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九年(1859年<5月>)

五月

初一日

早,各员弁来贺朔,至巳正毕。旋清理文件,又见客二次。初热,倦甚,困睡约时许。中饭后,习字二纸。旋写挂屏八幅、对一付。是日刻“闳深肃穆”四字大扁,余守看匠人为之。虽闲甚而汗不止,盖体极弱耳。夜清理文书二十余件。

初二日

早,清理文件。出城至九弟营早饭,久谈。午刻,至升字营。归寓,极热,困睡时许。中饭后,改信稿、四六一首。写左季高、郭意城信各一件。夜,接胡帅及各信。是日热甚,汗多,不能作事,看工匠刻扁。夜二更即睡。

初三日

早,出城,阅岳字营操,巳正毕。见客一次。午刻,九弟来,久谈。写家信一件。清理各文件。中饭后写挂屏八幅。热甚,登后楼小憩,稍凉。夜与九弟久谈。十二日为叔母罗夫人五十一寿辰,寄春罗一匹、夏布四匹、燕菜一匣、洋带二根,交此次送信者带去。添王少岩信一叶,周韬甫信一叶。初四日早,写纪泽信一件。饭后与九弟鬯谈一切。午刻,送弟归营。小睡。加王少岩信一片。中饭后写对联、挂屏数幅。是日大雨。下半日写字,天黑。夜接家信,澄侯一件、纪泽一件。泽儿付〔附〕有新刻《心经》一部,字体略似褚河南《西安圣教序》。又夫人信一件,言泽儿姻事。是日辰刻,派人送家信,并寄叔父、叔母寿礼。所写“闳深肃穆”一扁刻成,是日墨拓二付,自监守工匠为之。日内天气炎热,应酬稍繁,又九弟新至,鬯谈,久不温书习字矣。

初五日

早,各文武贺节,至巳正毕。清理文件。午刻九弟来鬯谈。未正中饭,即幕中诸友与九弟过节,备酒席也。饭后与九弟谈。旋见客二次。热甚,至后楼小睡。夜早睡。腹微痛。日内怕热殊甚,又因蚊蚋太多,怕痒,体弱最难过夏也。

初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二次。写胡中丞、彭雪琴信。热甚,小睡。中饭后尤热,九弟来久谈。旋写对二付。夜写家信,澄侯一件、夫人一件。申刻习字二纸。

初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阅各贺节复信稿,未刻毕。中饭后,刘星房来,其子慈民,孝廉,侍之以行。十年旧交,得一把晤,甚为欣慰,久谈至酉初。旋写对联十余付。夜,复与星房谈,倦极。

初八日

早,出城,至九弟营中早饭。饭后至朱唐两营、岳字两营、振字营、护卫军送行,午正归。见客二次。中饭后见客二次。与星房前辈久谈。作“禫服文”一首,定禫服礼仪注。沅弟来,明早共设祭,行释服礼也。夜与沅弟论为人之道有四知,天道有三恶。三恶之目曰天道恶巧,天道恶盈,天道恶贰。贰者,多猜忌也,不忠诚也,无恒心也。四知之目,即《论语》末章之“知命,知礼、知言”,而吾更加以“知仁”。仁者恕也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,恕道也。立者足以自立也,达者四达不悖,远近信之,人心归之。《诗》云;“自西自东,自南自北,无思不服。”《礼》云:“推而放诸四海而准,达之谓也。”我欲足以自立,则不可使人无以自立;我欲四达不悖,则不可使人一步不行,此立人达人之义也。孔子所云“己所不欲,勿施诸人”,孟子所云“取人为善,与人为善”,皆恕也、仁也。知此,则识大量大,不知此则识小量小。故吾于三知之外,更加“知仁”,愿与沅弟共勉之。沅弟,亦深领此言。谓欲培植家运,须从此七者致力也。

初九日

早,五更起,行释服礼。盥洗上香后,复位,三跪九叩首。旋行三献礼,送神,又三叩首,仿《大清通礼》中品官祭礼仪注而小变之。与沅弟升降拜跪皆同之。惟上香、献爵二事,余以长子专之。赞礼者为易润坛、阎泰,执事者为李仁俊、陈鸣凤,读祝者为刘崧,进馔者韩升在帘外,史连城在帘内接之,陈鸣凤又接置神案。黎明礼毕,尚属肃穆整齐。旋小睡。早,请星房前辈饭。饭后见客十余次,皆以释服即吉,同城文武官僚前来致贺也。未刻小睡,困甚。中饭后清理文件。酉刻与星房兄畅谈。夜习字二纸,又习大字百余。日内热甚,多汗,精神困乏。本日天气略清凉,而因早起行礼,日中会客太多,亦觉困倦。

