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元年

128.致温弟沅弟季弟三月初四日

澄侯已出京。陈岱云之如夫人殁于安徽。

温甫、沅浦、季洪三弟左右:

二月初二日接到第一、第二号家信,一系正月二十发,一系二月十二发,具悉一切。日内极挂念沅弟,得沅弟一红纸片,甚欣慰也。

澄弟已于二月二十六出京。诰轴须四月用宝,澄弟不能待矣,将来另托人带归。澄弟与安化张星垣奎 、衡山陈谷堂焯墀

 二大令同行。至保定,又约杨毓楠之弟同行。鹅毛筒眼药、贴毒膏药,澄弟未带。将来托魏亚农带归,黄生之胞侄也。梁同年献廷 托请诰封之事,将来必为办妥。渠之银,弟尽可收用。京寓大小平安。癣疾微发,尚不为害。

陈岱云之如夫人殁于安徽。顷接其信,甚为凄惋。同乡周辅亭得御史。常世兄、劳世兄两荫生皆内用。将来为光禄寺署正,可分印结,亦善地也。

兰姊多病,予颇忧虑。下次书来,尚乞详示。

父大人命予家书中不必太琐琐,故不多及。

国藩草

129.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三月十二日巳刻

赛尚阿被派往广西。思念澄侯。

澄、温、植、洪四弟左右:

三月初四发第三号家信。其后初九日,予上一折,言兵饷事。适于是日皇上以粤西事棘,恐现在彼中者不堪寄此重托,特放赛中堂前往。以予折所言甚是,但目前难以遽行。命将折封存军机处,待粤西事定后再行办理。赛中堂清廉公正,名望素著,此行应可迅奏肤功。但湖南逼近粤西,兵差过境,恐州县不免借此生端,不无一番蹂躏耳。

魏亚农以三月十三日出都,向予借银二十两。既系姻亲,又系黄生之侄,不能不借与渠。渠言到家后即行送交予家,未知果然否也。叔父前信要鹅毛管眼药并硇砂膏药。兹付回眼药百筒、膏药千张,交魏亚农带回,呈叔父收存,为时行方便之用。其折底亦付回查收。

澄弟在保定想有信交刘午峰处。昨刘有书寄子彦,而澄弟书未到,不解何故。已有信往保定去查矣。澄弟去后,吾极思念。偶自外归,辄至其房。早起辄寻其室,夜或遣人往呼。想弟在途路弥思我也。书不十一,余俟续具。

兄国藩手草

130.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四月初三日

拟在本境行社仓制。粤西事不敢率尔上折。

澄侯、温甫、子植、季洪四位老弟左右:

三月初四日,此间发第三号家信交折弁。十二日发第四号信交魏亚农,又寄眼药鹅毛筒及硇砂膏药共一包。计可于五月收到。季洪三月初六所发第三号信,于四月初一日收到。

邓升六爷竟尔仙逝,可胜伤悼!如有可助恤之处,诸弟时时留心。此不特戚谊,亦父大人多年好友也。

乡里凶年赈助之说,予曾与澄弟言之。若逢荒歉之年,为我办二十石谷,专周济本境数庙贫乏之人。自澄弟出京之后,予又思得一法,如朱子社仓之制,若能仿而行之,则更为可久。朱子之制:先捐谷数十石或数百石贮一公仓内,青黄不接之月借贷与饥民,冬月取息二分收还每石加二斗 ,若遇小歉则蠲其息之半每石加一斗,大凶年则全蠲之借一石还一石 ,但取耗谷三升而已。朱子此法行之福建,其后天下法之,后世效之,今各县所谓社仓谷者是也,其实名存实亡。每遇凶年,小民曾不得借贷颗粒,且并社仓而无之。仅有常平仓谷,前后任尚算交代,小民亦不得过而问焉。盖事经官吏,则良法美政,后皆归于子虚乌有。

