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治二年(1863年<2月>)

二月

初一日

早起,文武贺朔。旋即开船,行五十里,巳刻至大通湾泊时许。至厘金局少坐,又至裴人杰营阅视形势。午刻仍登舟开行,又五十里,至土桥对岸之虾鱼夹湾泊,雪琴新立船厂在此。上半日温《诗经》《园有桃》,至《伐檀》止,午后又温至《椒聊》止。未刻写沅弟信一件,清理文件。申刻与屠晋卿围棋二局。酉刻至船厂周视一过。夜核批札各稿,与幕府柯、钱二人久谈。夜,细思处人处事之所以不当者,以其知之不明也。若巨细周知,表里洞澈,则处之自有方术矣。吾之所以不能周知者,以不好问、不善问耳。

初二日

早起开船,行近二十里。东北风大,少为停泊。旋又行十里许,至无为州之大兴洲湾泊。申初即已住宿。早饭后温《诗经》“绸缪束薪”,至《驷 》止。写沅弟信一件、马学使信一件,与屠晋卿围棋二局。《诗经》温至申正毕。清理文件,核批札各稿。傍夕与筱泉、子密在岸上闲步。夜写零字甚多,写江方伯信一件,温《古文简本》。

初三日

早起开船,行三十里至荻港。旋又行六十里,至三山湾泊片刻。又行三十里,至芜湖住宿。早饭后清理文件,核批札各稿。至荻港见客三次。与柯小泉围棋一局,温《诗经》《小戎》、《蒹葭》、《终南》。午初雪琴来接,鬯谈二时许,同行至三山。闻小淮窑奎潭之贼已为王可升击退,又闻西河之贼亦退,春霆已派人跟追三山以下。屡次见客。至芜湖,见客二十余次。傍夕登岸,至吴竹庄营内筵宴,至二更二点始毕。回船阅本日文件,内有恭亲王信,关系极大。三更睡。是日应酬太多,倦甚。

初四日

早饭后至芜湖县看城,遍历南、北、东三门。南以河为池,又有吴竹庄扎在南岸,不虑贼来扑攻。西以湖为池,又有周万倬扎在湖之西,亦易守御。惟东、北二门难守,共长四百五十三丈,非多添千余人难于设守。辰初回船。开行二、三十余里,至裕溪口雪琴老营,应酬纷繁。巳刻在舟次写家信,澄弟一件由驲排递,泽儿一片由专丁送。在雪琴处中饭。未正开船。与屠晋卿围棋二局。过西梁山时,陈桥洲之难民远跪求恤,自愧无以赈之。杨军门来迎接,与之久谈。灯后始至金柱关,杨军门辞归乌江老营。夜核批札各稿。自廿八日由省起行,连日天气放晴,本日太热,东北风稍劲,恐将变矣。

初五日

早起,因东北风起,恐大船难行,改坐长龙。开船后,风平浪静,行六十里,至乌江,在杨厚庵军门处中饭。未正复开船,行六十里至大胜关泊宿。是日在舟中写沅弟信二封、雪琴信一封。至大胜关,应酬甚繁。沅弟亦来,兄弟鬯谈至二更后睡,幸能成寐。是日闻李世忠九洑洲各营及浦口营均被贼攻陷。北岸贼多,为之忧悸。

初六日

早饭后,由大胜关至沅弟雨花台营盘,凡行三十里。余坐亮轿,沅弟骑马,途次尚可共语。巳刻至营,接见各营哨官,应酬颇久。兄弟鬯谈。午刻,柯小泉、钱子密来。中饭后,兄弟久谈。念各营官去年辛苦异常,无以劳之,思每人给对联一付,下半日共写十七对。傍夕与柯小泉围棋一局。夜,兄弟对谈,至三更睡。昨日温《诗经》《黄鸟》至《衡门》止,本日未温书。

初七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与沅弟出外拜各营官,凡拜七营。因杨厚庵来,遂与沅同归,与厚庵等久谈。与屠楷围棋一局。午初中饭。饭后写对联二十付,又围棋一局。夜与沅弟畅论执两用中之义。核批札各稿,阅本日新到文件。连日天气燥热,本日酉刻转大北风,飞扬屋瓦,恐遂将久变矣。是日午刻接澄弟正月十七所发信,知王氏伯姊于十四日仙逝。姊生以嘉庆十三年戊寅十二月十三日,今五十六矣。道光十年于归王氏。姊婿王国九,号万程,即于十二年病疯痰,三十余年不省人事。伯姊备历艰苦,贫穷抑郁。近年沅弟稍周济之,困而渐亨,不意遽尔沦逝。两月之内,连遭同气之戚,吾兄弟五人,姊妹四人,从此仅存其四。抚今追昔,触绪生悲。

