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七年

219.致沅弟正月十五日

水师烧敌船一法应谨慎。拟日内赴瑞州军营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元旦接去腊二十五日来函,初九又接除夕一函,均已阅悉。

待贼远出,庶可邀截一节,痛加剿洗,及但求固守营垒,以俟各军之至等语,均系吾弟近日阅历有得之言,吾亦于禀中批示矣。水师办成,先烧江中贼船,自是绝接济之一法。第恐哨勇未能老练,或以利器资敌,慎之慎之!钱漕一禀,批语宜干净斩截。此事究应出地方官以全力主持,乃为切实。不然,恐吾批愈结实,而人愈疑贰。此等处颇费斟酌,望吾南公壹志径行,不恤其他。

余拟日内赴瑞州军营。吉安之行,必须在瑞后乃能定议。余不具,即问近好。

220.致澄弟正月十八日

贺澄侯之子订亲。三女许罗泽南次子一事作罢。

澄侯四弟左右:

十五日安七等来,接父亲大人手谕及弟与纪泽儿各信,具悉一切。弟之子配王梅谷之女,龙神订庚,贺贺。尧阶、芝生、荫亭、梅谷,凡为吾家之先生者,即为吾弟之亲家。古人言亲师取友,吾弟可谓善于亲师矣。

余去年有一信,言第三女许罗山之次子,敬请父大人主其事。顷接回信,知家中已有信与罗宅矣。惟余去冬至九江晤李迪安,知罗山生前曾与订姻,以李女配罗子,业已当面说定,虽未过庚书,而迪安此时断不肯食言。余闻迪安之言,比即详述一切,因订定罗子决配李女,而余为之媒。余之第三女即另行择婿,望弟详禀父大人,可将此事中辍。纵已过女庚,亦可取还。缘罗子系恩赐举人,恐人疑为佳婿而争之也。至要至要。

余于腊月二十八日自九江回省。正月十二日接到内赏福字荷包及食物等件。十七日自省城起行,十八日至奉新县。因吴竹庄于正月初五日克复此城,特来犒师也。二十日可至瑞州会晤六弟。兹专人送福字、荷包、食物至家,祈查收,敬谨尊藏。又寄回《日知录》一册二十四本,与儿子纪泽阅看。纪泽前有信言家中无段氏《说文》。余记家有《皇清经解》,其中即有段《说文》一种,尽可取阅。又有《经传释词》一种,亦小学之要也。纪泽若至省城,不宜久住。过石潭时,不宜至罗家去。余不一一,惟心照。

兄国藩草

221.致沅弟正月二十二日

已到瑞州,拟于东北扎营,四面合围。扎营不宜太近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八日乌山途次接弟十一日所发一缄,具悉一切。

兄于十七日卯刻出省,十八日至奉新,绅耆款留二日。二十一日率吴竹庄之彪营等四千人同来瑞州,拟于东北隅扎一大营,则四面合围,接济可断,声息不通,或易得手。

近日省中因探报抚州之贼意图内犯,人心颇涉惊皇。而饶州毕都司一军,因毕将初二日在景德镇败挫,不知下落,其老营纷纷溃散,饶防自隳,岌岌可虞。

福将军于腊月三十日至广信,十三日坐舟赴省,月内应可抵章门。

围城之法,扎营不宜太近。一则开仗之势太蹙,一则军事尚隐尚诡,不宜使敌人丝毫毕知也。

余所刻实收,日内另专人送南翁处。南翁事,以后省垣不至掣肘也。即候近好,不一一。

国藩手具 瑞州

222.致沅弟正月二十六日

专注陆路,不必兼筹水师。不能扬绅士之短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二十四日专人至,接来件,知接战获胜。水师虽未甚如意,然已夺船数号,亦尚可用。水师自近日以来法制大备,然其要全在得人。若不得好哨好勇,往往以利器资寇。弟处以全副精神注陆路,以后不必兼筹水师可也。

