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六年

198.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正月十八日

樟镇近日开数仗获胜。癣疾十愈六七。

澄侯、温甫、子植、季洪四位老弟左右:

去年腊月初二遣胡二、佑七送家信,中途遇贼,抢去银两等件,仍回南康大营。嗣后未专人回家,想父亲、叔父及家中老幼悬望之至,以瑞、临尚未克复,长夫视为畏途,故迟迟也。

自周凤山至江西省城,人心为之安定。十二月初四日,大战樟树镇,杀贼千余,军威颇振。其时即应留贼之浮桥,星夜修造,次日渡河攻剿,临江必可得手。周凤山不敢渡河而移剿上游六十里之新淦,失此机会。于是省城各大吏,有请其移兵救援吉安以解重围者,有欲其上剿峡江者,有求其留守新淦者,迁延商榷,遂逾二旬。周凤山以水师孤扎樟镇,恐致疏虞,派辰勇、常勇八百人至樟树护卫水师。正月初二,贼匪渡河来扑。辰、常二勇人少败挫,伤亡二百余人。幸初三日大战获胜,军威复振。盖贼匪于初二日得胜后,即上窜新淦,扑周凤山之营。而周凤山于初二日闻败后,亦速回樟树,为辰、常二勇之援,中途遇于瓦山。大战,杀贼千余,夺马七十余匹,军械锅帐无算。初七日,彭雪琴水师又获胜仗,拆贼浮桥,夺贼新舟。水陆两军目下仍紧扼樟镇,江西省城可保无虞。

至南康、青山、湖口水陆各营,自腊月初三青山战胜后,未经开仗。李次青带平江勇驻湖口,训练不懈,日有起色。惟望罗山在湖北克复武汉,周、彭在樟镇克复临、瑞,大局方有转机耳。

余身体如常,癣疾十愈六七。高云亭于去年十月初二三来营诊视癣疾,但云可治,并未开方。去后寄二方来,云须服一百帖。今已服六十帖,大有效验,不知果可断根否?兹将二方抄回一览。此间并湖北军情有寄罗山观察一函,亦抄回一览。兹专人由义宁、平江、长沙回家,不知可无梗阻否?年终奉圣恩赐福字一方、大小荷包三对、食物各件,于正月十六日接到。兹将军机处原咨抄回,其赐件暂不敢寄,俟道路肃清,再行专送。去腊初旬之函,兹一并附呈。余不一一,即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 自江西南康府水营发

199.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二月初八日

江西军事不可收拾,石达开破吉安。纪泽新婚,应速就外傅读书。新妇宜教以妇职妇道。

澄侯、温甫、子植、季洪四位老弟左右:

正月十九日发去家信,交王发六、刘照一送回,又派戈什哈萧玉振同送,想日内可到。正月三十日、二月一日连接澄侯在长沙所发四信,具悉一切。唐四、景三等正月所送之信,至今尚未到营。

江西军事,日败坏而不可收拾。周凤山腊月四日攻克樟树,不能乘势进取临江,失此机会。后在新淦迁延十余日,正月五日复回樟镇。因浮桥难成,未遽渡剿临江,而吉安府城已于二十五日失守矣。周臬司、陈太守等坚守六十余日,而外援不至。城破之日,杀戮甚惨。伪翼王石达开,自临江至吉安督战。既破吉郡,自回临江,而遣他贼分攻赣州,以通粤东之路。如使赣郡有失,则江西之西南五府尽为贼有。北路之九、南、饶本系屡经残破之区,九江早为贼据,仅存东路数府耳。

罗山观察久攻武昌,亦不得手。现经飞函调其回江救援。但道途多梗,不知文报可达否。刘印渠一军,闻湘省将筹两月口粮,计二月初启行,不知袁州等处果能得手否。

余在南康,身体平安,癣疾已好十之七。青山陆军,正月十八日攻九江城一次,杀贼百余人。水师于二十九打败仗一次,失去战舟六号。湖口陆军于初一日打胜仗一次,杀贼七八十人。省城官绅请余晋省,就近调度。余以南康水陆不放心,尚未定也。陈锟捐官,例须专折具奏,黄、曹处之部照不可用,即日当行入奏。

