等观邓弥之、吴竹庄和诗。竹庄诗,牢骚喷薄而出,不忍卒读,盖其中郁抑深矣。是日巳刻,复郭意城一信,专人送至湖南。

附记

周玉堂 大子打下唇。制营哨长。

刘湘南 甲武生,居近莲花桥。制营哨长。可爱。祖母在,母在。

李升平 溆浦人,沅州协守兵。四年,随杨昌泗出。五年,至平江营充先锋,鹰潭案保把总,贵溪案千总,玉山案守备。年二十八,无父母兄弟。眼有黄光,貌平平。

廿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哨官二次,写胡中丞信、彭雪琴信,又添官中堂、耆中丞信,约共二千字,又习字二纸。莘田来,与谈家事。温《史记》《伍子胥列传》、《仲尼弟子列传》。夜与何镜海久谈救援湖南一节,又景德镇添兵一节,令其审处熟计。

廿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,见湘前营哨官成立福、贺湘洲,又见客二次。加王雁汀信二叶、金竹虔信一叶、郭雨三信一叶,约共六百字。又习字两纸。小睡片刻。未正,请凤洲、元云衢、邹峄峰三人便饭,酉刻散。夜,写叔父信一件,澄、沅、季信一件。温《史记·商君列传》。洗澡一次。日内因温甫弟灵柩将归,景德镇官军已稳,心气稍定。而因贼窜湖南,恐桑梓受害,家居不宁,又不免刻刻悬系。

附记

黄万清 宁乡七都灰汤人。二年,在张石卿处充壮勇。三年,随岷樵救江西,曾打广济土匪。四年正月,在郴州入迪营。父母没。四十岁。一弟一侄,无妻子。

沈宝成 新染铺人,去黄泽远四十里。抱子。兄弟四,渠一,其二死濠头堡,三死岭东。清而有情,去年之考语也。

廿八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二次。与元守论弓箭。渠言如用笔然,以合手为贵,轻重大小初无定式,为力不同科也。写张筱浦信一件。未初,见何镜海,与之鬯论时贤,因言傲为凶德,骄为败征。镜海诵王阳明言丹朱、商均亦不过一“傲”字。习字二纸。温《苏秦列传》。接胡润帅、彭雪琴信,内有京件,言时事颇详。改信稿十余件,接各处文件颇多。日内作一联云:“取人为善,与人为善;忧以终身,乐以终身。”上二句见《孟子》,下二句见余所作《圣哲画像记》。又思战阵之事,须半动半静,动者如水,静者如山。又思兵不得已而用之,常存不敢为先之心,须人打第一下,我打第二下也。

附记

抚州派查城委员:东门程增庆 县丞 ,南门潘贻恩 典史 ,东、西、南门张棠 府经 ,东、南街邱秉为 典史 ,西、北街陈乃澍 县丞 。

抚州城内居民数:东南城,铺户二百七十三,住家二百四十三,又补二十四户;西北城,铺户一百五十一,住家五百七十五。

陶日升 宁乡人,去白箬铺二十里。二十四岁。四年,在田家镇入彭三元营。六年四月,入朱品隆营。父母没。兄弟四人,长在家种田,次在前营当勇前哨,三六年在黄州阵亡,日升第四。鼻小,腰挺,伶俐有情,亦虑其滑。

胡晖堂 廿五岁,聪明伶俐。

廿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写易芝生信一件。见客三次,见哨官二人。中饭后习字二纸,写挂屏十二幅,登后楼远眺。夜温《张仪列传》。是日因水退,战船退扎下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