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治六年(1867年<6月>)

六月

初一日

黎明至文庙拈香。归,谢绝贺朔之客。饭后围棋二局。见客一次,与彭丽生久谈。清理文件。巳正小睡。午刻阅《观象授时》,中饭后又阅数叶。坐见之客一次。阅本日文件。至荫甫处一谈。申正写对联六付。核批札稿,未毕。傍夕小睡。夜又核批札稿。二更后,温扬、马各赋,朗诵数首。三点睡。是日屡雨屡霁。灯后,彻夜大雨如注。

初二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见客,坐见者二次,围棋二局。巳刻改信稿一件,约三百字。巳正小睡。午刻阅《观象授时》。伊卿来久坐。中饭后与丽生久谈。阅本日文件,写沅弟信一件,改李筱泉信一件。与荫甫一谈。写对联六付,核批札稿。傍夕小睡。夜又核批札稿,至二更二点毕。疲倦殊甚。是日甲七自家来,详询亲族各家。三点睡,屡次梦魇。余向来神思疲困则魇,惫极则屡魇。本日困惫尤甚,老景如此,不复堪居此高位矣。

初三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见客,坐见者一次,立见者一次。出门拜客,竹如处久谈。小湖处久谈,观渠所藏法帖:一曰褚书《孟法师碑》,笔意似虞永兴而结体绝似欧阳率更,与褚公他书不类;一曰丁道护书《启法寺碑》,隋碑,而字体有类晚唐,矮方而匀整,闻春湖侍郎以千金购之苏州陆恭家;一曰宋拓虞〈书〉《庙堂碑》,即春湖侍郎曾经翻刻者也;一曰《善才寺碑》,名为褚河南书,实魏栖梧书,仿褚法耳;又有晋唐小楷共十一种,其中《乐毅论》、《东方〈朔〉赞》绝佳,乃悟古人用笔之道如强弩引满,蓄而不发。归途作诗二句云:“侧势远从天上落,横波旋向弩端涵。”又拜客八家,均未拜会。归,坐见之客二次。午刻阅《观象授时》六叶。中饭后至惠甫处久坐。阅本日文件。申刻写对联五付,核批札各稿,酉正三刻毕。傍夕小睡。夜温《古文》识度之属,朗诵十余篇。二更三点睡,梦兆不佳,深以陕中湘军为虑。

初四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见客,坐见者三次,围棋二局。旋又见客一次。小睡片刻。习字半纸。午刻看书二叶。莫子偲、潘伊卿先后来久谈。中饭后至荫甫处一谈。阅本日文件。坐见之客一次。写对联六付、挂屏三幅,约二百余字。与赵惠甫久谈。天气甚热,将核稿而惮其难,在室中徘徊久之。傍夕小睡。夜核稿批甚久。二更三点睡。

初五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见客,坐见者二次,立见者一次,围棋二局。又见客,坐见者一次。清泉举人刘端详送其父及外祖所为书,略看一过。巳正小睡。午刻,阅《观象授时·步天歌》。中饭后天气奇热。余畏热特甚,坐卧不安。阅本日文件,旋习字一纸。申正写挂屏三幅、对联三付。热极,骤雨。雨后,至惠甫处久谈。傍夕小睡。夜核札批各稿。二更后诵韩、欧七古。三点睡。半夜,大雨如注,殊虑水涝为灾。

初六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见客,坐见者二次,围棋三局。写澄侯弟信一封,核信稿二件。巳刻,坐见之客一次。小睡片刻。午刻阅《观象授时》中之《推步法》、《勾股割圜记》,一无所解,殊用为耻。中饭备八簋,请彭丽生、甲七侄便饭。未刻阅本日文件。至俞荫甫处一谈。作梅来一谈。核批札稿,酉正二刻毕。至惠甫处久谈,请渠诊脉,力劝余吃参。傍夕小睡。夜阅荫甫《经说》,将为之作序,久而无成。接沅弟二十六日信,将以二十八日请假一月。其信中多郁郁不自适者,劳苦过度之人,何堪此日日焦灼!引退未必允准,而其衙署实不宜久居,深为廑系。二更三点睡,三更三点后稍能成寐。

