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十一年(1861年<10月>)

十月

初一日

早饭后,文武员弁贺朔,至辰正始毕。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,习字一纸。万篪轩来,久谈。中饭后围棋一局,未毕,史士良、勒少仲来,久谈。旋九弟自无为州归来,与之鬯谈,至二更始散。弟此以九月初二自安庆赴下游,甫一月归来,经历庐江、盛家桥、无为州、运漕等处,水陆程途将二千里,克复一州、一镇、两隘,又布置防守之方,筹饷之法,颇为周详。二更后写零字甚多。睡,自三更至四更五点俱能成寐,盖近日所仅见者。日内应办奏折,应复信件,皆懒于料理。又久未看书,盖天气过短,又不免怠忽耳。作字时,悟京中翰林善写白折者,相传中有一丝牵贯于行间,作大字亦当知此意味。

初二日

早饭后,至九弟寓一叙。旋至西门外熊登武墙子一看。进城,由西门至北门下城,回公馆。陈虎臣来久谈,九弟来谈,习字一张。是日请客中饭,姚秋浦早来等候,至未正上席,申正散。围棋一局。清理文件甚多,至晡时毕。夜核改告示稿一。守城委员来告,洋人有兵船至小南门外,云要进城面投文书。派戈什哈刘德大去查,知洋船自金陵上来,有英吉利水师提督顾致书于余,言英国商船自汉口赴上海,行至安庆,被此间员弁扰闹,特书通知,速将该商船交来师船署提督亲领交还云云。余令九弟与少荃至梅小岩寓馆查商。据梅言,此是英国带兵官。余因写信复之:前此扣留之民船,既称确系英商船只,准即交还,派委员送出城外河下。睡时,已三更二点矣,四更成寐,五更复醒。念夷人纵横中原,无以御之,为之忧悸。

初三日

早饭后,将亲兵营点名一次,前哨病假者,至十七人之多,殊不成事。旋九弟来鬯谈。昨夜英国所来之兵船,其头目为署提督,名葛肋西。又有一通事,名李华达,即李泰国之弟也,欲进城来求一见,余许之,派巡捕去与之说明。巳刻来见,葛肋西坐见,李华达立侍,渠以免冠为礼,以握手为亲。余拱手答之,巳正去。旋九弟与李少荃、梅小岩三人至洋船上回拜,未初归。中饭后围棋一局。旋清理文件,至傍夕毕。写官制军信,至二更毕。与季弟鬯谈。二更温《古文·诏令类》。四点睡,颇能成寐,四更三点醒,五更复成寐。王弁值日。

附记 秋浦呈数事:

颁发捐章,以便填给官阶、实收已办

通饬水师查拿游勇已办

办抚恤员绅注册奖励已详批准

豫字营归朱统领已照办

朱、唐合军出岭朱出唐不出

岑丞加札、提厘买米已办

建字营由山内给饷余告以山内一千,江外二千,建德本县二千

初四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习字一纸,清理文件,写澄侯信一件,见客三次。九弟来谈,至中饭后去。围棋一局,见客二次,写毓中丞信一件。清理文件,至晡时毕。夜写零字颇多,与少荃谈公事数件,温杜诗七律。睡不甚成寐,疮痒异常。是日,金匮有知县华翼纶等三人自上海来,言下游望余大兵,情甚迫切,又上海每月可筹饷六十万两之多,并言绅民愿助此间饷项,冀上游之兵早赴江东。

初五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出门拜客三家,先至万篪轩处,与同至河下拜史士良、勒少仲,又拜马学使,午正归。与九弟鬯谈。中饭后,围棋一局,习字一纸,清理文件,至晡时毕。夜接信,知东关之贼已遁。与九弟、少荃批黄翼升禀,令其稳守不战。二更后写零字颇多。是日申刻写对联六付。日内因有应作折件未了,寸心耿耿,若有所负疚者,遂至诸事不克料理,深有愧于“敏则有功”一语。睡颇成寐。黄弁值日。明日迎接哀诏。夜定一礼节单。

初六日

早饭后,至寓内北边所设皇殿内迎接遗诏,跪迎于门外。安诏后,行九叩礼;宣读毕,复行九叩礼。礼毕,与学使及司道等叙谈。旋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。出门至河下送九弟回湘,巳正归。习字一纸,见客二次,中饭后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颇多。夜又清理文件。二更后,温古赋数篇。睡不能成寐,遍身奇痒异常,实为苦境。是日,九弟临别,深言驭下宜严,治军宜速。余亦深知驭军、驭吏皆莫先于严,特恐明不傍烛,则严不中礼耳。是日接多都护信,知寿州为苗沛霖所陷。