用绅士不比用官,彼本无任事之责,又有避嫌之念,谁肯挺身出力以急公者?贵在奖之以好言,优之以廪给,见一善者则痛誉之,见一不善者则浑藏而不露一字。久久善者劝,而不善者亦潜移而默转矣。吾弟初出办事,而遂扬绅士之短,且以周梧冈之阅历精明为可佩,是大失用绅士之道也,戒之慎之。

余近发目疾,不能作字,率布数行,惟心照。

兄国藩手草

223.致沅弟二月初三日辰刻

瑞州长濠正在兴工。不能抽拨数营往吉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初一日接二十六夜一缄,借悉二十五日梧军小挫,二十六日各军大胜,至以为慰。计二十七八至初旬,援贼、城贼尚有数次大战。数大战后,我军营盘始稳,根基初固。从此以后方可期贼势之渐就衰落,方可断接济文报,而冀就克复也。

瑞州日内开挖长濠,南城峙衡二十五日兴工,北城诸营二十七日兴工,竹庄在东北尚未兴工。余日内赴省一会福将军,耽阁一日,即仍回瑞。此间初合长围,暂不克抽拨数营往吉也。

玉班兄处,即日当有信奉谢,弟先为我致意。不一一。

国藩手具

224.致沅弟九月初八日(1)

勿忘效吾之长、惩吾之短及不求近功速效三者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本日送弟起行后,温弟问季牧所索树堂之信,盖忘之矣。兹写就托黄父台寄省,弟妥交季牧可也。所言效吾之长、惩吾之短及不求近功速效三者,千万勿忘。家中一切尽可放心。

兄涤生手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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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)

  nbsp;原件无日期。《曾忠襄公年谱》载国荃于咸丰七年九月初八日离湘乡赴吉安,此信当作于咸丰七年九月初八日。

225.致沅弟九月二十二日

文辅卿来家,病势甚重。望勿怫郁而生肝疾,应息心忍耐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二日申刻代一自县归,接弟手书,具审一切。

十三日未刻文辅卿来家,病势甚重,自醴陵带一医生偕行,似是瘟疫之症。两耳已聋,昏迷不醒,间作谵语,皆惦记营中。余将弟已赴营、省城可筹半饷等事告之四五次,渠已醒悟,且有喜色。因嘱其静心养病,不必挂念营务,余代为函告南省、江省等语,渠亦即放心。十四日由我家雇夫送之还家矣。若调理得宜,半月当可痊愈,复元则尚不易易。

陈伯符十二来我家,渠因负咎在身,不敢出外酬应,欲来乡为避地计。七十侄女十二上来。亦山先生十四归去,与临山皆朝南岳。临山以二十归馆,亦山二十二夕至。科四读上《孟》至末章,明日可毕。科六读《先进》三叶,近只耽搁一日也。彭茀庵表叔十一日仙逝,二十四日发引。尧阶之母十月初二日发引,请叔父题主。黄子春官声极好,听讼勤明,人皆畏之。

弟到省之期,计在十二日。余日内甚望弟信,不知金八、佑九何以无一人归来?岂因饷事未定,不遽遣使归与?弟性褊激似余,恐怫郁或生肝疾,幸息心忍耐为要。二十二日郴州首世兄凌云专丁来家,求荐至弟营。据称弟已于十七日起程赴吉矣。兹乘便寄一缄托黄宅转递,弟接到后,望专人送信一次,以慰悬悬。

家中大小平安。晰箸事暂不提。诸小儿读书,余自能一一检点,弟不必挂心。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226.致沅弟十月初四日

成大事者规模远大与综理密微不可缺一。宜常向李迪庵请益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二十二日写就一函,拟交首宅来足带省。二十二夜灯后右九、金八归,接弟十五夜所发之信,知十六日已赴吉安矣,遂不寄首宅信。屈指计弟二十四日的可抵营,二十五六当专人归来,今日尚未到家,望眼又复悬悬。

九月二十四日六叔父六旬晋一冥寿,焚包致祭。科一、科四、科六亦往与祭。关秀姑娘于十九日生子。临三、昆八于十月初一日散学,拟初间即往邹至堂处读冬书,亦山先生之所荐也。枚谷先生十月中旬可散学,亦山先生不散学。科四已读《离娄》八叶,科六读至“点尔何如”,工课尚算有常。家中诸事,弟不必挂虑。

