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光二十七年

084.禀祖父正月十七日

祖母坟茔必须局面宏敞。

孙男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:

去年十二月十七发第二十二号信并挽联一包、朱心泉诰命一轴,交徐玉山太守带交萧辛五处,想三月可到。又于二十日发第二十三号信交折弁,想二月可到。新正十五日,接到家中十一月十九所发信,敬悉大人之病已愈大半。不知近日得全愈否?孙去冬信言须参用化痰之药,不知可从否?

祖母已于十二月初十安葬,甚好甚好,但孙有略不放心者。孙幸蒙祖父福佑,忝居卿大夫之末,则祖母坟茔必须局面宏敞。其墓下拜扫之处须宽阔,其外须建立诰封牌坊,又其外须立神道碑。木斗冲规模隘小,离河太近,无立牌坊与神道碑之地。是以孙不甚放心,意欲从容另寻一地,以图改葬。不求富贵吉祥,但求无水蚁无凶险,面前宏敞而已。不知大人以为何如?若可,则家中在近境四十里内从容寻地可也。余俟续具。

孙谨禀

085.禀父母正月十八日

请尧阶、敬臣看地。望诸弟中有一发愤自立之人。

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次:

正月十五日接到父亲、叔父十一月二十所发手书,敬悉一切。但折弁于腊月二十八在长沙起程,不知四弟何以尚未到省?

祖母葬地,易敬臣之说甚是。男去冬已写信与朱尧阶,请渠寻地。兹又寄信与敬臣。尧阶看妥之后,可请敬臣一看。以尧阶为主,而以敬臣为辅。尧阶看定后,若毫无疑义,不再请敬臣可也;若有疑义,则请渠二人商之男书先寄去,若请他时,四弟再写一信去

 。男有信禀祖父大人,不知祖父可允从否?若执意不听,则遵命不敢违拗。求大人相机而行。

大人念及京中恐无钱用。男在京事事省俭,偶值阙乏之时,尚有朋友可以通挪。去年家中收各项约共五百金,望收藏二百勿用,以备不时之需。丁、戊二年不考差,恐男无钱寄回。男在京用度自有打算,大人不必挂心。

此间情形,四弟必能详言之。家中办丧事情形,亦望四弟详告。共发孝衣几十件?飨祭几堂?远处来吊者几人?一一细载为幸。

男身体平安。一男四女,痘后俱好。男妇亦如常。

闻母亲想六弟回家,叔父信来,亦欲六弟随公车南旋。此事须由六弟自家作主,男不劝之归,亦不敢留。家中诸务浩繁,四弟可一人经理。九弟、季弟必须读书,万不可耽阁他。九弟、季弟亦万不可懒散自弃。去年江西之行,已不免为人所窃笑,以后切不可轻举妄动。只要天不管地不管,伏案用功而已。男在京时时想望者,只望诸弟中有一发愤自立之人,虽不得科名,亦是男的大帮手。万望家中勿以琐事耽阁九弟、季弟,亦望两弟鉴我苦心,结实用功也。

男之癣疾近又小发,但不似去春之甚耳。同乡各家如常。刘月槎已于十五日到京,余俟续呈。

男谨禀

086.致澄弟沅弟季弟二月十二日

欲南归,但又有难处。改葬事勿再提。沅甫、季洪读书不可懒惰。修身型妻,力变妯娌不甚相能之风。

澄侯、子植、季洪三弟左右:

二月二十一日接到三弟正月初旬手书,具悉一切。澄侯以腊月二十三至岳州,余见罗芸皋已知之。后过湖又阻风,竟走七十余天始到。人事之难测如此!吾弟此后又添了阅历工夫矣。黎樾乔托带之件,当装车时,吾语弟曰:“此物在大箱旁边恐不妥,弟明日到店,须另安置善地。”不知弟犹记得我言否?出门人事事皆须细心。今既已弄坏,则亦不必过于着急。盖此事黎樾翁与弟当分任其咎。两人皆粗心,不得专责弟一人也。

