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十一年(1861年<3月>)

三月

初一日

早,未出外,各员弁来贺朔,应酬甚久。饭后写左季高信。鲍春霆两禀,先后自批。清理文件,见客三次。中饭后,与小岑围棋一局,写九弟信、胡宫保信、雪琴信,习字一张,写零字甚多,清理文件。夜又清文件,因明日将至渔亭齐云山一看,故将积牍一清。睡不成寐。张弁值日。天气燥热殊甚。

初二日

是日,派祁门、渔亭各营进攻徽州。余以其离祁门太远,亦亲赴渔亭、休宁等处,俾各营文报易通。早饭后启行,行六十里,午正至渔亭。见客三次,即各营官也。写零字百余。中余〔饭〕后清理文件。旋至唐桂生营小坐。归,又写零字甚多。与各营论进兵之路径。夜,倦甚。睡颇成寐。四更初接信,知景德镇已失,左军于三十日败挫,焦灼之至,不复能成寐。

初三日

早饭后,自渔亭起行六十里,午初至休宁城见凯章,即在凯章公馆内停驻,与之久谈。卯刻,在渔亭写云岩信一件、江军门信一件。未刻,又写云岩信一件。中饭后,倦甚。因闻景德镇失守,心绪烦乱之至。小睡。写零字百余个。灯下,又写百余个。早睡。至四更,接云岩、申夫信,请余撤攻徽之兵,回顾祁门。心事瞀乱,几不能自主。天雨又作,方寸如焚,展转以待。天明,乃与凯章及唐桂生商,仍以攻徽为是。

初四日

早,各营出队进攻徽州。饭后写家信一封,与澄、沅、洪三弟,又写朱云岩信、凯章信一、桂生信一,旋写对联九付。中饭后,倦甚,寸心忧闷之至。傍夕闻凯章进兵,破一贼卡。夜写云岩信一、桂生信一。是日巳刻至午正,出外查城。由休宁东门登城,至南门下城,约骑马行十一、二里,周围实有十五、六里余,尚未能走东南隅也。夜来,忧灼殊甚,睡不成寐。至四更,接左季高三十日信,知渠军廿九日获一胜仗。三十日因陈馀庵军败,景德镇失守,渠亦退至乐平矣。

初五日

早饭后写信,左季高一件、鲍春霆一件、朱云岩一件,清理文件。与舒墨林下象棋,竟日至八局之多。又写对联十余付。因本日各营进徽州,寸心悬系之至,频登楼看天色。至午刻,忽下大雨,心绪焚灼不安。傍夕接信,唐桂生等系以午刻因雨致败,尤用忧愤。盖此举关系最大,能克徽州,则祁、黟、休三县军民有米粮可通济,不能克徽州,则三县亦不能保,是以忧灼特甚。夜,竟夕不成寐,口枯舌燥,心如火炙,殆不知生之可乐、死之可悲矣。是日接纪泽儿信,将《通鉴》寄来。夜,黄弁值宿。

初六日

早饭后,写朱云岩信,并酌定近日局势变更三策。旋与舒墨林下象棋六局。凯章自徽州出队归来,与之鬯谈。目下舍进攻徽州,别无生路。渠与余意见相同,因定即日再攻徽州。下午见唐桂生各营官。天气略为开霁,寸心亦稍舒鬯。夜,睡稍得成寐。张弁值宿。

初七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左季高信一件、沅弟信一件、胡宫保信一件、鲍春霆信一件、朱云岩信一件,旋下象棋二局。中饭后,清理文件甚多,又写对联七付。夜与舒墨林下象棋二局,写零字百余。是日天气清明,晴光可爱,寸心为之舒畅。二更睡,甚酣,将明始醒,为近日所仅见之事。邓弁值宿。

初八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口占作一公文,令鲍镇由鄱阳进攻景镇。又写鲍信一件、朱云岩等四人信一件、毓中丞信一件,与舒墨林下棋三局。中饭后写零字甚多。接左季翁自乐平专足来信,系初四日所发,复信一件。接鲍春霆初五自下隅坂来信,当即批发。与墨林下棋二局,夜又二局。写零字数十个。睡颇成寐。罗弁值宿。

初九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批云岩小禀,与墨林下棋三局。中饭后清理文件颇多。旋又下棋一局,夜又二局。是日定派各营于初十日再攻徽城。屡见各营官,再三丁宁。夜温苏子瞻各策。姚公以谓苏氏学《庄子·外篇》之文,实则诙诡处不逮远甚。睡颇成寐。王弁值宿。

