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八年

237.致沅弟正月初四夜

去机巧,求笃实,以浑含诚愚应人,并要强毅自胜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二月二十八日接弟二十一日手书,欣悉一切。

临江已复,吉安之克实意中事。克吉之后,弟或带中营围攻抚州,听候江抚调度;或率师随迪安北剿皖省,均无不可。届时再行相机商酌。此事我为其始,弟善其终,补我之阙,成父之志,是在贤弟竭力而行之,无为遽怀归志也。

弟书自谓是笃实一路人,吾自信亦笃实人,只为阅历世途,饱更事变,略参些机权作用,把自家学坏了。实则作用万不如人,徒惹人笑,教人怀恨,何益之有?近日忧居猛省,一味向平实处用心,将自家笃实的本质还我真面、复我固有。贤弟此刻在外,亦急须将笃实复还,万不可走入机巧一路,日趋日下也。纵人以巧诈来,我仍以浑含应之,以诚愚应之;久之,则人之意也消。若钩心斗角,相迎相距,则报复无已时耳。

至于强毅之气,决不可无,然强毅与刚愎有别。古语云自胜之谓强。曰强制,曰强恕,曰强为善,皆自胜之义也。如不惯早起,而强之未明即起;不惯庄敬,而强之坐尸立斋;不惯劳苦,而强之与士卒同甘苦,强之勤劳不倦。是即强也。不惯有恒,而强之贞恒,即毅也。舍此而求以客气胜人,是刚愎而已矣。二者相似,而其流相去霄壤,不可不察,不可不谨。

李云麟气强识高,诚为伟器,微嫌辨论过易,弟可令其即日来家,与兄畅叙一切。

兄身体如常。惟中怀郁郁,恒不甚舒鬯,夜间多不成寐,拟请刘镜湖三爷来此一为诊视。闻弟到营后体气大好,极慰极慰。

九弟媳近亦平善。元旦至新宅拜年,叔父、六弟亦来新宅。余与澄弟等初二至白玉堂,初三请本房来新宅。任尊家酬完龙愿三日,因五婶脚痛所许,初四即散,仅至女家及攸宝庵,并未烦动本房。温弟与迪安联姻,大约正月定庚。科四前耍包铳药之纸,微伤其手,现已全愈。邓先生订十八入馆。葛先生拟十六去接。甲三姻事拟对筱房之季女,现尚未定。三女对罗山次子,则已定矣。刘詹岩先生绎 得一见否?为我极道歉忱。黄莘翁之家属近况何如?苟有可为力之处,弟为我多方照拂之。渠为劝捐之事呕气不少,吃亏颇多也。母亲之坟,今年当觅一善地改葬。惟兄脚力太弱,而地师又无一可信者,难以下手耳。余不一一,顺问近好,诸惟心照。

国藩手具

再,带勇总以能打仗为第一义。现在久顿坚城之下,无仗可打,亦是闷事。如可移扎水东,当有一二大仗开。第弟营之勇锐气有余,沉毅不足,气浮而不敛,兵家之所忌也,尚祈细察。偶作一对联箴弟云:打仗不慌不忙,先求稳当,次求变化;办事无声无臭,既要精到,又要简捷。贤弟若能行此数语,则为阿兄争气多矣。国藩又行。

238.致沅弟正月十一日

公文须照申照行,不可疏懒。此时以营务为重,不宜常看书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初七、初八连接弟由便足寄回及由胡二、安七送回两信,具悉一切。亮一去时,信中记封有报销折稿,来信未经提及,或未得见耶?二十六早地孔轰倒城垣数丈,而未克成功,此亦如人之生死早迟,时刻自有一定,不可强也。

总理既已接札,则凡承上起下之公文自不得不照申照行,切不可似我疏懒,置之不理也。余生平之失在志大而才疏,有实心而乏实力,坐是百无一成。李云麟之长短亦颇与我相似,如将赴湖北,可先至余家一叙再往。润公近颇综核名实,恐亦未必投洽无间也。

初八日祖父大人八十四冥诞,共二十席。彭寿七、曾题五等皆来,留萧丕八之龙午饭。初九日温弟妇来曾家坳住,二妹子亦同在彼。七十侄女则回老屋。纪泽随易芝生至罗、李、峙衡三家拜年,即至沅堂先生家,吊其师母之丧。温弟十一日至永丰等处拜年。澄弟拟节后至城一次。王福、韩升均不在此,余甚不方便。

近日身体略好。惟回思历年在外办事,愆咎甚多,内省增疚。饮食起居,一切如常,无劳廑虑。今年若能为母亲大人另觅一善地,教子侄略有长进,则此中豁然畅适矣。弟年纪较轻,精力略胜于我,此际正宜提起全力,早夜整刷。昔贤谓宜用猛火煮、漫火温,弟今正用猛火之时也。

李次青之才实不可及,吾在外数年,独觉惭对此人。弟可与之常通书信,一则少表余之歉忱,一则凡事可以请益。

玉班兄送弟《二十二史》甚好。余京中书籍承漱六专人取出,带至江苏松江府署中,此后或易搬回。书虽不可不看,弟此时以营务为重,则不宜常看书。凡人为一事,以专而精,以纷而散。荀子称耳不两听而聪,目不两视而明,庄子称用志不纷,乃凝于神,皆至言也。

