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九年(1859年<6月>)

六月

初一日

早,各文武员弁贺朔,至巳正应酬毕。阅《后汉书》《文苑传》、《儒林传》。小睡。中饭后,与子序围棋二局。旋写对联、扁额十余件。余近日常写大字,渐有长进,而不甚贯气,盖缘结体之际不能字字一律。如或上松下紧,或上紧下松,或左大右小,或右大左小。均须始终一律,乃成体段。余字取势,本系左大右小,而不能一律,故恒无所成。推之作古文辞,亦自有体势,须篇篇一律,乃为成章。办事亦自有体势,须事事一律,乃为成材。言语动作亦自有体势,须日日一律,乃为成德。否则,载沉载浮,终无所成矣。夜阅《梅伯言文集》。眼蒙,不敢注视。洗澡水多,甚鬯快。是日酉刻,阅亲兵操演。

初二日

早,清理文件。早饭后写雪琴信一件、胡中丞信一件、季洪信一件。见客二次。小睡。中饭后写对联六付,习字二纸。接九弟信,知二十六日两获胜仗。夜接家信,知宝庆相持如故,家中诸事平安。夜与子序围棋一局,写纨扇一柄。

初三日

早,阅戈什哈操演。饭后写家信一件与沅甫,又各处与元甫共十余件。旋小睡。中饭后写对联八付、挂屏一付。礼部主事李榕申甫到营,即正月十一日所奏调者,四川人,壬子翰林,散馆改部,与之久谈。天阴雨,闷闷,登后楼。夜阅《梅伯言文集》。

初四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与子序围棋二局,传见升字营哨官二人。天大雨如注,通屋漏湿。念景德镇官军太苦,彷徨难安。阅《梅伯言文集》。中饭后又围棋一次。写挂屏八幅,其四幅系曾祺所求,颇得意也。接九弟廿八夜信。写家信,澄侯一件、叔父一件、夫人一件,三共约千余字,至夜毕。与何竟海谈带勇之法:用恩莫如仁,用威莫如礼。仁者,即所谓欲立立人,欲达达人也,待弁勇如待子弟,常有望其成立,望其发达之心,则人知恩矣。礼者,即所谓无众寡,无小大,无欺慢,泰而不骄也;正其衣冠,尊其瞻视,俨然人望而畏之,威而不猛也;持之以敬,临之以庄,无形无声之际,常有凛然难犯之象,则人知威矣。孟子曰:“君子以仁存心,以礼存心。”守是二者,虽蛮貊之邦可行,又何兵勇之不可治哉?夜,朗诵《赤壁赋》,至三更止,若有会者。

初五日

早,清理文件,发家信。饭后见客一次,传见哨官二人。李申甫来见,久谈。小睡。中饭后写对联三付、挂屏四幅。日内,肝气颇郁。昨夜接奉寄谕,去住两难。念天下之多艰,思身世之难以自立,弥觉郁郁久之。夜困倦殊甚,目光尤蒙,早睡。

附记

宽十,号端斋

初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传见哨官二人。与子序围棋二局。加耆中丞信三叶,派戈什哈王福送省,与之函商密事。又写九弟信一件,专人送景德镇。又写澄侯信一件,不果发。是日大雨,殊虑伤稼。又念各路官兵极为辛苦,不知何以淫霖久不止?闻西北苦旱,直隶、山东皆不能下种,天心尚未厌乱耶?中饭后,看《梅伯言集》。因大雨闷极,诸事不能作。夜,看《左传》,偶阅“成公”毕。

初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传见哨官二人。与子序围棋二局。见客二次。加沈观察信一片。写大字三十余。中饭后,习字二纸,写径五尺大字八个。温《史记·乐书》。静坐四刻许。夜,温《庄子·达生篇》。倦甚,不能作事,目亦极蒙也。

