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九年(1859年<8月>)

八月

初一日

早,各员弁贺朔者、送行者,共见客十余次。饭后,至厚庵处少坐。辰正起程,至雪琴舟次少坐。旋登舟开行。是日东北风顺。厚庵送至十八号归去。未初至小池口小泊。登岸观贼匪所筑新城。城基不坚,已塌卸矣。旋至九江城西,泊龙开河内。见九江知府福绵二次,余客见六七次。写胡中丞信一封。是日风顺,本可再行三四十里,因雷西垣千里来送,未得一见,不得不在九江少候。夜与雪琴、少泉、申夫鬯谈。阅《步天歌》。

初二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与雪琴、少泉、申夫往谒周子墓。墓距九江府城十五里,在石塘铺之东南五里。辰正起行,巳正到。其地发脉于庐山之莲花峰,东行至江滨,绕折迤逦皆平岗,绕至西头,入脉结穴,系钤穴。两钤本沙,环抱甚紧,坐北向南。近案为一金星,远朝即莲花峰,所谓回龙顾祖也。溪水从右流出,微嫌左手外沙太少耳。墓为咸丰五年正月罗罗山所修。坟顶结为龟形,约高六尺,径一丈四五尺,罗围高约三尺。罗围后身碑三通:中为罗山所撰碑文,东为周子旧碑,西为太极图。坟之南为小牌坊,亦碑三通:中为仙居县太君贡氏,周子之母也;东为周子墓,碑系罗山所书;西为缙云县君陆氏,德清县君蒲氏,周子之配二夫人也。申初还营。见客三次,颇困倦。雪琴作诗一章。接澄侯弟信一件,自永丰发;季洪弟信一件,自黄州发。将欧公文为姚姬传所选,而《文粹》、《遗粹》所不收者清出,将抄补于《遗粹》中。

初三日

早,清理文件,见客二次。饭后进城拜客五处,福太守绵处拜会,余亲拜。旋至塔公祠少坐。祠为李迪庵所修,尚坚实整齐,午正归。未刻,与雪琴、少泉、申甫三人游山,谒岳武穆王母姚太夫人之墓。墓在九江南四十余里。坐船行四十里,至沙河镇上岸,又陆行八里许。墓上地名株岭,山水粗顽,非佳域也。在山上已更初矣。执灯归船,二更始至所坐船,为后营萧辉廷之长龙船,即在上住宿,未带铺盖也。其地去沙河镇二里,去李鹿革制军之宅一里许。

初四日

黎明起。饭毕,再入山谒岳武穆王之配李夫人墓。墓去沙河镇十一二里许。去株岭姚太夫人之墓之西,名曰太阳山,坐北向南。坟下三丈许有陈岩叟坟。岳夫人墓不知其初所据。明宏治九年,童某修县志,以为葬在此。厥后嘉靖六年,何某修志,以为不葬在此,系与姚太夫人合葬株岭也。嘉靖十年,陈氏坟遂葬于下方。至崇祯二年,岳、陈二家构讼,逮本朝康熙、雍正,讼百余年,久不决。至乾隆五年,九江府知府施君廷翰判断,定为岳夫人实葬在此,陈氏坟因其太久,亦不复迁,二姓皆永禁进葬,遂为定案。详巡道李君振云批,亦以童志为断。今详文并批皆刻于东一碑石,西一碑系乾隆十年县令禁刍牧者。墓有古树,皆乾隆中所禁,近年亦枯朽矣。巳正归舟。舟行出沙湖,申刻至九江老营。热甚,酉正,西风作,始渐凉也。见客二次。夜,与雪琴、少泉久谈。清理文件。是日接季洪弟信,知将回湘乡募勇。接胡宫保信,知皖北军事日坏。阅京报,亦以定远失守,胜、翁皆交部严议也。阅《步天歌》。是夕,思作书者宜临帖、摹帖;作文作诗皆宜专学一家,乃易长进。然则作人之道,亦宜专学一古人,或得今人之贤者而师法之,庶易长进。

初五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将《欧阳文忠公全集》清检目录,共百五十三卷,附录五卷,至未正清毕。拟派人至江苏接陈作梅来营,写信一件,自添二叶。夜写袁漱六信一件。阅《归田录诗话笔说〔记〕》。胡中丞寄来京信一件,知胜、翁互相讦参。翁自定远失守,兵饷两空,所处之境甚穷。

