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十一年(1861年<6月>)

六月

初一日

早,各文武来贺朔,因疮痒止之。饭后在厅上久睡,令人摇扇。手上疮烂,不能作事。写九弟信一。竟日倦睡至未刻。请马学使与孙省斋中饭,申正散。下半日仍在厅上久睡。所在公牍,仅一阅其事由而已。傍夕至后院乘凉,二更尽散。睡不成寐,以终日睡故也。巳刻围棋一局。

初二日

早饭后,出外至马学使处道喜,以渠本日接印也。归时辰正,天气正热甚,有流金烁石之象,因在竹床上竟日久睡,令人摇扇。是早接沅弟信,知菱湖两岸贼垒十八座,于三十、初一日一律踏平,杀贼近八千人,城外已无一贼矣。未刻,复沅弟信一。仍在竹床上睡卧,盖臀痛不能坐,手痒不能动,故诸事废阁。偶写对联数付。傍夕在外坐,与梅小岩久谈。睡不成寐,臀疮奇痒。

初三日

早饭后,因疮痒不作一事,即在厅上困卧,直至未刻末起。中饭后,复睡。旋写对联五付,即在外厅上欹坐,默诵苏诗至傍夕。时杨名声来,以药搽两手,愈不能治事矣。二更末就寝,用药搽两臀尚颇成寐。

初四日

早饭后,因手上搽药不能作字。旋勉强写澄弟家信一件、沅弟一件。与小岑围棋一局。在厅上久睡。中饭后再与小岑围棋一局。在厅上温苏诗,高声朗诵,至二更末。睡不能成寐。张弁值日。疮痒异常,四更起,搽药一次。

附记

二月初五至九江

三月十二至白鹿洞

四月初七回省初

五日

早饭后,口占答信三函:一、胡润帅,一、凯章、桂生,一、江良臣。旋与小岑围棋一局。疮痛不能作事,即在厅上酣睡。中饭后,又围棋一局。天大南风,燥热之气着身,疮痒弥甚。傍夕写信与沅弟。夜因疮痒不能作字。

初六日

早饭后,将本营委员应行保举者,分作两次,交尚斋拟定后,自核一过。手上涂药,烦闷之至,竟日睡卧不起。中饭后,与小岑围棋一局。申刻,李少荃自江西来,与之久谈。傍夕将手上药洗去。夜与少荃谈至二更末。睡不甚成寐。瞿弁值宿。

初七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与小岑围棋一局。作夹片一件,改折稿、片稿三件。午后久睡时许。中饭后改复奏折稿,至二更始毕。是日天气奇热。余因病疮,两手搽药,久未作字。本日洗手,始能为各折稿。申刻李芋仙来营,与之鬯谈良久。夜,遍身痒甚,不甚成寐。黄弁值宿。

初八日

早饭后与小岑围棋一局。旋清理文件。疮痒甚不耐烦,在竹床久睡二时许。中饭后,再与小岑围棋一局。写左季翁信一、杨厚庵信一,皆口占代缮。料理厅屋,为明早朝贺万寿之所。与少荃、芋仙等久谈。清理折件,亥刻发报,计三折、二片、二单,外雪琴谢恩一折。夜用药水洗脚、洗澡各一次。睡颇成寐。罗弁值宿。五更即醒,来营贺万寿者已到矣。

初九日

是日恭逢皇上三十一岁万寿,五更二点起,朝贺礼毕,即黎明矣。留马雨农学使吃面。饭后与小岑围棋一局。热甚,久睡。中饭后尤为炎热,有流金铄石之象。余近年畏热异常,今年生疮,尤觉遍身如火之灸。围棋一局。写信与沅弟,命盛四送去,并送银壹万五千两。与少荃久谈。是日,李芋仙所送书,有《元遗山诗集》,因翻阅七律数十首。夜,在床复搽疮药。四更时大风雨。