纪泽儿定三月二十一日成婚。招赘之后,七日即回湘乡,尚不为久。诸事总须节省,新妇入门之日,请客亦不宜多。何者宜丰,何者宜俭,总求父大人定酌之。

纪泽儿授室太早,经书尚未读毕。上溯江太夫人来嫔之年,吾父亦系十八岁,然常就外傅读书,未久耽阁。纪泽上绳祖武,亦宜速就外傅,慎无虚度光阴。闻贺夫人博通经史,深明礼法。纪泽至岳家,须缄默寡言,循循规矩。其应行仪节,宜详问谙习,无临时忙乱,为岳母所鄙笑。少庚处,以兄礼事之。此外若见各家同辈,宜格外谦谨,如见尊长之礼。

新妇始至吾家,教以勤俭,纺绩以事缝纫,下厨以议酒食。此二者,妇职之最要者也。孝敬以奉长上,温和以待同辈。此二者,妇道之最要者也。但须教之以渐。渠系富贵子女,未习劳苦,由渐而习,则日变月化,而迁善不知;若改之太骤,则难期有恒。凡此祈诸弟一一告之。

江西各属告警,西路糜烂。子植若北上,宜走樊城,不宜走浙江;或暂不北上亦可。优贡例在礼部考试,随时皆可补考。余昔在礼部阅卷数次,熟知之也。澄侯每写家信,全无安详气象,不知何事匆忙若此?以后宜戒之。即问近好,不一一。

兄国藩 书于南康

200.致温弟四月初八日

雄九亡故。次青、雪琴近况较好。

温六老板左右:

三月二十八日,有小伙计自鄂来江,乃初九日起程者。接润之老板信三条,知雄九老板噩耗。吾邑伟人,吾店首功,何堪闻此!迪安老板新开上湘宝行,不知各伙计肯听话否?若其东来,一则恐无盘缠,二则恐润老板太单薄。小店生意萧条。次青伙计在抚州卖买较旺,梧冈伙计亦在彼帮助,邓老八、林秀三亦在彼合伙也。雪琴河里生意尚好,浙闽均有些伙计要来,尚未入境。黄虎臣老板昨往瑞州去做生意,欲与印渠老行通气,不知可得手否。

余身体平安,癣疾全愈。在省城与秋山宝店相得,特本钱太少,伙计又不得力,恐将来火食为难耳。余不一一。澄四老板三月十九发一信来,已收到矣。

开益号手具

润公老板、迪安老板、义渠宝号、吴竹宝店均此。

来伙计二人,照给白货。初七日到小店,初九日行。

201.致澄弟沅弟季弟七月二十七日

李次青抚州小挫,余俱获胜。瑞州敌军势力浩大,城难遽破。

澄侯、沅浦、季洪三位老弟左右:

七月十六夜,温甫弟自瑞州坐战船至省。兄弟相会,得悉合家老幼平安。十九日韩升至,接澄弟书,备悉一切,欣慰无似。

此间军事,李次青在抚州大小三十余战,小挫二三次,余俱获胜。虽未克复府城,而东路十余州县赖以保全。饶州经毕金科于六月二十二日大战攻克,月内尚属安谧。彭雪琴吴城水师平安,贼舟亦未上犯。瑞州自温甫与吴、普、刘诸军到后,江西省城又发兵四千人前往迎接,十五日已相会合。十七日贼来扑营,省兵几不能支,幸楚军救援,转败为胜。二十三日吴竹庄率彪勇千人并省兵八百人回剿新昌县,瑞州贼势浩大,守备完密,尚难遽破也。

温弟之病系伤暑热,在营误服大黄太多,几至阳陷于阴。现服补阳之剂,日就痊可,二日内能食能眠。若再服补药数帖,即可复元矣。

余身体平安,癣疾自腿以上皆未发。江西年谷丰稔,足以告慰。顺候近好,诸惟心照。

兄国藩手草 江西省城

202.致澄弟沅弟季弟八月十八日

温甫之病日见痊愈。据闻石达开将援瑞州。永丰败敌与边钱会联合攻下南丰等处。卖衡阳田还债。

澄侯、沅浦、季洪老弟足下:

七月之季遣刘一、安五回家寄呈家书,想已得达。温弟之病,日见痊愈。因盛暑行军,过于劳苦,又误服大黄太多,故到省后,以温补而始奏效。再调养半月,即可复元,仍回瑞州也。

瑞郡官军屡获大胜,军威日振,贼势日蹙。惟闻伪翼王石达开新自鄂中东下,为李迪庵所败,或当来援瑞州,不免大战数场。果能擒此巨憝献俘北阙,则江省全局立转破竹之势,易于着手耳。

