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九年(1859年<11月>)

十一月

初一日

早,各员来贺朔。饭后起行,途次微雨。午初,至金盆关驻扎,去广济二十五里。与李少荃鬯谈。接厚庵信,知下游韦志浚投诚之事,不甚可靠。是日过广济县城,荒凉殊甚。下半日温《诗经》。写李申夫回信二件。夜,与表弟彭毓橘谈带兵之道。“勤、恕、廉,明”四字,缺一不可。

初二日

黎明,早饭。饭后起行。行四十里,至一天门地方扎营,黄梅境也。黄梅覃令来迎,与之久谈。下半日,温《诗经》数章,剃头一次。写胡中丞信、彭雪琴信、李申夫信。夜思近日之失,由于心太弦紧,无舒和之意。以后作人,当得一“松”字诀。是夜,睡味甚适,亦略得“松”字意味。日来,每思吾身,能于十“三”字者用功,尚不失晚年进境。十“三”字者,谓三经、三史、三子、三集、三实、三忌、三薄、三知、三乐、三寡也。三经、三史、三子、三集、三实,余在京师,尝以匾其室。在江南,曾刻印章矣。三忌者,即谓天道忌巧,天道忌盈,天道忌贰也。三薄者,幸灾乐祸,一薄德也;逆命亿数,二薄德也;臆断皂白,三薄德也。三知者,《论语》末章,所谓“知命、知礼、知言”也。三乐者,即九月二十一日所记读书声出金石,一乐也;宏奖人才,诱人日进,二乐也;勤劳而后憩息,三乐也。三寡者,寡言养气,寡视养神,寡欲养精。十“三”字者,时时省察,其犹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者乎?

初三日

是日,恭逢先妣太夫人七十五冥诞,因行营难办酒席,未设祭祀。黎明早饭,饭后起行,行八里至大河铺。黄梅令预备茶尖,小坐。旋又行二十里,至黄梅县城公馆内小坐,即石氏祠堂也。未刻出城,至东门外营盘,前帮各营哨来见,应酬时许。鲍镇军超自太湖来见,程尚斋自安徽来。中饭后,申夫来久谈,彭毓橘亦来久谈。夜写家信一件,寄银廿两与湘西之母。

附记

望江县,设五局。急水沟总局一,外附城及各处分局四。每田一亩,派钱一百、米二升,归总局。其各分局,又别派若干,大约每田一亩,出局费钱三百文,较之平世完正饷漕折钱约五百文者,此为差少云。雇民夫,每里给钱三文,车夫,每里给钱五文。其无可以搬运之日,每夫给米一升、钱四十文。

宿松县,设五局。县城总局一,二郎河、黄家畈、荆桥、凉亭河分局四。每亩派钱八十文一次。自去年十月至本年十月,派过六次,共四百八十文。平日养夫之费,车夫每日米二升,钱四十文,散夫每日米一升半、钱十六文。如有事之日,再加脚价。黄开元,号春山,江西金溪人。辛卯举人,宿松县令。

王凤仪,号春帆,江苏金匮人。两次捐输,和福保一次,官、胡保一次,遂至知县,望江县令。

黄梅县,设七局。县城一,卢家嘴一,胡思泊一,孔垅一,濯港一,亭前驲一,独山镇一。通县共地丁正饷三万余两,每正饷一两,约完局费多至三千,少或二千五、六,或二千一、二,极少一千八百不等,此每年之数也。宿松、望江于局费之外,不征钱漕。黄梅则钱漕之外又索局费许多,民力尽矣。

初四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请鲍春霆镇军早饭,巳正饭毕,小睡。写左季高信一件。中饭后,会客三次。宿松、望江两县令来见,详问各局供应多、鲍等军之难。夜与少荃及彭山屺先后鬯谈。阅《文选》各论,觉刘孝标《辨命论》实有所见。夜四更,早醒。思圣人有所言,有所不言。积善余庆,其所言者也;万事由命不由人,其所不言者也。礼、乐、政、刑、仁、义、忠、信,其所言者也;虚无、清静、无为、自化,其所不言者也。吾人当以不言者为体,以所言者为用;以不言者存诸心,以所言者勉诸身,以庄子之道自怡,以荀子之道自克,其庶为闻道之君子乎!

