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光三十年奏疏

002. 遵议大礼疏正月二十八日

奏为遵旨敬谨详议事。

正月十六日,皇上以大行皇帝朱谕遗命四条内无庸郊配、庙祔二条,令臣工详议具奏。臣等谨于二十七日集议,诸臣皆以大行皇帝功德懿铄,郊配既断不可易,庙祔尤在所必行。直道不泯,此天下之公论也。臣国藩亦欲随从众议,退而细思,大行皇帝谆谆诰诫,必有精意存乎其中。臣下钻仰高深,苟窥见万分之一,亦当各献其说,备圣主之博采。

窃以为遗命无庸庙祔一条,考古准今,万难遵从;无庸郊配一条,则不敢从者有二,不敢违者有三焉。

所谓无庸庙祔一条万难遵[1]

 从者,何也?古者祧庙之说,乃为七庙亲尽言之。间有亲尽而仍不祧者,则必有德之主,世世宗祀,不在七庙之数,若殷之三宗,周之文、武是也。大行皇帝于皇上为祢庙,本非七庙亲尽可比;而论功德之弥纶,又当与列祖列宗同为百世不祧之室。岂其弓剑未忘,而烝尝遽别?且诸侯、大夫尚有庙祭,况以天子之尊,敢废升祔之典?此其万难遵[2]

 从者也。

所谓无庸郊配一条有不敢从者二,何也?古圣制礼,亦本事实之既至,而情文因之而生。大行皇帝仁爱之德,同符大造,偶遇偏炎,立颁帑项,年年赈贷,薄海含哺。“粒我烝民”,后稷所以配天也。御宇三十年,无一日之暇逸,无须臾之不敬。“纯亦不已”,文王所以配上帝也。既已具合撰之实,而欲辞升配之文,则普天臣民之心,终觉不安。此不敢从者一也。

历考列圣升配,惟世祖章皇帝系由御史周季琬奏请外,此皆继统之圣人,特旨举行。良由上孚昊眷,下惬民情,毫无疑义也。行之既久,遂为成例。如大行皇帝德盛化神,即使无例可循,臣下犹应奏请,况乎成宪昭昭,曷敢逾越?《传》曰:“君行意,臣行制。”在大行皇帝自怀谦让之盛意,在大小臣工宜守国家之旧制。此其不敢从者二也。

所谓无庸郊配一条有不敢违者三,何也?坛壝规模,尺寸有定。乾隆十四年重加缮修,一砖一石,皆考律吕之正义,按九五之阳数,增之不能,改之不可。七庙配位,各设青幄。当初幄制阔大,乾隆三年量加收改,今则每幄之内,仅容豆笾,七幄之外,几乏余地。我大行皇帝虑及亿万年后,或议增广乎坛壝,或议裁狭乎幄制,故定为限制,以身作则,俾世世可以遵循。今论者或谓西三幄之南尚可添置一案,暂为目前之计,不必久远之图。岂知人异世而同心,事相沿而愈久,今日所不敢言者,亦万世臣子所不敢言者也;今日所不忍言者,亦万世臣子所不忍言者也。经此次朱谕之严切,盈廷之集议,尚不肯裁决遵行,则后之人又孰肯冒天下之不韪乎?将来必至修改基址,轻变旧章。此其不敢违者一也。

古来祀典,兴废不常,或无其祭而举之,或有其礼而罢之,史册所书,不一而足。唐垂拱年间郊祀,以高祖、太宗、高宗并配,后开元十一年,从张说议,罢太宗、高宗配位。宋景祐年间郊配,以艺祖、太宗、真宗并配,后嘉祐七年,从杨畋议,罢太宗、真宗配位。我朝顺治十七年,合祀天地、日月、星辰、山川于大享殿,奉太祖、太宗以配,厥后亦罢其礼。祀典改议,乃古今所常有。我大行皇帝虑亿万年后,愚儒无知,或有援唐、宋罢祀之例妄行陈奏者,不可不预为之防,故朱谕有曰“非天子不议礼”,以为一经断定,则巍然七幄,与天长存。后世增配之议尚且不许,罢祀之议更何自而兴?所以禁后世者愈严,则所以尊列祖者愈久。此其计虑之周,非三代制礼之圣人而能如是乎?大行皇帝以制礼之圣人自居,臣下何敢以寻常之识浅为窥测,有尊崇之虚文,无谋事之远虑。此其不敢违者二也。