初八日

早起,大风怒号,竟日不止。营内棚席皆坏,不能治事。饭后写对联七付。旋与柯小泉围棋二局,又观柯与薛君围棋二局,余亦与薛再一局。中饭后与沅弟鬯谈。申刻又围棋二局。夜与沅弟论观人之法,核批札各稿。二更睡。三更风息。

初九日

早饭后至各营拜访一次,巳刻归。围棋二局。陈舫仙、易晴苍来久谈,彭盛南自金柱关归,鬯谈。中饭后将对联四十余付下款,送各营官。又观薛君与人围棋一局。傍夕,萧信卿备席来同食。夜与沅弟鬯谈一切,二更后核批札各稿。说话太多,疲乏殊极。沅弟以高丽参少许嚼之即睡,幸能成寐,五更醒。

初十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与薛君围棋三局,又观其与人围棋二局。与彭盛南久谈。午刻至盛南营中赴席,渠与易晴苍、陈舫仙三人公请也,未正归。接省城三次包封,公牍甚多。写司道信一封、雪琴一封。再围棋一局。阅各公文。夜核改折稿一件,与沅弟、盛南表弟鬯谈,三更睡。是日接信,知陕西军务极紧,心以为忧。

十一日

早饭后,各营官送行,余于辰刻辞九弟营,拜会江滨各营,巳刻至舟次。在陈舫仙营中小饮片刻。各营官走送江干。会客四次。接奉廷寄一件。中饭后与沅弟鬯谈。旋与屠晋卿围棋二局。傍夕又与沅弟鬯谈。夜,办年终密考一单,三更睡,尚未办毕。

附记

北海碑 油纸 江西五经

十二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尚斋、眉生信一件,希庵信一件,阅新到包封文件。与屠晋卿围棋二局,与沅弟鬯谈。中饭后办江西年终密考单,写零字甚多,与沅弟常常鬯谈。傍夕至幕府鬯谈。夜再办江西密考单,至二更粗毕。接奉廷寄一件。夜睡不能成寐。

十三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,与沅弟鬯谈。将江西密考清单办毕,与屠晋卿围棋二局,写司道信一件。李少山来久谈。中饭后与沅弟鬯谈,与薛炳炜围棋一局,又观薛与屠晋卿一局。作年终密考折,灯后始毕。又作一片,又各镇一单,三更毕。睡尚成寐。五更二点醒。本日拟去看九洑洲,因大风雨土,咫尺不辨,未能前往。

十四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雪琴信一件、春霆信一件、澄侯家信一件。与屠晋卿、薛炳炜各围棋二局,又观渠二人一局。将密考折片及清单三件细核一过,写左季高信一件。中饭后与沅弟鬯谈。旋又围棋二局。看书吏包封密折并万寿折,改批札稿。夜与沅弟鬯谈。二更后写周子佩信一件,核改信稿二件。酉刻剃头一次。

十五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,旋坐舢板至九洑洲一看。因天晴而风霾,全看不清,立于大胜关中洲之尾,仅见九洑洲贼垒之影而已。午刻归。往返凡三十余里。与薛炳炜围棋二局。旋即开船,行十里,至大胜关厘卡以上湾泊。遣折差杨长贵进京。中饭后与沅弟同去看三汊河各垒,酉刻归。往返亦三十余里。见道旁难民数万。本日被火焚烧芦席棚,数千家化为焦土,睹之伤心。又与薛炳炜围棋二局。接包封公牍颇多,阅至更初毕。与沅弟鬯谈一切。夜未治事,二更三点睡。

十六日

早饭后,与沅弟作别。旋坐长龙船长行,行六十里,未刻至乌江杨军门营盘。在舟中办公事颇多。与杨军门久谈时许。旋写对联十付。酉刻筵宴,宴未毕,闻金柱关危急,贼由渣家桥渡河,势极浩大。因催吴竹庄、周汉卿迅回芜湖。饭后回船,与薛炳炜围棋一局。接奉廷寄四件,写信一片与沅弟。念金柱关兵单贼众,竟夕忧悸,不克成寐。

十七日

早饭后,杨军门来,渠将赴金柱关料理战守事宜,余亦开船。南风颇甚,逆风逆水,竟日扯纤,仅行四十里,酉刻停泊于采石矶。在舟中写少荃信一封、云仙信一封、安庆司道信一封。午刻与屠晋卿围棋二局。未刻鲍春霆来,久谈一时许。申刻,温《诗·东门之池》以下四篇。夜改信稿五件,温《古文·序跋类》。昨日闻金柱关败仗之信,忧系无已。本日卯刻闻其转败为胜,为之少慰。午刻又闻渡渣家湾小河之贼业经败退,窜回河外矣。

