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九年(1859年<12月>)

十二月

初一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各员弁来贺朔,至巳刻始毕。旋改信稿三件。午初出门,至钱家山、龙泥潭等处踩看地势。在钱家山用罗盘视之,龙泥潭在子位,县城之来脉也。县城在午位,河水自西面蕲州界来,经钱家山及县城之西,自丙位流出,下入龙湖。一塔在丙位,所以镇水口也。又一塔在巽位,所以培文峰也。孚玉山在午丙位,即余现驻营之处。槎山在辰位,即湘后三营之外山。河西诸低山,在庚、辛、酉位。石家坟山在未位。蕲州、黄梅诸大山在河西诸山之后。未正归。下半日颇倦。见客数次。夜阅《李太白集》,写目录于每页之首。

初二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见客十余次,因各营得保举,来谢恩也。申夫来久谈,写胡中丞信一件。中饭后写吴南屏信一件,计千余字,中有论诗文之处。夜与作梅、少荃久谈。是日少荃自太湖归,说太湖诸军形势甚详。

初三日

早出,巡〈视〉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。核信稿数件。写朱云亭信。中饭后至营务处谈。写对联三首,核改复黄莘农信稿。剃头一次。夜阅《封禅文〔书〕》,比往日略有所会。是日筋骨酸疼,不知何故,盖老境不耐劳苦。夜不成寐。

初四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写家信一件,派人由九江、奉新、新昌陆路送去。计人与九弟信三件、余家信一件、各亲友信三件,又寄王人树地图一分及日记、奏稿之类。巳刻出外,查前帮十营所据濠沟,用竹竿量验,每营皆步行亲量,至酉刻归。中饭后倦甚。见客四次。夜写胡中丞复信。

初五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。出外至各营量验濠沟,后帮七营合马队为九营,观其果掘至一丈五尺否。未刻量毕,归。中饭后写家信,令俊四送书回家,即许仙屏送九弟之注疏也。见客四次。夜温《左传》。

初六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,核改信稿五件。旋见客三次。温《左传》“庄公”毕。中饭置酒,请胡世兄振煜、冯孝廉焌光。饭后,温《左传》“闵公”、“僖公”至二更,温至“介之推不言禄”止。申刻写对联六付。是日,接奉朱批。前发之折,奉批“知道了”。

初七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,改信稿三件,申夫来久谈。中饭后温《左传》“僖公”毕。夜温文公十叶。日来,心绪总觉不自在,殆孔子所谓“不仁者不可与久处约”者。军中乃争权絜势之场,又实非处约者所能济事。求其贞白不移,淡泊自守,而又足以驱使群力者,颇难其道尔!

初八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,写胡中丞信,改信稿数件。见客三次,张伴山自水次来久谈。中饭后伴山又来谈。习字一叶。夜不甚寐。思孔子所谓“下学上达”,达字中必自有一种洞彻无疑意味,即苏子瞻晚年意思深远,随处自得,亦必有脱离尘垢、卓然自立之趣。吾困知勉行,久无所得,年已五十,胸襟意识,犹未免为庸俗之人,可愧也已。是日探卒揭得潜山贼首告示,印曰“太平天国御林真忠报国受天安叶芸来”。

初九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见客三次,李申夫来久谈,痛论京城九卿气息及六部办事胆小之象。写胡中丞信一件、厉伯符信一件,添吴竹庄信一叶,写张筱浦信一叶。中饭后申夫又来久谈,言京中名士习气,浮而不实,客气用事。申刻,欧阳牧云来,与之论家事及衡阳各家近状。是日天雨,午后雨更大。今冬自十月初四、五雨后,不雨已两月余矣。是夜,不甚成寐。思此心褊激清介,殊非载福之道,当力趋宽大温润一路。

初十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见客四次。与牧云鬯谈。申夫来,亦鬯谈。中饭后,与张伴山言接办报销之事。写官制军信,添庄卫生信一叶。申正温《左传》至二更,温至“楚子围萧”止。与牧云鬯谈家事。沅弟改葬先考妣,本系买定夏家之地,而临开穴时,乃反在洪家地面。洪家之索重资,有由来矣。大抵吉地乃造物所最 惜,不容以丝毫诈力与于其间。世之因地脉而获福荫者,其先必系贫贱之家,无心得之,至富贵成名之后,有心谋地,则难于获福矣。吾新友中,如长塘葛氏阮富后则谋地,金兰常氏既贵后而谋地,邵阳魏默深既成名后而谋地,将两代改葬扬州,皆未见有福萌,盖皆不免以诈力与其间。造物忌巧,有心谋之则不应也。