我朝以孝治天下,而遗命在所尤重。康熙二十六年,孝庄文皇后遗命云:“愿于遵化州孝陵近地择吉安厝。”当时臣工皆谓遵化去太宗昭陵千有余里,不合祔葬之例。我圣祖仁皇帝不敢违遗命,而又不敢违成例,故于孝陵旁近建暂安奉殿,三十余年未敢竟安地宫,至雍正初始敬谨蒇事。嘉庆四年,高宗纯皇帝遗命云:“庙号无庸称祖。”我仁宗睿皇帝谨遵遗命,故虽乾隆中之丰功大烈,而庙号未得祖称,载在《会典》,先后同揆矣。此次大行皇帝遗命,惟第一条森严可畏,若不遵行,则与我朝家法不符,且朱谕反复申明,无非自处于卑屈,而处列祖于崇高,此乃大孝大让,亘古之盛德也。与其以尊崇之微忱属之臣子,孰若以莫大之盛德归之君父?此其不敢违者三也。

臣窃计皇上仁孝之心,两者均有所歉。然不奉升配,仅有典礼未备之歉;遽奉升配,既有违命之歉,又有将来之虑,是多一歉也。一经大智之权衡,无难立判乎轻重。圣父制礼而圣子行之,必有默契于精微,不待臣僚拟议而后定者。臣职在秩宗,诚恐不详不慎,皇上他日郊祀之时,上顾成命,下顾万世,或者怵然难安,则礼臣无所辞其咎。是以专折具奏,干渎宸严,不胜惶悚战栗之至。谨奏。

[1]

 “遵”,据光绪二年传忠书局刻本(以下简称刻本)《曾文正公奏议》补。

[2]

 “遵”,据刻本《曾文正公奏议》补。

003. 应诏陈言疏三月初二日

奏为应诏陈言事。

二月初八日奉皇上谕令:“九卿科道有言事之责者,于用人、行政一切事宜,皆得据实直陈,封章密奏。”仰见圣德谦冲,孜孜求治。臣窃维用人、行政,二者自古皆相提并论。独至我朝,则凡百庶政,皆已著有成宪,既备既详,未可轻议。今日所当讲求者,惟在用人一端耳。方今人才不乏,欲作育而激扬之,端赖我皇上之妙用。大抵有转移之道,有培养之方,有考察之法,三者不可废一,请为我皇上陈之。