初十日

早饭后,各营出队,再攻徽州。清理文件。旋写四信:云岩一、季高一、粮台一、春霆一。与墨林下棋,是日共九局之多,盖天气甚长,心绪郁闷,故为此戏。午刻至南门登城一看。中饭后,清理文件颇多。夜温古文苏子瞻制策。睡颇成寐。黄弁值宿。

十一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左季高信、胡宫保信、九弟信,朱、李、刘信,凯章信。与墨林下棋二局。又写春霆信一件、李少荃信一件。午刻移寓公馆,系汪氏宅,在休宁小东门内后街。中饭后,写许仙屏信,与之论古文之道。酉刻又与墨林下棋二局,夜写九弟信、胡宫保信。九弟派二勇于初九日自安庆来,十一日申刻已到休宁,可谓神速之至。温《古文·书说类》。睡不甚成寐。张弁值宿。是日未刻,戈什哈徐兆熊自乐平归,言左军于初六日获一胜仗,为之少慰。

附记

江北贼情

伪英王统下,有五大队、五小队

五大队:前大队,则天义梁成富

左大队,吁天安卜占魁

右大队,量天安唐正才

中大队,格天义陈时永

后大队已散

五小队:前队,裁天福黄△△

左队,监天安马△△

右队,浩天安刘玱林,即精忠主将

中队,涵天安罗正举

后小队已散

守安庆:张潮爵、陈时永、叶芸来

守庐州:宏天义陈学礼、功天义陈得才

守庐江:永天豫邹林保

守桐城:宣天安张仕才

守三河:亮天义兰成春

守无为州:闻天义兰天义

南岸守太平府:顾天义黄盛爵、庇天安李长青,似皆黄文金之统下

十二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左京堂信,批朱云岩禀。与墨林下棋二局,中饭后又二局。写零字颇多。夜温《古文·序跋类》,心颇静细。睡至四更,闻攻徽官兵于二更时被贼放火偷营,官军惊溃,已奔回休宁城下,忧灼之至。即披衣起,坐达旦,四处问信,竟无确耗。浩然长叹,不知天意如何。情绪似四年十二月十二日闻湖口水师之败,而老怀尤觉难遣。

十三日

早起,频问徽州败挫情状,洎无确信。至辰正,闻老湘营一、二、三旗及左、右翼完好无恙,侍壮勇亦无恙,霆字、礼字、峰字及亲兵营亦无恙,凡完好归来者十四营。惊溃挫损者八营,谓强中三营、湘前一营、震字一营及老湘之四、五、六旗也。各营陆续归来禀见,至午正渐毕。大约伤亡不满百人。惟八营军械间有遗失,锅、碗、被铺则全失。士气日耗,贼氛日长耳。未刻后,写信与纪泽儿兄弟,略似写遗嘱之式。盖军势不振,旦夕恐蹈不测,故将格言预先训诫也,至夜写毕。凯章来,久谈。睡稍成寐。

十四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,旋写朱云岩信、王霞仙信、吴竹庄信、沅弟信、鲍春霆信、李申夫信。天大雨,约三时之久。中饭后写凯章信、张伴山信,作札稿二件,写下隅坂转运事。傍夕至凯章公馆畅谈。夜又写云岩、申夫信。渠二人函请余回祁门,词意肫切。余令其修一坚垒,乃归也。凯章来久谈。睡颇成寐,将明始醒。王弁值日。

十五日

早,各员弁贺望。饭后与舒墨林下棋三局,清理文件。凯章来久谈。午刻,徽州贼匪来城外窥伺,约马六、七十匹,步队一、二百而而〔衍一而字〕已,在万安街之北山上窥探至未刻始去,大约来探官军之动静,无扑城之志也。中饭后清理文件。因贼势环逼,四顾茫然,寸心忧灼之至,不能治一事。夜写左季高信一件、刘馨室信一件、渔亭各营谕单一件。睡颇梦魇,以心绪不宁之故。黄弁值日。

十六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吴南屏信。陈虎臣自祁门来,接余回祁,与之畅谈极久。中饭后与墨林下棋二局。写鲍春霆信、吴竹庄信。又与虎臣鬯谈。夜闻武穴失守、九江戒严,心绪为之不宁。温《古文·序跋类》。是日将南屏寄到之毛西垣诗翻读一过,信为朋辈中所不可多得,宜南屏之亟称之也。夜,睡不甚成寐。张弁值日。