附记

多隆阿统下飞虎三营: 中 石清吉, 左 刘元勋, 右 王允昌。精选四营: 中 雷正绾, 前 杨朝林, 右 王可陞。马队,西林布。

由黄梅至陈德园,龙坪、江家河、杨丫坳、唐家山、七园、门坎山、毛家嘴、荐风坳、虾蟆沟、黄土坳、张家塝、童子坳、汤家坝、西河口。

初五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见客三次。邓嶰虚〔筠〕自太湖来,道多隆阿一军情形甚悉。帅逸斋之三子并其师蒋澹人来,久谈。中饭后写胡中丞信、季洪信,见客四次,温《史记·楚世家》数页。夜见李申夫、朱云岩诸人,嘱至石牌等处看视形势。二更尽,看木星分外明亮。是日早,接午桥信。渠让余为钦差大臣,而彼为帮办,不知余力亦有未逮也。四更后,接批折,系前月十七日所发者。

附记

黄梅县,每十亩为一石田,约收毛谷二十挑,晒干,过风车,不过一石五斗,其斗即粮道之制斛也。今年时价,不过值钱九百文耳。每十亩约科地丁正银六钱、七钱不等,派局费约三百余文。

初六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见客四次。宿松绅士八人来见,皆读书人也。日中小睡。复胡润帅信。有邓宗衡者,癸丑进士,分发刑部,刘仙石之门生,来见,久谈。中饭后阅《楚世家》、《越世家》。彭盛南、曾莘田来,久谈。夜,与张伴山谈。翻阅《左传》。

附记

立两河口堤定位:

龙平山戌位 五祖山亥位

四祖双峰尖申位 断云山酉位

黄梅县丁位 排子山坤位

二郎河艮位 宿松县乙位

初七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出门察看地势。先至柯家岭,旋至两河口。柯家岭在黄梅往宿、太二路之中,两河口则往太湖路也。两河口至五祖山,不过十二里。共骑马约二十里许,归途坐轿十五里。未初归。会客三次。申刻请客吃饭,有张伴山、张子衡及常世兄等。饭毕,已日暮矣。夜写钱萍矼信、官制军信。是日辰刻写胡中丞信。二更,阅《左传》数篇。思身世之际甚多,抑郁不适于怀者,一由褊浅,一由所处之极不得位也。日内,扎营在黄梅城外约四里许。用罗盘审定县城在午位,庐山亦在午位,去营约百四十里。排子山在坤位。四祖山、双峰尖在庚位,最为峭耸,去营约四十里。多云山在酉位,去营十余里。小溪山在辛位。龙平山在乾戌位,最为高峻,去营约五十里。五祖山在亥位,去营二十六、七里。东山在壬位。绰壁镇在子癸位。独山镇在寅位。马尾山在卯、乙、辰、巽、己位。东北一带,自绰壁至马尾山,山皆平衍。西北一带,自四祖山至东山,山皆高峻。惟南面无山,百余里外过大江,乃有庐山耳。

初八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。派唐义训、何应祺等至城内外察看地势。见客三次。写李筱泉信一件。小睡片时。中饭后见客二次。云三、愚一来营,皆房族表弟。愚一则冕四舅氏之子也。读《史记·郑世家》毕。夜,温《孔子世家》。日内襟次不甚开拓,夜不成寐。本夜睡味较美。细参相人之法:神完气足,眉耸鼻正,足重腰长,处处相称。此四语者,贵相也,贤才相也。若四句相反则不足取矣。

初九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。见客三次。温《史记·赵世家》。核信稿二件。中饭后见客二次,温《史记》。昨派李申夫、朱云岩等往宿松看营盘。本日归来,又派唐义训、何应祺等去看。申刻眼蒙殊甚。夜温《魏世家》。本日,曹荣来。接澄弟长沙所发信,九弟排洲所发信。

初十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。进城拜覃令,出城拜各营官。甫拜三处,北风大雨至,归营。帐房被大风所摇,不得安坐。温《史记·韩世家》。中饭后温《田完世家》。本年温《史记》,至是始温毕一遍。中有数十卷着批,有数十卷不着批,则又余之无恒也。夜温古文数首。

十一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。辰正,拜各营官,至午正归。见客二次。中饭后写胡中丞信、季洪信。蒋之纯自太湖来,鬯谈一切。唐义训等自宿松归,具呈扎营之图,颇详晰。夜温《蜀都赋》,阅《荆王刘贾传》。

十二日

早,巡视营墙。饭后见客四次。是日,作《毕金科碑》。中饭,请蒋之纯、李师实、唐桂生、刘南云便饭。下半日作碑至二更四点。因见客甚多,又清理文件,亦有耽搁也。

附记

殷 盘 字锡洪,常宁人,训营采办

帅宗楫 号小舟

蔡 锷 字朗轩,太湖令

帅 珍 号香士

覃瀚元 字石仙,黄梅令

帅 畹 号兰九

十三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,各营拔营,前往宿松。前帮于黎明时均已成行矣。后帮八营于巳初起行。巳正队伍皆毕,余乃起行。午正在独山镇茶尖。未正二刻至宿松。县城内外居民,放爆竹迎接甚多,四、五里不绝声。至公馆,见客六次,倦甚。夜将《毕金科碑文》毕。日内精神疲倦,癣疾大作,自腰以下几无完肤。古文一事,平日自觉颇有心得。而握管之时,不克殚精极思,作成总不称意。安得屏去万事,酣睡旬日,神完意适,然后作文—首,以抒胸中奇趣。