所谓转移之道,何也?我朝列圣为政,大抵因时俗之过而矫之使就于中。顺治之时,疮痍初复,民志未定,故圣祖继之以宽;康熙之末,久安而吏弛,刑措而民偷,故世宗救之以严;乾隆、嘉庆之际,人尚才华,士骛高远,故大行皇帝敛之以镇静,以变其浮夸之习。一时人才循循规矩准绳之中,无有敢才智自雄、锋芒自逞者。然有守者多,而有猷有为者渐觉其少。大率以畏葸为慎,以柔靡为恭。以臣观之,京官之办事通病有二,曰退缩,曰琐屑。外官之办事通病有二,曰敷衍,曰颟顸。退缩者,同官互推,不肯任怨,动辄请旨,不肯任咎是也。琐屑者,利析锱铢,不顾大体,察及秋毫,不见舆薪是也。敷衍者,装头盖面,但计目前剜肉补疮,不问明日是也。颟顸者,外面完全,而中已溃烂,章奏粉饰,而语无归宿是也。有此四者,习俗相沿,但求苟安无过,不求振作有为,将来一有艰巨,国家必有乏才之患。我大行皇帝深知此中之消息,故亟思得一有用之才,以力挽颓风。去年京察人员,数月之内,擢臬司者三人,擢藩司者一人。盖亦欲破格超迁,整顿积弱之习也。无如风会所趋,势难骤变。今若遽求振作之才,又恐躁竞者因而幸进,转不足以收实效。臣愚以为,欲使有用之才不出范围之中,莫若使之从事于学术。汉臣诸葛亮曰:“才须学,学须识。”盖至论也。然欲人才皆知好学,又必自我皇上以身作则,乃能操转移风化之本。臣考圣祖仁皇帝登极之后,勤学好问,儒臣逐日进讲,寒暑不辍;万寿圣节,不许间断;三藩用兵,亦不停止;召见廷臣,辄与之往复讨论。故当时人才济济,好学者多。至康熙末年,博学伟才,大半皆圣祖教谕而成就之。今皇上春秋鼎盛,正与圣祖讲学之年相似。臣之愚见,欲请俟二十七月后,举行逐日进讲之例。四海传播,人人响风。召见臣工,与之从容论难。见无才者,则勖之以学,以痛惩模棱罢软之习;见有才者,则愈勖之以学,以化其刚愎刻薄之偏。十年以后,人才必大有起色。一人典学于宫中,群英鼓舞于天下,其幾在此,其效在彼。康熙年间之往事,昭昭可观也。以今日之委靡因循,而期之以振作;又虑他日更张偾事,而泽之以《诗》、《书》。但期默运而潜移,不肯矫枉而过正。盖转移之道,其略如此。

所谓培养之方,何也?凡人才未登仕版者,姑不具论。其已登仕版者,如内阁、六部、翰林院最为荟萃之地,将来内而卿相,外而督抚,大约不出此八衙门。此八衙门者,人才数千,我皇上不能一一周知也。培养之权,不得不责成于堂官。所谓培养者,约有数端:曰教诲,曰甄别,曰保举,曰超擢。堂官之于司员,一言嘉奖,则感而图功;片语责惩,则畏而改过。此教诲之不可缓也。榛棘不除,则兰蕙减色;害马不去,则骐骥短气。此甄别之不可缓也。嘉庆四年、十八年,两次令部院各保司员,此保举之成案也。雍正年间,甘汝来以主事而赏人参,放知府;嘉庆年间,黄钺以主事而充翰林,入南斋。此超擢之成案也。盖尝论之,人才譬之禾稼,堂官之教诲犹种植耘耔也。甄别则去其稂莠也,保举则犹灌溉也。皇上超擢,譬之甘雨时降,苗勃然兴也;堂官常到署,譬之农夫日日田间,乃能熟悉穑事也。今各衙门堂官,多内廷行走之员,或累月不克到署,与司员恒不相习,自掌印、主稿数人而外,大半不能识面,譬之嘉禾、稂莠,听其同生同落于畎亩之中,而农夫不问。教诲之法无闻,甄别之例亦废。近奉明诏保举,又但及外官,而不及京秩,培养之道,不尚有未尽者哉!自顷岁以来,六部人数日多,或二十年不得补缺,或终身不得主稿;内阁、翰林院员数亦三倍于前,往往十年不得一差,不迁一秩,固已英才摧挫矣。而堂官又多在内廷,终岁不获一见,如吏部六堂,内廷四人;礼部六堂,内廷四人;户部六堂,皆直内廷;翰林两掌院,皆直内廷。在诸臣随侍御园,本难分身入署,而又或兼摄两部,或管理数处。为司员者,画稿则匆匆一面,白事则寥寥数语,纵使才德俱优,曾不能邀堂官之一顾,又焉能达天子之知哉!以若干之人才,近在眼前,不能加意培养,甚可惜也。臣之愚见,欲请皇上稍为酌量,每部须有三四堂不入直内廷者,令其日日到署,以与司员相砥砺。翰林掌院亦须有不直内廷者,令其与编、检相濡染,务使属官之性情、心术,长官一一周知。皇上不时询问,某也才,某也直,某也小知,某也大受,不特属官之优劣粲然毕呈,即长官之深浅亦可互见。旁考参稽,而八衙门之人才,同往来于圣主之胸中。彼司员者,但令姓名达于九重,不必升官迁秩,而已感激无地矣。然后保举之法,甄别之例,次第举行乎旧章。皇上偶有超擢,则楩楠一升,而草木之精神皆振。盖培养之方,其略如此。