祖大人之病久不见效,兄细思之,恐有火,不宜服热药,盖祖父体赋素强,丁酉之春以服补药之故,竟成大病。后泽六爷以凉药治好。此次每日能吃三中碗饭,则火未甚衰,恐医者不察,徒见小便太数,则以为火衰所致,概以热药投之,亦足误事。兄不明医理,又难遥度,而回忆丁酉年之往事,又闻陶云汀先生为补药所误之说,特书告家中。望与名医细商,不知有可服凉药之理否?兄自去年接祖母讣后,即日日思抽身南归。无如欲为归计,有三难焉:现在京寓欠帐五百多金,欲归则无钱还帐,而来往途费亦须四百金,甚难措办。一难也。不带家眷而归,则恐我在家或有事留住,不能遽还京师,是两头牵扯;如带家眷,则途费更多,家中又无房屋。二难也。我一人回家,轻身快马,不过半年可以还京。第开缺之后,明年恐尚不能补缺,又须在京闲住一年。三难也。

有此三难,是以踌躇不决。而梦寐之中,时时想念堂上老人,望诸弟将兄意详告祖父及父母。如堂上有望我回家之意,则弟书信与我,我概将家眷留在京师,我立即回家。如堂上老人全无望我归省之意,则我亦不敢轻举妄动。下次写信,务必详细书堂上各位老人之意。

祖母之葬事既已办得坚固,则不必说及他事。日前所开山向吉凶之说,亦未可尽信。山向之说,地理也;祖父有命而子孙从之,天理也。祖父之意已坚,而为子孙者乃拂违其意,而改卜他处,则祖父一怒,肝气必郁,病势必加,是已大逆天理;虽得吉地,犹将变凶,而况未必吉乎?自今以后不必再提改葬之说。或吉或凶,听天由命;即朱尧阶、易敬臣亦不必请他寻地尧阶二人如看得有妥地,亦不妨买。四弟则在家帮父亲、叔父管家事,时时不离祖父左右。九弟、季弟则专心读书。只要事事不违天理,则地理之说,可置之不论不议矣。

吾身之癣,春间又发,特不如去岁之甚。面上颈上则与弟出京时一样,未再发也。六弟近日颇发愤,早间亦能早起。纪泽《诗经》尚未读完,现系竹屋教,总多间断,将来必要请一最能专馆之人。

黎樾乔御史报满引见,回原衙门行走。黄正斋之长子于正月初间失去,至今尚未归来。邓星阶就正斋之馆,李希庵就杜兰溪之馆,系我所荐。同县刘九爷、罗邹二人及新科三人皆已到京,住新馆。江岷樵住张相公庙,去我家甚近。郭筠仙尚未到。袁漱六于正月二十四到京,现在家眷住北半截胡同。周荇农尚未到。杨春皆于正月二日生一子。刘药云移寓虎坊桥,其病已全好。赵崧原之妻于正月仙逝。舒伯鲁二月出都。我家碾儿胡同房东将归,三四月必须搬家。黄秋农之银已付来,加利息十两,兄意欲退还他。

九弟、季弟读书,开口便有自画之意。见得年纪已大,功名无成,遂有懒惰之意。此万万不可。兄之乡试座师徐晓邨、许吉斋两先生,会试房师季仙九先生,皆系二十六七入泮,三十余岁中举,四十余岁入词林。诸弟但须日日用功,万不能作叹老嗟卑之想。譬如人欲之京师,一步不动而长吁短叹,但曰京师之远,岂我所能到乎?则旁观者必笑之矣。吾愿吾弟步步前行,日日不止,自有到期,不必计算远近而徒长吁短叹也。望澄侯时时将此譬喻说与子植、季洪听之,千万千万!无怠无怠!

九弟信言诸妯娌不甚相能,尤望诸弟修身型妻,力变此风。若非诸弟痛责己躬,则内之气象必不改,而乖戾之致咎不远矣。望诸弟熟读《训俗遗规》《教女遗规》,以责己躬,以教妻子。此事全赖澄弟为之表率,关系至大,千万千万!不胜嘱切之至!伏惟留心自反为幸。

兄国藩手草

087.禀父母三月初十日

承命一意服官。

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:

昨初九日巳刻接读大人示谕及诸弟信,借悉一切。祖父大人之病已渐愈,不胜祷祝,想可由此而全愈也。男前与朱家信言无时不思乡土,亦久宦之人所不免,故前次家信亦言之。今既承大人之命,男则一意服官,不敢违拗,不作是想矣。

昨初六日派总裁房差,同乡惟黄恕皆一人单另列,初八日题目亦另列 。男今年又不得差,则家中气运不致太宣泄,祖父大人之病必可以速愈,诸弟今年或亦可以入学,此盈虚自然之理也。