初六日

早,写漱六信毕。饭后写季仙九先生信一封。派戈什哈朱长彪往溧阳迎接陈作梅,寄途费银百两。李少泉亦派一家丁同去。巳初起行。余亦即于巳初开船。见客二次。是日风色不甚顺。自九江以上,须得东风,溯流乃顺。本日北风甚微。行三十里,至陆家嘴泊宿。与雪琴久谈。登岸散步,行半里许,天气甚热,与少泉露坐久谈。阅次青代雪琴所为《昭忠祠记》,将一二不稳处批出。

初七日

黎明开船,逆风逆水。以十余人曳牵而上,未刻至隆平。团首胡玉堂来接,团勇沿江岸迎送。湾泊二刻许,复开行。傍夕至武穴。广济县方令来接。方名大湜,巴陵人,附生保至令〔今〕职。厘金等局委员李宗涑、胡复初、童焕藻,单发轫、曾纪 皆来见。灯时始泊船,与雪琴、少泉久谈。夜,大东北风。是日改信稿二十余件,写张小浦信一件。夜阅《步天歌》。接九弟在袁州所发信,系七月廿日寄强中营,便勇带来者。又有方榘成者,亦安州人,上年避难来鄂,胡中丞派其在武穴当差,本日亦来见。据称,何子永慎修八年四月在英山天花坪被贼扰,七年赴颍州太和县教谕戴汉翔处矣。是日,阅《书经·顾命》等篇,如有所悟。

初八日

黎明,自武穴开船,大顺风。行三十里,至富池口对岸,即无风矣。至田家镇扯牵,行四十里,至蕲州。是日共行八十里,申正即到,因各所委员船只未到齐,故不可独行也。蕲州知州彭应鲤来见,都司咸恒来见,带湘勇者欧阳正墉、王载驷自陈德园来见,带鄂勇者杨镇魁自张家塝来见。外又见客三次。与雪琴久谈。夜,与李少荃、申甫皆久谈。是日,写挂屏四幅、对联一付。作湖口水师《昭忠祠记》,未毕。接胡中丞信,内有京信一件,知夷人于何根云制军处来文,甚恭顺,可喜。

初九日

未明,自蕲州开行。余以各粮员船尚未赶上,令其少息。辰刻复开,行六十里,申刻至道士洑。少湾泊,复过江,行十五里,至散花料湾宿。是日,共行七十五里。风逆水逆,曳牵强行,各委员船皆跟不上。在舟中将《昭忠祠记》作毕。又写挂屏五幅,合昨日共八幅。写《丰乐亭记》送胡中丞。夜写信一件,交胡署亲兵带去,并带屏幅。夜与彭、李诸公鬯谈。是日接家信,系沅弟八月初一在一宿河专勇送来者,内澄弟一件、沅弟一件、欧阳夫人一件、纪泽儿一件,并附余甲辰所作《五箴》、丙午所作《原才》稿来,展读如逢故人也。夜,阅《步天歌》。是日,思古文之道,谋篇布势是一段最大工夫。《书经》、《左传》,每一篇空处较多,实处较少;旁面较多,正面较少。精神注于眉宇目光,不可周身皆眉,到处皆目也。线索要如蛛丝马迹,丝不可过粗,迹不可太密也。

初十日

黎明,自散花料开行,风逆水逆,曳牵行七十五里,酉初至下巴河湾泊。是日热甚,在舟中不能做一事,仅会客六次,皆黄州营官及现扎巴河之朱品隆等各营官。武昌、黄冈两县令亦来接,候会见也。亥刻,胡中丞棹轻舟来会。厉伯符自省城、王孝凤自武昌来,皆久谈,至四更二点方散。

十一日

黎明开行,巳正至黄州,即住黄州府署内。胡中丞住署西之雪堂,相去约一箭许。见客十余次,困倦实甚。戌刻上席,三更始散。天气极热,与六月无异。余素畏应酬,又怕暑热,本日颇觉难耐。

十二日

早起,见客三次。饭后见客四次。午初,出门拜客,会周立庵太守。写家信,澄、沅两弟一封,纪泽儿一封,共千余字。申正少睡。戌刻入席,更初散。与胡中丞久谈。是日亢热异常,心颇烦闷。

十三日

早,见客三次。饭后小睡。未刻写对联数首,申刻毕。中饭,与胡中丞、厉伯符诸公鬯谈。夜倦甚,若将呕吐者然,早睡。是日核信稿十余件。

十四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三次,与胡中丞鬯谈,写对联、挂屏十余件。小睡一时许。黄州府县送席,酉刻入坐,戌正散。夜,与胡中丞鬯谈,至三更末方散,订定十八、九晋鄂省一行。