吉字中营尚易整顿否?古之成大事者,规模远大与综理密微二者阙一不可。弟之综理密微精力较胜于我。军中器械其略精者,宜另立一簿,亲自记注,择人而授之。古人以铠仗鲜明为威敌之要务,恒以取胜。刘峙衡于火器亦勤于修整,刀矛则全不讲究。余曾派褚景昌赴河南采买白蜡杆子,又办腰刀分赏各将弁,人颇爱重。弟试留心此事,亦综理之一端也。至规模宜大,弟亦讲求及之。但讲阔大者,最易混入散漫一路。遇事颟顸,毫无条理,虽大亦奚足贵?等差不紊,行之可久。斯则器局宏大,无有流弊者耳!顷胡润芝中丞来书,赞弟有曰“才大器大”四字。余甚爱之。才根于器,良为知言。

湖口贼舟于九月八日焚夺净尽,湖口梅家洲皆于初九日攻克。三年积愤,一朝雪耻,雪琴从此重游浩荡之宇。惟次青尚在坎窞之中,弟便中可与通音问也。润翁信来,仍欲奏请余出东征。余顷复信,具陈其不宜。不知可止住否?彭中堂复信一缄,由弟处寄至文方伯署,请其转递至京。或弟有书呈藩署,末添一笔亦可。李迪庵近有请假回籍省亲之意,但未接渠手信。渠之带勇,实有不可及处。弟宜常与通信,殷殷请益。

弟在营须保养身体。肝郁最易伤人,余生平受累以此,宜和易以调之也。兹着王芝三赴吉,报家中近日琐事,并问迩好。余俟续具。

兄国藩手草

外澄弟信一件,温弟信一件,睪山写信一件,陈心壶家信一件,京信一件。

227.致沅弟十月初十日

整顿营务,毋求速效。进兵须由自己作主。注意购觅吉安先贤遗集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月初七日接弟二十八日所发家信,具悉一切。所得饷银计可发两月口食,细问得二、金三等,言阖营弁勇夫役皆欢声雷动。似此气象尚好,或者此出事机顺手,余与合家大小均为欣慰。

家中内外平安。初九日父亲大人六十八冥寿,具财包五百束,行礼仍仿朱子虞祭仪节。男女客十席,夫五席,外间来祭六堂本房一,二女一,牧云一,圭十一,贤五等一,庆九等一

 。祭席用燕翅,客席用羊肉。凌问樵于初六日来乡。睪山先生脩金于九月底全数送去。邓汪琼处洎未写信去请。一则自涉怠惰,一则脩金颇不易筹,而余之行止亦尚未十分定妥也。

胡中丞信来,已于九月二十六日专折奏请余赴九江总统杨、彭、二李之师。余重九所发之折,至今未奉朱批。

弟此刻到营,宜专意整顿营务,毋求近功速效。弟信中以各郡往事推度,尚有欲速之念。此时自治毫无把握,遽求成效,则气浮而乏,内心不可不察。进兵须由自己作主,不可因他人之言而受其牵制。非特进兵为然,即寻常出队开仗亦不可受人牵制。应战时,虽他营不愿而我营亦必接战;不应战时,虽他营催促,我亦且持重不进。若彼此皆牵率出队,视用兵为应酬之文,则不复能出奇制胜矣。五年吴城水师,六年抚州、瑞州陆军,皆有牵率出队之弊,无一人肯坚持定见,余屡诫而不改。弟识解高出辈流,当知此事之关系最重也。

宝勇本属劲旅,普副将所统太多,于大事恐无主张,宜细察之。黄南坡太守有功于湖南,有功于水师,今被劾之后继以疾病,弟宜维持保护,不可遽以饷事烦之。逸斋知人之明特具只眼,豪侠之骨,莹澈之识,于弟必相契合。但军事以得之阅历者为贵,如其能来,亦不宜遽主战事。各处写信自不可少,辞气须不亢不卑,平稳惬适。余生平以懒于写信开罪于人,故愿弟稍变途辙。在长沙时,官场中待弟之意态,士绅中夺情之议论,下次信回,望略书一二,以备乡校之采。