国藩今欲取社仓之法而私行之我境。我家先捐谷二十石,附近各富家亦劝其量为捐谷。于夏月借与贫户,秋冬月取一分息收还每石加一斗 。丰年不增,凶年不减。凡贫户来借者,须于四月初间告知经管社仓之人。经管量谷之多少,分布于各借户,令每人书券一纸,冬月还谷销券。若有不还者,同社皆理斥,议罚加倍。以后每年我家量力添捐几石。或有地方争讼,理曲者,罚令量捐社谷少许。每年增加,不过十年,可积至数百石,则我境可无饥民矣。盖夏月谷价昂贵,秋冬价渐平落,数月之内,一转移之间,而贫民已大占便宜,受惠无量矣。吾乡昔年有食双谷者,此风近想未息。若行此法,则双谷之风可息。前与澄弟面商之,说我家每年备谷救地方贫户。细细思之,施之既不能及远,行之又不可以久;且其法止能济下贫乞食之家,而不能济中贫体面之家。不若社仓之法,既可以及于远,又可以贞于久;施者不甚伤惠,取者又不伤廉,即中贫体面之家亦可以大享其利。本家如任尊、楚善叔、宽五、厚一各家,亲戚如宝田、腾七、宫九、荆四各家,每年得借社仓之谷,或亦不无小补。澄弟务细细告之父大人、叔父大人,将此事于一二年内办成,实吾乡莫大之福也。

我家捐谷,即写曾呈祥、曾呈材双名。头一年捐二十石,以后每年或三石,或五石,或数十石。地方每年有乐捐者,或多或少不拘,但至少亦须从一石起。吾思此事甚熟,澄弟试与叔大人细思之,并禀父亲大人,果可急于施行否?近日即以回信告我。

京寓大小平安。保定所发家信,三月末始到。赛中堂于初九日出京赴广西。考差在四月十四。同乡林昆圃于三月中旬作古。予为之写知单,大约可得百金。熊秋佩丁外艰。余无他事。予前所寄折稿,澄弟可钞一分交彭筿房,并托转寄江岷樵。钞一分交刘霞仙,并托转寄郭筠仙。

赛中堂视师广西,带小钦差七十五人,京兵二百四十名,京炮八十八尊,抬枪四十杆,铅子万余斤,火药数千斤。沿途办差,实为不易。粤西之事,日以猖獗。李石梧与周天爵、向荣皆甚不和,未知何日始得廓清。圣主宵旰焦灼,廷臣亦多献策,而军事非亲临其地,难以遥度。故予屡欲上折,而终不敢率尔也。余不一一。

兄国藩手草

131.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五月十四日

近日上折,言辞颇过激切而被容纳。

澄侯、温甫、子植、季洪四位老弟足下:

四月初三日发第五号家信。厥后折差久不来,是以月余无家书。五月十二折弁来,接到家中四号信,乃四月一日所发者。具悉一切。植弟大愈,此最可喜。

京寓一切平安。癣疾又大愈矣,比去年六月更无形迹。去〈年〉(1) 六月之愈,已为五年来所未有,今又过之。或者从此日退,不复能为恶矣。皮毛之疾,究不甚足虑,久而弥可信也。

四月十四日考差题“乐民之乐者,民亦乐其乐”,经文题“必有忍,乃其〔其乃〕有济;有容,德乃大”,赋得“濂溪乐处”得“焉”字。

二十六日,余又进一谏疏,敬陈圣德三端,预防流弊。其言颇过激切,而圣量如海,尚能容纳,岂汉唐以下之英主所可及哉!余之意,盖以受恩深重,官至二品,不为不尊;堂上则诰封三代,儿子则荫任六品,不为不荣。若于此时再不尽忠直言,更待何时乃可建言?而皇上圣德之美出于天亶自然,满廷臣工,遂不敢以片言逆耳,将来恐一念骄矜,遂至恶直而好谀,则此日臣工不得辞其咎。是以趁此元年新政,即将此骄矜之机关说破,使圣心日就兢业而绝自是之萌。此余区区之本意也。现在人才不振,皆谨小而忽于大,人人皆习脂韦唯阿之风。欲以此疏稍挽风气,冀在廷皆趋于骨鲠,而遇事不敢退缩。此余区区之余意也。

折子初上之时,余意恐犯不测之威,业将得失祸福置之度外矣。不意圣慈含容,曲赐矜全。自是以后,余益当尽忠报国,不得复顾身家之私矣。然此后折奏虽多,亦断无有似此折之激直者。此折尚蒙优容,则以后奏折,必不致或触圣怒可知矣。诸弟可将吾意细告堂上大人,毋以余奏折不慎,或以戆直干天威为虑也。