男癣病虽发,不甚狠,近用蒋医方朝夕治之。渠言此病不要紧,可以徐愈。治病既好,渠亦不要钱。两大人不必悬念。男妇及华男、孙男女身体俱好,均无庸挂虑。男等所望者,惟祖父大人病之速愈,暨两大人之节劳,叔母目疾速愈,俾叔父宽怀耳。余容另禀。

088.致澄弟沅弟季弟三月初十日

告陈岱云意欲联儿女之姻及京中近况。

澄侯四弟、子植九弟、季洪二弟左右:

二月十一接到第一、第二号来信。三月初十接到第三、四、五、六号来信,系正月十二、十八、二十二及二月朔日所发而一次收到。家中诸事琐屑毕知,不胜欢慰。

祖大人之病竟以服沉香少愈,幸甚。然予终疑祖大人之体本好,因服补药太多,致火壅于上焦,不能下降。虽服沉香而愈,尚恐非切中肯綮之剂。要须服清导之品,降火滋阴为妙。予虽不知医理,窃疑必须如此,上次家书亦曾写及。不知曾与诸医商酌否?丁酉年祖大人之病,亦误服补剂,赖泽六爷投以凉药而效。此次何以总不请泽六爷一诊?泽六爷近年待我家甚好,即不请他诊病,亦须澄弟到他处常常来往,不可太疏,大小喜事宜常送礼。

尧阶既允为我觅妥地,如其觅得,即听渠买。买后或迁或否,仍由堂上大人作主,诸弟不必执见。

上次信言予思归甚切,属弟探堂上大人意思何如。顷奉父亲手书,责我甚切。兄自是谨遵父命,不敢作归计矣。

郭筠仙兄弟于二月二十到京。筠仙与其叔及江岷樵住张相公庙,去我家甚近。翊臣即住我家。树堂亦在我家入场。我家又添二人伏侍李、郭二君。大约榜后退一人,只用一打杂人耳。

筠仙自江西来,述岱云母子之意,欲我将第二女许配渠第二子,求婚之意甚诚。前年岱云在京,亦曾托曹西垣说及,予答以缓几年再议。今又托筠仙为媒,情与势皆不可却。岱云兄弟之为人与其居官治家之道,九弟在江西一一目击。烦九弟细告父母,并告祖父,求堂上大人吩咐。或对或否,以便回江西之信。予夫妻现无成见。对之意有六分,不对之意亦有四分,但求堂上大人主张。

九弟去年在江西,予前信稍有微词,不过恐人看轻耳。仔细思之,亦无妨碍,且有莫之为而为者,九弟不必自悔艾也。

碾儿胡同之屋,房东四月要回京,予已看南横街圆通观东间壁房屋一所,大约三月尾可移寓。此房系汪醇卿之宅教习门生汪廷儒,比碾儿胡同狭一小半,取其不费力易搬,故暂移彼。若有好房,当再迁移。

黄秋农之银已付还,加利十两,予仍退之。周子佩于三月三日喜事。正斋之子竟尚未归。黄茀卿、周韩臣闻皆将告假回籍,茀卿已定十七日起行。刘盛唐得疯疾,不能入闱,可悯之至。袁漱六到京数日,即下园子用功。其夫人生女仅三日即下船进京,可谓胆大。周荇农散馆,至今未到,其胆尤大。曾仪斋宗逵正月二十六在省起行,二月二十九日到京。凌笛舟正月二十八起行,亦二十九到京,可谓快极。而澄弟出京,偏延至七十余天始到。人事之无定如此!新举人复试题“人而无恒”二句,赋得“仓庚鸣”得“鸣”字。四等十一人,各罚会试二科,湖南无之。

我身癣疾,春间略发而不甚为害。有人说方,将石灰澄清水用水调桐油揸之,则白皮立去,如前年揸铜绿膏。予现二三日一揸,使之不起白皮,剃头后不过微露红影不甚红,虽召见亦无碍。除头顶外,他处皆不揸,以其仅能济一时,不能除根也。内人及子女皆平安。

今年分房,同乡仅恕皆,同年仅松泉与寄云大弟,未免太少。余虽不得差,一切自有张罗,家中不必挂心。今日予写信颇多,又系冯、李诸君出场之日,实无片刻暇,故予未作楷信禀堂上,乞弟为我说明。