十八日

黎明开船,行二十里至金柱关。写沅弟信一件。旋坐小船至金柱关小河之内,行六里至三汊河,入罗逢元、朱宽义陆营之内,又十里至龙山桥。因舟行甚迟,杨军门入梅塘嘴等处,余即在龙山桥返棹。旋登岸,至长胜营一看,见其濠墙草率,不甚坚固,又营内茅草丛杂,心为不怿。旋登山一望,见东西梁山、四合山等处历历在目,惜雾暗不见渣家湾。申刻至和字营便饭。饭后,至三汊河看对岸小墙。酉刻至金柱关宝塔一看,归船已曛黑矣。夜写朱南桂、罗逢元信一件。围棋二局。倦甚,不复能多治事。二更三点睡。

十九日

早饭时开船,北风吹雨,行廿里至东梁山。登岸一看,嘉字营濠墙草率之至,深以为虑。至西梁山一看,制字、严字两营布置极好,因议拨熊登武移守东梁山。吴竹庄、彭雪琴来久谈。旋与屠晋卿围棋三局。至裕溪口,应酬极多,与雪琴鬯谈。夜与春霆鬯谈,至三更未睡,倦甚。是日接省城包封三件,又接折差回,阅京信、京报等甚〈多〉。疲倦殊甚,睡不甚成寐。

廿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写沅弟信一封,见客数次,鲍春霆、萧为则谈颇久。写李梅生信一封,与屠晋卿围棋一局,又观屠与薛一局,写吴竹庄信一件。中饭后写对联十付。英吉利提督士迪佛立来见。士在上海已年余,将换班回国,特来相见。先至汉口,次至安庆,闻余巡阅沿江,又来芜湖等候。本日又自芜湖至裕溪口一晤也。接谈约一时许,呈出一单,言愿以英国之将领带中国之兵勇,剿灭发逆。单开:用中国兵勇万二百人,用英国头目提督一人、中军一人、副中军一人、总兵二人、帮办总兵二人,总理扎营、造炮台等事兵官一人、帮办一人、把总四人、官医一人、总管军火局兵官一人、帮办一人。其所管中国兵勇万二百名中分为十七队,每队六百人,用英国头目参将一人、游击一人、都司六人、千总一人、把总十二人。十七队皆如此。又每二队公用官医一人。通共外国头目带兵官每月支年俸银五万八千一百八十两,中国兵勇口粮在外。言如此,即包管克复金陵、苏、浙。余答以须函商总理衙门定夺。语次,又出地图,令余指出长毛贼蔓延之处。申刻仍归芜湖,略赠以茶叶、火腿之类。旋与薛炳炜围棋二局,写对联十付。傍夕,雪琴言请恤事,词气过激,心为不怿。夜清理文件,写沈幼丹信五叶,倦甚,二更三点睡。是日早间大雨,午后放晴。

附记

○南岸大调度一札

○北岸进兵法告沅

○李世忠事详奏

○士提督事缄商恭王

○保堪胜、谭胜达、王吉、彭楚汉、李承典

○金逸亭事

廿一日

早饭后见客多次。旋自裕溪口起行,入内河行十五里至雍家镇,登岸一看地势,又行二十五里至三汊河,登岸一看。毛竹丹自石涧埠前来迎接,因令毛坐余船同至运漕。申刻登岸,行十里〈至〉黄墩萧为则军门庆衍营内,望对岸铜城闸贼垒,相隔五里许。萧军门留陪酒席。酉刻回至运漕,已灯初矣。毛竹丹又来久谈。是日在舟中略清文件。夜与杏南一谈、雪琴久谈。二更三点睡,不甚成寐。

附记

○澄辞封

团山嘴修桥

廿二日

早与彭杏南别。自运漕开船,行二十五里至黄落河。由右而上,至蠏子口东关以达巢县,由左而入,则至无为州。因令长龙船进无为州,而余改坐舢板,由黄落河之上半里许入一小河,将至石涧埠毛竹丹营内一看。雪琴与毛竹丹同坐一舟入小河。行八里许,即芙蓉岭等处,发源下入黄落河,以归并于裕溪口者也。旋登陆行十里许,至毛竹丹营盘,周历阅视。王载驷元中营孤悬稍远,因令缩入近处。在毛观察处中饭后,与雪琴作别。陆行四十里,至无为州。是日共行八十余里。灯后清理公事,接正月廿四、二月初三等日家信。二更后与薛炳炜围棋二局,写沅弟信一件,三更睡。初更,风雨交作,入三更,雨尤大。