父亲每次家书,皆教我尽忠图报,不必系念家事。余敬体吾父之教训,是以公尔忘私,国尔忘家。计此后但略寄数百金偿家中旧债,即一心以国事为主,一切升官得差之念,毫不挂于意中。故昨五月初七大京堂考差,余即未往赴考。侍郎之得差不得差,原不关乎与考不与考。上年己酉科,侍郎考差而得者三人:瑞常、花沙纳、张芾是也。未考而得者亦三人,灵桂、福济、王广荫是也。今年侍郎考差者五人,不考者三人。是日题“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论”,诗题“楼观沧海日”得“涛”字。五月初一放云贵差,十二放两广、福建三省,名见京报内,兹不另录。袁漱六考差颇为得意,诗亦工妥,应可一得,以救积困。

朱石翘明府初政甚好,自是我邑之福。余下次当写信与之。霞仙得县首,亦见其犹能拔取真士。

刘继振既系水口近邻,又送钱至我家求请封典,义不可辞。但渠三十年四月选授训导,已在正月二十六恩诏之后,不知尚可办否?当再向吏部查明。如不可办,则当俟明年四月升祔恩诏,乃可呈请。若并升祔之时推恩不能及于外官,则当以钱退还。家中须于近日详告刘家,言目前不克呈请,须待明年六月乃有的信耳。

澄弟河南、汉口之信皆已接到。行路之难,乃至于此!自汉口以后,想一路载福星矣。刘午峰、张星垣、陈谷堂之银皆可收,刘、陈尤宜受之,不受反似拘泥。然交际之道,与其失之滥,不若失之隘。吾弟能如此,乃吾之所以欣慰者也。西垣四月二十九到京,住余宅内,大约八月可出都。

此次所寄折底,如欧阳家、汪家及诸亲族不妨钞送共阅。见余忝窃高位,亦欲忠直图报,不敢唯阿取容,惧其玷辱宗族,辜负期望也。余不一 一。

兄国藩手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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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)

  nbsp;据光绪己卯传忠书局刻本补。

132.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六月初一日

兼署刑部右侍郎。纪泽婚事,贺、黄两家均未定。

澄侯、温甫、子植、季洪四位老弟足下:

五月十四日发第六号家信,内有四月二十六日具奏一疏稿。余虽不能法古人之忠直,而皇上圣度优容,则实有非汉唐以下之君所能及者,已将感激图报之意于前书内详告诸弟矣。五月二十六日,又蒙皇上天恩,兼署刑部左侍郎。次日具折谢恩,即将余感戴之忱写出。兹将原折付归。

日内京寓大小平安。癣疾大好,较去年澄弟在此时更好三倍,头面则毫无踪影,两腿虽未净尽,不复足为患也。同乡周子佩之母病体不轻,下身不仁,恐成偏枯。徐寿蘅放四川主考。湖南放四川者向极吉利,嘉庆辛酉之杨刚亭先生、庚午之陶文毅、道光甲午之李文恭、乙未之罗苏溪,有成例矣。邝炉青、陈俊臣两人皆已来京。陈挈眷而邝则否,邝富而陈寒,所为似相反。然究以挈眷为是,邝一二年亦必悔之耳。林昆圃事,余为写知单,得百余金,合之开吊,共二百金,将来可以赡其七十四岁之老母也。漱六望差甚切,未知能如愿否。现在已放一半,而实录馆当差人员尚未放一人也。唐镜海于十八日到京,二十三日召见,垂询一切。天颜有喜,极耆儒晚遇之荣。现已召见五次,将来尚可入对十余次也。

罗山前有信来,词气温纯,似有道者之言。余已回信一次。顷又有信来,言纪泽未定婚,欲为贺耦庚先生之女作伐,年十二矣。余嫌其小一岁,且耦庚先生究系长辈。从前左季高与陶文毅为婚,余即讥其辈行不伦。余今不欲仍蹈其辙,拟敬为辞谢。现尚未作书复罗山,诸弟若在省见罗山兄,可将余两层意思先为道破,余它日仍当回书告知一切耳。余近思为纪泽定婚,其意颇急切。夏阶平处一说,本可相安,因其与黄子寿为亲家,余亦嫌辈行少屈,是以未就。黄茀卿有女年十三矣,近托袁漱六往求婚。茀卿言恐余升任总宪,渠须回避例给事回避改郎中,御史回避改员外,最为吃亏 。不知渠是实意,抑系不愿成婚而托辞以谢也,故现未说定。弟可一一禀告堂上大人。又余意乡间若有孝友书香之家,不必问其贫富,亦可开亲,澄弟盍为我细细物色一遍?然余将同邑各家一想,亦未闻有真孝友人家也。