初十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九弟信。天气郁热,疮痒略愈。见客二次。旋在竹床上久睡,自午至未始起。中饭后习字一纸。天大风雨,屋瓦皆飞,处处漏坏,几于无地可避。申刻,与小岑围棋一局。写姚秋浦信一。夜写厚庵信一。阅古文四首,即沅弟所抄者。夜,不甚成寐。张弁值日。

十一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九弟信、万篪轩信、毓中丞信。在竹床上久睡。叶介唐来久谈,魏荫亭来久谈。中饭后,魏名亭之子云卿来谈,各送对一首。与少荃久谈。酉刻写对联数付。傍夕极热,即在外久坐乘凉,至二更三点始入室。睡尚成寐。王弁值宿。五更,以疮痒醒。

十二日

是日恭逢先妣江太夫人忌辰,未及设祭。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厚庵信一、沅弟信一、胡润帅信一。在竹床上久睡。辰刻,出外拜孙省斋观察,又拜马学使,拜李申夫。中饭后,天气郁热,遍身作痒。旋与小岑围棋一局,习字一纸,又写零字数纸。傍夕,大风,稍凉。夜温《霍光传》。睡不成寐。瞿弁值日。至四更,奇痒异常,与道光二十六、七年之癣疾相似。

十三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,写鲍春霆信一件、吴竹庄信一件、沅弟信一件。中饭后,袁国祥来。其部下千总黄胜林去年八月在徽州闹饷,张小浦临行开单,请拿黄弁正法,余未遽拿办。昨五月初三日在漳岭不战自退,又纵勇抢掠。袁国祥奏请以黄弁补把总缺,余批令来东流。本日申刻,袁国祥带黄弁来辕,因自数袁国祥之罪而令吉后营缚黄胜林正法,并将罪状榜示营门。见客四次。旋写对联数付。傍夕观各勇夫种菜。夜与少荃鬯谈。睡不甚成寐。黄弁值宿。四更,疮痒殊甚。是日,习字二纸,一摹书谱,乃知艺之精,其致力全在微妙处。若人人共见、共闻之处,必无通微合莫之诣。若一向在浮名时誉上措意,岂有是处!

十四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围棋一局,写厚庵信一件、沅弟信一件。石榘生先生避难来此,与之鬯谈。中饭后清理文件颇多。因半月以来疮疾,手上敷药,公牍积阁,本日稍一清厘。酉刻,写对联四付、扁一。傍夕,再清理文件。天气奇热。灯上时,温背苏诗。更初,复清理文件,案上冗杂为之一清。睡不成寐。潘弁值日。起至竹床上睡,令人摇扇,亦不甚凉快。遍身疮痒异常,竟夕手不停爬。

附记

闽汀贼目

朱衣点  黄秀成 李加胜 黄益先 董蓉海

汪学春 吉梦元 杜大祥 汪花班

十五日

早,各员弁贺望,见客七、八次,至辰正毕。旋清理文件。写凯章信、江军门信、九弟信。小睡。中饭后,围棋一局,旋清理文件颇多。天气亢热异常。温苏诗数十首,朗诵一过。复清理文件。傍夕,申夫来,鬯谈至二更二点。夜,睡不成寐。张弁值日。至四更始得酣睡。附记计南寿差杀死,东乡,五月初二。张经畬举人,局绅,吕不和。杨希颜遇樵,顺德人。

十六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沅弟信一、希庵信一,见客四次,围棋一局。午刻,睡一时许。中饭后清理文件,旋又清理初一、初二等日旧事未了者。习字一纸。天气亢燥,颇有旱象。遍身疮痒,傍夕,与少荃在外乘凉。旋温苏诗,朗诵三、四十首。日内于苏诗似有新得,领其冲淡之趣、洒落之机。二更三点睡,稍能成寐。四更醒,疮痒不复能睡。