十一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饭后写左季高信、郭意城信,添刘养素、黄南坡信各一叶。眼蒙小睡。中饭后与牧云谈。见客三次。温《左传》至二更,约六十叶,至“吕相绝秦”止。二更四点接家信,系十一月廿五日所发,澄弟一件、沅弟一件、纪泽一件、邓寅皆一件、欧阳晓岑一件。夜不甚成寐。因思天下事,一一责报,则必有大失所望之时。佛氏因果之说,不尽可信。有有因必有果,亦有有因而无果者。忆苏子瞻诗云:“治生不求富,读书不求官。譬如饮不醉,陶然有余欢。”吾更为添数句云:“治生不求富,读书不求官。修德不求报,为文不求传。譬如饮不醉,陶然有余欢。中含不尽意,欲辨已忘言。”

十二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饭后见客二次。是日,风雨极大,各营墙壕,多已倒塌,帐棚吹倒。屋内无光,不能作事。竟日温《左传》至二更,温至“子罕不贪为宝”止。屡与牧云鬯谈。夜睡成寐,至五更始醒。是夜略觉甜适。

十三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风雨极大。饭后写胡中丞信一件、季弟一件,专人送去,因昨日家信内有信应送季阅也。申夫来,鬯谈二时许。又见客三次,中饭后写家信,澄、沅一件,纪泽一件。旋温《左传》至襄二十五年止。是日大风雨,竟日不断,营中帐棚有吹烂者。

十四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风雨极大。饭后专人送家信,附寄定二、定三舅爹银各八两,欧阳东昇大爹八两,外四两者二起,二两者三起。见客三次。改信稿二件。请欧阳牧云、曾莘田、彭盛南中饭。饭后温《左传》至“庆封奔吴”止。接齐碧湄诗、胡中丞信,知金逸亭、吴斡臣军进扎霍山,季弟扎英山,随中丞驻营一处。

十五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各员弁贺望,至巳正始毕。申夫复来鬯谈。写胡中丞回信。温《左传》。日中小睡。下半天温《左传·襄公》毕。日暮迭闻大股援贼已至潜山。夜接鲍超信,渠军移扎小池驲,多军扎新仓,蒋扎新仓、小池之间,唐军独扎太湖城外。余以临敌更张,极不放心,写信商之。胡中丞又飞扎调萧浚川。夜,竟夕不寐。

十六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写官制军信一件。旋点河溪营兵勇名,共兵三百四十六人,勇二百人。镇溪兵劳而愚;辰州兵明而滑,乾州河溪兵二百及勇二百,尚可用也。旋点验军器,矛杆太短。见客四次。中饭后又见客二次。天气寒冷异常,不能办事。阅陈秋舫所著《诗比兴笺》,多合余意。夜写信催希庵来,约千许字。

十七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写左季高信。旋温《左传》。是日风雪奇大,竟日苦寒,因温书至申刻止,共温百零二叶。夜,写信与胡中丞。洗脚,睡。苦寒,为近所仅见。

附:李元淳,字启道,号子真,三十八岁。

十八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旋占一卦,定派前帮十营进扎太湖,写信告知唐义渠。辰正看河溪营兵勇操。镇溪兵鸟枪不甚好,勇二哨枪亦不好,刀矛则四营之兵、二哨之勇皆不甚好,午初看毕。风大异常,着狐皮斗篷犹寒冷也。旋见客四次。中饭后,见客二次。写胡中丞信。温《左传》,至“郯子来朝”止。夜因眼蒙不敢看书,与牧云久谈,申夫及何镜海皆来久谈。睡后,咳嗽竟夕,盖因吃药酒或闭寒在肺端之故耳。

十九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,清理文件,见客六次。前帮十营营官来禀辞,明日将赴太湖也。中饭后,见客三次,改信稿六件。夜写胡中丞信一件、季洪信一件。是日接左季高信,将出湖南抚署进京矣。昨夜咳嗽,本日已愈,夜仍咳嗽。