吉安在宋明两朝名贤接踵,如欧阳永叔、文信国、罗一峰、整庵诸公。若有乡绅以遗集见赠者,或近处可以购觅,望付数种寄家。余俟续布,即候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228.致沅弟十月十五日申刻

再嘱勿牵率出队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一日彭金三至营,发第二号家信,想十九上下可到。十五日巳刻俊四等归,接弟初八日信。具悉一切。

前信言牵率出队之弊,关系至重。凡与贼相持日久,最戒浪战。兵勇以浪战而玩,玩则疲;贼匪以浪战而猾,猾则巧。以我之疲敌贼之巧,终不免有受害之一日。故余昔在营中诫诸将曰:“宁可数月不开一仗,不可开仗而毫无安排算计。”此刻吉安营头太多,余故再三谆嘱。

重九所发之折,十二日奉到朱批,兹抄付一览。圣意虽许暂守礼庐,而仍不免有后命。进退之际,权衡实难也。王得二十六日赴吉,先书数行以达左右,俊四等十八日赴吉,再行详布一切。顺候近佳。

兄国藩手草

229.致沅弟十月十六日

扎营不宜离城太近。多发哨探,细侦敌情,可除牵率出队之弊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五日发第三号信,交王得二带营,计二十三日可到。余于初十宿添梓坪,十一在丹阁叔家,夜宿白玉堂。十二日赴文吉堂葛宅之饮,欲少避家中庆生之说。而家中十一亦有客三席,曾家坳宅内十二亦有两席。十三日孙阆青司马来乡。张学使丁内艰,余办祭幛挽联交阆青带省,渠于张内戚也。张十九、二十日开吊,孙十六日冒雨归去。凌荫庭十四日归矣。王枚谷十五散学,十六归去。科一暂送睪山处读书,拟近日专丁去请邓汪琼。如渠不能来,再行定计。季洪十六日代弟接会,甲三、科四均去赴席,甲五则十二已去。叔父初二在尧阶家题主,十三在庙山主祭。温弟近在利见斋临习董字,大有长进。兰姊家起横屋一栋,日内已落成矣。临三、昆八从邹志堂先生,订十七日上馆,每人脩金五千文。弟昨各送十两,除读书外,计尚少有所余。

在吉安扎营,不宜离城太近。盖地太逼,则贼匪偷营难于防范,奸细混入难于查察。节太短,则我军出队难于取势,各营同战难于分段。一经扎近之后,再行退远,则少馁士气,不如先远之为愈也。

牵率出队之弊,所以难于变革者,盖此营出队之时未经知会彼营,一遇贼匪接仗,或小有差挫,即用令箭飞请彼营前来接应。来则感其相援,不来则怨其不救。甚或并未差挫,并未接仗,亦以令箭报马预请他营速来接应。习惯为常,视为固然,既恐惹人之怨憾,又虑他日之报复,于是不敢不去,不忍不去。夫战阵呼吸之际,其幾甚微,若尽听他营之令箭牵率出队,一遇大敌,必致误事。弟思力革此弊,必须与各营委曲说明,三令五申。又必多发哨探,细侦贼情,耳目较各营为确,则人渐信,从而前弊可除矣。余俟续布。

兄国藩手草

230.致沅弟(1)十月二十二日

介绍曾纪仁投营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七夜发第四号信,交俊臣等带至吉营。兹有曾纪仁求投弟营。渠自咸丰三年在衡州起,至本年夏在湘后营,久历戎行,曾经保举把总,屡经战阵,或可备什长之选。特给一缄,令其带投吉营。弟可令其试打两仗,以渐拔用。渠履历禀附寄一阅。此问近好,统俟续布,不一一。

兄国藩手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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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)

  nbsp;抄本顶批:“此纸不录。”

231.致沅弟十月二十七夜

对军营对部下心中要有权衡。告将才四大端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二十三夜彭一归,接弟十五书,具悉一切。