附记

荫经序 丽亲表 岳庙碑 宁忠碑

初七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见客二次,方伯谈颇久。围棋二局。习字一纸,又半纸。见客,坐见者二次。潘伊卿言沅弟干大事之人,虽有郁忧,亦不至太痴太愚,致损生机,其言殊足动听。核信稿十余件,阅《观象授时》数叶。午刻小睡半时。中饭后与丽生久谈。阅本日文件。与惠甫一谈。见客二次,浙江庶常汪鸣銮谈甚久。申刻写扁五幅、对六付。酉正核批札稿,写云仙信一叶。傍夕小睡。夜核批札稿,二更二点毕。三点睡。

初八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见客,坐见者三次,围棋二局。习字一纸。疲倦殊甚,不愿治事。巳正小睡。午刻阅《观象授时》。中饭后与丽生久谈。阅本日文件。陈雪庐来一谈。阅邸钞,因贼窜青州,沅弟奉旨摘去顶戴,交部议处,少泉亦有戴罪图功之责。大局日坏,军势难振,不胜焦灼!请伊卿来一谈,嘱其至湖北一行。疲乏异常,行坐不安,在室中大橙偃卧良久。核咨札、批稿。傍夕小睡。夜核折稿一件、片稿一件。因疲惫不能治事,与惠甫、丽生先后谈病状。二更三点睡。

附记

韩叔起对

初九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围棋二局。见客,坐见者一次。习字一纸。疲乏殊甚,似有感冒,在室中徘徊。旋与荫甫、惠甫久谈,蔡贞斋来久谈。改谢恩折,至午正毕。中饭后与丽生久谈。阅本日文件,写扁字二十余个、对联三付、挂屏四幅,核批札稿。朱星槛自湖北归,问及沅弟不甚憔悴,为之一慰。阅家信等件。傍夕小睡。夜改折稿一件、片稿一件。二更三点睡。是日本有小疾,勉强治事甚多,支撑过去。

初十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见客,立见者一次,坐见者五次。习字一纸。围棋二局。疲倦,不能治事。午刻,将陈雪庐所著《经说》略一翻阅。午正小睡。中饭后与丽生久谈,荫甫来一谈。阅本日文件,写对联、挂屏颇多。至幕府久谈。发报五折、三片。傍夕小睡。夜核批札各稿。二更三点睡,三更成寐。

十一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习字半纸。接寄谕二道。是日请幕友至元(4)(注:(4) “元”本作“玄”,为避康熙帝讳而改。)武湖看荷花。辰刻,余出门,先拜将军。巳初至太平门与诸幕客相会,同坐小船,每船约受三人,长约八九尺,穿行于荷花之中。自太平门外行三里许登麟洲一望,旋复下船。麟洲之西北为趾洲,为老洲;其西南为长洲,为新洲。洲上向有百余家,乱后复还不及一半矣。行五里许,至神策门登岸进城。凡行荷中八里许。天气阴而微雨,既不湿衣,亦无烈日,宾主乐之。自神策门行至妙相庵,约十里许。午末置酒,申初散。送俞荫甫、彭丽生自此赴上海。诸客并回署中。阅本日文件。见客三次,与惠甫一谈。傍夕小睡。夜核批札各稿,温《古文》气势之属,朗诵十余首。二更三点睡。三更后大雨如注,直至次日辰刻未曾少停。深虑淫霖为灾,焦灼曷已!

十二日

是日为先妣江太夫人忌辰。弃养已十六年,不孝不承奉颜色者二十九年矣。早饭后清理文件。围棋二局。习字半纸。旋见客,坐见者四次,立见者二次。巳、午之间,陈作梅、熊秋白先后来久坐。阅《观象授时》中《历代正朔》。中饭后至惠甫处一谈。阅本日文件,写沅弟信,料理轮船赴鄂应清各件,核批札稿甚多。又至幕府一坐。傍夕小睡。夜核信稿二件,二更后温韩诗七古。三点睡。是日早间大雨,直至巳正始止,下半日晴霁。