十七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沅弟信、胡宫保信、鲍春霆信、左季高信。是日接左君十二夜信,知于初六、初十大获胜仗,为之少慰。未刻,朱云岩至休宁,接余回祁门,与之久谈。中饭后,与陈虎臣久谈,与舒墨林下棋二局。旋凯章来送行,又与久谈。傍夕至凯章处辞行。夜归,与虎臣鬯谈一壁静之理。虎臣所论,多与余相合者。睡不甚成寐。邓弁值日。

十八日

早饭后,起行回祁门。行三十里,至岩脚,因便游齐云山。肩舆行六里许,至“洞天福地”,中有石岩,相传张邋遢修炼之所,年百八十岁羽化登仙。步行里许至一天门、罗汉洞、二天门、三天门及正殿等处。又步行二里许至紫霄岩。齐云山即白岳也,结构甚小,而罗汉洞实为奇特。正殿后有五峰,前有香炉峰,亦秀拔天成,名山固不虚传矣。在道院吃饭一碗,下山。至申刻,抵渔亭,与刘馨室、陈虎臣鬯谈。闻景德镇有克复之信,似不甚确。

十九日

早饭后,雨甚大,少停。由渔亭起行三十五里,至双溪楼许家,小坐约半时之久。陈虎臣来,同吃中饭。饭后,行三十里,至祁门老营。约申刻,与文武各员弁相见。再吃饭一次。接鲍春霆信,知将赴乐平与左军会剿李世贤股匪。又接九弟信,知贼已破黄梅、宿松,日内即可至集贤关。弟因南岸转运事,派彭盛南表弟来东流、建德经理。余以盛南系弟营得力之员,作缄止之。又批鲍禀一件,写左信一件。倦甚,睡颇成寐。潘弁值日。是夜阴黑殊甚,深虑九弟处正值贼来围逼之时,倍难防御。

附记

○景镇陈军失利一折张秉钧禀,胡凤鸣禀,廿二日核稿,廿四发。

○左军甲路涌山各仗一折渠咨,廿二日核稿,廿四日发。

○两次攻徽一折自折无底,廿四发。

○榉根岭打仗一折廿一日核稿,廿四日发。

○参王令一片,申经历附三月廿四日发。保建昌守城一片。

○左军保举一折四月初二发。

廿日

早饭后见客四次。旋清理文件,写九弟信、彭盛南信,催其回安庆。是早大雾迷漫,深虑安庆守壕之不易。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甚多。中饭后又清理文件,并写九弟信,围棋一局,习字一纸。申正二刻,出门看所修碉,一曰敦仁碉,一曰敦艮碉,又至西门看新修石垒,又至南门看余之新墙子,灯后归。清理文件,至三更始睡,不能成寐。王弁值日。是夜接霞仙信,不接渠信年余矣。

廿一日

早饭后,写沅、季弟〈信〉。沅弟于十九早专二人送信,劝我速移东流、建德,情词恳恻,令人不忍卒读。余复信云:读《出师表》而不动心者,其人必不忠;读《陈情表》而不动心者,其人必不孝;读弟此信而不动心者,其人必不友。遂定于廿四日移营东流,以慰两弟之心。旋写毓中丞信,甚长。清理文件,围棋一局,中饭又一局。再写一信,交九弟专卒带去。清理文件甚多。改折稿一件,系报二月二十六历口胜仗。习字一纸。小岑自历口归,与之鬯谈一切。是日招抚局信,言景德镇之贼实已于十八日退净,为之一慰,以未得左、鲍信,不敢深信。睡颇成寐。黄弁值日。

附记

葛兴陶五年四月九日保蓝翎,六品。

曾祥麟六品。此二人十九早在安庆起行,廿夜至祁门,各赏翎一支、银一两,将来归此保举。

张茂林六品。

谭明山六品。此二人廿早在安庆起行,廿一日夜至祁门,各赏银四两、钱一千,将来归此保举。

罗新太五品军功。

谢集林六品。

刘芳庭六品。

右三人叶光岳所开,附入亲兵营保举。

廿二日

早饭后接九弟信,知十九日贼未出队。旋写沅弟信。是日共写三信,与九弟一次,交弟来人,二次专亲兵送去。又写凯章信二次,清理文件,围棋一局,习字一张,改折稿一件。中饭后,围棋一局,改折稿一件,与小岑久谈。夜作折稿一件,口占令人缮写。睡不甚成寐。张弁值日。