吉安此时兵势颇盛。军营虽以人多为贵,而有时亦以人多为累。凡军气宜聚不宜散,宜忧危不宜悦豫。人多则悦豫,而气渐散矣。营虽多而可恃者惟在一二营,人虽多而可恃者惟在一二人。如木然,根好株好而后枝叶有所托;如屋然,柱好梁好而后椽瓦有所丽。今吉安各营,以余意揆之,自应以吉中营及老湘胡、朱等营为根株,为柱梁。此外,如长和,如湘后,如三宝,虽素称劲旅,不能不侪之于枝叶椽瓦之列。遇小敌时,则枝叶之茂椽瓦之美尽可了事;遇大敌时,全靠根株培得稳柱梁立得固,断不可徒靠人数之多气势之盛。倘使根株不稳,柱梁不固,则一枝折而众叶随之,一瓦落而众椽随之,败如山崩,溃如河决,人多而反以为累矣。史册所载战事,以人多而为害者不可胜数。近日如抚州万余人卒致败溃,次青本营不足以为根株为梁柱也;瑞州万余人卒收成功,峙衡一营足以为根株为梁柱也。弟对众营立论虽不必过于轩轾,而心中不可无一定之权衡。

来书言弁目太少,此系极要关键。吾二十二日荐曾纪仁赴吉充什长,已收用否?兹冯十五往吉,若收置厨下,亦能耐辛苦。凡将才有四大端:一曰知人善任,二曰善觇敌情,三曰临阵胆识峙有胆,迪厚有胆有识,

 四曰营务整齐。吾所见诸将于三者略得梗概,至于善觇敌情,则绝无其人。古之觇敌者,不特知贼首之性情伎俩,而并知某贼与某贼不和,某贼与伪主不协。今则不见此等好手矣。贤弟当于此四大端下工夫,而即以此四大端察同僚及麾下之人才。第一、第二端不可求之于弁目散勇中,第三、第四端则末弁中亦未始无材也。

家中小大平安。葛亦山先生回家六日未来,闻其弟喉痛,或未愈耳。科一、科四、科六皆在馆。甲五课之点读尚属安静。弟可放心。尧阶于二十二来,二十八可归。洪、夏所争之地,余意欲买之。以东阳叔祖极称其好,不知可得否。胡润之中丞奏请余率水师东下,二十七日送寄谕来家。兹钞寄弟营一阅。余俟续布。弟初九日所发之信由省城转达者,亦二十七始到也。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亦山不在此,命科四等写一禀安帖。

232.致沅弟十一月初五日酉刻

敌军大纲紊乱,力能胜之。饬王福回家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一月初二日,春二、甲四归,接二十四夜来书,具悉一切。弟营中事机尚顺,家中大小欣慰。余二十二日寄第五号信,二十八日发第六号,计次第均达矣。日内四宅平安。初三日显妣江太夫人冥诞,有客四席,兰姊、蕙妹、本房皆未来,临三、昆八亦以远在云溪寺未归也。亲戚惟五舅、龙三、魏荫庭,行礼仿十月初九之例,但添歌童耳。

帅逸斋之叔号小舟者,于初二日来。'携有张六琴太守书缄,具告逸斋死事之惨。余具奠金五十两交小舟,为渠赴江西之旅资。又作书寄雪琴,嘱其备战船至广信,迎护逸斋之眷口由浙来江;又备舟至省城,迎护逸斋与其侄之灵柩,于南康会齐,同出湖口。由湖口段窑至黄梅帅宅不过数十里耳。前此仙舟先生墓门被贼掘毁,余曾致书润之中丞、莲舫员外,筹银三四百两为修葺之资。此次小舟归里,可一并妥为安厝。少有余资,即以赡济逸斋之眷口。然亦极薄,难以自存矣。

东乡败挫之后,李镇军、周副将均退守武阳渡。闻耆中丞缄致长沙,请夏憩亭募勇数千赴江应援,不知确否?自洪杨内乱以来,贼中大纲紊乱。石达开下顾金陵,上顾安庆,未必能再至江西;即使果来赴援,亦不过多裹乌合之卒,悍贼实已无几。我军但稍能立脚,不特吉安力能胜之,即临江萧军亦自可胜之也。