十三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,习字半纸。围棋二局。见客,立见者一次,坐见者二次。疲病殊甚,小睡半时许。阅《观象授时》中《夏小正》二十叶。中饭后,绕室周步。阅本日文件。至幕府子密处久谈。归,病乏殊甚,行坐不安。再与叔耘围棋二局。写对联五付。登床久睡,幸颇成寐。夜核咨札、批稿,二更后病困弥甚。刘开生等诊脉,甚虚,举方黄芪、熟地等味,煎好而不敢吃,恐有湿热风寒外症也。换大布衣裤,较之绸衣绸裤稍为适体,无凉怯萧索之意。睡后。亦颇成寐。

十四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习字半纸。围棋二局。疲病殊甚,不能治事,在上房偃卧避风。直至午刻,李朝斌、高梯先后来,始一见客,亦不迎送也。阅《观象授时》中《月令》三十余叶。中饭后阅本日文件。旋与惠甫一谈,请其诊脉,虚弱中微有外感,头热肩疼亦似外感,久在室中偃卧。旋将本日札稿核毕。傍夕与惠甫久谈。灯后夜饭,旋复久卧,直至二更二点始起。三点复睡,三更后成寐。上身出汗,盖午刻吃葱姜煮面,至是始验病可解矣。天气太凉,与深秋相似,殊以岁事为虑。

十五日

因病,谢绝贺朔望之客。清理文件。习字半纸。围棋二局。见客,坐见者一次,立见者一次。小睡半时。接少泉信,言倒守运河等策,因将地图、兵力细加筹度。午刻阅《观象授时》中之《读时令》条,《观象授时》门阅毕。素不晓天文算学,阅如未阅也。中饭后,李质堂、陈作梅先后来久谈。因畏风,皆在上房相见。阅本日文件。申正核咨札、批稿。傍夕,惠甫来久谈。夜核信稿二件,二更后温东坡七古。三点睡。是日天气甚凉,病体未愈,禁风一日。申刻以后,治事甚多,亦尚足支持耳。

十六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习字半纸。围棋二局。与幕友一谈。写纪泽等信一件。小睡片刻。午正,阅《通鉴辑览》,从宋看起。因《五礼通考》义蕴较深,病中难于用心,故改阅史耳。阅十七叶。中饭后与惠甫久谈。外感渐轻,而疲困如故。阅本日文件。申刻写对联七付、挂屏一副。接蔡贞斋入署居住,与之久谈。又与惠甫一谈。核批札各稿。傍夕小睡。夜疲困殊甚,竟不能作一事。背诵《诗经》数首。二更三点睡,幸能成寐。

十七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围棋二局。习字半纸。见客,坐见者二次,与贞斋等一谈。午刻阅《通鉴辑览》宋廿三叶。中饭后,雨亭来久坐。阅本日文件。旋写对联五付,核信稿六件,核稿批未毕。夜又核稿批。与惠甫一谈。核稿,直至二更二点粗毕。精神日惫,公牍日繁,实不能了。三点睡。

十八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拜发万寿贺表。习字半纸。围棋二局。写叶亭甥信二叶。巳正小睡。午刻阅《通鉴辑览·宋纪》二十叶。中饭后与惠甫一谈。阅本日文件。见客,坐见者二次,立见者一次。写沅弟信二叶,核稿批未毕。傍夕小睡。夜将稿批核毕,温《古文·辞赋类》,朗诵数首。二更三点睡。是日病将全愈,幸以不药胜之。本日酷热,为今年所初见。骤雨二次,夜二更大雨,直至三更后未息,深以霖涝伤稼为虑。

十九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习字半纸。围棋二局。小睡片刻。作梅来一坐,又坐见之客一次。阅《通鉴·宋真宗》。午刻,竹如来,久谈一时半,申初始中饭。饭后阅本日文件。吴竹庄来久谈。困乏殊甚,又与惠甫一谈。傍夕小睡。夜核稿批,二更二点毕。是日说话太多,疲极,不复能自振。三点睡,尚能成寐。

二十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见客,坐见者二次,立见者二次。习字半纸。围棋二局。旋又坐见之客二次。阅《通鉴》《宋真宗》、《仁宗》二十三叶。午正小睡。中饭后阅本日文件。热甚,小睡。写对联八付,核稿批毕。小睡一时许。灯后,与惠甫久谈。旋改信稿十余件。二更三点睡。是日酷热,与去年六月廿日余在南阳湖等处相似。