家中四宅大小平安。甲五目疾,右目尚未好,略有光,能辨对联字耳,左目已将全好。因谷四胡子仙逝,今日自往一吊,余亦未出门也。诸不详尽,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具

239.致沅弟正月十四日

与人周旋,要有真意,尚要有文饰。水师粮台余银可周济困苦绅民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二日安五来营,寄第二号家信,谅已收到。

十三日午刻,九弟妇生一女,极为迅速。巳刻余在曾家坳,尚无信息。旋因胡二龙来,余回腰里交付,即闻接内人、四弟妇过去。少顷,龙过曾家坳,则已踏生矣。血晕约大半个时辰,服大补剂,申初全愈。仰仗祖宗福庇,此事平安,弟可放心。

治军总须脚踏实地,克勤小物,乃可日起而有功。凡与人晋接周旋,若无真意,则不足以感人;然徒有真意而无文饰以将之,则真意亦无所托之以出,《礼》所称无文不行也。余生平不讲文饰,到处行不动,近来大悟前非。弟在外办事宜随时斟酌也。

甲三十三日回家,芝生十三日复来。温弟与李家定二月十三日拨庚。龙达生解元初七、初九宿腰里,初八宿小界家中。四宅平安,不必挂念。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闻我水师粮台银两尚有赢余,弟营此时不阙银用,不必解往。若绅民中实在流离困苦者,亦可随便周济。兄往日在营艰窘异常,初不能放手作一事,至今追恨。弟若有宜周济之处,水师粮台尚可解银二千前往。应酬亦须放手,办在绅士百姓身上,尤宜放手也。十四日又行

240.致沅弟(1)正月十六日

介绍李卿云赴吉安投效,可酌处之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二、十四日连发第二、三号信,想次第收到。

兹有旧戈什哈李卿云千里来投,特命其驰赴吉安,交弟差遣,尚属有用之才。渠系李竹屋之族侄,曾在次青平江营充当哨官两年,受伤假归。战阵之事,自所惯见。据次青屡称其善于打仗。余观其平日语言过多,恐其稍涉于浮,临阵或未必稳实。然其抚绥士卒颇有恩意,又大小经百余战,甘苦备尝,究为难得。在湘营充哨长则或不宜,充队长则已有余;若派总查等杂职则必胜任。弟可酌处之。

九弟妇产后三日平安,尚服补剂以扶养之。厚二十五日来,下午归去,代雇乳母。四宅小大均吉。葛先生今日可到,邓先生今日始去接也。韩升、王福尚无一人来家,殊不方便。弟处得彭椿年便可了办一切否?诸不一一,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(1)

  nbsp;抄本顶批:“此纸亦不录。”

241.致沅弟正月十九日

以真爱之心对待兵勇百姓,则可得民心勇心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正月十七日蒋一等归,接十一日信,借悉一切。兄于初五、十二、十四、十六共发四信,十六之信系交戈什哈李卿云带去,中有报销折稿,计二月初可到。次青处回信及密件,弟办理甚好。

民宜爱而刁民不必爱,绅宜敬而劣绅不必敬。弟在外能如此条理分明,则凡兄之缺憾,弟可一一为我弥缝而匡救之矣。昨信言无本不立,无文不行,大抵与兵勇及百姓交际,只要此心真实爱之,即可见谅于下。余之所以颇得民心勇心者,此也。与官员及绅士交际,则心虽有等差而外之仪文不可不稍隆,余之所以不获于官场者,此也。去年与弟握别之时,谆谆嘱弟,以效我之长,戒我之短。数月以来,观弟一切施行,果能体此二语,欣慰之至。惟作事贵于有恒,精力难于持久,必须日新又新,慎而加慎,庶几常葆令名,益崇德业。

亦山先生十六日到,十七日上学。科四、科六书尚熟。九弟妇近日平安。季洪所请乳母十七已到。六弟妇、二妹子、青山舅舅皆常在左右不离。南五舅爹十七日来,十九日归。邓先生十九日可到。余身体如常。请刘镜湖先生,要二十四五始至。四宅眷口均吉。母亲改卜吉城之事,余常常在念。现请刘为章来乡,大约正月可到。猫面脑之地,必须渠与尧阶等一看始可放心。此外寻新穴颇不易得,然余决志在今年办妥。新宁知县许九霞过此,自言于风水颇精,许来帮同寻觅。惟渠新被劾,未便在乡久住。弟在外亦尝闻有明眼人可延至家者否?若无其人,不必为此更纷心也。余俟续布,即候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242.致沅弟正月二十九日

周济绅民,系指目击最困苦者,非为沽名之举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二十七日刘福一等四人者归,接弟信,并《二十二史》七十二套,金、史赙银三百两,具悉一切。此书十七史系汲古阁本,《宋》《辽》《金》《元》系宏简录,《明史》系殿本。较之兄丙申年所购者多《明史》一种,余略相类,在吾乡已极为难得矣。吾后在京亦未另买有全史,仅添买《辽》《金》《元》《明》四史及《史》《汉》各佳本而已。《宋史》至今未办,盖阙典也。

吉贼决志不窜,将来必与浔贼同一办法,想非夏末秋初不能得手。弟当坚耐以待之。迪安去岁在浔于开濠守逻之外,间亦读书习字。弟处所掘长濠如果十分可靠,将来亦有闲隙可以偷看书籍,目前则须极力讲求濠工巡逻也。