邓汪琼处已专缄去请,初五接复信,已允许矣。须正月乃可上馆,且请带一子来。亦山先生于二十八日来,科一、科四、科六读书如常。胡蔚之将以初十日回省,家中以后不请书启朋友。韩升告假回家。余文案尚繁,不可无一人料理,望弟饬王福于腊月初回家。交代后,即令韩升回省度岁。韩于正初赴吉营,计弟处有四十日无人经管文案,即交彭椿年一手料理,决无疏失。韩升与王福二人皆精细勤敏,无所轩轾。凌荫庭于日内赴雪琴处,若弟处再须好手,亦可令凌赴吉也。诸不详尽,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233.致沅弟十一月二十五日

勿以欠饷为虑。战前须详查地势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二十四日王得一归,接十六日信,具悉一切。前两次信皆告假还乡而不遽回营者,故未写回信,亦别无便可寄也。以后有信仍以专人送归为妥。只须一人,不必两人,择捷足如曾正七之类更可迅速。

汪先生即邓汪琼,号瀛皆于初七日专人来订今冬上学,因迎其十五入馆。甲三于十八开课,二十三第二课,改文甚细心。甲五眼睛近日已好十分之七八,右目能认寸大字,左目则能读小注。每日静坐二次,以助药力之不及。邓先生向来亦多病,得力于静坐者深也。科一每日仍读三百字,睪山十六日回家住六天,恰易芝生来此代馆。科四《离娄》将读毕。科六读至《卫灵公》。日内因萧组田刻字,同在一间屋内,心气未免稍浮。而科四仁厚,科六警敏,将来均可望有成,弟可放心。

二十九日祖母大人九十晋一冥寿,内外眷口皆去拜寿,惟九弟妇、季弟妇不能去。前二十日大伯祖母九十一冥寿,本房亦均赴木兜冲助祭,上下七席,二十九日当倍之也。今年本境买田者多,居然太平景象。

余在家亦略读书。下手七宝庙下挑一土山,将下砂接长,以培坟山而遮洞风。邻近如训三、贤五、代三、金五、诗八、陈俊九、上兰叔家,均请吃便饭。猫面脑之地,余又请庚一、宽十近亦好看地,据德六叔祖谓其颇好 去看一次。据称大局与皮公圫相似,而当前一案系背面。质之东阳,则谓当日雨中忙看,或未审实云云。若果买之,余明正须自往一看耳。

弟所寄各件:代普将请饷,代黄太守上禀,均系顾全大局。即使上官未必批准,亦不失缓急相顾之道。请奖一禀,尚欠妥叶。湘后营一军,不知从何处筹饷?即宝营亦自难支持。弟辞总理之任,极是极是。带勇本系难事,弟但当约旨卑思,无好大,无欲速。管辖现有之二千人,宁可减少,不可加多。口粮业得一半,此外有可设法更好,即涓滴难求,亦自不至于脱巾溃散,但宜极力整顿,不必常以欠饷为虑也。

打仗之道,在围城之外,节太短,势太促,无埋伏,无变化,只有队伍整齐,站得坚稳而已。欲灵机应变出奇制胜,必须离城甚远,乃可随时制宜。凡平原旷野开仗与深山穷谷开仗,其道迥别。去吉城四十里,凡援贼可来之路,须令哨长、队长轮流前往该处看明地势,小径小溪、一丘一洼细细看明,各令详述于弟之前,或令绘图呈上。万一有出队迎战之时,则各哨队皆已了然于心。古人忧学之不讲,又曰明辨之,余以为训练兵勇,亦须常讲常辨也。家中四宅平安,不必挂念。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234.致沅弟十二月初六日戌刻

宜以真心对待左季高。李迪庵放浙中方伯,为军兴以来仅见之事。学李用兵得一暇字诀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初四日午刻萧大满、刘得二归,接二十八日来信,借悉一切。吉水击退大股援贼,三曲滩对岸之贼空壁宵遁,看来吉安之事尚易得手。