初八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二次,传见哨官一次。请李申甫中饭。加何愿船信二片。接九弟信二次,知凯章初二日小挫情形。是日淫雨不息,李申甫至灯时方去。本日身体不爽快,有似疟疾初起之象。夜看《文选·甘泉赋》及天台山、芜城等赋,精神不甚振作。日内思家乡宝庆事紧急,湘乡殊可危虑。又以景德镇久不得下,又以贼势恐将趋蜀,为之悬悬,心绪烦扰不安。又以久雨不止,身体疲困,弥觉郁闷。

初九日

早五更起,拜牌万寿,即在本公馆行礼。随班者,文职州县以上,武职守备以上,凡补缺者,至黎明皆散去。饭后见客二次。是日困倦殊甚,有似疟疾。与子序围棋一局,旋送之归建昌。中饭后写五尺余大字八个,写九弟家信一件。傍晚时尤病,目胀头晕,早睡。旋起看《考工记》。夜,初更即睡。

初十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三次。写大字十个,皆径五六尺不等。天大雨,无少歇,烦闷之至。午后小睡,中饭后复睡。日内似疟非疟,似病非病,常觉不自振作,一切烦怠。夜,写九弟信一件。阅《日知录·易经》。有曰:《易》六十四卦,三百八十四爻,一言以蔽之,曰不恒其德,或承之羞。读之不觉愧汗。

十一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,天气渐晴。戈什哈朱长彪自江浙回,接邵位西信,并寄孙芝房墓志铭一篇,又赠我以书籍十四种,内有世德堂《庄子》、莫刻韩文、《古今逸史》及《知不足斋丛书》等种,皆难得者。接漱六书,近有疾,不甚详也。写大扁字十个,见客□次。中饭后阅韩文,将位西赠本题识首页,《庄子》亦题首页。夜阅《古今逸史》各种。伊遇羑新刻《周易》,合程传、朱义、吕东莱音训为一,亦甚可爱,粗阅一过。是日谢希迁送《通典》、《通考》各五部。十二日是日恭逢先太夫人忌日,五更起行礼,斋戒一日。作孙芝房《刍论序》一首,约九百字,至三更始毕。老年作文,颇觉吃力,而机势全不凑泊,总由少作太生之故耳。是日见客三次。

十三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看戈什哈弓箭,赏四人。阅位西所送各种书,温《书经·顾命》篇。见客三次。倦甚,小睡。未正请客高蕙生等四人,申正散。与李申甫久谈,至戌刻散。夜写澄侯信,写纪泽信,尚未毕,与之论古文《尚书》之伪。

十四日

早,写纪泽家信毕。饭后写雪琴信、胡润帅信、季洪信、沅甫信。倦甚,小睡。看《书经》。中饭后写耆中丞信五叶,专戈什哈送省。热甚。夜翻阅位西新送之《知不足斋丛书》,又买《古文尚书疏证》一部。日内因热、目蒙,不敢多读书。洗澡水多,甚畅快。

十五日

早,看湘后营李宝贤营中枪炮,黎明起,至巳初毕。饭后见客三次。李凤洲太守送武童中可充戈什哈者一单,凡三十七人。余前因临川府试考武童,嘱其留心送来也。倦甚,小睡时许。未刻写对联七付。中饭后,见客一次,习字二纸。申刻温《史记》《律书》、《历书》。傍夕剃头。夜温韩文《许公神道碑》。本日热甚,及酉戌以后稍凉。

十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阅武童箭射,挑选八人充当戈什哈。眼蒙,不能作字。写册页七开,易畇荄求写者。久睡。中饭后复睡。目蒙。选放翁律句中可为对联者抄之次青。是日作宜黄县傅培峰传一首,因与之论文。夜接星房前辈信,甚详。

十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四次。眼蒙,少睡。改折稿,至未正毕,即奉旨防蜀复奏之件。中饭后写挂屏六幅、对联五付。眼蒙殊甚,不能作事。夜与次青论古文之法。次青天分高,成就当未可量。是日,思白香山、陆放翁之襟怀澹宕,殊不可及。古文家胸襟虽淡泊,而笔下难于写出。思一为之,以写淡定之怀,古所谓一卷冰雪文者也。