余至刑部,日日忙冗异常,迥不与礼部、工部、兵部相同。若长在此部,则不复能看书矣。湖南副主考乔崔侪水部,颇称博雅。今年经策必须讲究古茂。曹西垣办分发,本月可引见,七月可出京。朱石翘明府昨有信来,言澄弟四月底到县。此次折弁到京,石翘有信,而澄弟无信,殊不可解。兹有书复朱,家中封好送去。诸惟心照,余俟续布。

国藩手草

133.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七月初八日

社仓不可议举行。迁善改过与修德读书八字为立身持家之道。

澄侯、温甫、子植、季洪四位老弟足下:

七月初六日接澄弟四月二十六信、五月初一、初八、二十三各信,具悉一切。植弟、洪弟各信亦俱收到。洪弟之书已至,六月初二所发者亦到矣。澄弟回家,至此始算放心。

樊城河内泡沙,如此可怖,闻之心悸。余戊戌年九月下旬在樊城河,半夜忽遭大风,帆散缆断,濒于危殆,后亦许观音戏,至今犹有余惊。以后我家出行者,万不可再走樊城河。戒之记之,敬告子孙可也。

彭山屺苦况如此,良为可怜!一月内外当更求一书以苏涸鲋,但不知有济否耳。此等人谋,亦须其人气运有以承之,如谢博泉之事即鲜实效。若使南翁在彼,当稍有起色矣。

凌荻舟之银,虽周小楼与荻舟之子私相授受,以欺紫嫂,而荻子盖又当受小楼之欺,终吞于周氏之腹而后已。余处现尚存凌银将二百金,拟今年当全寄去。澄弟既将此中消息与孙筱石道破,则此后一概交孙,万无一失。刘午峰曾言赙赠百金,不知今岁可收到否?余今年还凌银须二百,又须另筹二百五十金寄家,颇为枯窘。今年光景大不如去年之源源,然后知澄弟之福星来临,有益于人不浅也。其二百五十金,望澄弟在家中兑与捐职者及进京会试者。总在今冬明春归款,不致有误,但不可以更多耳。

父大人至县城两次,数日之经营,为我邑造无穷之福泽。上而邑长生感,下而百姓歌颂,此诚盛德之事。但乡民可与谋始,难与乐成。恐历时稍久,不能人人踊跃输将,亦未必奏效无滞。我家倡议,风示一邑,但期鼓舞风声而不必总揽全局,庶可进可退,绰绰余裕耳。

朱明府之得民心,予已托人致书上游,属其久留我邑。若因办饷得手,而遂爱民勤政,除盗息讼,则我邑之受赐多矣。社仓之法,有借无还,今日风俗诚然如此。澄弟所见,良为洞悉时变之言,此事竟不可议举行矣。王介甫青苗之法所以病民者,亦以其轻于借而艰于还也。

季弟书中言每思留心于言行之差错,以时时儆惕。余观此语,欣慰之至。凡人一身,只有迁善改过四字可靠;凡人一家,只有修德读书四字可靠。此八字者,能尽一分,必有一分之庆;不尽一分,必有一分之殃。其或休咎相反,必其中有不诚,而所谓改过修德者,不足以质诸鬼神也。吾与诸弟勉之又勉。务求有为善之实,不使我家高曾祖父之积累自我兄弟而剥丧。此则余家之幸也。

余癣疾上身全好,自腰以下略有未净。精神较前三年竟好得几分,亦为人子者仰慰亲心之一端。宅内小大上下俱平安。

同乡周子佩丁忧,余送银八两、挽联一付。杜兰溪放山西差。漱六又不得差,颇难为情。写作俱佳,而不可恃如此!曹西垣请分发,将于月半后之官皖中。李笔峰完娶之后,光景奇窘。同乡各家大半拮据。子佩开吊,不足京蚨千串。黄正斋仅送一幛而无奠分。徐芸渠既不吊又不赙。皆同乡所不以为然者也。纪泽近日诗论又稍长进。书不十一,顺候近佳,余俟续具。

兄国藩手草

134.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八月十三夜

告乡试诗题出处。欲定贺耦耕家亲事。

澄侯、温甫、子植、季洪四位老弟足下:

七月初九日发家信第八号,想已收到。八月初十折差来京,接张湘纹书。计折弁当于七月二十外起行,诸弟正在省城而无家书,何也?诸弟发家书交提塘后,往往屡次不带,或一次带数封。折弁颇为可恶!诸弟须设法与提塘略一往还,当面谆托,或稍有济。否则每次望信,甚闷损人也。

