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十年(1860年<12月>)

十二月

初一日

早,各文武员弁贺朔,至巳正始毕。午刻,清理文件。与尚斋围棋一局。写左季高信。吴子序来,送寿屏一幅,因请渠中饭,杨朴庵亦在坐。饭后与子序围棋一局。是日大雪,继以风雨,念将士之辛苦,与景镇官军不知胜负何如,心为悬悬。夜与树堂鬯谈人情世态,言送人银钱,随人用情之厚薄,一言之轻重,父不能以代子谋,兄不能以代弟谋,譬如饮水,冷暖自知而已。是日接九弟信,枞阳之贼已退,为之大慰。

初二日

早饭后,清理文件。旋与尚斋围棋一局,写沅弟信、胡宫保信、希庵信。中饭后写江军门信,又与尚斋围棋一局。接季高信,知景镇之贼远退九十里、百里不等,饷道大通,为之少慰。日内,因军务棘手,诸事废弛,外间来信多不复者,又似昔年懒慢之态。位高而名重,其能免于人之谤责乎!夜,拟以苏诗七绝倩人抄出,盖余往年在京所抄诗,未抄绝句也。是日将图章各石清理一次,交委员张璲,以渠善镌刻也,计已刻者三十四方,未刻者三十七方。

初三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翁中丞信,与尚斋围棋一局,与树堂久谈。中饭,与子序围棋一局,因鬯谈至二更。清理文件,见官制军咨骆中丞参孙坦、邹寿璋之折,不甚平允。夜,竟夕不寐,寒冷异常。

初四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与树堂鬯谈,见客三次。写左季高信、沅弟信,并寄十一月日记册,寄各国通商条款。澄弟信,并寄家中邓师束脩百金,又寄各亲戚家银六十二两。中饭后,与子序围棋一局。旋清理文件。夜温“词赋类”,恬吟十余篇。是夕,二更三点睡,至五更方醒,为近日所仅见,或是每日服燕窝之功。

附记 霆营

正中,陈由立。副中,娄云庆。新中,颜绍荣。

正左,郑阳和。副左,刘顺隆。新左,段大贵。

正右,陈得胜。副右,余大胜。新右,易昌焕。

正前,黄庆。副前,苏文彪。新前,吴腾芳。

正后,张玉田。副后,熊铁生。

初五日

早饭后,清理文件。旋见客三次,与子序围棋二局。中饭后改信稿四件,内张仲远一信颇长。写凯章信。作咨与左季高,请其在景德镇作碉十八座,以千人守之。每五百人一营者,营官守一座,四哨各守二座。又拟拆祁门城,修碉十八座。傍夕清理文件颇多,夜二更始毕。是日写沅弟信一件。

初六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与尚斋、子序各围棋一局。心绪不宁,惘惘若有所失者。中饭后见客二次,与树堂鬯谈。旋清理文件。夜与子序久谈。清理文件极多,约百余件。伪忠王李秀成率贼数万,前由婺源东窜。本日,接玉山禀报,知贼于廿八日已围玉山城。

初七日

早起,接家信,澄弟一件,系十六日在洙津渡所发,言纪泽十三日夜宿万福亭,十四午刻可到家。鸿儿一件,系十八日发,言纪泽尚未到家,合之上次牧云一信,系十一日在湘潭所发,言纪泽先入湘河口。三信支离参差不符,疑纪泽或有它变,忧虑焦灼。树堂因私问走家信之人,据称一无所闻,稍为释然。与子序围棋一局。清理文件。中饭后写沅弟信、季高信,见客四次,清理文件颇多。傍夕与子序鬯谈,渠明日将归也。夜又与子序围棋一局。日内心绪虽恶,而吃燕菜已十余日,精神颇旺。夜,张戈什哈值宿。梦见劳辛皆与余同在长沙署拜客。日内久不看书,满腔逸惰之气,实志不能帅之耳。