所谓考察之法,何也?古者询事、考言,二者并重。近来各衙门办事,小者循例,大者请旨。本无才猷之可见,则莫若于言考之。而召对陈言,天威咫尺,又不宜喋喋便佞,则莫若于奏折考之矣。国家定例,内而九卿科道,外而督抚藩臬,皆有言事之责。各省道员,不许专折谢恩,而许专折言事。乃十余年间,九卿无一人陈时政之得失,司道无一折言地方之利病,相率缄默,一时之风气,有不解其所以然者。科道间有奏疏,而从无一言及主德之隆替,无一折弹大臣之过失,岂君为尧、舜之君,臣皆稷、契之臣乎?一时之风气,亦有不解其所以然者。臣考本朝以来,匡言主德者,孙嘉淦以自是规高宗,袁铣以寡欲规大行皇帝,皆蒙优旨嘉纳,至今传为美谈。纠弹大臣者,如李之芳参劾魏裔介,彭鹏参劾李光地,厥后四人,皆为名臣,亦至今传为美谈。自古直言不讳,未有盛于我朝者也。今皇上御极之初,又特诏求言,而褒答倭仁之谕,臣读之至于抃舞感泣。此诚太平之象。然臣犹有过虑者,诚见我皇上求言甚切,恐诸臣纷纷入奏,或者条陈庶政,颇多雷同之语,不免久而生厌;弹劾大臣,惧长攻讦之风,又不免久而生厌。臣之愚见,愿皇上坚持圣意,借奏折为考核人才之具,永不生厌

 之心。涉于雷同者,不必交议而已;过于攻讦者,不必发钞而已。此外则但见其有益,初不见其有损。人情狃于故常,大抵多所顾忌,如主德之隆替,大臣之过失,非皇上再三诱之使言,谁肯轻冒不韪?如藩、臬之奏事,道员之具折,虽有定例,久不遵行,非皇上再三迫之使言,又谁肯立异以犯督抚之怒哉?臣亦知内外大小,群言并进,即浮伪之人,不能不杂出其中。然无本之言,其术可以一售,而不可以再试,明鉴高悬,岂能终遁!方今考九卿之贤否,但凭召见之应对;考科道之贤否,但凭三年之京察;考司道之贤否,但凭督抚之考语。若使人人建言,参互质证,岂不更为核实乎?臣所谓考察之法,其略如此。三者相需为用,并行不悖。

臣本愚陋,顷以议礼一疏荷蒙皇上天语褒嘉,感激思所以报。但憾识见浅薄,无补万一,伏求皇上怜其愚诚,俯赐训示,幸甚。谨奏。

004. 请设坛祈雨疏三月初四日

奏为农田待泽孔殷,亟请设坛祈祷,以迓天和而慰民望,仰祈圣鉴事。

窃为民生以穑事为先,国计以丰年为瑞。本年入春以后,雨泽较稀。现在节交立夏,正百谷播种之时,必大沛甘霖,方卜丰绥有兆。近来京畿地方晴多雨少,粮价渐增。并闻山、陕一带均盼雨甚切,惟冀旬日间普沾甘澍,乃无亢旱之虞。因思丰北大工未竣,漕行或恐愆期,今岁河北各省,收成尤关紧要。我皇上轸念民依,无微不至,凡属雨旸之时若,早蒙宵旰之廑怀。兹当东作方兴,弥殷望泽,圣主虔申祈祷,苍穹定霈和甘。应请敕下各该衙门,敬谨设坛,诚求膏雨。将见昊慈垂佑,而渥泽旁敷,草野胪欢,而仓箱有庆矣。臣愚昧之见,是否有当,伏乞皇上圣鉴。谨奏。