京寓小大平安。前月内人病数日,近已全愈。曹西垣于八月四日出京之官安徽。张书斋于十一日出京之官贵州。张尚须回长沙,曾借我银八十金,言明内三十俟补缺再还,其五十到省送凌家。予收凌家奠分尚有二百金未寄。兹张处既寄五十,其百五十总于今冬妥寄孙筱石,不再借人也。今冬本欲寄银到家,因前次澄弟书言公车来京,家中尽可兑银,是以予不另寄。除凹里田价外,尚须送亲族年例银五十金,亦宜早早筹画。共计若干,概向各处公车妥兑,免致年底掣肘。如无处可兑,即须闰八月寄信来京,以便另办,然不如兑之为便也。

诰轴已经用宝,日内即可发下,准于乡试者带回,九月即可到家。

乡试题刻于京报上。诗题“得庨字”,系出高宗御制。是题诗中句云:“即此供吟眺,奚烦事豁庨。”场中无人知之也。李子彦之文甚好。然苟得中式,印结竟不易取。镜云文尚未见。朱湘宾教习已传到,昨日专人去告知渠矣。

李石梧身后,恩典甚厚。乃七月末翰林院撰祭文、碑文进呈,朱批竟加严饬。谓其夸奖过当,词藻太多,且贬其调度乖方,功过难掩,历任封疆,尤不足称云云。饬令翰林院另行改撰。其后复撰进呈,遂多贬词。将来建立冢□,殊不冠冕。功名之际,难得始终完全也。

耦耕先生家亲事,予颇思成就。一则以耦翁罢官,予亦内有愧心,思借此联为一家,以赎予隐微之愆。二则耦翁家教向好,贤而无子,或者其女子必贤。诸弟可为我细访,罗罗山下次信来详告。若女子果厚重,则儿子十七岁归家省祖父母、叔祖父母时,即可成喜事也。前托在乡间择婚,细思吾邑读书积德之家如贺氏者,亦实无之。诸弟暂不必昌言耳。余俟续布。

兄国藩手草

135.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八月十九日二更

办盗案不可过激而生变。不可帮钱垫官之亏空。勉季洪读《小学》《五种遗规》。

澄侯、温甫、子植、季洪四位老弟足下:

八月十四日发第九号信,至十七日接到家信第七、第八二号,欣悉一切。

左光八为吾乡巨盗,能除其根株,扫其巢穴,则我境长享其利,自是莫大阴功。第湖南会匪所在勾结,往往牵一发而全神皆动。现在制军程公特至湖南,即是奉旨查办此事。盖恐粤西匪徒穷窜,一入湖南境内,则楚之会匪因而窃发也。左光八一起,想尚非巨伙入会者流。然我境办之,亦不可过激而生变。现闻其请正绅保举,改行为良,且可捉贼自效,此自一好机会。万一不然,亦须相机图之,不可用力太猛,易发难收也。

公议粮饷一事,果出通邑之愿,则造福无量。至于帮钱垫官之亏空,则我家万不可出力。盖亏空万六千两,须大钱三万余千,每都几须派千串。现在为此说者,不过数大绅士一时豪气,为此急公好义之言。将来各处分派,仍是巧者强者少出而讨好于官之前,拙者弱者多出而不免受人之勒。穷乡殷实小户,必有怨声载道者矣。且此风一开,则下次他官来此,既引师令之借钱办公为证,又引朱令之民帮垫亏为证,或亦分派民间出钱帮他,反觉无辞以谢。若相援为例,来一官帮一官,吾邑自此无安息之日矣。

凡行公事,须深谋远虑。此事若各绅有意,吾家不必拦阻;若吾家倡议,则万万不可。且官之补缺皆有呆法,何缺出轮何班补,虽抚藩不能稍为变动。澄弟在外多年,岂此等亦未知耶?朱公若不轮到班,则虽帮垫亏空,通邑挽留,而格于成例,亦不可行。若已轮到班,则虽不垫亏空,亦自不能不补此缺。间有特为变通者,督抚专折奏请,亦不敢大违成例。季弟来书,若以朱公之实授与否,全视乎亏空之能垫与否,恐亦不尽然也。曾仪斋若系革职,则不复能穿补子;若系大计休致,则尚可穿。