澄弟于二十二日下县。赖明府于蝗蝻事办理极为认真,有信邀绅士去。温弟于二十五日回家。亦山先生二十二日归,二十六复来。瀛皆先生二十上学,二十二日开课,亦山亦执贽受业。甲五目疾总未甚好,右目外云如故,左目已属大好,究不能与常人一般。九弟妇体气极弱,服峻补之剂,日有起色。再过数日,应可出房照料杂事。青山二十七日暂归,余嘱其初一复来。二十八日夕接弟二十二日信,亦请青山在此多住月余,二月内必坚留之也。

周济受害绅民,非泛爱博施之谓,但偶遇一家之中杀害数口者、流转迁徙归来无食者、房屋被焚栖止靡定者,或与之数十金,以周其急。先星冈公云济人须济急时无。又云随缘布施,专以目之所触为主,即孟子所称“是乃仁术也”。若目无所触而泛求被害之家而济之,与造册发赈一例,则带兵者专行沽名之事,必为地方官所讥,且有挂小漏万之虑。弟之所见,深为切中事理。余系因昔年湖口绅士受害之惨,无力济之,故推而及于吉安,非欲弟无故而为沽名之举也。

金、史谢信此次未写,少迟再寄。李雨苍二十九日到家。孙朗青、吴贯槎均来。初四日系先大夫初周年忌辰,敬办小祥祭事。俟日内再行详布。即问近好,诸惟心照。

兄国藩手草

243.致沅弟(1)二月初二日

前在江西不得与闻民事,所在龃龉,中怀抑塞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二十九日发第六号信,交刘福一等带至营中,想已接到。

日内家中小大平安。澄侯初二未刻自县城归来,季洪初二可来新宅。父大人初四日周年忌辰,只请本房,余俱不便惊动。祭祀全依朱子家礼,早起至坟山泣奠,日中在家恭祭也。

吴贯槎齐源

 由桂东来此住二日。外间言萧浚川在樟树小败,究竟情形若何?下次可便述一二。

弟昨信劝我不必引前事以自艾。余在外立志以爱民为主,在江西捐银不少,不克立功,凡关系民事者一概不得与闻。又性素拙直,不善联络地方官,所在龃龉。坐是中怀抑塞,亦常有自艾之意。春来间服补剂,医者以为水不养肝之所致,待刘镜湖来,加意调理,或可就痊。余自知谨慎,弟尽可放心。余俟续布,顺问近好,不戬。

兄国藩手草

再,九弟妇初一日微觉受寒,现服代三之剂,季洪亦间有参酌,已痊愈矣。镜湖先生来,当请其诊视,服大补剂也。又行。初三日午刻

再,余所为《水师得胜歌》《陆军得胜歌》,吉安各营尚有之否?望弟觅一二分寄回为要。

涤字 二月三日又行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(1)

  nbsp;从“再,九弟妇初一日微觉受寒”以下两段,抄本顶批:“不录。”

244.致沅弟二月十四日

以己营为全军榜样,严密巡逻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春二等归,接弟手函,敬悉一切。

吉安贼势虽蹙,而水东无路可窜,自不能不死守穷城,即迟至五六月始行克复,亦属意中之事。弟当坚意忍耐,不可欲速烦闷。濠沟既成,总宜细心巡守,使之无粒米勺水之接济,无蚍蜉蚁子之文报,则十日内外即已迫不可忍。欲得巡逻严密,须自弟营为始。弟既有总理名目,又夙为人望所属,弟行则众营随之以行,止则众营随之以止,勤则皆勤,怠则皆怠。观瞻之所在也。僧王每夜于五更自出巡濠,天明方归。此近人所传颂者。

家中日内小大平安。九弟妇前于初五夜病势颇重,汗出粘手,兼以脾虚发泄,服大补剂蓍、党各四两,配以鹿茸、丽参,日就痊可。而初一伤风,略有寒邪在内。初十日葛甸四先生稍投表剂,立即霍然。十一二三又进大补剂,刻已满月复元矣。十三日鼎三侄订庚,余兄弟及甲三、甲五、科一、四、六皆至白玉堂。易芝生自长沙归家做媒,渠今年馆左季高家故也。共四席,仅请本房。先与李家订定,除庚帖之外,一概礼物不用。十一日,六弟除降服共二席。十三日,王壬秋、罗伯宜来,而李秉苑及营中各弁亦来数人。尧阶于初三日来,十四始归。李雨苍至霞仙处,顷亦归矣。应接不暇,是以春二等多住二日。胡二前以龙愿假归,此次亦同赴营,弟可收用。厚一弟亦求赴营,渠以厚三、厚五皆在厘局当差,故涎羡而有此行。或收与否,在弟斟酌。同在宗盟,恐弟亦难处置耳。史士良同年所送赙仪二百金,兹璧去百五十金,金眉生观察送百金,兹璧去七十金,望弟于近日寄去。余身体平安,夜不成寐近亦略好。四弟于初五六至永市开蝗蝻局,初八即归。六弟起行大约在二十一二也。余不一一,统俟续布。

兄国藩手草

245.致沅弟二月十七日

许与李次青将来联儿女姻。勉沅甫带勇耐烦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四日发第八号信,交春二等带往,并带璧还金、史两处银二百二十两,想将收到。是夕接弟初七夜信,得知一切。