初十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二次。旋写手卷,将初八夜与九弟所说之三恶四知写出一卷,与九弟带去。中饭后,出城送九弟行,畅谈诸务。进城拜客十余家。归,与星房前辈久谈。夜,困倦殊甚,二更即睡。

十一日

早,派盛四往送沅弟,已成行矣。饭后试写《拟岘台记》,字如碗大。因平日不能悬肘,字不能佳。清理文件,倦困之甚,觉说话不出,有似肺萎者,因以燕窝熬糯米稀粥饮之。夜又一饮之。上半日,屡小睡。中饭后见客二次,与星房前辈久谈。观其家科名一单,自太高祖以来已中举三十三人,中进士廿一人,翰林三人,皆在五服之内。其稍疏远者,不过二、三人耳,可谓簪缨盛族矣。星房又言桐城张氏,自前明以来,中举六十六人,中进士十一人,较刘氏恰多一倍,特历年较久耳。余近日困倦之病,何廉昉诊脉,以为肺气太虚。本日提气不上,至于不能说话,肺疾显然,恐非药物所能补摄,仍宜静坐养之。

十二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写信,官制军一封、李希庵一件、雪琴一件、张筱浦一件。倦甚,小睡。中饭后与星房前辈鬯谈,见客一次,写挂屏二幅。夜写葛睪山信一件。读书之道,杜元凯称,若江海之侵、膏泽之润;若见闻太寡,蕴蓄太浅,譬犹一勺之水,断无转相灌注、润泽丰美之象,故君子不可以小道自域也。是日精神较昨日微好,而气仍不能提起。

十三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二次,写家信一件,阅张皋文《易经》。倦甚,小睡。中饭后写扁字三十余个,写挂屏八幅,字甚长大,至戌刻毕。夜,与次青谈。是日雨大,竟日不息,念沅弟及各营出征甚苦。至夜,雨尤甚,倾盆而下,天气寒冷,有似秋末冬初。

十四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写胡中丞信一件。见客二次。因右目红疼,不敢看字。下半日,写纪泽信一片,添胡中丞信一片,核信稿数件,与星房久谈。夜目蒙殊甚。与次青久谈。思夫人皆为名所驱,为利所驱,而尤为势所驱。当孟子之时,苏秦、张仪、公孙衍辈,有排山倒海、飞沙走石之势,而孟子能不为所摇,真豪杰之士,足以振厉百世者矣。

十五日

早,各文武员弁贺望。巳正,清理文件。写郭意城、欧阳牧云信,又加陈季牧、刘为章信各一片。中饭后大雨倾盆。念九弟及各营辛苦殊甚,为之悬悬。接胜克斋信,报皖北事尚平安。接李竹浯信,深情若揭,不忍释手。温《孝武本纪》,将《封禅书》与《武纪》校对同异毕。夜温南海《神庙碑》。日内,右目红疼,不敢多看书。本日试看之,尚无大碍。夜四、五更,大雨如注,悬念各营单帐棚不足遮蔽,下又无草,真可怜恤。

十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写信与九弟,见客二次。午刻写刘慈民挂屏一付、吴子鸾挂屏一付,各四叶,又另写挂屏、对联。子鸾名镳,己酉宜黄拔贡,曾取朝考,故以门生礼来见。此屏颇称意,有米老风味。目红疼,因写字多,又加红焉。中饭后吴子序来,与之久谈。酉刻,接家信,澄弟一件、纪泽一件。贼尚在宝庆。湘乡团练颇整齐也。泽儿以手卷临《书谱》一本,拟请徐柳臣批阅。是日因右眼红疼,自未后不复作字看书。

附记

刘衍 南丰人。岁贡生。以训导归本班尽先选用,不论双、单月遇缺。秉彝。焯。斯禧。五十三岁。

十八〔七〕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因目疼不敢作一事,竟日闭目酣睡。未初,见客一次。中饭后写九弟复信一件、李少荃复信一件。与星房、子序鬯谈,复与次青谈,闻陈云生乃澍病故,年三十六岁,在临川县丞任内,宦况萧条,身后仅余银三两、钱一千,亦足悯也。夜闭目不敢作事。本日,与子序言圣人之道,亦由学问、阅历渐推渐广,渐习渐熟,以至于四达不悖。因戏称曰:乡人有终年赌博而破家者,语人曰:“吾赌则输矣,而赌之道精矣。”从古圣贤未有不由勉强以几自然,由阅历悔悟以几成熟者也。程子解《孟子》“苦劳饿乏,拂乱动忍”等语曰:“若要熟也,须从这里过。”亦以赌输而道精之义为近。子序笑应之。