七月下旬有永丰败匪勾结江闽交界之边钱会匪,连陷南丰、新城、泸溪、贵溪、弋阳等县,河口一镇,广信府城十分危急。幸浙江防兵之在玉山者逾境来援,信郡尚保无恙。一波特起,全省震荡。现抽拨次青抚州军中四千人往剿河口,未审能迅速扑灭否。闽兵尚在建昌,兵多贼少,克复久稽。粤兵在赣得保要郡,差强人意。毕金科在饶州,彭雪琴在吴城,均尚平安。

前三月间,澄弟在长沙兑李仲云家银二百两,刻下营中实无银可拨,只得仍在家中筹还。前年所买衡阳王家洲之田可仍卖出,以田价偿李家之债可也。余身体平安,癣疾略发,尚不甚为害。诸惟心照,不具。

203.致澄弟沅弟季弟九月初十日

纪泽应当多写详信来营。沅甫所招勇不必与周凤山合。

澄侯、沅甫、季洪三弟左右:

九月初二日刘一来江西,奉父亲大人、叔父大人手谕,敬悉家中平安。而澄弟在永丰,沅弟在省,季弟居稍远,均无安信,纪泽儿亦未写信,则殊不可解。自瑞、临道梗,不通音问者已八阅月。此次刘一等回家,纪泽应惊喜异常,写详禀以告家中之琐事,以安余之心,即今年新婚一节,亦应将喜事之首尾、新妇之贤否缕晰禀告,何竟无一字上陈耶?嗣后每次长夫来营,纪泽必写详禀一封,细述家中及亲邻之琐事,并陈己身及诸弟之学业,每次以一千字为率,即以此当问视之子职可也。温甫病已全愈,眠食均皆复旧,惟脚力略软,是以尚留省城再为调养。

余于初三日自省起程,初五日至瑞州。见刘峙衡营务整肃,治全军如治一家,每日皆饭毕始近黎明,深堪佩服。普承尧宝勇营亦队伍整齐。吴竹庄彪勇现已分出进省,另剿东路广信之贼。省兵五营在瑞者,亦尚有规矩。余驻瑞数日,即行回省,令温弟来瑞也。

沅弟在长沙招勇,不知系代南坡兄办就后即交他人管带?抑系亲自统辖与周凤山并为一军乎?抑各树一帜乎?此间有凤新虎三营千七百人,周凤山之旧部也,益以渠在长沙所招之千五百人、王吉昌投效之八百人,已足自成一军,皆永州道、新宁、江西属之人,即不收王吉昌之勇,亦尚有伍化蛟等营可以合并,沅弟所招之湘勇似不必与周合。如来瑞州,则与峙衡合可也,与宝勇合亦可也;如来吉安,则须另觅一军合之。沅弟与黄南兄、夏憩兄熟商后,望专人飞速寄信来江。安五在营浮躁,不甚守规矩,兹遣之送信回,以后不可令渠来营。余俟续布。书于瑞州营次

204.致澄弟九月初十日

处此大乱未平之际,当藏身匿迹,不可露圭角。

澄侯四弟左右:

顷接来缄,又得所寄吉安一缄,具悉一切。朱太守来我县,王、刘、蒋、唐往陪,而弟不往,宜其见怪。嗣后弟于县城省城均不宜多去。处兹大乱未平之际,惟当藏身匿迹,不可稍露圭角于外。至要至要。

吾年来饱阅世态,实畏宦途风波之险,常思及早抽身,以免咎戾。家中一切,有关系衙门者,以不与闻为妙。诸惟心照,不一一。

兄国藩再

205.致沅弟九月十七日

黄南坡劝捐募勇,当先行具奏。催周凤山速来。

沅浦九弟足下:

十七日李观察处递到家信,系沅浦弟在省城所发者。黄南兄劝捐募勇规复吉安,此豪杰之举也。南路又出此一枝劲兵,则贼势万不能支。

金田老贼癸、甲两年北犯者既已只轮不返,而曾天养、罗大纲之流亦频遭诛殛,现存悍贼惟石达开、韦俊、陈玉成数人,奔命于各处,实有日就衰落之势。所患江西民风柔弱,见各属并陷,遂靡然以为天倾地坼,不复作反正之想。不待其迫胁以从,而甘心蓄发助战,希图充当军师旅帅,以讹索其乡人,掳掠郡县村镇,以各肥其私橐。是以每战动盈数万人,我军为之震骇。若果能数道出师,禽斩以千万计,始则江西从逆之民有悔心,继则广东新附之贼生疑贰,而江西之局势必转,而粤贼之衰象亦愈见矣。南兄能于吉安一路出师,合瑞、袁已列为三路,是此间官绅士民所祷祀以求者也,即日当先行具奏。