初七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会客三次,习字一纸,写希庵信一件。接希信,知雪琴已放安徽巡抚,为之欣慰。清理文件。中饭后清理文件极多,至二更始毕,约打到三百件,核稿核批各数十件。二更温古赋数篇。洗澡一次。睡后,疮痒异常,久不成寐。

初八日

早饭后见客一次。旋围棋一局,习字一纸,清理文件。因昨夕疮痒不寐,本日倦甚,不能作事。中饭后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。见客三次,表弟江佑启即龙三来谈甚久,万篪轩、勒少仲先后鬯谈甚久,天已曛黑矣。夜清理文件,打到数十件,核稿数件。二更后温陶诗,若有所会。柯小泉钺来,将令其办理书启事件。

初九日

是日恭遇先太夫七十二冥寿,寓中未办祭祀。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清理文件,见客三次,习字一纸。中饭后,围棋一局。清理〈文件〉。华翼纶,号笛秋,前自上海来请兵,本日令其作画六幅。写雪琴信一件,专人至上游迎接。鲍春霆来,带礼物十六包,以余生日也。多珍贵之件,将受小帽一顶,余则全璧耳。夜与仙屏久谈。二更后,温《古文·奏议类》。二更四点睡,颇能成寐,但疮痒异常,殊以为苦。

附记

○报无为州、运漕胜仗一折

○胡润帅荩绩一折

○陈心泉署安庆一折

○宋子久、张伴山父子请恤一折

○徽州请免办报销一片

○自谢宫衔恩一折

○代鲍军门谢赐物恩一折

○沅甫谢黄马褂恩一折

○代沅、季谢升官恩一折

○代温弟谢予谥恩一折

○张、朱、唐等徽州保案一折

○外江水师及成大吉保案一折

○鲍军保案一折

○程迪昌革职一片

○内湖水师、淮扬水师保案一折

○沅甫回籍招勇一片

○左军保案一折

初十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,见客三次,清理文件。闻雪琴昨夜宿黄石矶,本日将到安庆,余出城迎接,至盐河座船等候,数刻不到。前季弟代余买一婢,在座船之傍,因往一看视,体貌颇重厚,特近痴肥。戈什哈杨龙章回言,雪琴尚须下半日乃可到。余仍进城回公馆,习字一纸。探马报雪琴将至矣,余再出城迎接。至中途,则雪琴已登岸,轻装徒步入城,城外迎候者皆不知也。余回公馆,雪琴已在座久矣,与之鬯谈。旋同中饭,邀鲍春霆、李申夫、隋龙渊等便饭。饭后,鬯谈片刻,围棋一局。写季弟信一件,清理文件,写挂屏三幅、对联一首。夜与雪琴鬯谈,又观渠画梅兰二幅。二更尽睡,不成寐,因本日说话太多也。疮痒异常。日内思作字之道,刚健、婀娜二者缺一不可。余既奉欧阳率更、李北海、黄山谷三家,以为刚健之宗,又当参以褚河南、董思白婀娜之致,庶为成体之书。是夜接六安州牧邹笥禀,言苗沛霖破寿州后,不杀翁中丞,且请翁奏明朝廷,表苗党并非叛逆云云。天下事真愈出愈奇矣。

十一日

是日为余五十一生日,因国制未满百日,谢绝诸客。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习字一纸,写挂屏十二幅,后六幅写杜诗,颇为称意。余近时作书,以此为合作。因仙屏亟称余书,即以赠之。中饭后围棋一局,写零字极多。晡时,与柯小泉一谈。接左季高信,内寄祭胡润帅文稿一,情文并茂,殊为杰构。夜与少荃久谈。旋改水陆各军克复无为、运漕等处折一件,陈心泉补安庆府折一件,又片二件。三更睡,四更梦澄侯弟大病呕血,惊醒后,旋又梦,如此忧悸异常。是日上半日,阴云晦黯。申、酉间,天气开朗。

十二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清理文件,见客四次。中饭后,围棋一局,又见客四次,杨朴庵、陈虎臣皆谈论甚久。是日本拟为胡润帅荩绩最著另作一折,因人客不断,终日未尝动手,至夜始起草,作八百余字,尚未完毕,已三更矣。登床后,因折稿未成,不能成寐,展转遂至天明。

十三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将胡润帅荩绩一折撰毕。巳正改片稿二件,午正改信稿二件。中饭后围棋一局。旋出城拜彭雪琴、史士良二处。进城至忠义局一叙,归来已曛黑矣。夜清理文件颇多。二更末睡,不甚成寐,疮痒异常,竟夕不克安枕,殊以为苦。