005. 条陈日讲事宜疏四月初四日

奏为条陈日讲事宜,补臣前折所未备事。

窃臣前于用人三策折内,言及康熙年间日讲之例。三月十一日奉谕旨:“着于百日后举行日讲,所有一切应行事宜,着各该衙门察例详议以闻。”钦此。查康熙年间例案,臣部及各衙门俱已无存。而臣之初意,系于赞助圣学之中,阴寓陶成人才之意。原折内所谓其幾在此、其效在彼者,尚未申明详晰。今一切应行事宜,亦必求于人才有益,不徒务讲学之虚名。谨参考《会典》及《圣祖御制文集》、《国史列传》诸书,竭臣愚见,先定大概规模,补前折所未备。请皇上再交各衙门复议,务使精益求精,圣学、人才两有裨益,方得实效。

谨将臣所拟条款胪列于后:

一、考定日讲设官之制

谨按:日讲起居注官,现在满洲十员,汉人十二员。臣考旧章,则日讲官与起居注官系属两项,非一项差使也。日讲官主执经入侍,每日进讲,即宋时崇政殿说书之职也。起居注官主典礼侍班,簪笔载记,即周时左史、右史之职也。我朝顺治十年设立日讲官,其时并无起居注之名。至康熙九年复举行日讲,且创立起居注馆,于是起居注官即以日讲官兼摄之,两项差事乃并为一项矣。厥后,康熙二十五年停止日讲,而起居注官则未尝废,衔上日讲二字亦未裁去。雍正、乾隆以来,相沿不改。其实所办之事,乃记注侍班之事,日讲二字则有空衔而无实事也。今奉旨举行日讲,似须循名责实,二者分作两项,于现在记注官之外,别添一项人作日讲官,以复顺治及康熙初年之例。其现在之起居注官,只于衔上裁去日讲二字,其余不改,以循雍正、乾隆以来之例,庶名实相符,而于六朝成宪皆不稍背云。

一、讲官员数

谨按:顺治十二年初设讲官,选词臣八人,不分满、汉。康熙九年定设满洲四员,汉官八员。厥后递有增加,至十八员、二十六员不等。盖以讲官而兼记注之事,职务较繁故也。今既将讲官与记注官分作两项,似可循康熙九年之例,定为满洲讲官四员,汉讲官八员。

一、每日进讲员数

谨按:顺治十二年,定以掌院学士率讲官或二人、或三人进讲。康熙年间每日进讲之员,无可查考。臣愚以为,进讲之员太多,不免徒务虚文。谨拟每日以一人进讲,不事旅进旅退,与寻常召见无异。庶讲官凝定专一,得以悉心启沃;皇上静对臣工,听其讲论今古,亦得细察其精神器识,即此可以陶冶人才矣。

一、讲官应用何项人

谨按:现在起居注官,专用翰、詹两衙门之人。溯查康熙年间,励杜讷以州同而转讲官,高士奇以中书而转讲官,当时取人,往往不限资格。又康熙十六年,有满洲讲官兼用小九卿之例。乾隆初年,有呈进讲章兼用科道之例。此次设立讲官,似可援此二例斟酌行之。臣之愚见,拟请除大学士、掌院学士及六部、都察院职事较繁,无庸充补讲官外,其余内阁学士及九卿科道之由科甲出身者,准其与翰、詹两衙门一体充补讲官,庶取人之途较广,而仍不违乎成例。