沅弟能随南翁以出,料理戎事,亦足增长识力。南翁能以赤手空拳干大事而不甚着声色,弟当留心仿而效之。

夏憩兄前亦欲办援江之师,不知可与南兄同办一路否?渠系簪缨巨室,民望所归,又奉特旨援江,自不能不速图集事。惟与南兄共办一枝,则众擎易举;若另筹一路,则独力难成。沅弟若见憩翁,或先将鄙意道及,余续有信奉达也。

周凤山现在省城,余飞札调之来江。盖欲令渠统一军,峙衡统一军,一扎老营,一作游兵,不知渠已接札否?望沅弟催之速来。其现在袁州之伍化蛟、黄三清本系渠部曲,可令渠带来也。余俟续布。

国藩又及

206.谕纪鸿九月二十九夜

勤俭自持,习劳习苦,莫坠家风。

字谕纪鸿儿:

家中人来营者,多称尔举止大方,余为少慰。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,余不愿为大官,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。勤俭自持,习劳习苦,可以处乐,可以处约。此君子也。余服官二十年,不敢稍染官宦气习,饮食起居,尚守寒素家风,极俭也可,略丰也可,太丰则吾不敢也。凡仕宦之家,由俭入奢易,由奢返俭难。尔年尚幼,切不可贪爱奢华,不可惯习懒惰。无论大家小家、士农工商,勤苦俭约,未有不兴,骄奢倦怠,未有不败。尔读书写字不可间断,早晨要早起,莫坠高曾祖考以来相传之家风。吾父吾叔,皆黎明即起,尔之所知也。

凡富贵功名,皆有命定,半由人力,半由天事。惟学作圣贤,全由自己作主,不与天命相干涉。吾有志学为圣贤,少时欠居敬工夫,至今犹不免偶有戏言戏动。尔宜举止端庄,言不妄发,则入德之基也。手谕。时在江西抚州门外

207.致沅弟十月初二日

所部之千五百人仍来瑞州,与温并营。

沅浦九弟左右:

二十七日,胡二等来营,接手书,具悉一切。

兄十七日在瑞州发去之函,胪列弟与周梧冈来瑞赴吉之利害,不敢专辄,请左季兄、夏憩兄、黄南兄为我断决。而弟之行止,则断以与温并军而毫无疑义。此际想早收到。

十九日兄自瑞返省,闻次青十七日之失。缘次青初二日分兵攻剿近县,初四日克复宜黄,初九日克复崇仁,又分数百人出防许湾,前后共拨出四千有余,老营单薄,遂致疏失。此时广信须派重兵防守,丰城、进贤等县亦宜屯驻一旅,以为近省藩篱。此间兵勇不敷分布,意欲调周梧冈一军,与弟办夏、黄之师,同来章门。又以饷需无出,不敢多招食客,以重主人之愆。是以梧冈一军或赴吉安,或赴袁州,仍听骆中丞之调度。其弟岐山自抚州败后,亦饬其带凤字营暂回湖南,归并梧冈大队。

惟弟所部之千五百人者,兄意决望其仍来瑞州,与温并营。盖峙衡治军整肃,实超辈流。弟若与之同处一二月,观摩砥厉,弟与温合之二千人决可望成劲旅。而憩兄与南兄与我投契夙深,又为此间官绅之所属望,一至章门,则嘘枯振萎,气象一新,使我眉间忽忽有生气。望弟商之季兄、憩兄、南兄,即率此千五百人速来瑞州。兄得与憩、南两君熟商一切,大局或有转机。温弟亦得更番归省,公私实为两利。如众议必欲为吉安之行,亦望先来瑞州小驻半月,然后自袁入吉,亦不过少迟月余。此间诸务有不能不面谈者,而弟与憩、南二公新军势亦有不能与梧合,仅可与温、峙、湘、宝合者。此中气机,弟与季翁自必熟知之也。

兹专人送长沙信,另有信送新堤胡莲舫处。草布一二,诸惟心照。

兄国藩手具 江西省城寄

胡莲舫一信一札,请弟专人送至新堤,守取回信。山、陕、湖北三咨,请交马递发去。

208.谕纪泽十月初二日

不可浪掷光阴。教新妇作羹纺绩。

字谕纪泽儿:

胡二等来,接尔安禀,字画尚未长进。尔今年十八岁,齿已渐长,而学业未见其益。陈岱云姻伯之子号杏生者,今年入学,学院批其诗冠通场。渠系戊戌二月所生,比尔仅长一岁,以其无父无母家渐清贫,遂尔勤苦好学,少年成名。尔幸托祖父余荫,衣食丰适,宽然无虑,遂尔酣豢佚乐,不复以读书立身为事。古人云劳则善心生,佚则淫心生,孟子云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,吾虑尔之过于佚也。新妇初来,宜教之入厨作羹,勤于纺绩,不宜因其为富贵子女不事操作。大、二、三诸女已能做大鞋否?三姑一嫂,每年做鞋一双寄余,各表孝敬之忱,各争针黹之工;所织之布,所寄衣袜等件〔抄本顶批:“此处似有阙文。”〕

 ,余亦得察闺门以内之勤惰也。余在军中不废学问,读书写字未甚间断,惜年老眼蒙,无甚长进。尔今未弱冠,一刻千金,切不可浪掷光阴。四年所买衡阳之田,可觅人售出,以银寄营,为归还李家款。父母存,不有私财,士庶人且然,况余身为卿大夫乎?

余癣疾复发,不似去秋之甚。李次青十七日在抚州败挫,已详寄沅浦函中。现在崇仁加意整顿,三十日获一胜仗。口粮缺乏,时有决裂之虞,深用焦灼。

尔每次安禀详陈一切,不可草率,祖父大人之起居,合家之琐事,学堂之工课,均须详载。切切此谕。

209.致澄弟十月初三日

宜常在家尽温清之职。延曾香海为师甚好。

澄侯四弟左右:

胡二等来,知弟不在家,出看本县团练。吾兄弟五人,温、沅皆出外带勇,季居三十里外,弟又常常他出,遂无一人侍奉父亲膝下,温亦不克遽归侍奉叔父,实于《论语》“远游”、“喜惧”二章之训相违。余现令九弟速来瑞州与温并军,庶二人可以更番归省。澄弟宜时常在家以尽温凊之职,不宜干预外事。至嘱至嘱。

李次青自抚州退保崇仁,尚属安静。惟败勇之自抚回省者,日内在中丞署中闹请口粮,与三年又一村之局相似,实为可虑。

明年延师,父大人意欲请曾香海,甚好甚好。此君品学兼优,吾所素佩,弟可专人作书聘请。稍迟旬日,吾再手缄请之。其馆金丰俭,则父大人酌定,吾自营寄归可也。

俊四归,带回福字荷包,祈查收。不一一。

兄国藩手具

210.致沅弟十月初六日

军事调遣,一听骆、左之命。自计应慎,不可久顿兵于吉安城下。

沅浦九弟左右:

十月十五日接来缄并季公、筠公信,具悉一切。

攻吉攻瑞,二者俱无把握。瑞则纵筑长围,环攻数月,仍不能下,亦属意中之事;吉则初锐后顿,仍蹈袁、瑞之辙。守吉安者为周亚春,绰号豆皮春,贼中颇有名迹。必谓我师能一至而举之,余则未敢深信。惟此军初起,劝捐皆以援吉为名,湘省官绅皆以援吉为念,势之所在,余何能违众而独成其说?纵余欲违众,弟与梧冈之三千人者,岂敢违上而自定所向,无口粮而直赴瑞州乎?弟可从憩、南两兄,一听骆中丞、左季兄之命,敕东则东,敕西则西。其周梧冈一军,刻有禀来,余亦批其听候南抚院调度。周岐山败挫之营,余亦饬其回湘,归并梧冈一军,同赴吉安,以符湘省官绅之初议,而开江西上游之生面。

至沅弟之所处,则当自为审度。辱南翁青睐,代为整理营务,送至吉安,无论战之胜败,城之克否,即可敬谢速行。或来章门与余相见,或归里门侍奉老亲,无为仆仆久淹于外也。此事登场甚易,收身甚难,锋镝至危,家庭至乐,何必与兵事为缘?李次青上年发愤带勇,历尽千辛万苦,日昨抚州一败,身辱名裂,不特官绅啧有烦言,即其本邑平江之勇亦怨詈交加。兵犹火也,易于见过,难于见功。弟之才能不逮次青,而所处之位,尚不如次青得行其志,若顿兵吉安城下,久不自决,以小战小胜为功,以劝捐办团为能,内乖脊令之义,外成骑虎之势,私情公谊,两无所取。弟之自计不可不审,与憩兄、南兄约不可不明也。