十四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见客五次。巳刻写胡中丞信。午初至城外察看营盘,将护卫军与吉字中军改移一处,余俱照旧。申刻归,见客二次。写家信一件。夜写纪泽儿信一件。将胜克斋陈情、袁午桥推让各一折抄寄家中。

十五日

早,各员弁贺望,至巳刻应酬毕。饭后,清理文件。写胡中丞信、官制军信,添恽中丞信一叶、袁午桥信一叶。未正,鲍超自太湖来。渠因母病请假归省,余以陈四眼狗将率众来援太湖,未之允许,嘱其在此小住几日,余亲自劝慰云云,与之久谈。酉刻与少荃谈。夜,又与鲍春霆谈。二、三更均未睡着,四更少睡,梦毕金科尸验海底,有重伤,并断去三指。盖日内作《毕金科碑文》,心专注之耳。

十六日

早起,未事事。饭后清理文件。见客四次。陈金鳌到,刘彤皆到。午正至城外看营盘,又看吉字中军营盘。中饭后写官制军信、胡中丞信、李希庵信。与陈金鳌、鲍超等谈。彭盛南来,与之言吉字中营近颇有骚扰之名,本日又有人跪道旁叫冤,嘱其详细警戒。夜写易芝生信,二更后,胡中丞来一信,又详复之,约四百字。

十七日

早起。饭后清理文件。见客五次。午正小睡。接李希庵禀,请假六个月。现值军务紧急之际,殊难为计。中饭后,陈金鳌拜辞回水营。见客四次。温《左传·隐公》,至二更毕。夜接胡中丞信,言援贼四眼狗大举上犯,鲍超即夜禀请归营,二更归去。余复胡中丞信一件。中丞近日调度纷纷不定,余颇虑之。计惟守之以定,不为群言所摇惑耳。温《左传》,以余往年读《通鉴》之法行之,择其事要而文警策者记之,余皆草草温过。

十八日

黎明,早饭。饭后清理文件。午正出城看本营所搭帐房,未正归。黎寿民自松江西来,问袁潄六后事颇详。中饭后写胡中丞信一。接家信,澄侯一、纪泽一。问送信者,知九弟十一日过岳州矣。写季洪弟信。夜,唐义渠来,畅谈近日调度之不易,二更四点去。胡中丞近日调度,欲以唐义渠之七营,自带三营,往守石牌,拨四营交多都护统之出战。多礼堂带精选四营——飞虎三营、开化营步兵及马队千二百人,进扎潜山,迎击援贼。鲍春霆带霆字六营,亦至潜山迎击援贼,归多礼堂调度。蒋之纯带湘勇八营,由太湖至天堂会合余际昌一军。又欲余宿松一军,以七千人进扎太湖,留三千人扎宿松。本日,来三次手书,词甚迫切,皆执此议。余以奏明居江边,一路又无统领,不欲分兵,故复信未允行也。

十九日

黎明,清理文件。辰初请唐义渠早饭。巳刻义渠回太湖营次。陈作梅自江南来营。午刻移寓城外葛家岭营盘。见客六次。中饭后,复胡中丞信一件。清理文件。傍夕,与陈作梅畅谈。夜温《左传》桓公、庄公,至“楚子灭息”止。何镜海上条陈数事:第一言须派统领,第二言选勇猛者为选〔先〕锋。是日午刻,写信与季弟,送口马一匹、布帐子一床。前一面用湖绉,恐气太固也。

廿日

黎明,出查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。巳刻至马队及吉左营长胜军阅视,午正归。见客四次。中饭后写胡中丞信。旋写对联八付。傍夕与李少荃久谈。夜清理文件。将作《莫犹人墓表》,阅其行状,尚未草稿。

廿一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。巳刻至朱、唐两副将营中一阅,午初归。见客三次。中饭后作《莫犹人墓表》。见客五次。清理文件。写胡中丞信。作“墓表”至二更四点,尚未作得毕,仅成三分之二,文笔平衍,无复昔年傲岸劲折之气,盖老境日增耳。廿一〔二〕日黎明,出视营墙。请申夫陪作梅酒席。巳刻会客四次。中饭后清理文件。作《莫犹人墓表》,至二更毕,平铺直叙,无出色处。邵位西尝谓余碑版文似东汉人,亦嫌其平也。昨夜未得熟睡,本日颇觉昏倦。