季弟有志于道义身心之学,余阅其书,不胜欣喜。凡人无不可为圣贤,绝不系乎读书之多寡。吾弟诚有志于此,须熟读《小学》及《五种遗规》二书。此外各书能读固佳,不读亦初无所损。可以为天地之完人,可以为父母之肖子,不必因读书而后有所加于毫末也。匪但四六古诗可以不看,即古文为吾弟所愿学者,而不看亦自无妨。但守《小学》《遗规》二书,行一句算一句,行十句算十句,贤于记诵词章之学万万矣。季弟又言愿尽孝道,惟亲命是听。此尤足补我之缺憾。我在京十余年,定省有阙,色笑远违,寸心之疚,无刻或释。若诸弟在家能婉愉孝养,视无形,听无声,则余能尽忠,弟能尽孝,岂非一门之祥瑞哉?愿诸弟坚持此志,日日勿忘,则兄之疚可以稍释。幸甚幸甚。书不十一,余俟续具。

兄国藩手草

136.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闰八月十二日

黄河决口及诰封未用宝是近来两不快意之事。

澄侯、温甫、子植、季洪四位老弟左右:

八月二十日发家信第十号,想已收到。顷闰月初十日折弁来京,计其在省起行当在前月二十外,乃竟未接到家信。诸弟出闱后不惟不付文章,亦并不钞一题寄一信,何耶?或者已发而折弁未带,未可知也。

近来京寓平安,癣疾又微发。以兼署刑部,较为繁劳。儿女辈皆如常,足慰堂上老人之垂念。惟近来有两件事大不快意。一件国事。系黄河于丰县北岸决口,数十万生灵罹此凶灾。目前抚恤固非易事,将来堵筑,非帑金数百万不可。且漕船尚未回空,水道中梗,恐致贻误。一件家事。诰封已于八月用宝,我家各轴竟尚未用。吾意思急急寄回,以博父母大人、叔父母大人之一欢。乃竟未领得,心焉负疚。去年请封时,系由礼部行文吏部,彼时曾与澄弟谈及。以为六部毕竟声势相通,办事较易。岂知不另托人不另给钱,则书办置之不议不论,遂将第一次用宝之期已误过矣。现在已另托夏阶平妥办,不知今夕尚用宝否?然父亲、叔父顶戴补服皆于服阕后即穿用一品服色,盖此以去年颁诏之日为定,不以接轴之日为定也。

顺天于初十日发榜,湖南中十一人。镜云中而子彦黜,一喜一惋。然子彦九月就婚蔚州,亦是大喜,小挫正无伤也。曹冶山熔 于闰月初殁于老馆,实为可怜。近来此等事,棺木之费皆我任之,颇觉拮据不给。然使无人任之,又岂可听其客死无归?

耦庚先生之女,其德容言功,诸弟曾打听分明否?茶叶将近吃完,望即觅便再寄。做饼药巴巴之法,此间为之不善。澄弟可问明做法,写信来告知。江氏三家近况亦望详示。兰姊、蕙妹二家不睦,将来不宜在一屋居住。即田地毗连,亦非所宜。予署刑部,大约十月可卸事,现在审办琦善一案,正为吃紧之时。予保养身体,自知慎重。诸弟禀知堂上大人,敬求放心。余俟续布。

兄国藩手草

137.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九月初五日

惜诸弟乡试不售。劝温甫戒牢骚。邑中劝捐不可勒派。

澄侯、温甫、子植、季洪四弟足下:

日来京寓大小平安。癣疾又已微发,幸不为害,听之而已。湖南榜发,吾邑竟不中一人。沅弟书中言温弟之文典丽矞皇,亦尔被抑。不知我诸弟中将来科名究竟何如?以祖宗之积累及父亲、叔父之居心立行,则诸弟应可多食厥报。以诸弟之年华正盛,即稍迟一科,亦未遽为过时。特兄自近年以来事务日多,精神日耗,常常望诸弟有继起者,长住京城,为我助一臂之力。且望诸弟分此重任,余亦欲稍稍息肩。乃不得一售,使我中心无倚!