贵溪紧急之说确否?近日消息何如?次青非常之才,带勇虽非所长,然亦有百折不回之气。其在兄处,尤为肝胆照人,始终可感。兄在外数年,独惭无以对渠。去腊遣韩升至李家省视,其家略送仪物。又与次青约成婚姻,以申永好。目下两家儿女无相当者,将来渠或三索得男,弟之次女、三女可与之订婚。兄信已许之矣。在吉安,望常常与之通信。专人往返,想十余日可归也。但得次青生还与兄相见,则同甘苦患难诸人中,尚不至留莫大之愧歉耳。

昔耿恭简公谓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,带勇亦然。兄之短处在此,屡次谆谆教弟亦在此。二十七日来书,有云“仰鼻息于傀儡膻腥之辈,又岂吾心之所乐”,此已露出不耐烦之端倪,将来恐不免于龃龉。去岁握别时,曾以惩余之短相箴,乞无忘也。

甲三《史》、《汉》、韩文二月中可看毕,三月即看《近思录》《周易折中》《四书汇参》等书。一则使略知立身行己之大要,一则有益于制艺也。

李雨苍于十七日起行赴鄂。渠长处在精力坚强,聪明过人,短处在举止轻佻,言语伤易,恐咏公亦未能十分垂青。澄侯弟于十五日上永丰,十九可归。温甫弟于二十一日起程,大约三月半可至吉安也。

九弟妇日内全愈,业在地下照料一切。展转床褥已历弥月,亦由体气素弱之故。以后再服补剂,必有大裨,弟尽可放心。余不一一。

兄国藩手草

246.致沅弟三月初六日

长傲多言为凶德,宜一味言忠信行笃敬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初三日刘福一等归,接来信,借悉一切。

城贼围困已久,计不久亦可攻克。惟严断文报是第一要义,弟当以身先之。

家中四宅平安。季弟尚在湘潭,澄弟初二日自县城归矣。余身体不适。初二日住白玉堂,夜不成寐。温弟何日至吉安?在县城、长沙等处尚顺遂否?

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:曰长傲,曰多言。丹朱之不肖,曰傲曰嚚讼,即多言也。历观名公巨卿,多以此二端败家丧生。余生平颇病执拗,德之傲也;不甚多言,而笔下亦略近乎嚚讼。静中默省愆尤,我之处处获戾,其源不外此二者。温弟性格略与我相似,而发言尤为尖刻。凡傲之凌物,不必定以言语加人,有以神气凌之者矣,有以面色凌之者矣。温弟之神气稍有英发之姿,面色间有蛮很之象,最易凌人。凡中心不可有所恃,心有所恃则达于面貌。以门地言,我之物望大减,方且恐为子弟之累;以才识言,近今军中炼出人才颇多,弟等亦无过人之处。皆不可恃。只宜抑然自下,一味言忠信行笃敬,庶几可以遮护旧失、整顿新气。否则,人皆厌薄之矣。沅弟持躬涉世,差为妥叶。温弟则谈笑讥讽,要强充老手,犹不免有旧习。不可不猛省!不可不痛改!闻在县有随意嘲讽之事,有怪人差帖之意,急宜惩之。余在军多年,岂无一节可取?只因傲之一字,百无一成,故谆谆教诸弟以为戒也。九弟妇近已全好,无劳挂念。沅在营宜整刷精神,不可懈怠。至嘱。

兄国藩手草

247.致沅弟三月十三日

在外数年,一事无成。错误之事,触端悔悟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初十日接初三日来书,具悉一切。

余在白玉堂住五日,初七日仍回新宅。身体总未全好。回思往事,处处感怀,而于湖口一关未得攻破,心以为恨。虽经杨、彭、二李攻破而未得目见,亦常觉梦魂萦绕于其间。此外错误之事,触端悔悟,恒少泰宇,每恨不得与弟同聚,畅叙衷曲也。尧阶初九日来,霞仙与其叔镜翁至今未来。服药亦不甚得法,心血耗亏,骤难奏效。

九弟妇全好,十二日带五妹子至新宅出行。甲三十一日晋省,备寿屏一架、寿幛一悬,送贺太太五十生日。澄侯在县,初二归来后未多出门。科一、四、六读书如常。科九亦读至“经既明”等句。四宅小大眷口平安,无劳廑念。

姚秋浦索讨贼檄文,家中竟无稿本全(1)。在外数年,一事无成。每念昔年鸿爪,便若赧然无以自安者。有始无终,内省多疚。

湖口水师刘副将国斌

 来乡,道旧叙故,略开怀抱。闻雪琴时时系念,尤为笃挚。次青眷口至章门寻视,余闻之尤用愧切。使次青去乡从军者,皆因不才而出也。若得东路大定,次青归来,握手痛谈,此心庶几少释耳。弟在吉,宜以书常致次青。余前有信求润公保之。闻润公近解万金至贵溪,奏派次青防浙一路,张皇而提挈之,次青于是乎增辉光矣。

兄国藩手草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(1)

  nbsp;“全”字抄本删。

248.致沅弟三月二十四日

既惩长傲、多言二弊,又须勤奋以图自立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二十日胡二等归,接弟十三夜书,具悉一切。

所论兄之善处,虽未克当,然亦足以自怡。兄之郁郁不自得者,以生平行事有初鲜终;此次又草草去职,致失物望,不无内疚。

朱尧阶于初九日来家。刘霞仙侍其叔父镜湖于十三日来家,悉心诊视。先用开痰之剂,旋服解郁之方,日有效验。镜叟于十九日归去,以二十五日为季子完娶也。霞仙亦于二十三日归去。