澄弟理家事之间,须时时看《五种遗规》,植弟、洪弟须发愤读书,不必管家事。

兄国藩草

089.禀祖父六月十七日

升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。

孙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:

六月十五日接家中第九号信,系四月初三日四弟在县城发者。知祖父身体康强,服刘三爷之药,旧恙已经全愈,孙等不胜欣喜。前五月底,孙发第五号信,言大考蒙恩记名赏缎事,想家中已收到。

六月初二,孙荷蒙皇上破格天恩,升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。由从四品骤升二品,超越四级,迁擢不次,惶悚实深。初六日考试教习,孙又蒙天恩派为阅卷大臣。初六日入闱,初七日王大臣点名。士子入闱者,进士、举人共三百八十余名,贡生入闱者一百七十余名。初八早发题纸,十一日发榜,十三日复试,十四日复命。初三日谢恩及十四复命,两次召见,奏对尚无愆误,教习取中额数共一百二十一名,湖南得取十一人,另有全单。

十七日冯树堂回南,孙寄回红顶二个、二品补服三付及他物,另有单。大约八月初旬可到省,存陈季牧家中。望大人于中秋前后专人至省来接,命九弟写信与季牧可也。

孙等身体平安,癣疾已将全好,头上竟看不见。孙妇及曾孙男女皆好。余俟续具。

孙谨禀

090.禀叔父母六月十七日

寄回十两银,分送戚族中最苦者。

侄国藩敬禀叔父婶母大人万福金安:

新年两次禀安,未得另书敬告一切。侄以庸鄙无知,托祖宗之福荫,幸窃禄位,时时抚衷滋愧。兹于本月大考,复荷皇上天恩,越四级而超升。侄何德何能,堪此殊荣!常恐祖宗积累之福,自我一人享尽,大可惧也,望叔父作书教侄,幸甚。

金竺虔归,寄回银五十两。其四十两用法:六弟、九弟在省读书用二十六两,四弟、季弟学俸六两,买漆四两,欧阳太岳母奠金四两。前第三号信业已载明矣。后又有十两,若作家中用度则嫌其太少,添此无益,减此无损。侄意戚族中有最苦者,不得不些须顾送。求叔父将此十金换钱,分送最亲最苦之处。叔父于无意中送他,万不可说出自侄之意,使未得者有觖望有怨言。二伯祖母处,或不送钱,按期送肉与油盐之类,随叔父斟酌行之可也。

侄谨禀

091.致澄弟沅弟季弟六月十八日

近升内阁学士。另择吉地为祖父葬地。

澄侯、子植、季洪三位老弟足下:

五月寄去一信,内有大考赋稿,想已收到。

六月二日蒙皇上天恩及祖父德泽,予得超升内阁学士。顾影扪心,实深惭悚。湖南三十七岁至二品者,本朝尚无一人。予之德薄才劣,何以堪此!近来中进士十年得阁学者,惟壬辰季仙九师、乙未张小浦及予三人。而予之才地,实不及彼二人远甚,以是尤深愧仄。

冯树堂就易念园馆,系予所荐,以书启兼教读,每年得百六十金。李竹屋出京后,已来信四封。在保定,讷制台赠以三十金,且留干馆与他。在江苏,陆立夫先生亦荐干俸馆与他。渠甚感激我。考教习,余为总裁,而同乡寒士如蔡贞斋等皆不得取,余实抱愧。

寄回祖父、父亲袍褂二付。祖父系夹的,宜好好收拾。每月一看,数月一晒,百岁之后,即以此为敛服,以其为天恩所赐,其材料外间买不出也。父亲做棉的,则不妨长着,不必为深远之计。盖父亲年未六十,将来或更有君恩赐服,亦未可知。

祖母大人葬后,家中诸事顺遂,祖父之病已好,予之癣疾亦愈,且骤升至二品,则风水之好可知,万万不可改葬。若再改葬,则谓之不祥,且大不孝矣。然其地予究嫌其面前不甚宽敞,不便立牌坊起诰封碑亭,又不便起享堂立神道碑。予意欲仍求尧阶相一吉地,为祖父大人将来寿藏。弟可将此意禀告祖父,不知可见允否?盖诰封碑亭,断不可不修,而祖母又断不可改葬,将来势不能合葬。乞禀告祖父,总以祖父之意为定。