盖植弟今年一病,百事荒废;场中又患眼疾,自难见长。温弟天分本甲于诸弟,惟牢骚太多,性情太懒。前在京华不好看书,又不作文,余心即甚忧之。近闻还家以后,亦复牢骚如常,或数月不搦管为文。吾家之无人继起,诸弟犹可稍宽其责,温弟则实自弃,不得尽诿其咎于命运。吾尝见友朋中牢骚太甚者,其后必多抑塞,如吴檀台、凌荻舟之流,指不胜屈。盖无故而怨天,则天必不许;无故而尤人,则人必不服。感应之理,自然随之。温弟所处,乃读书人中最顺之境,乃动则怨尤满腹,百不如意,实我之所不解。以后务宜力除此病,以吴檀台、凌荻舟为眼前之大戒。凡遇牢骚欲发之时,则反躬自思:吾果有何不足而蓄此不平之气?猛然内省,决然去之。不惟平心谦抑,可以早得科名,亦且养此和气,可以消减病患。万望温弟再三细想,勿以吾言为老生常谈,不值一哂也。

王晓林先生稙 在江西为钦差,昨有旨命其署江西巡抚。余署刑部,恐须至明年乃能交卸。袁漱六昨又生一女。凡四女,已殇其二。又丧其兄,又丧其弟,又一差不得,甚矣!穷翰林之难当也。黄麓西由江苏引见入京,迥非昔日初中进士时气象,居然有经济才。王衡臣于闰月初九引见,以知县用,后于月底搬寓下洼一庙中,竟于九月初二夜无故遽卒。先夕与同寓文任吾谈至二更,次早饭时,讶其不起,开门视之,则已死矣。死生之理,善人之报,竟不可解。

邑中劝捐弥补亏空之事,余前已有信言之,万不可勉强勒派。我县之亏,亏于官者半,亏于书吏者半,而民则无辜也。向来书吏之中饱,上则吃官,下则吃民。名为包征包解,其实当征之时,则以百姓为鱼肉而吞噬之;当解之时,则以官为雉媒而播弄之。官索钱粮于书吏之手,犹索食于虎狼之口。再四求之,而终不肯吐。所以积成巨亏,并非实欠在民,亦非官之侵蚀入己也。今年父亲大人议定粮饷之事,一破从前包征包解之陋风,实为官民两利,所不利者仅书吏耳。即见制台留朱公,亦造福一邑不小。诸弟皆宜极力助父大人办成此事。惟捐银弥亏则不宜操之太急,须人人愿捐乃可。若稍有勒派,则好义之事反为厉民之举。将来或翻为书吏所借口,必且串通劣绅,仍还包征包解之故智,万不可不预防也。

梁侍御处银二百,月内必送去。凌宅之二百亦已兑去。公车来兑五七十金,为送亲族之用,亦必不可缓。但京寓近极艰窘,此外不可再兑也。邑令既与我家商办公事,自不能不往还,然诸弟苟可得已,即不宜常常入署。陶、李二处,容当为书。本邑亦难保无假名请托者,澄弟宜预告之。书不详尽,余俟续具。

兄国藩手草

138.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十月十二日

贺家之女系庶出,暂缓纪泽亲事。

澄侯、温甫、子植、季洪四弟足下:

九月二十六日发家信第十三号,想已收到。十月初十日,接到家中闰月二十八所发信及九月初二、九月十四所发各件。十二夜又于陈伯符处接到父亲大人闰八月初七所发之信,系交罗罗山手转寄者。陈伯符者,贺耦庚先生之妻舅也。故罗山托其亲带来京。得此家书四件,一切皆详知矣。

纪泽聘贺家姻事,观闰八月父亲及澄弟信,已定于十月订盟;观九月十四澄弟一信,则又改于正月订盟。而此间却有一点挂碍,不得不详告家中者。京师女流之辈,凡儿女定亲,最讲究嫡出庶出之分。内人闻贺家姻事,即托打听是否庶出,余以其无从细询,亦遂置之。昨初十日接家中正月订盟之音,十一日即内人亲至徐家打听,知贺女实系庶出,内人即甚不愿。余比晓以大义,以为嫡出庶出何必区别,且父亲大人业已喜而应允,岂可有他议?内人之意,以为为夫者先有嫌妻庶出之意,则为妻者更有局蹐难安之情,日后曲折情事亦不可不早为虑及。求诸弟宛转禀明父母,尚须斟酌,暂缓订盟为要。陈伯符于十月十日到京,余因内人俗意甚坚,即于十二日夜请贺礼庚、陈伯符二人至寓中,告以实情,求伯符先以书告贺家,将女庚不必遽送,俟再商定。伯符已应允,明日即发书,十月底可到贺家。但兄前有书回家,言亲事求父亲大人作主。今父亲欢喜应允,而我乃以妇女俗见从而扰惑,甚为非礼。惟婚姻百年之事,必先求姑媳夫妇相安,故不能不以此层上渎。即罗山处,亦可将我此信钞送一阅,我初无别见也。夏阶平之女,内人见其容貌端庄,女工极精,甚思对之。又同乡陈奉曾一女,相貌极为富厚福泽,内人亦思对之。若贺家果不成,则此二处必有一成,明春亦可订盟;余注意尤在夏家也。京城及省城订盟,男家必办金簪、金环、玉镯之类,至少亦须花五十金。若父亲大人决意欲与贺家成亲,则此数者亦不可少。家中现无钱可办,须我在京中明年交公车带回。七月间诸弟乡试晋省之便再行订盟,亦不为晚。望澄弟下次信详以告我。