一、定保举讲官之法

谨按:顺治十二年初立讲官,谕令大臣选词臣学问淹博者八人。既由臣下选择,是保举之法也。康熙年间,讲官由题本开列请简;乾隆年间,讲官由引见擢用,至今相沿不改。臣思此次复设此官,仍须行选择保举之法。盖保举尚恐其滥,惟保举讲官断不至于滥,不特保人者十分慎重,即受保者自揣学问平庸,亦必不敢妄进以取戾也。求皇上于一、二品大臣中,特旨派出四五人,令其各保数员进讲[3]

 。此次所保之人,或升迁,或出差,将次缺员,又求特派四五人,令其各保数员进讲。[4]

 所保之人,必容止庄重,辞气温雅,又必兼熟《通鉴》、《会典》二书。如不称职,令其退出讲筵;或根柢甚深,而口稍拙讷者,不妨保举。

一、进讲之地

谨按:康熙年间进讲之地,懋勤殿为多。惟十二年暂修宫殿,驾驻瀛台,即在瀛台进讲。二十三年天气严寒,即在暖阁进讲。其余或在郊外,或幸南苑,皆不辍讲。是地可随时迁移也。今奉谕旨便殿进讲,皇上现御东书房,臣拟请即在东书房进讲。以后或有迁移,临时再降谕旨。

一、进讲之仪

谨按:康熙年间进讲仪节,初入,行三叩礼,侍立,诣讲案前进讲。讲毕,复行三叩礼。至十六年停止讲毕之三叩礼。臣今拟就此仪稍为酌量,请即东书房言之:皇上升御床西面,床上恭设一横几为书案,置所讲之书于案上;又预设小几于室中,为讲官之讲案。届时讲官捧书入陈于讲案上,转出案西,跪东北面,一叩,兴;复讲案位,侍立宣讲。讲毕,复转出案西,跪,一叩,兴;趋出。如遇圣驾不御东书房,所有皇上南面、讲官北面之处,有时限于地势,再行临时斟酌。谨照此仪另绘一图附呈。

一、进讲之时

谨按:康熙年间尚未设立军机处,部院奏事,即系大臣入对承旨,奏事既毕,然后讲官入侍。自九年至二十年皆然也。二十一年,乃改于部院未启奏之前,讲官先入进讲。遥想其时,大约不过辰刻耳。今则时势移易,较康熙年间迥有不同。康熙年间,部院章奏不过数件,今则每日多至七八十件;康熙年间,各省章奏,圣祖省览,直待夜分燃烛之后,今则清晨裁定,宣谕军机而批答;康熙年间,引见人员甚少,今则逐日皆有引见。有此数者之不同,则每日早间圣躬亦烦劳矣。臣之愚见,拟请待引见以后,皇上万机已毕,御前大臣、侍卫等皆已散直,日永神暇,然后讲官进讲,则有义理之悦,而无他务之扰,庶几如圣祖读书记中所谓“神理渊穆,怡然忘倦”云。

一、所讲之书

谨按:康熙年间所讲之书,先《四书》,次《尚书》,次《周易》,次《诗经》,次《通鉴》。讲《通鉴》之时,仍兼讲《四书》。而顺治年间,亦曾翻译《通鉴》及《大学衍义》二书呈进。今臣闻圣学高深,诸《经》、《通鉴》讲贯已熟。窃谓为君之道,莫备于真德秀《衍义》、邱濬《衍义补》二书。真氏于用人之道,邱氏于理财、治民之道,尤言之深切著明。顷给事中吕贤基曾以为请,臣拟请讲此二书,于今日时政实有裨益。

一、陈讲之道

谨按:讲官陈说,贵忠诚切直,尤贵明于本朝掌故。康熙十六年,谕讲官宜进直言,毋有隐讳。二十一年,谕讲官须有劝戒箴规之意,乃称启沃。又圣祖御制《讲官箴》曰:“体之行之,朕躬是力;载献载替,尔职宜饬。”又曰:“谊贵励翼,先正其心;尔苟勿欺,吐辞足钦。”绎此八句,则知切直者,未有不由于忠诚也。至于本朝掌故,则大经大法,实有超越前古者。若能于每日进讲之时,将列圣至德善政称述一二条,不惟君臣之精神互相警发,而为讲官者,必熟于国家之典章,则凡《会典》及列朝《圣训》,皆当时时研究,此中之磨厉人才,已不少矣。