长傲、多言二弊,历观前世卿大夫兴衰及近日官场所以致祸福之由,未尝不视此二者为枢机,故愿与诸弟共相鉴诫。第能惩此二者,而不能勤奋以图自立,则仍无以兴家而立业。故又在乎振刷精神,力求有恒,以改我之旧辙而振家之丕基。弟在外数月,声望颇隆,总须始终如一,毋怠毋荒,庶几于弟为初旭之升,而于兄亦代为桑榆之补。至嘱至嘱。

次青奏赴浙江,令人阅之气王。以次青之坚忍,固宜有出头之一日,而咏公亦可谓天下之快人快事矣。

弟劝我与左季高通书问。此次暂未暇作,准于下次寄弟处转递。此亦兄长傲之一端。弟既有言,不敢遂非也。

家中四宅小大平安。纪泽尚未归,闻二十一日在省起行。韩升二十二日来家,渠二人当酌派一人前赴弟营。余不一一,顺问近好,统惟心照。

兄国藩手草

249.致沅弟三月三十日

胸多抑郁,怨天尤人,则不可涉世、养德、保身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春二、安五归,接手书,知营中一切平善,至为欣慰。

次青二月以后无信寄我,其眷属至江西不知果得一面否?弟寄接到胡中丞奏伊入浙之稿,未知果否成行?顷得耆中丞十三日书,言浙省江山、兰溪两县失守,调次青前往会剿。是次青近日声光亦渐渐脍炙人口。广信、衢州两府不失,似浙中终可无虑,未审近事究复如何?广东探报,言逆夷有船至上海,亦恐其为金陵余孽所攀援。若无此等意外波折,则洪杨股匪不患今岁不平耳。

九江竟尚未克,林启荣之坚忍实不可及。闻麻城防兵于三月十日小挫一次,未知确否?弟于次青、迪、厚、雪琴等处须多通音问,俾余亦略有见闻也。

家中四宅大小眷口清吉。兄病体已愈十之七八,日内并未服药,夜间亦能熟睡,至子丑以后则醒,是中年后人常态,不足异也。纪泽自省城归,二十五日到家。尧阶二十六日归去。澄侯二十七日赴永丰,为书院监课事。湘阴吴贞阶司马于二十六日来乡,是厚庵嘱其来一省视,次日归去。

余所奏报销大概规模一折,奉朱批:“该部议奏。”户部奏于二月初九日。复奏言“曾〈国藩〉(1)

 所拟尚属妥协”云云。至将来需用部费不下数万。闻杨、彭在华阳镇抽厘,每月可得二万,系雪琴督同凌荫庭、刘国斌等经纪其事,其银归水营杨、彭两大股分用。余偶言可从此项下设法筹出部费,贞阶力赞其议。想杨、彭亦必允从。此款有着,则余心又少一牵挂。

郭意诚信言四月当来乡一次。胡莲舫信言五月当来一次。余前荐许仙屏至杨军门处,系厚庵专人来此请荐作奏者。余荐意诚、仙屏二人,闻胡中丞荐刘小钺芳蕙,袁州人,

 已为起草一次,不知尚须再请仙屏否?余因厚庵未续有缄来,故未先告仙屏也。仙屏上次有一信与余,尚未复信。若已来吉营,乞先为致意。季高处此次匆遽,尚未作书,下次决不食言。

温弟尚在吉安否?前胡二等赴吉,余信中未道及温弟事。两弟相晤时,日内必甚欢畅。温弟丰神较峻,与兄之伉直简憺虽微有不同,而其难于谐世,则殊途而同归。余常用为虑。大抵胸多抑郁,怨天尤人,不特不可以涉世,亦非所以养德;不特无以养德,亦非所以保身。中年以后,则肝肾交受其病。盖郁而不畅,则伤木;心火上烁,则伤水。余今日之目疾及夜不成寐,其由来不外乎此。故于两弟时时以平和二字相勖,幸勿视为老生常谈。至要至嘱。

朱云亭妹夫二十七日来看余疾,语及其弟存七尚无功名。兹开具履历名条,望弟即为玉成之。亲族往弟营者人数不少,广厦万间,本弟素志。第善觇国者,睹贤哲在位,则卜其将兴;见冗员浮杂,则知其将替。善觇军者亦然。似宜略为分别,其极无用者,或厚给途费遣之归里,或酌赁民房令住营外,不使军中有惰漫喧杂之象,庶为得宜。至顿兵城下为日太久,恐军气渐懈,如雨后已弛之弓,三日已腐之馔,而主者晏然,不知其不可用。此宜深察者也。附近百姓果有骚扰情事否?此亦宜深察者也。

目力极疲,此次用先大夫眼镜,故字略小,而蒙蒙者仍如故。温弟未及另缄,谅之。

兄国藩手草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(1)

  nbsp;《湘乡曾氏文献》墨迹影印件无,据抄本补。

250.致沅弟四月初九日

沅弟在吉安声名极好及邓、葛二师品学兼优是今年得意之事。不可忘求人自辅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四月初五日得一等归,接弟信,得悉一切。

兄回忆往事,时形悔艾,想六弟必备述之。弟所劝譬之语,深中机要,“素位而行”一章,比亦常以自警。只以阴分素亏,血不养肝,即一无所思,已觉心慌肠空,如极饿思食之状。再加以憧扰之思,益觉心无主宰,怔悸不安。