初八日

早,请子序便饭。饭后围棋一局,旋送渠归家,鬯谈颇久。清理文件,写左季高信,李小泉、少泉信。中饭后清理文件,至酉刻方毕。梳辫子一回。倦甚。天雨泥泞,念鲍镇在景镇不知能得手否。夜,清理文件,得伪文数纸,内有黄文金与胡鼎文之件,叙贼情颇详。夜,睡不甚安帖。

初九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与尚斋围棋一局。拟作各折片稿,心绪郁闷,久不得就。中饭后又围棋一局。日内,因不得景德镇开仗之信,心中忽忽如有所失。清理文件。见客四次。江军门自柏溪来见。是日,刘彤皆、姚慕庭回家过年。夜,倦甚,读书不能终卷。因读《淮南子·精神训》,至“大禹竭力以劳万民”句,若有所感。王梦龙值日。夜,初睡即梦魇,盖近日精神极疲乏,几不克自振。

初十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与尚斋围棋一局,见客四次,清理文件,写胡宫保信、雪琴信、季高信。中饭后核折稿二件,至二更毕。一、湖口守城折;二、南陵拔出陈镇一军折。阅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。睡至四更三点即醒。

十一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送树堂进城,寓公馆之内,改官军剿洋栈、小溪、渔亭各仗折稿。中饭后改上溪口、江湾各仗折稿。又口占一片稿。旋清理文件,至更初毕。上午,围棋一局;下午,围棋一局。写扁字十余个。夜阅《文中子》十余叶。是日添盖屋一间,黄副将惠清代为经理。沈副将宝成喉痛,心甚系念。张戈什哈值日。夜,三更不成寐。

十二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左季高信、郭云仙兄弟信。中饭后骑马至城内树堂处鬯谈。树堂近来好作隶书,笔力劲健,但乏名贵之气,傍夕归。夜,清理文件颇多,以本日未甚料检也。将各案应行请恤者,汇为一清单。阅扬子《法言》,究不如《文中子》之平实,盖子云文学中人,非道德中人也。细思古人修身、治人之道,不外乎前此所见之“勤、大、谦”。勤若文王之不遑;大若舜、禹之不与;谦若汉文之不胜。而“勤、谦”二字,尤为彻始彻终、须臾不可离之道。勤所以儆惰也,谦所以儆傲也。勤能且谦,则大字在其中矣。千古之圣贤豪杰,即奸雄欲有立于世者,不外一“勤”字;千古有道自得之士,不外一“谦”字。吾将守此二字以终身。倘所谓“朝闻道、夕死可矣”者乎!夜睡颇熟,四更即醒。

十三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张廉卿信、汪梅村信、胡宫保信,围棋一局。中饭后将东坡七言绝句圈出发抄,盖余在京时所选《十八家诗钞》,未选绝句,将补抄之也。申刻发报折四件:一、杨厚安拔出南陵一军;一、湖口守城;一、江湾、上溪口之失;一、羊栈岭、渔亭之战。又请恤单一件、附片一件。旋阅《韩非子》。夜,围棋一局。阅《韩非子》至亥刻。四更,接奉批折,系十一月初八日所发者。

十四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,围棋一局,写澄侯弟信。午后写陈馀庵信、沅弟信。树堂来此久谈。黄副将日内经理起屋事件,留之便饭。申刻再围棋一局。旋阅《淮南子·泛论训》。夜,倦甚,看书不能入。阅诸子中,惟《老》、《庄》、《荀子》、《孙子》自成一家之言,余皆不免于剽袭。

附记

牙厘局十二月初六日报,连前共解过各项银数:厘金共三十三次,银十八万八千七百两,钱十一万二千七百串;茶捐共十一次,十万零三千五百两;盐税共十四次,五万三千四百两;牙捐共六次,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两;洋药共五次,八千两。