前此问长女对袁家,次女对陈家,不知堂上之意如何?现在陈家信来,谓我家一定对,渠甚欢喜。余容后具。

兄国藩草

092.禀父母六月二十七日

与陈家于秋间择期订盟。与袁家姻事望示知。

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次:

十八日发第八号信,言升官事,欲萧辛五先生专人送回,计七月中旬可以到家。昨又接四弟六月初一日所发之信,借悉一切。于祖父大人之病略不言及,惟言至刘家更补药方,可以长服者,则病已尽除矣。游子闻之,不胜欣幸之至。

男升官后,应酬较繁,用费较广,而俸入亦较多,可以应用,不至窘迫。昨派教习总裁,门生来见者多,共收贽敬二百余金,而南省同乡均未受,不在此数。

前陈岱云托郭筠仙说媒,欲男以二女儿配伊次子。男比写信告禀,求堂上决可否。昨四弟信来,言堂上皆许可。男将于秋间择期订盟。前信又言以大女儿许袁漱六之长子,是男等先与袁家说及。漱六尚有品学,其子亦聪明伶俐。与之结姻,谅无不可,亦求堂上大人示知。

藩男癣疾将近全愈,尚略有形影,而日见日好。华男身体甚壮健,余大小男女俱平安,堂上不必挂念。余俟另禀。

男百拜呈

093.致澄弟沅弟季弟六月二十七日

凡事不可占人半点便益,不可轻取人财。澄侯之女婚事不必急。

澄侯、子植、季洪三弟足下:

自四月二十七日得大考谕旨以后,二十九日发家信,五月十八又发一信,二十九又发一信,六月十八又发一信,不审俱收到否?二十五日接到澄弟六月一日所发信,具悉一切,欣慰之至。

发卷所走各家,一半系余旧友,惟屡次扰人,心殊不安。我自从己亥年在外把戏,至今以为恨事。将来万一作外官,或督抚,或学政,从前施情于我者,或数百,或数千,皆钓饵也。渠若到任上来,不应则失之刻薄,应之则施一报十,尚不足以满其欲。故兄自庚子到京以来,于今八年,不肯轻受人惠,情愿人占我的便益,断不肯我占人的便益。将来若作外官,京城以内无责报于我者。澄弟在京年余,亦得略见其概矣。此次澄弟所受各家之情,成事不说,以后凡事不可占人半点便益,不可轻取人财。切记切记。

彭十九家姻事,兄意彭家发泄将尽,不能久于蕴蓄,此时以女对渠家,亦若从前之以蕙妹定王家也。目前非不华丽,而十年之外,局面亦必一变。澄弟一男二女,不知何以急急定婚若此?岂少缓须臾,即恐无亲家耶?贤弟行事,多躁而少静,以后尚期三思。儿女姻缘前生注定,我不敢阻,亦不敢劝,但嘱贤弟少安无躁而已。

成忍斋府学教授系正七品,封赠一代,敕命二轴。朱心泉县学教谕系正八品,仅封本身,父母则无封。心翁之父母乃封也。家中现有《搢绅》,何不一翻阅?

牧云一等,汪三入学,皆为可喜。啸山教习,容当托曹西垣一查。

京寓中大小平安。纪泽读书已至“宗族称孝焉”,大女儿读书已至“吾十有五”。前三月买驴子一头,顷赵炳堃又送一头。二品本应坐绿呢车,兄一切向来俭朴,故仍坐蓝呢车。寓中用度比前较大,每年进项亦较多每年俸银三百两、饭银一百两

 。其他外间进项尚与从前相似。

同乡诸人皆如旧。李竹屋在苏寄信来,立夫先生许以干馆。余不一一。

兄国藩手草

094.禀父母七月十八日

望珍重节劳。

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:

十六夜接到六月初八日所发家信,欣悉一切。祖父大人病已什愈八九,尤为莫大之福。六月二十八日曾发一信,言升官事,想已收到。冯树堂六月十七日出京,寄回红顶、补服、袍褂、手钏、笔等物,计八月可以到家。贺礼耕七月初五日出京,寄回鹿胶、丽参等物,计九月可以到家。