今年有得意之事两端。一则弟在吉安声名极好。两省大府及各营员弁、江省绅民交口称颂,不绝于吾之耳;各处寄弟书及弟与各处禀牍信缄俱详实妥善,犁然有当,不绝于吾之目。一则家中所请邓、葛二师品学俱优,勤严并著。邓师终日端坐,有威可畏,文有根柢而又曲合时趋,讲书极明正义而又易于听受。葛师志趣方正,学规谨严,小儿等畏之如神明,而代管琐事亦甚妥协。此二者皆余所深慰。虽愁闷之际,足以自宽解者也。第声闻之美,可恃而不可恃。兄昔在京中颇著清望,近在军营亦获虚誉。善始者不必善终,行百里者半九十里。誉望一损,远近滋疑。弟目下名望正隆,务宜力持不懈,有始有卒。

治军之道,总以能战为第一义。倘围攻半岁,一旦被贼冲突,不克抵御,或致小挫,则令望隳于一朝。故探骊之法,以善战为得珠,能爱民为第二义,能和协上下官绅为第三义。愿吾弟兢兢业业,日慎一日,到底不懈,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,亦可为吾父增光于泉壤矣。精神愈用而愈出,不可因身体素弱过于保惜;智慧愈苦而愈明,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沮。此次军务,如杨、彭、二李、次青辈皆系磨炼出来,即润翁、罗翁亦大有长进,几于一日千里,独余素有微抱,此次殊乏长进。弟当趁此增番识见,力求长进也。

求人自辅,时时不可忘此意。人才至难,往时在余幕府者,余亦平等相看,不甚钦敬。洎今思之,何可多得!弟常常以求才为急,其阘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,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。

澄侯弟初九日晋县,系刘月槎、朱尧阶等约去清算往年公帐。睪山先生近日小疾,服黄芪两余,尚未全愈,请甲五在曾家垇帮同背书。如再数日不愈,拟令科四来从邓先生读,科六则仍从甲五读;若渐愈,则不必耳。纪泽近亦小疾,初八日两人皆停课未作。纪泽出疹,咳嗽亦难遽期全瘳。余自四月来眠兴较好,近读杜佑《通典》,每日二卷,薄者三卷。惟目力极劣,余尚足支持。四宅大小眷口平安。定三舅爹三月十六来,四月初六归去,在新宅住四天,余住老宅。王福初十赴吉安,另有信,兹不详。

兄国藩草

再,弟前请兄与季高通信,兹写一信,弟试观之尚可用否?可用则便中寄省,不可用则下次再写寄可也。又行。

迪安嘱六弟不必进京,厚意可感。弟于迪、厚、润、雪、次青五处,宜常常通问。恽廉访处,弟亦可寄信数次,为释前怨。《欧阳文忠集》,吉安若能觅得,望先寄回。

251.致沅弟(1)四月初十日

请保孙福武职。杜秀才所看之地,东阳非之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初九日发第十五号信交王得一,初十日王福起行赴吉安。王福、韩升侍我有年,均属难得之才。前此有孙福者,屡从我于危难,余在营本思附案一保,事不顺手,因未果行。兹开名条付吉,望弟附案一保。从我既久,众所共知,以保列武职为妥,免将来挂入弹章。丁义方亦系武职,求改文员,未之许也。渠等均思文职,未虑后患,弟可便中略开导之。陈斌尚在后营否?前此保举甚不优,若得便,可一借齿牙余芬,亦须察其近日立行何如耳。上次春二带回之银已交澄侯收到。余不一一,统俟续布。王福到恐在半月矣。

兄国藩草

丰城杜秀才所看之地二处。二十六日余请东阳叔祖往看,宽十同去,二十八日归来。东老以为决不可用。一在板仓,对河骑头者至十余棺之多,吾家安可葬其下乎?一在金瓶山,穴情全无阴阳分合,东老亦深非之。杜秀才被马踶其面,出血数碗,几濒于危,幸有好法师咸三和尚救之得愈。二十九日送之还永丰矣。渠寄信言金瓶山实佳域也,极口叫屈。吾欲自往亲看一次,然恐不出东老之说矣。此外实无地师可信者。弟言不必性急,此事日复一日,不知何时始得成就。兄涤生又及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(1)

  nbsp;抄本顶批:“此纸不录。”

252.致沅弟四月十七日

凭壕对击,坚忍不出。近为择地而焦灼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四日胡二等归,接弟初七夜信,具悉一切。

初五日,城贼猛扑,凭壕对击,坚忍不出,最为合法。凡扑人之墙、扑人之濠,扑者客也,应者主也。我若越濠而应之,则是反主为客,所谓致于人者也。我不越濠,则我常为主,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也。稳守稳打,彼自意兴索然。峙衡好越濠击贼,吾常不以为然。凡此等处,悉心推求,皆有一定之理。迪安善战,其得诀在不轻进不轻退六字。弟以类求之可也。

夷船至上海、天津,亦系恫喝之常态。彼所长者,船炮也;其所短者,路极远人极少。若办理得宜,终不足患。

报销奏稿及户部复奏,即日当缄致诸公。依弟来书之意,将来开局时,拟即在湖口水次盖银钱所。张小山、魏召亭、李复生诸公多年亲依该所,现存银万余两,即可为开局诸公用费及部中使费。六君子不必皆到,此局但得伯符、小泉二人入场即可了办。若六弟在浔较久,则可至局中照护周旋;若六弟不在浔阳,则弟克吉后,回家一行,仍须往该局为我照护周旋也。至户部承书说定费资,目下筠仙在京似可料理,将来胡莲舫进京亦可帮助。