十八日

早,闻景德镇克复。各文武来道喜,见客凡十次。早,请高蕙生便饭。中饭后写郭意城信、刘霞仙信。上半天写小行书扇一柄寄家。夕,眼蒙甚。洗澡一次,甚快,因本日未申间极热也。读震川文数首,所谓风雪中读之,一似嚼冰雪者,信为清洁,而波澜意度,犹嫌不足以发挥奇趣。

十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写澄侯信一件、纪泽信一件。午刻,写沅甫信一件,中饭后又添一叶。写季洪信一件。巳刻派刘得一送信回家。申刻,派人送信至湖口交季弟。上半天见客四次,李申甫谈最久。未刻习字二纸。接家信,又接各处文件,清理约一时许。夜与次青谈调遣大局。

廿日

五更起,黎明至校场阅升字营操演,辰正阅毕。见客一次。眼蒙,不敢作字,日内积阁信件复多矣。上天〔半〕日在床渴睡,不能成寐。精力之倦,颇自废然。中饭后热甚。选放翁诗作五七言对联。接各处文件,清理一过。

廿一日

早,清理文件。辰,饭后改信稿六件,复张筱浦信一件。日中热甚,小睡。中饭后,清各处文件,核改折稿一件、片稿一件。阅《天官书》一过。夜极热,四更不能成寐。是日定计,派张运兰一军回援宝庆,余率六千人西上,驻荆、宜等处,保湖北之西路。盖张运兰等军心已摇,只得因势利导,令其回援。

廿二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写澄侯信,又写沅甫信,甚长。午正发景德镇克复一疏,又夹片三件。见客三次。改信稿四件,内一件与邓寅皆,论儿子读书,看、读、写、作,四者缺一不可。接季仙九师父子信及胡中丞、左季高等信。清各处来文。夜,看星约时许。是日热甚,不能作字。

廿三日

早,阅戈什哈操演,赏二人,罚五人。辰,饭后,写沅弟信,旋写官制军信、胡中丞信、彭雪琴信。见客一次。是日热甚,移至后楼下小坐,犹觉极热。阅《世说》二卷。

廿四日

早,清理文件。日中,因眼蒙不敢作一字。阅《世说》,以消永日。写扁字十余个。中饭后,温《唐宋诗醇》中韩诗一本。夜,热极,洗澡一次。日内眼蒙特甚,殊难办事。

廿五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五次。写刘星房信、骆中丞信。是日五更起,看湘后营操枪炮,至巳刻毕。中饭后习字二纸,写扁字二十余个。傍夕郁热,闷甚。许仙屏谈及勒少仲之言虞永兴《夫子庙堂碑》,笔法备尽,前而二王及六朝诸上天智永禅师,后而欧、褚、颜、柳,用笔长处,无不包蕴其中,可谓知言。日内眼蒙殊甚。午未间久睡,夜亦不看书作字。

廿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拜客三家,俱会。写邵位西信。热甚,未刻小睡。中饭,李申甫在坐,久谈约三时许,酉正归去。夜,目蒙,不入房,即在院中乘凉。

廿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二次。旋作林君源恩殉难碑记,至戌初毕。清本日新到文件。夜,与次青谈,因渠日内疟疾甚重也。热甚,眼蒙。本日作文稍快,亦机轴渐熟之故。

廿八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二次。写沅弟信一件、李少荃信一件。接家信,知鼎二侄于六月十四日殇亡,宝庆城守如故。改信稿数件,又将昨日所作文略为修改。中饭后阅《世说》。酉刻,阅戈什哈操,罚三人,赏七人。夜热甚,不能作事,亦不能睡。五更微睡,亦不酣适。

廿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与次青久谈。渠疟疾少轻,足为一慰。写九弟信,改信稿五件。热甚,目蒙,不能作字,因在床假寐。中饭后见客三次。是日折弁自京师归。接云仙信,知天津海防于五月廿五日大获胜仗。夜阅丹元子《步天歌》。

卅日

五更起,阅湘后营操枪炮,巳刻毕。早饭后写四寸大字二百、对联三付。小睡。中饭后写左季高信、郭意城信。夜写澄侯弟信,阅丹元子《步天歌》。是日眼蒙殊甚,不能作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