十七日

早饭后改折稿一件,至午初方毕。旋写沅弟信。小睡约二时许。中饭后改片稿一件,清理文件颇多。旋写对联一付,再清理文件。傍夕,温韩诗、苏诗。夜写零字。是日大西风暴。学使马雨农来,久坐。看刘文清公《清爱堂帖》,略得其冲淡自然之趣,方悟文人技艺佳境有二:曰雄奇,曰淡远。作文然,作诗然,作字亦然。若能合雄奇于淡远之中,尤为可贵。睡,不甚成寐。瞿弁值日。

十八日

早饭后,作各路军情片稿一件,围棋一局。写胡中丞信一,清理文件。午刻,睡一时许。中饭后,发报一折二片,围棋一局。清理文件,至戌初方毕。陈舫仙来,言探卒至香口一带,经行之处,并未栽种,乱草没人;家家皆有饿殍僵尸,或舌吐数寸,或口含草根而死;经行百里,无贼匪,亦无百姓,一片荒凉之景,积尸臭秽之气。盖大乱之世,凋丧如此,真耳不忍闻也。夜,与申夫鬯谈。二更,阅《文选》杂诗杂拟。睡尚成寐。天气新凉。

十九日

早饭后,围棋一局。旋写沅弟信一件、左季高信一,清理文件。午刻,小睡时许。中饭后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甚多,系初四五之陈件。习字一纸,又习零字若干,写扇一柄。傍夕,至茶园散步。夜温《平准书》,未毕。睡不甚成寐。久未作小楷,下笔辄重而不入。是日,笔轻稍能入纸,乃悟轮扁甘苦疾徐之说。

廿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清理文件,见客三次,复清理文件颇多。午刻,小睡,添李小泉信一片。中饭后围棋一局。旋清理文件,写沅弟信一、胡宫保信一。神气昏倦,若不克自振者。傍夕,至菜园散步。夜温陶诗。二更三点睡,不甚成寐。张弁值日。四更后,略能酣睡。是日,身体若有病者,奄奄思睡,或以积阁文牍太多,此心歉然,若有所负疚者而然与?

附记

○复牧云信        ○阅科三篆

○要百三家        ○写科三、九扁

○寄《说文逸字》  ○褚圣教二、王一

廿一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季弟信,核改信稿数件,写鲍春霆信。中饭后习字一纸,见客四次。清理文件,皆初七日之陈禀未阅过者,酉正毕。是日大雨如注,所住之屋,到处漏湿,几无可坐之处。夜与小岑久谈。旋默诵苏诗二十余首。睡颇成寐。王弁值日。大雨,微凉,遂有秋意,而伏天寒冷如此,节候反常,又不能不以为虑。

附记

黄印山,以知府遇缺即补,加道衔。

武乡试展缓一折。

大美国钦命驻扎中华水师提督,统理军务,署理便宜行事全权大臣印务司拜四月十二过九江。

大美国前署驻扎宁波,管理本国提刑按察事宜,兼摄通商事务领事府暂充翻译官麦士别缔拜。

廿二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清理文件,写雪琴信一,习字一纸。大雨如注,竟日不歇,已有秋凉气象,不似伏天也。午刻小睡。中饭后围棋一局,写纨扇一柄,清理文件,前初旬所积阁者,至是逐日补行清检,酉刻毕。癣痒异常,手不停爬,左腿已爬搔糜烂,皮热作疼。夜用水晶界〔戒〕尺熨贴,取其寒而润也。登床后,又细意拊摩之,至三更,疼略止。四更后,睡梦中又将该处爬破,疼痛尤甚。近日,疮微痊而癣又作,悉身无完肤,意绪凋疏。灯后,圈点古文数首,即沅弟所抄《简本》,请余雠校者。日来,阅刘石庵《清爱堂帖》,其起笔多师晋贤及智永《千字文》,用逆蹴之法,故能藏锋。张得天之起笔,多师褚、颜两家,用直来横受之法,故不藏锋。而联丝萦带,以发其机趣。二者其理本一贯,特逆蹴与直来横受,形迹判然,难合而为一耳。