日内平江等勇,因口粮久缺拥闹衙署,兄情绪瞀乱,不克详陈。季翁、筠公两处,并不克作答,弟可婉告颠末,或即将此信一呈,亦足以稍见余之郁郁。余俟续布,不尽不尽。

211.致沅弟十月初九夜

周军勿至瑞州,仍赴吉安。

沅浦九弟左右:

初六日复去一缄,言弟与夏、黄、周军并赴吉安,刻计尚未达也。

初八日接来书,因次青抚州之挫,请拨周军先至瑞州。中丞、季兄慨然允许,周协当以初二日成行。斯诚不失救焚拯溺迫切之忱。第余初六日业许援吉之行,初七日令周岐山还湘,归并凤营,亦以赴吉告之。不得因弟一信,骆公一咨而遽变成说也。且夏、黄可为我分忧而筹饷,温、沅可与峙观摩而奋兴,弟与夏、黄不来,而周军独来,难合瑞城之围,徒增筹饷之虑,殊非余本意也。兹以书达季高,悉遵渠之初指,送各批与梧冈,令其同赴吉安。如梧已行至浏、万,可寄书令其折回醴陵小驻,以待弟至而同行也。

周岐山自抚州败后回湘,军无锅帐,弟可商之季翁筹给之。到吉后,约以半月为率,即速掣出,作游兵驰剿各处,不可久顿城下。若事机顺手,兄弟年内相见则幸耳。不宣不宣。

兄国藩手具

212.致沅弟十月十三日

急来瑞州,俾温甫得以更替归省。

沅浦九弟左右:

初十日复缄并周梧冈批禀,谅得速达。十二日接初三来缄,借悉近状。

黄、夏与周同赴吉安,既尽于昨书所云。十一日附片奏请此军颁发执照二千张,俾黄、夏劝捐稍得应手,兹趁来卒带往。

至札饬裕时兄接收捐款专济此军一节,黄、夏若果来瑞州,非中丞与季公初意,亦即非司道、时、石诸公佥同之议,强人以曲从吾说,不得不设法将捐项罗归此军。今既全数赴吉,则季公当能主持其事,捐款自为此军支用,不必更由余处下札,又多一重斧凿痕也。至入吉以后,或速行掣动,或久顿城下,亦难预决。惟沅甫则以半月为率,急来瑞州,俾温甫得以更替归省。此则家庭要事,弟当与南翁、憩翁坚确订约者耳。复候近好,不宣。

兄国藩手具

213.谕纪泽十一月初五日

读《汉书》,必先学习小学、古文。切戒奢傲。

字谕纪泽儿:

接尔安禀,字画略长进,近日看《汉书》。余生平好读《史记》《汉书》《庄子》韩文四书,尔能看《汉书》,是余所欣慰之一端也。

看《汉书》有两种难处,必先通于小学、训诂之书,而后能识其假借奇字;必先习于古文辞章之学,而后能读其奇篇奥句。尔于小学、古文两者皆未曾入门,则《汉书》中不能识之字、不能解之句多矣。欲通小学,须略看段氏《说文》、《经籍纂诂》二书。王怀祖名念孙,高邮州人

 先生有《读书杂志》,中于《汉书》之训诂极为精博,为魏晋以来释《汉书》者所不能及。欲明古文,须略看《文选》及姚姬传之《古文辞类纂》二书。班孟坚最好文章,故于贾谊、董仲舒、司马相如、东方朔、司马迁、扬雄、刘向、匡衡、谷永诸传皆全录其著作;即不以文章名家者,如贾山、邹阳等四人传、严助朱买臣等九人传、赵充国屯田之奏、韦元成议礼之疏以及贡禹之章、陈汤之奏狱,皆以好文之故,悉载巨篇。如贾生之文,既著于本传,复载于《陈涉传》《食货志》等篇;子云之文,既著于本传,复载于《匈奴传》《王贡传》等篇,极之《充国赞》《酒箴》,亦皆录入各传。盖孟坚于典雅瑰玮之文,无一字不甄采。尔将十二帝纪阅毕后,且先读列传。凡文之为昭明暨姚氏所选者,则细心读之;即不为二家所选,则另行标识之。若小学、古文二端略得途径,其于读《汉书》之道思过半矣。