四弟、九弟信来,言家中大小诸事皆大人躬亲之,未免过于劳苦。勤俭本持家之道,而人所处之地各不同。大人之身,上奉高堂,下荫儿孙,外为族乡里所模范。千金之躯,诚宜珍重。且男忝窃卿贰,服役已兼数人,而大人以家务劳苦如是,男实不安于心。此后万望总持大纲,以细微事附之四弟。四弟固谨慎者,必能负荷,而大人与叔父大人惟日侍祖父大人前,相与娱乐,则万幸矣。

京寓大小平安,一切自知谨慎,堂上各位大人不必挂念。余容另禀。095.致澄弟沅弟季弟七月十八日

奉劝澄侯三事:勤、早起、看《五种遗规》。

四弟、九弟、季弟足下:

六月二十八日发第九号家信,想已收到。七月以来,京寓大小平安。癣疾虽头面微有痕迹,而于召见已绝无妨碍。从此不治,听之可也。

丁士元散馆,是诗中“皓月”误写“浩”字。胡家玉是赋中“先生”误写“先王”。

李竹屋今年在我家教书三个月,临行送他俸金,渠坚不肯受。其人知情知义,予仅送他褂料被面等物,竟未送银。渠出京后来信三次。予有信托立夫先生为渠荐馆。昨立夫先生信来,已请竹屋在署教读矣,可喜可慰。

耦庚先生革职,同乡莫不嗟叹。而渠屡次信来,绝不怪我,尤为可感可敬。

《岳阳楼记》,大约明年总可寄到。家中《五种遗规》,四弟须日日看之,句句学之。我所望于四弟者,惟此而已。家中蒙祖父厚德余荫,我得忝列卿贰,若使兄弟妯娌不和睦,后辈子女无法则,则骄奢淫佚,立见消败。虽贵为宰相,何足取哉?我家祖父、父亲、叔父三位大人规矩极严,榜样极好,我辈踵而行之,极易为力。别家无好榜样者,亦须自立门户,自立规条;况我家祖父现样,岂可不遵行之而忍令堕落之乎?现在我不在家,一切望四弟作主。兄弟不和,四弟之罪也;妯娌不睦,四弟之罪也;后辈骄恣不法,四弟之罪也。我有三事奉劝四弟:一曰勤,二曰早起,三曰看《五种遗规》。四弟能信此三语,便是爱兄敬兄;若不信此三语,便是弁髦老兄。我家将来气象之兴衰,全系乎四弟一人之身。

六弟近来气性极和平,今年以来未曾动气,自是我家好气象。惟兄弟俱懒。我以有事而懒,六弟无事而亦懒,是我不甚满意处。若二人俱勤,则气象更兴王矣。吴、彭两寿文及小四书序、王待聘之父母家传,俱于八月付回,大约九月可到。

袁漱六处,予意已定将长女许与他,六弟已当面与他说过几次矣,想堂上大人断无不允。予意即于近日订庚,望四弟禀告堂上。陈岱云处姻事,予意尚有迟疑。前日四弟信来,写堂上允诺欢喜之意。筠仙已经看见,比书信告岱云矣。将来亦必成局,而予意尚有一二分迟疑。岱云丁艰,余拟送奠仪,多则五十,少则四十,别有对联之类,家中不必另致情也。余不尽言。

兄国藩手草

096.致澄弟沅弟季弟八月十八日

温甫在国子监考课取第一。袁漱六送来彩礼。

澄侯、子植、季洪三弟左右:

八月十六日折弁到京,至七月二十九日在省起行。维时植、洪二弟正在省城,不解何无一字寄京?闻学院二十六日始考古,则二十九日我邑尚未院试也。

京中大小平安。予之癣疾,七月底较六月稍差,然无碍召见之事,则亦听之而已。六弟在国子监考课,各位堂官颇加青眼。上次蔡司业课古学经文一篇、经解一篇、赋一篇、诗一篇,六弟取第一。奖励甚重:帖一套、佳墨八条。内人近颇多病,不能健饭。现在服药,当不要紧也。纪泽读书,前四月间所请之湖北魏先生,渠八月中即回家。我家已于八月初七日换请一宋先生,常德府丙午举人。今年考取教习,系我门生,其人专严勤教。余有回人书札,亦交渠代写。纪泽现已读至《梁惠王章句下》。每日读书,颇能领会。