廿三日

早饭后入无为州城,由东门登城,周历北门,至西门下城,穿大街过,仍出东门。州城四面皆有护城河,河内又有濠沟。余看三面,似可放心,即不复至南门矣。旋出城登舟,开行四十里,出神塘河口,水道湾环,河窄岸高,水师不能施展。又行三十里,至泥汊河湾泊。在小舟上清理文件颇多。至泥汊回大船,见客数次。围棋二局。旋登岸至乡村散步二里许,灯初归。夜又清理文件,围棋二局。二更后与柯小泉、钱子密谈金宝圩练勇事,定为发七十天口粮,至三月底止,遣散归农。日内下棋太多,志荒而神困矣。

附记

问养素土工事

百岁酒

○万篪轩留一片

○保穆海航一片

○曾爱堂

○蔡家馨

邓小芸

廿四日

早饭后拟开船,因东风太大,泥汊小河之内不能出口,多人邪许约半时许,终不能开行出江,遂停泊守风一日。与薛炳炜、屠楷各围棋一局,又观渠二人一局。阅《龙威秘书》中数种,写家信一件、吴竹庄信一件、司道信一件。中饭后清理文件甚多。酉刻,黑暗不能治事,背诵杜牧之律诗。夜改折稿一件、信稿数件,倦甚,睡不成寐。出入大数久未清誊,本夜始将腊月下旬誊毕。

廿五日

早饭后,风微息,开船,顺风行十五里,至荻港。旋又拉纤行五十里,酉刻至丁家洲宿。在船共围棋六局,每局约二刻许。写左季高信一件、沈幼丹信一件、沅弟信一件,改折稿一件、片稿一件,清理文件颇多。傍夕登岸散步,与钱子密、柯小泉鬯谈。夜写晏彤甫信三叶,旋温古文数首,二更三点睡。公牍有略费手者,多未清厘。此次拟趁在舟闲暇,悉数厘定,回省则应酬日繁,不能精心料理矣。

廿六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,旋围棋二局。拟作一夹片,久未下笔。舟行风顺而小,行四十余里,中饭后至大通。刘养素来鬯谈。在大通湾泊一时许,见客甚多。申刻又开船,行三十里至王家套住宿,已更初矣。至幕府船一谈。未初起作夹片,至三更毕,约近千字。本日应酬颇多,疲乏殊甚。然三更后尚能成寐,较之昔年,每草一奏,数夕不眠,今似稍胜矣。

廿七日

卯刻开船,顺风共行百一十五里,灯时至黄湓夹住宿。上半日在柁楼上观览。旋清理文件,与薛炳炜围棋三局。中饭后发报三折、五片、三清单。本日接公牍甚多,又接二月初五、初十日两次家信,核批札各稿。夜,倦甚,诵陶诗以自怡,二更三点睡。昨日应酬及办事稍多,本日尚若不克支持。甚矣,吾老矣!

廿八日

卯刻开船时顺风,旋行三、四里许,雨大风止,船小停泊。派人回省接轿,将登陆也。旋又转大顺风,行四十里,午刻即到省城。大雨如注。见客极多,申刻方毕。酉刻至幕府鬯谈。夜与外甥王迪来谈家中琐事。是日辰刻、巳刻,在舟中将未了之事清厘完毕,到署后即不复治事。二更始将本日公牍略一翻阅,接家信,纪泽寄《闻人赋》一首,稍窥汉魏门径,欣慰之至。余尝以本朝诸儒精于训诂小学,而不解古人缀文之法,意欲以戴、钱、段、王之训诂为扬、马、班、张之文章。人事驰驱,有志未逮。若儿辈能成吾未竟之志,则幸矣。

廿九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见〈客〉廿一次,内坐见者九次,孙琴西谈最久。又大法国传教士罗安当等持恭亲王文一件来见,欲余寄信与江西沈中丞,言去年打毁天主教堂一案,请早为办结。倦甚,不愿再多见客,谢去数起。中饭后阅本日文件,并正月廿八日出门后未经送阅之件略一翻阅。与薛炳炜围棋二局。酉刻又见客二次,因池州之贼上窜至张家滩等处,江方伯来商派兵渡江堵剿。傍夕又至幕府一谈。夜核改信稿数件,添李竹屋信三叶。

卅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,见客二次,写沅弟信一件、幼丹信一件。出门拜客三家,至河下回拜养素,午正归。见客三次。陈俊臣搬入公馆来住,与之鬯谈。中饭后至幕府一叙,围棋二局,见客三次。清理文件甚多,皆出门以后存署未经送阅之件,至更初粗毕。旋核批札各稿。二更后温《古文简本》。日内应酬繁多,神昏气乏,若不克支持者,然后知高官巨职足以损人之智而长人之傲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