筠仙顷有书来,言弟名远震京师。盛名之下,其实难副,弟须慎之又慎。兹将原书抄送一阅。

家中四宅小大平安。兄夜来渐能成寐。葛亦山先生病尚未愈,而教书工课如常。刘为章在白果看地,余与尧、霞不以为然。第二次往看岳龙,则飘然不反,回湘潭筱岑家去矣。顷有杜茂才者,丰城人,避难来住永丰,至我家投效,因留其看地。据刘与杜二人言,周璧冲有凶煞,是宜速改。余观杜之识似胜于刘,并胜于近处诸人,不知视东阳叔祖何如耳?余心时时未忘改葬一事,而苦自己不善看,又苦无最贴心之人。弟意以东阳叔祖为主,渠亦难于远出寻求,且上等者自须先自为谋。日夜念此,至焦灼耳。

先大父、先太夫人尚未有祭祀之费,温弟临行捐银百两,余以刘国斌之赠亦捐银百两,弟可设法捐资否?四弟、季弟则以弟昨寄之银内提百金为二人捐款。合之当业二处,每年可得谷六七十石,起祠堂,树墓表,尚属易办。吾精力日衰,心好古文,颇知其意而不能多作,日内思为三代考妣作三墓表,虑不克工,亦尚惮于动手也。先考妣祠宇若不能另起,或另买二宅作住屋,即以腰里新屋为祠亦无不可。其天家赐物及宗器祭器等概藏于祠堂,庶有所归宿,将来京中运回之书籍及家中先后置书亦贮于此祠。吾生平坐不善收拾,为咎甚巨,所得诸物随手散去,至今追悔不已。然趁此收拾,亦尚有可为。弟收拾佳物较善于诸昆,从此益当细心检点,凡有用之物不宜抛散也。澄弟在县尚未归,季弟往邵阳邓光一家,此次恐无信,并告。

兄国藩具

253.致沅弟四月二十三日

喜攻下九江。吉安敌军常有死斗之意,宜时时防备。再商先人祠宇之事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二十一日春二等归,接手书,知九江克复,喜慰无量。迪安专人来报,十八夜始到。润芝中丞递报二十日到。屠戮净尽,三省官绅士民同为称快。从此抚、建、吉安贼胆愈寒。吉贼颇悍,常有出濠死斗攻扑营盘之意,宜时时防备。弟之职分,以战守为第一义,爱民次之,联络上下官绅及各营弁勇又次之。已屡言之矣,务望持之以恒、始终如一为要。

前书言先大夫竹亭公祠宇公费,不知弟意以为然否?如此举有成,则此后凡有书籍、法帖、钟鼎、彝器皆可存置祠中。先世之积累稍立基业,吾兄弟之什物有所归宿,即如弟寄回之《二十三史》,许仙屏《书谱》,皆可收存,为之目录。若家运隆盛,将来收积之物,兄弟子姓继继承承,尚当不替也。

永丰杜秀才在新桥下看得二地,据称的是佳城,日内当去亲看。

罗罗山之夫人张氏于二十一日仙逝,定于五月一日发引,拟令甲三前去吊唁。二十八日去,初一日归也。余不一一。

兄国藩手具

许仙屏信阅毕封送。

254.致沅弟五月初五日

愿忍耐谨慎,攻取吉安。望捐银修先人祠堂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五月二日接四月二十三寄信,借悉一切。

城贼于十七早、二十日、二十二夜均来扑我濠,如飞蛾之扑烛,多扑几次,受创愈甚,成功愈易。惟日夜巡守,刻不可懈。若攻围日久,而仍令其逃窜,则咎责匪轻。弟既有统领之名,自应认真查察,比他人尤为辛苦,乃足足〔此字衍〕

 以资董率。九江克复,闻抚州亦已收复,建昌想亦于日内可复。吉贼无路可走,收功当在秋间。较各处独为迟滞,弟不必慌忙,但当稳围稳守,虽迟至冬间克复亦可无碍,只求全城屠戮,不使一名漏网耳。若似瑞、临之有贼外窜,或似武昌之半夜潜窜,则虽速亦为人所诟病。如似九江之斩刈殆尽,则虽迟亦无后患。愿弟忍耐谨慎,勉卒此功。至要至要。

余病体渐好,尚未全愈,夜间总不能酣睡。心中纠缠,时忆往事,愧悔憧扰,不能摆脱。四月底作先大夫祭费记一首,兹送交贤弟一阅,不知尚可用否?此事温弟极为认真,望弟另誊一本寄温弟阅看。此本仍便中寄回,盖家中抄手太少,别无副本也。四宅大小眷口平安。邓师初一日散学归去,葛师初四日归去。今年家中学生,科一进功最多,科四、科六次之,甲三又次之。甲五病目,科三在紫甸,皆未得勤课也。