十五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与尚斋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颇多。中饭后与申夫鬯谈,再围棋一局,阅《淮南子·说林训》。夜又阅《淮南子》约廿余页,清理文件。接沅弟信,知枞阳又甚危急,寸心为之怦怦。偶思写字之道,如修脚匠之修脚。古人所谓“拨灯法”,较空灵,余所谓“修脚法”,较平稳。二更睡,不能成寐。张戈什哈值日。是日,雨而微雪,雪竟日不止。昨数日起屋,本日停工。又念左、鲍等不能开仗,为之焦灼。是日,文武员弁贺望,应酬极久。与黄云海、杨在纲等谈明岁移营出岭,聚语甚多。

十六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围棋一局,复清文件甚多,写沅弟信、陈馀庵信。中饭后再清理文件,围棋一局,阅《淮南子》。夜又阅《淮南子·精神训》,若有所会。是日接家信,澄弟一件、纪泽一件。久不接泽儿信,心颇疑之,至是一慰。夜,睡稍成寐。潘戈什值日。此二日霖雨不歇,念景德镇士卒之苦,则为之忧,念枞阳河水不遽干涸,则为之慰。

十七日

早饭后,清理文件。旋与尚斋围棋一局。阅《淮南子》,用朱笔画段。阅《览冥训》、《时则训》、《精神训》、《本经训》,至傍夕始毕。是日见客六次,陈虎臣、姚秋浦谈极久。写季高信一件。夜清理文件颇多,倦甚。近日老态愈增,说话稍多,便若不克自持。幸胸襟豁达,于成败死生无甚计较,故不生烦恼耳。

附记

黄胜林 四川尽先千总,袁营

张占鳌 四川尽先守备,尚营

又附记

丁日昌 庐陵  章 澂 玉山

丛点鳌 前赣县  隋藏珠

十八日

早,清理文件。饭后与尚斋围棋一局。旋阅《淮南子》《道应训》、《泛论训》。中饭后阅《诠言训》,至初更毕。清理文件,倦甚。与申夫鬯谈天下大局,似若无转机之可图者。旋入房小坐。夜,睡不甚成寐。前在营起屋一间,未毕,十五、六、七三日雨雪,停工,本日重修砌。午后又小雨。夜来见天气阴黑,气象愁暗,为之忧闷久之。不知大乱何日可平,又不知安庆、枞阳日内支得住否,寸心悬悬不已。又思“劳、谦”二字受用无穷,劳所以戒惰也,谦所以戒傲也。有此二者,何恶不去?何善不臻?当多写几分,遍示诸弟及子侄。

十九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阅《淮南子·兵略训》。午后阅《说山训》。中饭后清理文件甚多,至傍夕始毕。是日阴雨泥泞,气象殊不佳。与尚斋围棋二局。夜,阅《说林训》。接九弟信,初七所发。季弟亦有一信,并寄观风名单。又接胡宫保、左季翁信。夜坐,意思萧索。睡颇成寐。潘戈什值日。

廿日

早饭后与尚斋围棋一局。旋写沅、季信一件,胡宫保信一件,季高信一件,雪琴信一件。见客二次,树堂来久谈。中饭后围棋一局,与树堂鬯谈,阅《淮南子·人间训》,傍夕毕。夜阅《泰族训》,未毕。是日天气阴寒,朱墨皆冻。营中起屋一间,粗毕。夜寒异常,为今年所仅见。邓差官值日,颇能成寐。默念吾祖父星冈公在时,不信医药,不信僧巫,不信地仙,卓识定志,确乎不可摇夺,实为子孙者所当遵守。近年,家中兄弟子侄于此三者,皆不免相反。余之不信僧巫,不信地仙,颇能谨遵祖训、父训,而不能不信药。自八年秋起,常服鹿茸丸,是亦不能继志之一端也。以后当渐渐戒止,并函诫诸弟,戒信僧巫、地仙等事,以绍家风。

廿一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清理文件,阅《淮南子·泰族训》。中饭后写大字数纸,阅《修务训》,清理文件。夜阅《要略》,二更毕。读《修务训》中“功可强成,名可强立”,若有所会。《淮南子》本道家者流,而此篇之旨,与《荀子》相近,大抵理之足以见极者,百家未尝不相合也。