廿三日

早,接九弟信,知廿日四眼狗已在菱湖中段扎营,将九弟与季弟营盘东西隔为两截,而援贼与城贼通为一气,不胜忧灼。适辰刻闻景德镇及鄱、乐、浮梁一律肃清,因定计以鲍军渡江救援安庆。写左季翁信、鲍春霆信一、九弟信二、胡宫保信一。余定计以廿六日拔营。作片稿一件、札稿一件,均口占令人写之。中饭后,见客三次,清理文件甚多。申刻,朱云岩自请至安庆救援,因令带五百人往援。又写一信,令云岩专人送去。倦甚。夜清理文件颇多。睡尚成寐。邓弁值日。

廿四日

早饭后,围棋一局。旋写九弟信、杨军门信、彭雪琴信、陈季牧信、吴竹庄信、吴子序信。又改片稿一件,清理文件。中饭后清理文件尤多。围棋一局,写九弟信一件、鲍公批一件。本日辰刻,派朱云岩带五百人前往帮同守壕,又请鲍公带八千人渡江救援。往日,沅弟每日一信,本日未接来信,忧灼之至。申刻,接厚庵廿二日信,得知沅、季等廿一日平安也。酉刻后,望信甚切,寸心如焚,夜间独在庭中往来。又写一信,专二人送去。睡不成寐。至三更四点,忽接沅弟廿三日信,为之一慰。惟嫌季弟派队出壕剿贼,廿二日小挫,被贼窥破技俩耳。是夕,彻〈夜〉睡不寐,但将安庆之事展转萦思。是日,发报四折二片。又发家信,仅澄弟一件,夫人一件,写成未寄,忘封入也。

廿五日

早饭后,写沅弟信,责沅与季之阅历太浅。见客十余次,皆来送行者。清理文件甚多。中饭后,见客数次,清理文件,写左季翁信、凯章信。料理一切,次日将拔营也。酉刻剃头一次。倦甚,不愿见客,因谢绝一切。核保举单,不耐烦碎,鲍营略加核定,左营单则不核矣。又改左营三月各仗折稿,困倦不能毕。睡颇成寐,五更始醒。问沅弟处有信否,无人来,为之悬悬。

廿六日

是日,由祁门拔营赴江滨。饭后清理各文件。旋写信一件,与官、胡、李、毓四人。辰刻起行,行三十里至小路口,少坐,吃饭一顿。又行三十里至历口,住沈宝成营内。沈与杨、张三营深沟高垒,山环水抱,良可慰也。饭后,写左季翁信一、沅弟信一、春霆信一,添胡宫保信三叶,添希庵信一叶。夜,倦甚。睡颇成寐。是日,接沅弟廿四日信,营内平稳,为之一慰。

廿七日

早饭后,在沈营内改折稿一件,约一时之久。旋即起行,行三十里,至大桥头小停。又行五里,至石壁下。因大雨,歇息片刻。又行十五里,至闪上驻宿,去年六月初八日亦宿此处。接九弟信,知多公于廿三日打仗大胜。写鲍春霆信一件、吴竹庄信一件。夜,睡颇成寐,五更即醒。是日,接竹庄信,知瑞州于二十日失守,忧灼之至。

廿八日

早,自闪上起行,行四十里,至潘村小驻,中饭。旋又行三十里,至桃树店驻宿。写鲍春霆信、九弟信、吴竹庄信。与姚秋浦久谈。是日,阴雨竟日,午刻雨颇大,夜三更,大雨如注。私念安庆军事,菱湖水涨,我水军之利也。夜,与小岑围棋一局。得沅弟廿六、七日二函,知安庆防守平安。

廿九日

早饭后起行,行三十里路,至沙滩地方小坐。春霆来会,与之鬯谈极久。旋又行三十里,至利步口住宿。春霆亦来共饭共宿。写毓中丞信、官制军信、胡宫保信、沅弟信、李少荃信。夜,与尚斋围棋一局。倦甚,睡颇成寐。是日,接沅弟二信,安庆军事平稳。因与春霆面订:安庆急,则援安;九江急,则援九,维舟以待,听初二确信。

附记

刘见武、游玉林二十五日午刻,在祁门领文。廿七日巳刻到安庆。记名蓝翎。

卅日

早饭后,与春霆鬯论一切。旋起行,四十里至建德县。因雨大而船未到,即在建德驻扎。写沅弟信一、胡宫保信一、春霆信一,与小岑围棋一局。见客六次,皆水旱至东流来迎接者。倦甚,傍夕久睡;夜,睡亦成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