大女儿与袁家订姻,已于八月初六日写庚书过礼。郭筠仙为媒,即须出都,后年始能复来。故趁其在京时,先行纳采。袁家过礼来:真金簪一、真金耳环一对、镀金手镯二、镀金戒指二、红绿湖绉各三丈、金花一对。我家回礼:袍褂料一套、靴一、帽一、朝珠一、补子一、扇插一、笔插一。又女婿见面仪六两。

陈家姻事,前接四弟信,知家中堂上大人甚欢喜。现在岱云丁艰,自不能定庚,只好待渠服满后。诸弟若与陈家昆仲见面时,亦不必道及姻事。岱云之丧事,余已送赙仪三十两交郭筠仙带归,又有挽联一付。京官向例不送外官之银,予送三十两,则已为重矣。诸弟若到省,只须办香烛去行礼,不必再送情也。

同乡萧史楼、郭筠仙、孙鳌舟、徐寿衡并出京,在八月底起行。郭、孙走江南,徐走山西。邓辛阶尚在黄正斋家坐馆。蔡贞斋在袁漱六家。龙滋圃就一同乡任江南金山县者之馆,已出京矣。车钟毓亦就金山馆。金山县之幕中人才可谓极盛。

王荆七现来,要求再入我家。我家现在本用两个跟班,目前有一个要去,拟仍叫荆七来。但不知高僧能久持戒行否?文小南之尊翁亦于八月出京。黎月乔亦欲出京,大约在冬间矣。书不详尽,余俟续寄。

兄国藩手草

097.致澄弟沅弟季弟九月初十日

告送钱送物作书等事。

澄侯、子植、季洪足下:

九月重阳日接到家信三封,内父亲手谕二件、澄侯六月二十五在家发信一件、七月十五在省发信一件,十九又一件,八月十三又一件,子植七月十九发一件,八月十三又一件,季洪亦有七月十九一片。子植府试文章在此包内,题名录二纸,盖至是始识九弟案首入学之信。前八月折弁到京,乃七月二十八九在省起行者。计是时九弟府首喜信已发交提塘矣,而渠不带来,良可憾也。此外又有张湘纹、曾季甫、唐镜丈、首班臣、邓荻仙、欧阳沧溟丈各信亦俱收到。我与温甫看一夜始完。两次喜信使祖大人病体大愈,此为人子孙者之大幸也。

呈请晋封,仍须覃恩之年。辛亥年是皇上七旬万寿,大约可以请晋封祖父母、父母,并可 封叔父母,且可诰赠曾祖父母矣。然使身不加修,学不加进,而滥受天恩,徒觉愧悚。故兄自升官后,时时战兢惕惧。近来身体甚好,耳又微聋。甲三读书,先生极好,严而且勤,教书亦极得法。长女上《论》将读毕矣。温甫国子监应课已经补班。寓中眷口俱平顺。荆七现又收在我家。于门上跟班之外,多用一人,以充买办行走之用,即以荆七补缺,甚为胜任。渠亦如士会还朝、苏武返汉,欣幸之至。四弟可告知渠家也。

袁漱六因其幼女已死,现搬住湘潭馆。订庚之事,前已写信告堂上矣。陈家姻事,堂上大人既欣然允许,余岂复有不满意者!惟订庚须稍迟,或俟岱云起复,亦未可知。至姻事,则确有成言矣。

曾心斋曾借银八十与郭瑞田,渠现还百金交余,托转寄毅然先生。目前尚无妥便,一入它人手,又恐化为乌有,故不得不慎重。弟可先作书告毅然丈,说我所以慎重之故,亦总在今冬明春寄到也。

朱啸山托曹西垣查教习之期。西垣查得,言尚遥遥无期。弟亦可告啸山也。刘福桥先生要挂屏四张,现亦无便可寄,盖徐寿衡不回家,史楼、筠仙亦明年方可到省,故皆不敢寄。罗筠皋之银,亦无便寄,弟可并告筠皋也。

沧溟丈以我言魏家讼事,回书颇有不豫之意。牧云无笔写字,弟可先将树堂带回之笔分三枝送他。待彭大生归,我再寄笔回。岳父寄贡卷至京,余拟送贺仪大钱二十千,亦交彭大生带回。柳衙叔仙逝,余拟备奠仪大钱八千,亦交彭大生带回。惟毅然先生及筠皋之项不敢交彭,恐其难担艰险。