十五日

早,各员弁来拜节,胡中丞署内各幕友、员弁等皆来拜节;余亦至各处回拜,忙至巳刻方毕。写官帅信一件。看信稿数件。申刻,会宴入座,戌正方散。夜接冯树堂信,颇鬯。是日,应酬太繁,意趣倦甚。

十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辰后与胡中丞鬯谈。写挂屏六幅,写对联十余付。天气极热。夜,早睡。是夕,思德成以谨言慎行为要,而敬、恕、诚、静、勤、润六者,缺一不可;学成以三经。三史、三子、三集烂熟为要,而三者亦须提其要而钩其元;艺成以多作多写为要,亦须自辟门径,不依傍古人格式;功成以开疆安民为要,而亦须能树人、能立法,能是二者,虽不拓疆、不泽民,不害其为功也。四者能成其一,则足以自怡。此虽近于名心,而犹为得其正。

十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写挂屏、对联十余条。与胡中丞、二李、雪琴诸君鬯谈。中饭后,复写挂屏。夜洗澡一次。天气奇热,三更三点睡。

十八日

早,各处营员来送行,本公馆幕友等亦多送行,应酬时许。饭后下河,将至武昌省城一行,会商官制军,以定进止。胡中丞及营官等均送至江干。行三十里,至七星洪地方泊宿,因逆风逆水,难以上行。是日,天热甚,心中烦闷。酉刻,与李申甫鬯谈。申甫以余识议极与李西沤前辈相合也。夜困倦殊甚,若久病在身者然。

十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是日大西北风,不能开船。饭后,写挂屏、条幅、对联十件。午刻,小睡。未正中饭。后又写对联数幅。李少泉送对笔一支,试之甚好。旋看《天官书》毕。今年,温《史记》已大半年,尚未及三分之二,自抚州拔营后至今,未一寓目,似此,焉能造古人之堂室邪!傍夕闻李申夫道其师西沤先生掌教锦江书院事甚详。夜阅《古文辞类纂》苏明允《易论》等篇,兼阅《文选》“三檄”。是日巳刻,写左季高信一件、葛睪山信一件,约八百字。

附记

未明即起,看星。天明,敛心对圣哲幛危坐,旋写日记。早饭后,看公事。写信一二封。写应酬字、对联、条幅之类或临帖。午正,静坐休息,或少睡。未初二刻中饭。中饭后看书,极少十页,极多不过三十页。日入,休息片时,或少睡。灯后,温熟古文一篇,千字以内者十遍,千字以外者五遍。

二十日

早,风少息,开船,行三十里,申刻至叶家洲地方泊宿。雪琴之船已赴上游去矣。写挂屏一幅。写易芝生信一件,劝其学作古文。中饭后与少泉、申甫鬯谈,旋看《封禅书》、《河渠书》。夜温古文《答李翊书》等篇。

廿一日

早,风少息。开船,行三十里,申刻至阳逻地方泊宿。巳刻,写霞仙信一封。午刻,小睡。中饭后,记小学数事。看《平准书》,至夜方毕。接廷寄一道,言不复防蜀、会剿皖中之事。写胡中丞信一件、官制军信一件。夜温韩公《祭张员外文》。

廿二日

早,未明起。江夏县备轿来接。余拟起旱行走,因家人辈无马,又天气微雨,恐陆路不便,而船户又言,阳逻之上转一湾,即顺风矣,于是仍由水路行走。行三十里,申刻至青山。因逆风不能行,即在青山泊宿。是日,方子白、张廉卿来见,久谈,留共饭。江夏令韩令来见,约明早来接起旱。是日写叔父信一件,澄、沅、洪公信一件,沅甫信一件,共千余字。见客七次,方、张及李雨苍皆久谈也。午刻,接沅弟初十日信,知是日开先考、妣旧茔,将改葬台洲,见棺尚好,为之大慰。因以雪琴所送之书、画、扇三十柄寄沅弟,以酬其庸。

廿三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在青山起旱。行三十里,未初至武昌省城,寓公馆,即主考之公馆也。会客,至酉正稍歇。夜间又会客三次。是日接家信,澄、沅二弟及纪泽儿各一封。夜又接季洪一信。余写一信复洪弟,将以明日专人送家。是日应酬太多,倦乏颇甚。