附记

湘乡县张令号紫莲,一号少伯

十四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。旋发报折三件、片四件,见客四次。写家信,澄侯一件,邓寅皆一件。中饭后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。写挂屏一付。与莫子偲久谈。夜写零字颇多,清理文件。二更后,温《古文·书牍类》。三更睡,四更后稍能成寐,在近日为难得者。

十五日

早饭后见客十余次,皆文武贺朔望者。旋习字一纸,清理文件。午正小睡片刻。未正请客便饭,在坐者马学使、吴竹庄、许仙屏、梅小岩、莫子偲,申初散。见客三次,围棋一局。与仙屏鬯谈,渠将以明日起行进京也。夜清理文件,二更后温《平原君虞卿传》。仙屏来叙,三更始去。睡不甚成寐。近日之疮,手上渐愈,惟身上未好。

十六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送仙屏归去,习字一纸,清理文件,见客三次。午刻,江苏上海庞宝生派户部主事钱鼎铭来请兵,携有书函,系庞宝生钟璐、殷谱经兆镛、潘季玉曾玮、顾子山文彬暨杨庆麟潘馥公函。书辞深婉切至,大略谓吴中有可乘之机,而不能持久者三:曰乡团,曰枪船,曰内应是也;有仅完之地,而不能持久者三:曰镇江,曰湖州,曰上海是也。问之,系冯桂芬敬亭手笔。钱君在坐次哭泣,真不异包胥秦庭之请矣。薛中丞亦派厉委员来,皆与久谈。中饭后,围棋一一〔衍一一字〕局,见客四次,吴竹庄谈最久。写信,希庵一件、季弟一件、黄兰坡一件。写对联五付。与少荃久谈。夜清理文件颇多。日内公事压阁不少,因十一、二日作奏稿未尝治事也。二更,温《古文·词赋类》。睡稍能成寐。是日闻浙江萧山、诸暨、绍兴皆已失守,为之愤惋,杭州殆亦可危。世之祸变愈大,我之虚誉愈隆,责任愈重,实深忧愧。

十七日

早饭后,围棋一局,见客数次,习字一纸,清理文件。中饭后又围棋一局。因公事积阁太多,谢不见客,清理数时,差有头绪。是日辰、巳两时,登城查阅一切。灯下,仍阅公文。至二更,诵东坡及温、李七律。三更睡,稍能成寐,五更醒。

十八日

早饭后见客七次,李少山、陈心泉、马雨农、梅小岩、李申夫、王柱堂、程太翁。又雪琴来久谈,及至午正方散,已倦甚矣。围棋一局。中饭,请钱君便饭。旋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。申正与少荃议运漕防守之法。夜清理文件,自批陈湜一禀,写多礼堂信一件。连日疮痒,如有芒刺者。本日,开方服归芍地黄汤,而参以吉林参一钱。夜,痒略好,而彻夜仍不成寐。

十九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,写左季高信、李辅堂信,清理文件,见客六次,鲍春霆、王柱堂、吴竹庄坐谈颇久。中饭后围棋一局,习字一纸,清理文件,见客一次。刘仲良庶常秉璋,庐江人,李少荃之门生,气象峥嵘,志意沉着,美才也,将进京散馆,来此辞行。清理文件,至酉初止。〈与〉少荃商救援江苏之法,因钱苕甫鼎铭来此请兵,情词深痛,不得不思有以应之也。夜清理文件,至二更毕。前十二、三、四数日积压之件,清厘已完,而本日新事,尚有未了者。二更后温《古文·传志类下》。睡后,颇能成寐,或服地黄之故耶?

廿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见客二次,清理文件。吴竹庄来久谈,渠请募兵六千,赴江苏上海一带救援,盖因钱苕甫求兵甚切也。余以新兵恐难得力,未许。午刻,雪琴来,嘱代改折稿,因即为核改定。习字一纸。中饭后,围棋一局。接陈舫仙禀,知运漕于十三、十四、十五水陆接仗获胜,即将来禀批发,又加派淮扬水师阳利见一营,雪琴亦派陈发翔一营前往。清理文件颇多。酉正写对联三付。酉初,陈虎臣来,久坐。夜清理文件。二更后,阅《古文·奏议类》。睡颇成寐,四更末醒。身上虽痒,而不似前此之若有芒刺者,殆服药有验耳。是日巳刻,出外拜刘仲良一次。