廿三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。旋至湘后三营察看营垒,未正归。中饭后写莫友芝信一件、郭云仙信一件,见客四次。夜阅《五代史》数首。是日接家信,澄侯二件、纪泽一件,带来《通鉴》一部、《五代史》一部。宿松绅士送来《朱字绿文集》一部。字绿名书,康熙丙寅拔贡,壬午举人,癸未进士,翰林院编修,与方望溪、戴田有友善。其《集》,望溪作《墓表》,田有作《序》。田有因《南山集》事获罪。其文字传世者,皆改名宋潜虚,今《集序》亦名宋潜虚也。又有《方东树序》一首。东树号植之,桐城名宿,姬传先生之门人。末附《白崖集》一卷,字绿之子曙所撰也。是夜倦甚,盖因骑马近二十里,稍觉劳勚耳。是日接朱德秋、金权信,知各书藏于下首屋内,尚有十余箱,在松江未归,当设法接归。

廿四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,写周子佩信,阅《五代史》。接家信,澄弟一件、纪泽一件,系十月十一日所发。中饭后写家信,又添易芝生信一叶。午刻写刘霞仙信二叶。申刻,写翁中丞信。是日安排京信,明早交元旦折差进京。计还债银三百:长沙馆一百、陈仲鸾一百、杨提塘一百也。寄朋友二百二十两,内云仙一百,黄树皆、周子佩等五人共百二十也。又买货物百八十两。共七百金。折差派任祖文。又预备寄家信。刘霞仙家奠仪五十两,王熙八外甥贺仪十两。傍夕吃晚粥后,胃家不和,大呕吐约一时许。陈作梅谓胃有停饮。是夕不成寐。

廿五日

黎明,拜发元旦折,出巡视营墙。饭后见客五次。午初出,至振字营、岳字中后两营营务处查阅营垒,未正归。中饭后,倦怠殊甚。清理文件。夜二更即睡。黄翼升自安庆来,与之久谈池州贼投诚之事。是日专人送家信,两弟并纪泽儿一件、霞仙一件、芝生一件。接季弟信一封,即前送帐子者之复信也。

廿六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饭后见客五次。宿松绅士送猪三十六只、米七十二石,受半辞半。中饭后,改信稿六件,写对联、挂屏六件。接许仙屏信,又得渠所送书帖二箱。渠送书前有信来,余遣戈什哈去江西迎接。又得渠此次中举,自告喜信也。夜与作梅道及近年读书之法。渠为余看脉,言本体甚足云云。是日午刻,复胡中丞信。夜不成寐。

廿七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饭后见客三次,查许仙屏所送各种书籍,翻《蔡君谟集》、《文与可集》,写季高信。中饭后写郭意城信、李希庵信。夜写钱萍矼信。翻《五代史》,于欧公“不伪梁”一段,不谓为然。“不伪梁”可也,何必斤斤自疏自解哉?夜不成寐。是日酉刻,写告示一通发刻。

廿八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饭后见客四次。李申甫来,久谈二时许。中饭后写季弟信一件,派人送去。又附寄家信四封,及火腿、茶叶、豆姜等件。写许仙屏信一件。午刻写官制军信、厉伯苻信。申刻写彭雪琴信。夜写朱建四信。是夜修饰帐房住屋,料理一切,为明日冬至拜牌计。申甫在此鬯谈,言渠文笔所以不甚鬯者,为在己之禁令太多,难于下笔耳。余劝其破除禁令,一以条畅为主。凡办事者先贵敷陈朗畅也。自昨夕起至本日,大风如吼。各营帐棚有吹破者,有吹倒者。

廿九日

五更二点起拜牌,黎明礼毕。辰,饭后各员弁贺冬至,巳正,应酬毕。午刻,写信一封。中饭后,接胡中丞信,欲余派队至太湖围城。余写复信一件,约千五百字,仍执前说,不肯拨兵往太湖。至夜,与少荃鬯谈太湖事。夜,竟夕不寐。

卅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饭后请少荃至太湖看地势。申夫来,久谈二时许。中饭后,广东举人冯竹渔焌光来此鬯谈,本请其来,写书启之幕友也。清理文件。因昨夕未成寐,颇形昏惰。夜,翻阅《李太白集》。是日巳刻,写胡中丞信一件,比昨日略觉活动,与申夫看,申夫以为可不必发,遂未发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