廿四日

早,会客四次。饭后,会郭观亭亲家,语及雨三殉节之事,为之凄咽。旋出门拜客,官制军、庄卫生方伯、严渭春廉访、张仲远观察处拜会,又会郭观亭,余皆亲拜谢步,未正归。中饭后,会客六次。夜会客三次。困倦殊甚。余苦中气不足,不能多说话,故会客略多,辄为之终日不宁。是日申刻,专人回家,家信及易、葛、刘凡七件,附葛睪山挂屏四幅。

廿五日

早,复胡中丞信一件,会客二次。饭后会客五次。倦甚,未刻小睡。中饭后会汪梅村,名士铎,绩学士也,江宁人,庚子举人,出胡中丞门下。江宁城破,陷贼中年余。后逃出,至绩溪山中。去年,胡中丞请之来鄂署,修《读史兵略》一书。其学精于舆地,曾补画《水经注》图,又精于小学,又曾作《南北史补注》。其师友为胡竹庄培翚、胡墨庄承珙、陈硕甫焕、徐惺伯松、张石舟穆之属。又言胡墨庄六种、胡竹庄《仪礼》及焦理堂《群经宫室图》等书最好。旋又会客四次。夜,会张廉卿、方子伯、刘彤皆等。张送古文四首,精进可畏;方送二首,无甚进步。与厉伯符、彭雪琴久谈。三更睡,不甚成寐。是日申刻,写挂屏四幅。剃头一次。

廿六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会客六次。写对联六付。小睡。中饭后至制军衙门公宴,二更四点散。归,与彭、李诸君鬯谈。是日写郭意城、李筱泉信各一件。

附记

郭阶 字慕徐,雨三之子

廿七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会客五次,刘冰如、严渭春、官中堂皆久坐。未刻,出门拜学台俞奎垣砻云,副都统舒保辅廷,皆会。又至抚署会汪梅村、张廉卿。酉刻,至藩署公宴。东家五人:藩司庄卫生、臬司严渭春、粮道张仲远,盐道恩秋舫因感冒未到,首府如冠九,至二更三点散。与卫生、仲远道及包慎伯作字之法,笔须倒右,锋乃得中,写大字则两边倒侧,与余平日见解相合。

附记

袁万瑛 号铁庵,漱六之弟

廿八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写胡宫保信一件,添幼丹信一叶。会客五次,与张廉卿谈最畅。午刻,到制军署内便饭,厉伯符在坐。登署内楼,远瞰大江。申正毕。至火药局看造火药之法,以铜为轮,以铁为碾,圜地为大磨盘,以牛碾之。盘大径二丈三尺,周围七丈许。每盘用四牛,每牛连曳两轮。盘外周围漕沟约宽八寸许,火药在漕内,牛行漕外,驭牛之人行漕内,每牛以一人驭之。每两牛四轮之后,则有铲药者一人随之,执铜铲于漕内铲动,庶碾过之后,火药不患太紧也。凡大磨盘十座,皆用此法。又有小磨盘,磨磺与磨麦相似,仅用一牛。又有柜筛磺筛炭,其法绝精,非图说不能明。酉初归,倦甚,小睡。夜复王雁汀信一件,与雪琴、伯符久谈。

附记

到黄州后

○专人至东台郭亲家处

○专人至江西送刘星房银,至抚州送竖碑银

○专人至家送丸药、陈心壶银、葛蔚吾银

○专人至平江李家送寿礼

湖南入官湖北者:

钟谦钧 李修梅 文希范 任吾

文南邦 湘浦

汪敦仁 子龙

周开锡 寿珊

罗登瀛 仙舸 周 乐 笠西 唐景皋 鹤九

熊启咏 韵胪 吴炳昆 贞阶 李续宜 希庵

唐训方 义渠 唐际盛 印云 张秉钧 小山

魏 栋 召亭 孙振铨 树人 张开霁 晓峰

邢高魁 星槎 黄益杰 子山 赵笃庆

唐协和 贺懋橿 月樵 余思训 暨竾

吴 瑛 刘廷范 陈文炤

方大湜 易光蕙

廿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辰,饭后写家信一封,交袁铁庵带去。铁庵,漱六之胞弟,代余送书箱二十余口,将至湘乡也。写对联、条幅十余件。会客六次。申刻出外辞行,如冠九、郭观亭两处得见,余未会。戌刻归寓,见客三次。写复王雁汀信一件、俞学使信一件、张仲远信一件。夜,与厉、彭诸公久谈。是日,葛翙梧自贼中逃归,相见悲喜交集。能知下游贼情,尚未详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