世家子弟最易犯一奢字、傲字。不必锦衣玉食而后谓之奢也,但使皮袍呢褂俯拾即是,舆马仆从习惯为常,此即日趋于奢矣。见乡人则嗤其朴陋,见雇工则

 〔颐〕指气使,此即日习于傲矣。《书》称“世禄之家,鲜克由礼”,《传》称“骄奢淫佚,宠禄过也”。京师子弟之坏,未有不由于骄、奢二字者,尔与诸弟其戒之。至嘱至嘱。

214.致沅弟十一月初七日

吉安军饷可望充裕,银钱宜分多润寡。军事变幻无常,不可发之太骤。

沅浦九弟左右:

初六日俊四等至,接二十八夜来缄,具悉二十五日业经拔营,军容整肃,至以为慰。

吉安殷富,甲于江西,又得诸绅倾诚输助,军饷自可充裕。周梧冈一军同行,如有银钱,宜分多润寡,无令己肥而人独瘠。梧冈暗于大局,不能受风浪,若扎营放哨、巡更发探、开仗分枝,究系宿将,不可多得。主事匡汝谐在吉安招勇起团,冀图袭攻郡城,闻湖南援吉之师将别出一枝,起而相应。若与弟军会合,宜善待之。

袁州既克,刘、萧等军当可进攻临江,六弟与普、刘在瑞声威亦可日振。弟与夏、黄诸兄到吉安时,或宜速行抽动,或宜久顿不移,亦当相机办理。若周军与桂、茶诸军足以自立,弟率湘人雕剿来江,兄弟年内相见,则余之所欣慰者也。军事变幻无常,每当危疑震撼之际,愈当澄心定虑,不可发之太骤。至要至嘱。

215.致澄弟十一月初七日

不宜常常出门。联姻不必富室名门。袁州克复,大局已转。

澄侯四弟左右:

初六日俊四等来营,奉到父大人谕帖并各信件,得悉一切。

弟在各乡看团阅操,日内计已归家。家中无人,田园荒芜,堂上定省多阙,弟以后总不宜常常出门。至嘱至嘱。罗家姻事,暂可缓议。近世人家,一入宦途即习于骄奢,吾深以为戒。三女许字,意欲择一俭朴耕读之家,不必定富室名门也。杨子春之弟四人捐官者,吾于二月二十一日具奏,闻部中已议准,部照概交南抚。子春曾有函寄雪芹,似已领到执照者,请查明再行布闻。

长夫在大营,不善抬轿,余每月出门不过五六次,每出则摇摆战栗、不合脚步。兹仅留刘一、胡二、盛四及新到之俊四、声六在此,余俱遣之归籍。以后即雇江西本地轿夫,家中不必添派人来也。

此间军务,建昌府之闽兵昨又败挫,而袁州克复,大局已转,尽可放心。十月内饷项亦略宽裕矣。

216.致沅弟十一月十四日

军到吉安后,宜驻扎不动。扎营不可离城太近,宜先远而后近,不可先近而后远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昨信寄去实收二百张,想即收到。军行何日抵吉?至以为念。此间有游击马占魁,曾任龙泉营都司,兹回吉安府寻其眷属。其人朴诚可悯,又新有足疾,贫不能自存,弟可优视而扶植之。

吉安膏腴之区,即不遽克复,若扎一老营,除供给本军外,尚可兼解银以润省城。此间众论以为弟军到吉安,宜驻扎不动,不宜遽作抽掣他往之计,恐失民心而涸利源也。望弟熟思而审度之。扎营不可离城太近,宁先远而渐移向近,不可先近而后退向远。至嘱至嘱。如弟果扎驻吉安,余可赴吉犒师一次,与弟会合,且与黄、夏、周一叙也。

217.致澄弟(1)十一月二十九日

纪泽看书,不必惑于在精不在多之说。子侄辈须读毕经书。今年江西艰困,仅寄银三十两奉父叔之需。

澄侯四弟左右:

二十八日,由瑞州营递到父大人手谕并弟与泽儿等信,具悉一切。

六弟在瑞州,办理一应事宜尚属妥善,识见本好,气质近亦和平。九弟治军严明,名望极振。吾得两弟为帮手,大局或有转机。次青在贵溪尚平安,惟久缺口粮,又败挫之后,至今尚未克整顿完好。雪琴在吴城名声尚好,惟水浅不宜舟战,时时可虑。