廿二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清理文件,阅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。是日因移入新屋之内,料理诸琐事。姚秋浦、金世兄来久谈。中饭后又围棋一局,阅《主术训》,至夜始毕。清理文件,二更四点尚未毕。夜睡颇酣,近日所仅见也。公牍内有建德把总李元文书一通,面用移封,余戏于封上题十七字令云:“团练把总李,行个平等礼。云何用移封敌体。”见者无不绝倒。

廿三日

早饭后与尚斋围棋一局。旋写左季翁信一件,清理文件颇多,至未初稍毕。请唐桂生、黄惠清等中饭。饭后再围棋一局。申刻阅《淮南子·缪称训》。夜阅《齐俗训》,未毕。清理文件,眼蒙,尚未能毕。与申夫鬯谈。久不接安庆信,心为悬悬。本日,嘉字营自安庆来,知十八日以前平安,为之一慰。

廿四日

早饭后与尚斋围棋一局。旋写澄侯信一件、纪泽信一件。树堂来久谈。又写唐镜海先生信一件、郭意城一件、沅弟一一〔衍一一字〕件。中饭后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甚多。是夜丑刻立春。因廿五日系忌辰,县令即于本日行迎春礼。夜,文武贺春者纷纷。阅《淮南子·齐俗训》,至二更毕。岁除春至,营中有吹笛等乐,一概不禁。睡不甚成寐。

廿五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见客甚多,皆本日立春贺节者。巳正客散,清理文件。剃头一次。中饭后,核忠义局第二案折稿一件,第三案片稿一件,请简放九江镇片稿一件,请饬抄谕旨,随朱批发下片稿一件,杜滋柴世霖改教片稿一件。夜,将作东征局筹饷一折,久未得空。清理文件数十起。

廿六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清理文件,写左季高信一件,见客三次。拟作折稿,未成。中饭,请树堂、伴山、秋浦、馨室中饭。饭后与树堂鬯谈。又与尚斋围棋一局。作东征筹饷局折稿,至夜始毕。二更又作复奏浙调刘调元、金国琛一折,近日军情一片,二更四点睡,五更二点醒。近日办事颇多,作两折后,尚能成寐。身体较往年略健。

廿七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清理文件,作借运粤盐片稿一件,见客三次,清理文件。中饭后又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极多。夜选李、杜二家七绝发抄,又选放翁诗二卷。是日苦雨一日,天气甚暖,不似冬间气象。夜,竟夕不能成寐。张戈什值日。久未接沅弟信,寸心怦怦。

廿八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清理文件,核改信稿十余件,阅《淮南子·原道训》。午刻发报折三件、片六件、清单一件。接九弟信,系十三日专人来者,为之稍慰,然犹恨其到营太迟也。中言余下棋太多,劝我月攘一鸡。未初至城内,张伴山、姚秋浦、刘馨室、李申夫请吃中饭,申初散。拜客二家,至杨朴庵处久坐,归营已天黑矣。夜阅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,未毕。接家信,澄弟一件、纪泽一件。夜,二更四点睡,至五更二点方醒,亦近日难得之事。

廿九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清理文件。接沅弟十九日信,酉刻又接沅、季廿一日信,为之大慰。见客四次。中饭后又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甚多,写沅弟信、雪琴信。夜阅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,言有道之士亦须遇时,为之增感。又阅《天文训》,未毕。九弟信中附有澄弟及纪泽儿信,知霞仙之令弟爵七已死,王钦牧亦死,为之感叹!

卅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围棋一局,写沅弟信一件、胡宫保信一件、左季翁一件,见客甚多,写对扁四件。中饭后围棋一局,见客尤多,树堂来鬯谈。阅《淮南子》《天文训》、《地形训》,粗圈一过,至是日完毕。傍夕清理文件,至更初毕。见客甚多,皆本营文武行辞岁礼。夜二更,看申夫与鲁秋航下棋。四点睡,竟夕不能成寐。是日接鲍春霆信,以贼太多,请调渔亭四营赴洋塘,阅之大为不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