廿一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围棋二局。见客一次。习字半纸。赵惠甫来一谈。小睡片刻。午正阅《通鉴·宋仁宗》二十三叶。中饭后至幕中一谈。阅本日文件。坐见之客一次。申刻,写对联六付,核批札各稿。至贞斋处一谈。傍夕小睡。夜热甚,不能治事,与惠甫在院中乘凉。二更二点后写信一叶。三点睡。

廿二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坐见之客二次,围棋二局。本日上江学使朱久香先生进城,余至渠公馆等候迎接,晤谈良久。旋至南门城楼一望,巳正二刻归。午刻阅《通鉴·宋仁宗》十八叶。中饭后,热,与子密、惠甫一谈。旋阅本日文件,习字半纸,写对联五付,核稿批颇多。傍夕至惠甫处一谈。夜热甚,不愿治事。温相如、子云赋四首,旋又温《古文·诏令类》。二更三点睡,直至三更四点乃克成寐。

二十三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见客,坐见一次,围棋二局。见安庆调来之委员一人、绅士四人,言安庆教堂事,糊涂一无所解,不觉生怒,喧责良久乃已。旋又见客,立见者二次,坐见者三次。小睡片刻。中饭后阅本日文件。李辅堂寄其父文恭公奏议、诗文集暨墓志、神道碑之类来,翻阅良久。写沅弟信,潘伊卿自湖北归,一谈。言沅弟胸次甚宽,去志甚决,为之少慰。阅《通鉴·宋仁宗》十八叶。傍夕与惠甫一谈。夜核批稿甚多。二更三点睡。

二十四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朱久香先生来久坐。程尚斋来畅谈。小睡甚久。午刻,阅《通鉴》《宋仁宗》、《英宗》二十叶。中饭后至惠甫处一谈。阅本日文件。习字半纸。写对联五付、挂屏二幅,核稿批多件。傍夕小睡。夜核信稿。二更后温《史记》数首。三点睡。是日酷暑异常,殊以为苦。

二十五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见客,坐见者二次。小睡片刻。习字半纸。阅《通鉴·宋神宗》二十叶,写云仙信一封。中饭后阅本日文件。惠甫来一谈。核批稿各件。天气奇热,绕室闲步,不能治事。傍夕,至后院乘凉,一睡。夜核信稿多件,夜温《古文·辞赋类》,朗诵《离骚》。二更三点睡。酷暑有似上年在宿迁时,幸尚成寐。

二十六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坐见之客三次。阅《通鉴·宋神宗》十叶,小睡半时又阅十叶。习字半纸。午初,吴竹翁、朱久翁来便中饭,直谈至申正方散。旋阅本日文件。天气奇热,不能多治事。傍夕,在后院竹床久睡。夜核稿批,二更后添丁雨生信一叶,温《史记》一首。三点睡,三更后成寐。

二十七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习字半纸。旋坐见之客四次,立见者一次。小睡片时。阅《通鉴》《宋神宗》、《哲宗》二十三叶。中饭后阅本日文件。围棋二局。核批稿,又核薪水单一件。傍夕至蔡贞斋处一坐,又至惠甫处一坐。夜核信稿多件,二更后温《史记》《李广传》、《儒林传》。三点睡。是日天气酷热,若再得半月不雨,岁事或可有秋。

二十八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习字半纸。见客,坐见者三次,吴竹庄、程尚斋谈皆极久。小睡片时。巳正阅《通鉴·宋哲宗》二十三叶。中饭后,酷暑异常,不能治事。旋阅本日文件,写沅弟信一封。坐见之客二次。核批稿多件。傍夕在后院与客久谈。夜核信稿五件,二更二点毕。大暑侵人,疲乏殊甚,不复能温古文矣。三点睡,三更后成寐。

二十九日

早饭后清理文件。习字半纸。坐见之客一次。小睡大半时。巳正阅《通〈鉴〉》《宋哲宗》、《徽宗》二十五叶。中饭后,酷暑异常。阅本日文件。又在竹床上偃卧良久。旋核批稿,核信稿,粗毕。与蔡贞斋等在后院乘凉。夜饭后,仍至后院乘凉。二更入内室,犹苦热,不能治事。念吾深居广厦之中而畏热如此,前敌军士居一单布帐棚,锅灶均在其旁,防剿不能少休,其苦乐相悬何止千倍!深用愧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