十八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一次。旋因眼蒙酣睡,至未刻乃起。中饭后,写挂屏八付。至后楼与子序畅谈,至灯时始下。夜因眼蒙仍不敢看书。

十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写三《通》首叶。谢家刻《通典》、《通考》初成,求署首也。旋写零大字数十,因目疼尚未好,不敢看书。中饭后改信稿十余件,至酉刻毕。夜与星房、子序鬯谈。温《张署墓志》。申刻,接九弟信,又接郭意城信,知宝庆近事尚未少松。湘乡团练虽尚认真,如贼果窜入,犹属可虞。

二十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写郭意城一件。目蒙特甚,不敢作字,午正小睡。中饭后,写九弟信一件。以目蒙之故,中心烦燥。是日,盱江大水,封桥。饶枚臣镇军新到,在河东不能过渡。剃头一次。夜,与星房久谈。旋写零字百余。子序来营,久谈。

二十一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添吴竹庄、胡蔚之、甘子大、易芝生各信一、二片,写郭雨三信,约共千余字。中饭,吴子序设席,请陪刘星翁也。饶枚臣镇军来,久谈。旋又见客二次。热甚。与星房久谈。夜阅次青作古文一首。

廿二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二次。旋出城送刘星房前辈,又回拜饶镇军,至陈家吊丧。归寓,眼蒙,不敢作事。中饭后,写对联三付。热甚,目尤蒙。戈什哈黎登照自广东回,闻叶制军已死,夷人归其尸,以水银养之得不坏。柏中丞已死,江方伯已奏请开复等语。

二十三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二次。写张筱浦信。因目疾,小睡。翻阅《明史·严嵩传》。未刻,请饶枚臣中饭。热甚,又以目蒙,不敢作一事。夜,接沅弟二十日信。因桑叶洗眼。酉正,至后楼乘凉,与子序论“敬、和”二字,因言天先乎地,君先乎臣,男先乎女,吏亦当先乎民,所谓天下济而光明也。

二十四日

早,清理文件,写澄侯弟信一件。饭后写沅甫弟信一件。接澄弟及纪泽十三、四日信,知萧浚川于初九日自衡起程,十四日可至宝庆,大约桑梓事不足为虑矣。庄思永自省来。其父庄木生送《宋诗纪事》一部、初印王伯申《经传释词》一部、朱彬《经传考证》一部、《杨文定集》一部。因阅朱彬书,其训诂考证亦与王伯申先生相仿,其言《书经》“大”字多语助词,则前人所未发也。中饭后,写对联九付。天热,目疾未愈,不敢多作事。夜,倦甚。以桑叶洗目。早睡。

二十五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二次。巳刻,饶镇军来辞行晋省,余亦出城送行。写雪琴及胡中丞信。中饭后习字二纸,温《史记》《年表》、《月表》,与子序谈经史训诂,颇多相合处。夜写纨扇二。与次青论姜瀛大通事。是日,核奏稿一件、片稿三件。

廿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写雪琴信一件。见客一次。旋小睡,困甚。中饭后习字二纸,写挂屏、对联十余件,温《史记》《年表》一、《礼书》一。热甚。夜,作晚霞楼对一。温《平淮西碑》。接胡中丞及雪琴信。

廿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因新买大笔,写极大匾字十余个。作孙芝房之父母墓表。未正,与子序围棋二局。天气极热。念九弟与各营在景镇极辛苦也。傍夕,登后楼歇凉。夜作孙太公墓表,至三更未毕,盖久不作古文,机轴生矣。

廿八日

早,阅戈什哈战箭,罚三人,革四人。饭后,围棋一局。旋将墓表作毕。见客三次。中饭后,见客二次。写对联、条幅十余张。围棋一局。夜,北风,大凉,在后楼久坐。是日午刻阅《梅伯言文集》二卷。申刻接胡中丞信、季洪信。

廿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辰,饭后写九弟信一件,将季弟及各处信并京报等件带去一阅。旋小睡。中饭后习字二纸,写对九付。阅《梅伯言文集》。夜,与子序围棋一局。接湖南信,尚平安无它虑,惟宝庆尚未解危耳。是人〔日〕派员解银五千与萧浚川营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