附记

遵保道府一折

○保留李粮道一片改安庆仍为省城一折

○调周弢甫六人一片

○覆奏朱镇不能赴衢一折

○柯小泉之母请旌一片

○派万、李署司道一折

○刘芳贵讼案一片

○左寺堂自行奏事一折会江西抚衔

廿一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,围棋一局,习字一纸。钱苕甫来,久谈,语次,声泪俱下,叩头乞师,情词哀迫,余愧无以应之。见客数次。清理文件。黄麓西将湘潭东征局自去年八月起至本年七月止收支数目开清册,细心查阅一遍,中饭后查毕。作信稿复麓西,言渠清册与省城清折不符,黄南坡五月一禀与八月一禀又不符云云,申刻毕。清理文件,写对联数付。傍夕至少荃处一谈。夜清理文件,二更毕。温古文董仲舒《贤良策》。睡不甚成寐。疮痒殊甚。

廿二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,习字一纸,见客四次,雪琴坐颇久。中饭后,周弢甫来,坐极久。清理文件,至傍夕毕。至少荃处,与钱苕甫久谈,渠请兵甚切,余以非二月不能筹出一支兵速赴上海。夜改谢恩折稿二件。又代九弟作谢折,尚未完毕。睡稍成寐,四更末醒。

廿三日

早饭后,作温弟予谥谢折一件,代九弟作谢折毕,围棋一局,见客四次,代作鲍春霆谢赏搬指等物恩一折,未毕。中饭后,弢甫来,鬯谈甚久。旋将春霆折作毕。久不作四六,兹连改五折,遂觉劳甚。写对联六对,颇为称意。弢甫移入公馆来住,因与久谈。夜清理文件。二更后,温苏诗。睡不成寐。连日服药,身上奇痒略愈,而不能安寝如故。

廿四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写家信,澄、沅一件,夫人一件。前季弟买一詹姓女子,初十日在船一见,未有成议。旋韩正国在外访一陈姓女子,湖北人,订纳为余妾,约本日接入公馆。申刻接入。貌尚庄重。习字一纸。中饭后,陈妾入室行礼。旋清理文件甚多。酉刻,与弢甫鬯谈。弢甫颇习夷务,所言亦晓鬯事理。核改信稿数件。夜清理文件,写零字颇多,写扇一柄。

附记

刘  昭文号琴  舫谢宝镠号立夫

谭钟麟号文卿  黄锡彤号晓岱

龚显章号云浦

廿五日

早饭后见客三次,衙门堂期也。旋与黎寿民围棋一局,雪琴来久谈。文又石新授江西臬司,将赴江西,自湖北来,久谈。中饭后,写周子佩信一件,又核改信稿五件,清理文件。曹西垣自长沙来,久坐。至弢甫处,与之鬯谈。习字一纸。夜写零字颇多。悟孙过庭《书谱》稍得王大令之法。二更三点睡,稍能成寐。近日常彻夜不寐,本夜犹心气凝定耳。

廿六日

早饭后见客二次。李眉生、穆海航自湖北来,鬯谈。巳正出城,拜文又石廉舫、雪琴中丞,午正归。江南五母舅来,年六十八岁,越二千里来此,喜精神尚健。中饭后见客四次,清理文件,习字一纸。阅京报,知刘霞仙以三品顶戴署理四川布政使。至李少荃、周弢甫二处鬯谈。夜清理文件。又至弢甫处一谈。二更三点睡,稍得成寐。

廿七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,围棋一局。午刻雪琴来,与之久谈。旋在位假寐片刻。是日,请文又石中饭,雪琴、少荃、篪轩同饭。饭后清理文件,见客二次。酉刻,与弢甫暨华世兄久谈,略论乐律之不可不通,以其与文章、兵事相为表里。夜习零字颇多。温《诗》《七月》、《鸱鸮》、《东山》、《文王》、《大明》、《绵》等篇。二更三点睡,略能成寐,或二日服生地之效。

廿八日

早饭后与黎寿民围棋一局,清理文件,见客一次,至弢甫处叙谈。巳刻莫子偲来,又与〔至〕弢甫处久谈。又见客二次,黄家驹、陈虎臣。中饭后见客二次,洪琴西坐最久。申正清理文件,写挂屏六幅、扁四付。夜清理文件极多。二更三点睡,略能成寐。是日午正,习字一纸。坐次确睡,即有成寐之意。或日内服生地之功耶?

廿九日

早饭后围棋一局。旋见客二次,清理文件。至鬯〔弢〕甫处鬯谈。中饭请客,弢甫及李眉生、曹西垣等,申正散。清理文件,至夜二更方毕。傍夕写挂屏三幅,与少荃一叙,二更后温《古文·奏议类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