二十九日祖母太夫人九十一冥寿,共三十三席,来祭二十一堂。地方如王如一、如二、罗十、贺柏八、王训三、陈贵三等皆来,吉公子孙外房亦来。五席海参、羊肉、蛏干。祀事尚为诚敬。初一日,余与轩叔至三亩冲拜三舅婆八十一寿,抬盒一架,因接定二舅爹至腰里住五日。王大诚所借先大夫钱百千,收租十石者十余年,收六石九斗者又已二十年,实属子过于母。澄弟与余商:“王氏父子太苦,宜焚券而蠲免之。”初三日请大诚父子祖孙来,涂券发还,令元一每年量谷二石以养其祖,量谷二石一斗分济其叔。三房下首培砂工程已办一半余。

日内作报销其折稿下次寄吉安

 。大概规模折一件、片三件,交江西耆公代为附奏。兹由萧大满等手带至吉安,弟派妥人即日送江西省城,限五日送到。耆、龙、李三处并有信,接复信,专丁送家可也。

左季高待弟极关切,弟即宜以真心相向,不可常怀智术以相迎距。凡人以伪来,我以诚往,久之则伪者亦共趋于诚矣。

李迪庵新放浙中方伯,此亦军兴以来一仅见之事。渠用兵得一暇字诀。不特其平日从容整理,即其临阵,亦回翔审慎,定静安虑。弟理繁之才胜于迪庵,惟临敌恐不能如其镇静。至于与官场交接,吾兄弟患在略识世态而又怀一肚皮不合时宜,既不能硬,又不能软,所以到处寡合。迪安妙在全不识世态,其腹中虽也怀些不合时宜,却一味浑含,永不发露。我兄弟则时时发露,终非载福之道。雪琴与我兄弟最相似,亦所如寡合也。弟当以我为戒,一味浑厚,绝不发露。将来养得纯熟,身体也健王,子孙也受用,无惯习机械变诈,恐愈久而愈薄耳。

李云麟尚在吉安营否?其上我书,才识实超流辈,亦不免失之高亢。其弊与我略同。长沙官场,弟亦通信否?此等酬应自不可少,当力矫我之失而另立途辙。余生平制行有似萧望之、盖宽饶一流人,常恐终蹈祸机,故教弟辈制行,早蹈中和一路,勿效我之褊激也。黄子春丁外艰,大约年内回省,新任又不知何人。吾邑县运,如王、刘之没,可谓不振;迪庵之简放,可谓极盛。若能得一贤令尹来,则受福多矣。余身体平安。近日心血积亏,略似怔忡之象。上下四宅小大安好,诸儿读书如常,无劳远注。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235.致沅弟十二月十四夜

无恒则一事无成。带勇以体察人才为第一,营规、战术次之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二日正七、有十归,接弟信,备悉一切。

定湘营既至三曲滩,其营官成章鉴亦武弁中之不可多得者,弟可与之款接。

来书谓意趣不在此,则兴会索然。此却大不可。凡人作一事,便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,首尾不懈,不可见异思迁,做这样想那样,坐这山望那山。人而无恒,终身一无所成。我生平坐犯无恒的弊病,实在受害不小。当翰林时,应留心诗字,则好涉猎它书,以纷其志。读性理书时,则杂以诗文各集,以歧其趋。在六部时,又不甚实力讲求公事。在外带兵,又不能竭力专治军事,或读书写字以乱其志意。坐是垂老而百无一成。即水军一事,亦掘井九仞而不及泉,弟当以为鉴戒。现在带勇,即埋头尽力以求带勇之法,早夜孳孳,日所思,夜所梦,舍带勇以外则一概不管。不可又想读书,又想中举,又想作州县,纷纷扰扰,千头万绪,将来又蹈我之复辙,百无一成,悔之晚矣。