九弟印卷费,须出大钱百千,乃为不丰不啬,不被人讥议。或三股均送,或两学较多、门斗较少亦可。但须今年内送去,不可挨至明年。教官最为清苦,我辈仕宦之家,不可不有以体谅之也。家中今年想尚可支吾,至明年上半年,余必寄银至家应用。

陈岱云到省,四弟与郭三合办呢幛,甚是妥叶。余送渠奠分三十金,已交筠仙带去矣。别有挽联,现尚未寄。梅劭生求我作书与钟子宾,准在近日付去。唐画郊之信,屡次未回,则实以懒惰之故。渠托我代求各翰林法书。澄侯不在京,而欲我为此等事,毋乃强人以难乎?收到邹芸陔所带各件,屡次写信道之,不知来信何以屡问?添梓坪各件,容当再寄物与它,四弟先为我道谢可也。

四弟以女许彭家,姻缘前定,断不可因我前言而稍生疑心。九弟入学,家中材料可以做衣,若再久收,恐被虫打。做数套衣,兄弟易衣而出最好。家中诸皮衣,年年须多买樟脑,好好收拾,否则必为虫伤矣。同乡诸家如常。书不能尽,折弁在京仅一日,故多草率。

兄国藩手具

098.致澄弟沅弟季弟十月十五日

近充武会试正总裁、武殿试读卷大臣。

澄侯、沅甫、季洪三弟足下:

十月十二日接到九月初六澄弟在县学宪行台所发信,十五日又接二十三日在省城曾子庙所发信。其八月在省各信,已于前月收到,前次信已提及矣。惟九月一日托树堂代寄一信,今尚未到。京寓大小平安。余之癣疾近日已全好,百分中不过一二分未复元,皆生首乌之功也。六弟近日体亦好。内人怀喜,大约明年正月分娩。甲三兄妹皆好。甲三读至《滕文公上》,大女读至《颜渊第十二》。

余蒙皇上天恩,得派武会试正总裁,又派武殿试读卷大臣。会试于十三日入闱,十七发榜,复命后始归。殿试三十日入内阁,初四发榜始归,共中额六十四人。殿试读卷,不过阅其默写武经。其弓矢技勇,皆皇上亲自阅看。初二日,皇上在紫光阁阅马步箭。初三日,皇上在景运门外箭亭内看弓刀石,读卷大臣及兵部堂官两日皆在御前侍班。湖南新进士谌琼林以石力不符,罚停殿试一科。今年但有状元、榜眼而无探花,仰见皇上慎重科名之意。

同乡诸公并皆如常。黄恕皆喉痛,病势甚重。郑小山随大钦差至河南办赈济。近日河南大旱,山东盗贼蜂起,行旅为之不安。

十月九日父亲大人寿辰,余因家中有祖母之之〔此字衍〕

 制,故未宴客,早晚皆仅一席。凌荻舟现就园子一馆,其回城内则寓余处。宋芗宾在余家教书,亦甚相得。余不尽书。

兄国藩手草

099.禀父母十二月初六日

熟地、当归蒸鸡可治失眠症。三角丘多栽竹树,可使家里气运更聚。

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:

十二月初五接到家中十一月初旬所发家信,具悉一切。男等在京身体平安。男癣疾已全愈,六弟体气如常。纪泽兄妹五人皆好。男妇怀喜平安,不服药。

同乡各家亦皆无恙。陈本七先生来京,男自有处置之法,大人尽可放心,大约款待从厚,而打发从薄。男光景颇窘,渠来亦必自悔。

九弟信言母亲常睡不着。男妇亦患此病,用熟地、当归蒸母鸡食之,大有效验。九弟可常办与母亲吃。乡间鸡肉、猪肉最为养人,若常用黄芪、当归等类蒸之,略带药性而无药气,堂上五位大人食之,甚有益也,望诸弟时时留心办之。

老秧田背后三角丘是竹山湾至我家大路,男曾对四弟言及,要将路改于墈下,在檀山嘴那边架一小桥,由豆土排上横穿过来。其三角丘则多栽竹树,上接新塘墈大枫树,下接檀山嘴大藤包里,甚为完紧,我家之气更聚。望堂上大人细思。如以为可,求叔父于明春栽竹种树;如不可,叔父写信示知为幸。

男等于二十日期服已满,敬谨祭告。二十九日又祭告一次。余俟续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