附记

艮峰先生回信 莫子偲信 君梅信

廿三日

早饭后下棋一局。旋写沅弟信一、毓右坪信一,清理文件。午刻,小睡。阅《经传释词》。中饭后,清理文件。写对联二付、扁一、纨扇一。核改信稿二。夜温《吕刑》。《吕刑》篇于后世古文家蹊径最近,惜不能尽通其读。睡后梦魇,不甚成寐。

廿四日

早饭后,写牧云信、纪泽儿信,甚长。作信唁唐尔藻,将其父竟海先生奉旨予谥之处札知其家,又寄奠仪祭幛与李笏生。午后,小睡时许。清理文件。中饭后清理本日文件,补阅初九日文件,至戌初始毕。本日,因疮癣作痒,用竹去浮筠磨光揩痒,取其滑而不流、凉而不寒。常用手轻轻揩拭,胜于指爪爬搔远矣。傍夕至茶园小步。旋与马钟山、王子云论诗。夜温《治安策》,未毕。用药水洗澡。睡后不甚爬,亦不甚成寐。潘弁值日。

廿五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左季翁信一、沅弟信一,清理各稿。午刻,小睡片时。中饭后打到颇多,约计三百件,见客二次。酉刻剃头一次。闻鲍春霆由九江坐船来东流,全军俱来,实属不知缓急。江西建昌、安义之贼,无兵往剿,可虑之至。前癣痒不能办事。睡后,彻夜不成寐。张弁值日。四更,癣痒特甚,遂爬至天明。

廿六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胡宫保信一。午刻,作《箴言书院记》,久疏文字,机轴太生,至二更,文尚未成。酉刻,鲍春霆来,余因其违余信中之指,不剿建昌而反来东流,未与相见,嘱其与少荃叙议一切,而余散步菜园以避之。渠系奉胡帅之函,扎集贤关,恐沅甫一军吃亏也。其居心可敬,而其形迹实可恶,故余责之而不深拒之。夜,睡颇成寐。王弁值日。

廿七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,围棋一局。旋作《箴言书院记》毕。中饭后写胡宫保信一,将渠所写书院条约酌核一过。傍夕至菜园闲步。夜,因癣痒用竹摩挲。二更洗脚一次。是日酷热异常,余本畏热,而又癣痒,如黄鲁直所云“火云蒸肉山”者,实苦恼也。春霆于卯刻来见,与之久谈。渠意恐安庆官军吃亏,故尔冒昧来此。余嘱其速回九江,即日率全部捩柁西矣。风逆、水逆,来易而去难,人马坐小船之中,盛暑如火,深为可悯。渠言私款甚不敷用,余许每月以二百金济之。

廿八日

早饭后见客三次,学使来久坐。旋围棋一局。自巳初至午,小睡。清理文件时许。中饭后,天气酷热,遍身奇痒,用竹揩磨。旋清理文件颇多,至戌初毕。在后院乘凉,与少荃久谈,至二更三点始散。论及余之短处,总是儒缓,与往年周弢甫所论略同。睡,不甚成寐。黄弁值日。

附记

秋浦信。

屯溪茶厘五钱一引,太少,宜酌增,可就近问左。

铺捐可缓办。

烟土原已开禁,每百两抽税三十两。

前吉水县知县张仁法进士。

卸任高安县知县刘奎光举人,干练有为,颇知自爱。

候补知县:郭椿龄举人,李蔚新班,寒苦朴实。

希庵信,催《箴言书院记》。

廿九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写沅弟信、刘印渠信、李希庵信,清理文件。小睡时许。中饭后,奇热异常,清坐房中,手不停爬,不能治事。申刻清理文件,傍夕毕。西南风大,酷热少解。夜清理文件。睡稍成寐。罗弁值日。五更,梦魇。天气凉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