一、复讲之法

谨按:康熙十四年谕:“日讲原期有益身心,今只讲官进讲,朕不复讲,日久将成故事,不惟于学问之道无益,亦非所以为法于后世也。嗣后进讲时,讲官讲毕,朕乃复讲。如此,庶几有裨实学。”钦此。臣思复讲之法,不过疑者诘之,误者辨之,非必逐句讨论也。今讲官讲毕,应请皇上于疑难之处,俯加诘问;讲官错误之处,仰承指示。若无疑可问,无误可指,即不妨默识深领,方为可久之道。

一、纂成讲书

谨按:康熙年间,讲官撰成讲章,分写正、副本,先期将正本进呈。其撰法,先列经文,次列诸儒之说,次列讲官推演之义。既讲之后,又将讲章编辑成书。今所传《四书解义》、《书经》、《易经》各解义是也。此次所讲《衍义》及《衍义补》,真氏、邱氏之书本系臣下进讲体裁,不必更撰讲章,亦不必先期呈进矣。只须于本日递一折片,云臣某人今日进讲第几卷、第几页,某句起、某句讫。谨奏。已为简当。至已讲之后,仍须编辑成书,将来刊刻流传,以昭圣学之盛。其编辑之法,先抄真氏、邱氏全文,次列讲官敷陈之说,以能征引《会典》者为上。于既讲后三日呈递,俟发下之后汇缮成帙,汇成三卷进呈一次。抑臣又有请者,《圣祖御制文集》中有讲筵绪论二卷,凡八十五条。皇上聪明天纵,讲筵触发,间有绪论,敬祈发下交讲官编入,使臣等钦诵之余,益加儆惕,则兴起多矣。

一、讲官体制

谨按:康熙年间,讲官恩遇为隆渥,或赐诗篇,或赐邸第,或赏貂皮,或交部议叙。锡赉便蕃,非常之典,非臣下所敢议及也。至于体制所在,虽属虚文,亦宜稍示优异。一得讲官,虽编、检、科道,皆得专折谢恩。其雨帽、坐垫,请照现在起居注官之例。朝贺班次,请照南书房翰林之例。至于春秋经筵侍班,宜在六部堂官之次,并随至文渊阁赐茶。其科道充讲官者,即不派街道巡城差使。间有扈从之时,讲官所用账房及一切应用物件,仍遵康熙十二年谕定章程,酌定数目,由内务府给与。

一、进讲年数

谨按:康熙进讲,自九年至二十五年,凡十有七载。中间如三藩用兵,九省骚动,捐例常开,仓库空虚,实有倍甚于今日者,而未尝停讲。盖圣祖实由于此中深求政要,兼厉人才,非以此为文章之娱也。汤斌之放江苏巡抚,圣祖谕曰:“以尔久侍讲筵,老成端谨,故特简尔。”熊赐履之既没,圣祖谕吏部曰:“赐履夙学老成,为讲官多年,未尝不以内圣外王之道,正心修身之体,直言讲论。”当时伟人辈出,大抵多识拔于讲筵之中。盖侍学既久,故知之真也。皇上复举旧章,伏愿行之久远,不可遽求速效。虽有偏炎小警,不可停罢。渐濡既久,风气日振,臣前折所谓十年以后,人才当有起色也。若举行数载或即停止,虽于圣学无损,而固不能收百年树人之效。区区之忱,尤在于此。伏乞圣鉴。

以上十四条,竭臣愚忠,粗定大概规模。其有不典不详,求皇上饬交各衙门核复施行。谨奏。

[3]

 “进讲”,刻本《曾文正公奏议》作“以备进讲”。

[4]

 “此次所保……进讲”,据刻本《曾文正公奏议》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