余身体平安。癣疾虽发,较之往在京师则已大减。幕府乏好帮手,凡奏折、书信、批禀均须亲手为之,以是未免有延阁耳。余性喜读书,每日仍看数十叶,亦不免抛荒军务,然非此更无以自怡也。

纪泽看《汉书》,须以勤敏行之。每日至少亦须看二十叶,不必惑于在精不在多之说。今日半页,明日数页,又明日耽阁间断,或数年而不能毕一部。如煮饭然,歇火则冷,小火则不熟,须用大柴大火乃易成也。甲五经书已读毕否?须速点速读,不必一一求熟。恐因求熟之一字,而终身未能读完经书。吾乡子弟未读完经书者甚多,此后当力戒之。诸外甥如未读毕经书,当速补之。至嘱至嘱。

再,余往年在京曾寄银回家,每年或百金或二百金不等。一以奉堂上之甘旨,一以济族戚之穷乏。自行军以来,仅甲寅冬寄百五十金。今年三月,澄弟在省城李家兑用二百金,此际实不能再寄。盖凡带勇之人,皆不免稍肥私橐。余不能禁人之不苟取,但求我身不苟取。以此风示僚属,即以此仰答圣主。今年江西艰困异常,省中官员有穷窘而不能自存者,即抚藩各衙门亦不能寄银赡家,余何敢妄取丝毫!兹寄银三十两,以二十两奉父亲大人甘旨之需,以十两奉叔父大人含饴之佐。此外,家用及亲族常例概不能寄。

澄弟与我湘潭一别之后,已若漠然不复相关,而前年买衡阳之田,今年兑李家之银,余皆不以为然。以后余之儿女婚嫁等事,弟尽可不必代管。千万千万!再候近好。

国藩再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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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)

  nbsp;此件《湘乡曾氏文献》只收有“再,余往年在京曾寄银回家”以下一段。

218.致沅弟十二月二十七日

敌多则窥其破绽乘隙而入。到吉安后专为自守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二十三日在九江接弟初八日一缄,二十六日在隘口途次又接弟十三日一缄,具悉一切。

改民船为战船,是贼匪向来惯技。自前年水师舢板出,遂远胜贼改之船。弟营若距水次太远,似不必兼习炮船,恐用之不熟,或反资敌也。

十一日击太和援贼,尚为得手。与此贼战有两难御者:一则以多人张虚声,红衣黄旗漫山弥谷,动辄二万三四万不等,季洪岳州之败,梧冈樟树之挫,皆为人多所震眩也;一则以久战伺暇隙,我进则彼退,我退则彼又进,顽钝诡诈,揉来揉去,若生手遇之,或有破绽可伺,则彼必乘隙而入,次青在抚州诸战是也。二者皆难于拒御。所幸多则不悍,悍则不多。盖贼多则中有裹胁之人,彼亦有生手,彼亦有破绽,吾转得乘隙而入矣。

告示及实收,新岁再当续寄。季高信甚明晰,以后得渠信,弟即遵而行之,自鲜疏失。余于十九日抵九江,二十五六日自九江回吴城,二十八九可抵省城。迪庵之陆师更胜于甲寅塔、罗合军之时,厚庵水军亦超出昔年远甚,而皆能不矜不伐,可敬爱也。

袁州往返千余里,吾即不请父大人远出。若江西军事得手,明年或可奏明归觐乎?余不一一,顺贺岁禧。

兄国藩手草

梧冈于军中小事尚能办理妥叶,遇有大事则无识无胆。设有探报称东路有贼数千,西路来贼数千,南北两路各数万,风声鹤唳,大波特起,则梧冈摇惑无主,必须吾弟作主也。到吉安后,专为自守之计,不为攻城之计,打数大仗后则军心民心大定,此军乃可特立也。

弟若久驻吉安,余于正月初旬即至吉安犒师,并拟请父亲大人来袁州一行。父子相离四年,或得借此一见,则弟军在吉安不遽掣动,亦一好事也。于公则吉安有一枝劲旅,筹饷较易;于私则兄可借此以谒父亲。不知弟意以为然否?如以为然,则请在彼深沟高垒,为坚不可拔之计。先为不可胜,然后伺间抵隙,以待敌之可胜。无好小利,无求速效。至要至嘱。再问近好。

涤生手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