祖父佛会既于十月初办过,则父母叔父母四位大人现已即吉,余恐尚未除服,故昨父亲生日,外未宴客,仅内有女客二席。十一,我四十晋一,则并女客而无之。

朱石樵为官竟如此之好,实可佩服!至于铳沙伤其面尚勇往前进,真不愧为民父母。父亲大人竭力帮助,洵大有造于一邑。诸弟苟可出力,亦必尽心相扶。现在粤西未靖,万一吾楚盗贼有乘间窃发者,得此好官粗定章程,以后吾邑各乡自为团练,虽各县盗贼四起,而吾邑自可安然无恙,如秦之桃花源,岂不安乐?须将此意告邑之正经绅耆,自为守助。

牧云补廪,烦弟为我致意道喜。季弟往凹里教书,不带家眷最好,必须多有人在母亲前,乃为承欢之道。季洪十日一归省,亦尽孝之要也。而来书所云寡欲多男之理,亦未始不寓乎其中。甲五读书,总以背熟经书、常讲史鉴为要每夜讲一刻足矣 。季弟看书不必求多,亦不必求记,但每日有常,自有进境,万不可厌常喜新,此书未完,忽换彼书耳。

兄国藩手草

139.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十二月二十二日

速与贺家订盟。诰封各轴已领到。粤西事用银已及千万两,而尚无确耗。时事多艰,明年拟告归。

澄侯、温甫、子植、季洪四位老弟足下:

十二月十一日发家书十六号,中言纪泽儿姻事,求家中即行与贺家订盟,其应办各物,已于书中载明,并悔前此嫌是庶出之咎云云,想已接到。如尚未到,接得此信,即赶紧与贺家订盟可也。

诰封各轴已于今日领到,正月二十六恩诏四轴曾祖父母、祖父母、父母、叔父母 ,四月十三恩诏亦四轴,三月初三恩诏一轴本身妻室 ,凡九轴。八月初六用宝一次,我家诸轴因未曾托人,是以未办。曾于闰八月写信告知,深愧我办事之疏忽。后虽托夏阶平,犹未放心,又托江苏友人徐宗勉,渠系中书科中书,专办诰敕事宜。今日承徐君亲送来宅,极为妥当,一切写法行款俱极斟酌,比二十六年所领者不啻天渊之别,颇为欣慰。虽比八月用宝者迟五个月,而办法较精,且同年同乡中有八月领到者,或只一次,未能三次同领,或此番尚未用宝者亦颇有之。诸弟为我敬告父母大人、叔父母大人,恭贺大喜也。惟目前无出京之人,恐须明年会试后乃交公车带归。重大之件,不敢轻率。向使八月领到,亦止十二月陈泰阶一处可付与雨苍同行,此外无便。

余于十八日陈奏民间疾苦一疏,十九日奏银钱并用章程一疏,奉朱批交户部议奏,兹将两折付回。文任吾于十三日搬至我家,庞省三于二十四日放学,寓中一切如常,内外大小平安。今年腊底颇窘,须借二百金乃可过年,不然,恐被留住也。袁漱六亦被年留住。刘佩泉断弦,其苦不可名状,儿女大小五六人无人看视。黎越翁尚未到京,闻明年二月始能到,未带家眷。涂心畬已到京,尚未来见我。公车中惟龙皞臣及澧州馆到二人而已。粤西事用银已及千万两而尚无确耗,户部日见支绌,内库亦仅余六百万。时事多艰,无策以补救万一,实为可愧!明年拟告归,以避尸位素餐之咎,诸弟为我先告堂上可也。余不一一。

国藩手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