二十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,清理文件。见客五次。改信稿六件。中饭后温《左传》,至昭公二十五年止。夜写吴竹如信一件。午刻,写胡中丞信一件。是日,前帮十营进扎太湖,黎明拔营,申刻到。余眼蒙殊甚,又加咳嗽,不能多治事,与牧云闲谈。

廿一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。旋点吉左营之名,巳正点毕。点验军器。午刻,写张筱浦信。中饭后温《左传》,倦甚。申刻复胡中丞信。夜阅毛西河《韵书》。是日倦甚,似过于劳乏者,几不能说话矣。二更一点即睡,幸稍能成寐耳。

廿二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。困倦乏过甚,上半日未作事,仅见客五次。中饭后温《左传》,至“楚杀郤宛”止。陈作梅自黄梅帅宅归来,与之鬯谈,又与冯竹如鬯谈。作梅为帅逸斋看葬地,已买得一处,定明年正月廿七日下葬。牧云于昨日坠马,本日右手不能动,盖触迕其气,未伤筋骨也。

廿三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出外看吉左营操技艺刀矛,为各营所仅见,午正毕。接朱品隆禀,知二十二日开仗,前敌先大胜,而后小挫,湘营伤亡颇多,因批令六千人主守而不主战。又扎派朱与李申夫为统领,朱管战守,李管禀报。申刻,李筱泉、张小山、邓少卿来,鬯谈。夜与小泉鬯谈。是夕悬念前敌事件,竟夜不寝。

廿四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,见客四次,小睡片时,改信稿十余件,写澄、沅家信一件。午刻接季洪信一件。请李小泉、邓少卿、张小山中饭。饭后核信稿四件,清理文件,写胡中丞复信。夜阅欧阳《文粹》。闻蒋营之四营留扎太湖城东门外者,昨夜三更撤去,归并龙家凉亭,恐城贼出袭鲍、蒋后路,批朱总兵禀,今日夜设法牵制之。

二十五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,见客五次,核信稿数件。中饭后,许仙屏来,与之鬯谈。目蒙殊甚。加罗澹村信尾一片,又核信稿数件。夜与仙屏鬯谈,竟夕不寐。日内,因前敌多、鲍、蒋军开仗,悬念之至。廿二日之仗,我军伤亡千余人,寸心悬悬,片刻难安。

廿六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。旋点马队二营之名。巳正进城,拜客二家。午正归,清核信稿,写季弟信一件。中饭后,温《左传》,至“定公七年”止。夜与李小泉鬯谈。是日,闻廿四、五多、鲍、蒋三军未开仗,心稍安帖。是夜,天黑暗异常,愁云惨淡。念前敌鲍军最居险地,为之悬悬。

廿七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,见客五次。旋温《左传》至下半日,温至“吴伐鲁”止。心绪焦灼异常。天气大风,冷甚。闻小池驲多、鲍、蒋军日内并未开仗,心稍安帖。夜,与小泉谈胡中丞治事之敏,待人之厚。又与程尚斋、许仙屏鬯谈。

廿八日

黎明,出巡视营墙。饭后,清理文件。旋看马队演操,至午正看毕。华字营弓箭不好。中饭后,见客五次,写李次青信一件。戌刻接鲍镇军信,知前敌十分危急,因复信言正月初三、四当派队前往救应,嘱其静守数日,坚壁不战。又写信与唐义渠,商令渠带训字七营进扎前敌,与鲍、蒋二军作品字形。余于宿松另派二千六百人,进扎太湖北门训营旧垒之内。旋将此议写信与胡中丞商之。三更睡,心极劳倦,幸尚能成寐。是日接沅弟家信,系本月十二所发。

廿九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,见客六次。旋温《左传》。中饭后,定计扎派护军长胜军、平江老中营,共二千六百人赴太湖,扎北门外,抽出唐义渠军,进扎小池驲一带。旋又温《左传》,至“蒯瞆复国”止。夜复义渠信一、春霆信一。是日专人送家信至季弟营中。平江老中营屈蟠于酉刻至宿松。

卅日

早出,巡视营墙。饭后清理文件,见客五次。旋温《左传》。中饭后见客十余次,皆贺岁者。是日,中饭两桌。屈见田新带平江营到,亦与于宴。温《左传》一过毕。傍夕,接家信,澄、沅两弟及泽儿各一件,十二日所发。辰刻,派护军营长胜军至太湖,元旦早可到。夜闻鲍超军被贼大围包裹,焦急之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