带勇之法,以体察人才为第一,整顿营规、讲求战守次之。《得胜歌》中各条,一一皆宜详求。至于口粮一事,不宜过于忧虑,不可时常发禀。弟营既得楚局每月六千,又得江局月二三千,便是极好境遇。李希庵十二来家,言迪庵意欲帮弟饷万金。又余有浙盐赢余万五千两在江省,昨盐局专丁前来禀询,余嘱其解交藩库充饷。将来此款或可酌解弟营,但弟不宜指请耳。饷项既不劳心,全副精神讲求前者数事,行有余力则联络各营,款接绅士。身体虽弱,却不宜过于爱惜,精神愈用则愈出,阳气愈提则愈盛。每日作事愈多,则夜间临睡愈快活。若存一爱惜精神的意思,将前将却,奄奄无气,决难成事。凡此皆因弟兴会索然之言而切戒之者也。弟宜以李迪庵为法,不慌不忙,盈科后进,到八九个月后,必有一番回甘滋味出来。余生平坐无恒流弊极大,今老矣,不能不教诫吾弟吾子。

邓先生品学极好,甲三八股文有长进,亦山先生亦请邓改文。亦山教书严肃,学生甚为畏惮。吾家戏言戏动积习,明年吾在家当与两先生尽改之。

下游镇江、瓜洲同日克复,金陵指日可克。厚庵放闽中提督,已赴金陵会剿,准其专折奏事。九江亦即日可复。大约军事在吉安、抚、建等府结局,贤弟勉之。吾为其始,弟善其终,实有厚望。若稍参以客气,将以

 志,则不能为我增气也。营中哨队诸人气尚完固否?下次祈书及。家中四宅平安。澄弟十四日赴县吊丧。余无它事,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草

236.致沅弟十二月二十一日

惭对江西绅士,请为救正补苴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九日亮一等归,接展来函,具悉一切。

临江克复,从此吉安当易为力,弟黾勉为之。大约明春可复吉郡,明夏可克抚、建。凡兄所未了之事,弟能为我了之,则余之愧憾可稍减矣。

余前在江西,所以郁郁不得意者:第一不能干预民事,有剥民之权,无泽民之位,满腹诚心无处施展;第二不能接见官员,凡省中文武官僚晋接有稽,语言有察;第三不能联络绅士,凡绅士与我营款惬,则或因吃醋而获咎万篪轩是也。

 坐是数者,方寸郁郁,无以自伸。然此只坐不应驻扎省垣,故生出许多烦恼耳。弟今不驻省城,除接见官员一事无庸议外,至爱民、联绅二端皆可实心求之。现在饷项颇充,凡抽厘劝捐,决计停之。兵勇扰民,严行禁之。则吾夙昔爱民之诚心,弟可为我宣达一二矣。

吾在江西,各绅士为我劝捐八九十万,未能为江西除贼安民。今年丁忧奔丧太快,若恝然弃去,置绅士于不顾者,此余之所悔也若少迟数日,与诸绅往复书问乃妥。

 弟当为余弥缝此阙。每与绅士书札往还,或接见畅谈,具言江绅待家兄甚厚,家兄抱愧甚深等语。就中如刘仰素、甘子大二人,余尤对之有愧。刘系余请之带水师,三年辛苦,战功日著,渠不负吾之知,而余不克始终与共患难。甘系余请之管粮台,委曲成全,劳怨兼任,而余以丁忧遽归,未能为渠料理前程。此二人皆余所惭对,弟为我救正而补苴之。

余在外数年,吃亏受气实亦不少,他无所惭,独惭对江西绅士。此日内省躬责己之一端耳。弟此次在营境遇颇好,不可再有牢骚之气,心平志和,以迓天休。至嘱至嘱。

承寄回银二百两收到。今冬收外间银数百袁漱六、郭雨三各二百, 而家用犹不甚充裕,然后知往岁余之不寄银回家,不孝之罪,上通于天矣。澄弟于十四日赴县,二十日回家。赖古愚十七日上任。亦山先生十七日散学。邓先生尚未去。萧组田、罗伯宜并已归去。韩升亦于十七日旋省矣。

四宅大小平安。余日内心绪少佳,夜不成寐,盖由心血积亏,水不养肝之故,春来当好为调理。甲三所作八股文近颇长进,科一、四、六三人之书尚熟。二先生皆严惮,良师也。一切弟可放心。即颂年祺,不一一。

兄国藩手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