弟在营所寄银回,先后均照数收到。其随处留心,数目多寡,斟酌妥善。余在外未付银至家,实因初出之时,默立此誓;又于发州县信中以“不要钱不怕死”六字自明。不欲自欺其志,而令老父在家受尽窘迫、百计经营,至今以为深痛。弟之取与,与塔、罗、杨、彭、二李诸公相仿,有其不及,无或过也;尽可如此办理,不必多疑。顷与叔父各捐银五十两,积为星冈公,余又捐二十两于辅臣公,三十两于竟希公矣。若弟能于竟公、星公、竹公三世各捐少许,使修立三代祠堂,即于三年内可以兴工,是弟有功于先人,可以盖阿兄之愆矣。修祠或即用腰里新宅,或于利见斋另修,或另买田地,弟意如何,便中复示。公费则各立经管,祠堂则三代共之。此余之意也。

罗罗山夫人仙逝,余令纪泽于二十八日往吊。初一早发引,主系纪泽写,未另点朱。办理甚为热闹。初三日辅臣公生日,在吉公祠祭。黎明行礼,科一、科三、四皆往,科六未去。初二日接温弟信,系在湖北抚署所发。

九江一案,杨、李皆赏黄马褂,官、胡皆加太子少保,想弟处亦已闻之。温弟至黄安与迪庵相会后,或留营,或进京,尚未可知。

弟素体弱,比来天热,尚耐劳否?至念至念。羞饵滋补较善于药。如滋阴则海参炖鸭而加以益智仁,补阳则丽参蒸乌鸡或精肉之类。良方甚多,胜于专服水药也。不一一。

兄国藩手具

255.致沅弟五月初六日

勉慰不可焦灼,宜平心静气。喜保同知花翎。

沅弟左右:

昨信书就未发,初五夜玉六等归,又接弟信,报抚州之复,它郡易而吉州难,余固恐弟之焦灼也。一经焦躁,则心绪少佳,办事不能妥善。余前年所以废弛,亦以焦躁故尔。总宜平心静气,稳稳办去。

余前言弟之职以能战为第一义,爱民第二,联络各营将士、各省官绅为第三。今此天暑困人,弟体素弱,如不能兼顾,则将联络一层少为放松,即第二层亦可不必认真,惟能战一层,则刻不可懈。目下濠沟究有几道?其不甚可靠者尚有几段?下次详细见告。九江修濠六道,宽深各二丈,吉安可仿为之否?

弟保同知花翎,甚好甚好。将来克复府城,自可保升太守。吾不以弟得升阶为喜,喜弟之吏才更优于将才,将来或可勉作循吏,切实做几件施泽于民之事,门户之光也,阿兄之幸也。

龙翰臣方伯与弟信,内批胡中丞奏折,言有副本,勿与它人看。是何奏也?并问。余续具。

兄国藩再行

256.致沅弟五月十六日

请保举周少廉。当趁目下适意之时做出一个局面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三日安五等归,接手书,借知一切。抚、建各府克复,惟吉安较迟,弟意自不能无介介。然四方围逼,成功亦当在六七两月耳。

家中四宅眷口平安。十二日叔母寿辰,男女共九席,家人等三席。睪山先生十四日来馆,瀛皆先生十五日来馆。澄侯弟于十二晚往永丰一带吊各家之丧,均要余作挽联。余挽贺映南之夫人云:柳絮因风,阃内先芬堪继武姓谢 ;麻衣如雪,阶前后嗣总能文。挽胡信贤之母云:元女太姬,祖德溯二千余载;周姜京室,帝梦同九十三龄胡母九十三岁 。近来精力日减,惟此事尚颇如常。澄弟谓此亦可卜其未遽衰也。

袁漱六之戚郑南乔自松江来,还往年借项二百五十两。具述漱六近状,官声极好,宪眷极渥,学问与书法并大进,江南人仰望甚至,以慰以愧。

杨家滩周俊大兄号少濂,与余同读同考,多年相好。频年先祖、先考妣之丧均来致情。昨来家中,以久试不进,欲投营博一功名,求荐至吉营。余以功牌可得,途费可赠,保举则不可必。渠若果至吉营,望弟即日填功牌送之,兼送以来往途费。如有机可假,或恰逢克复之日,则望保以从九县丞之类;若无机会,亦不勉强。以全余多年旧好。余昔在军营不妄保举,不乱用钱,是以人心不附,至今以为诟病。近日揣摩风会,一变前志。上次有孙、韩、王之托,此次又有周君之托,盖亦情之不得已者。孙、韩、王三人或保文职亦可,渠辈眼高,久已厌薄千、把也。仙屏在营,弟须优保之,借此以汲引人才。余未能超保次青,使之沉沦下位,至今以为大愧大恨之事。仙屏无论在京在外,皆当有所表见。成章鉴是上等好武官,亦宜优保。

弟之公牍信启俱大长进。上次谢王雁汀一缄,系弟一手所成?抑系魏、彭辈初稿润色?祈复示。吴子序现在何处?查明见复,并详问其近况。

余身体尚好,惟出汗甚多,三年前虽酷暑而不出汗,今胸口汗珠累累,而肺气日弱,常用惕然。甲三体亦弱甚,医者劝服补剂,余未敢率尔也。弟近日身体健否?科四、六体气甚好,科四比弟在家时更为结实,科六则活泼如常。是为可喜。甲五目疾十愈其八,右目光总欠四分耳。余不一一,即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再者,人生适意之时不可多得,弟现在上下交誉,军民咸服,颇称适意,不可错过时会,当尽心竭力,做成一个局面。圣门教人不外敬恕二字,天德王道,彻始彻终,性功事功,俱可包括。余生平于敬字无工夫,是以五十而无所成。至于恕字,在京时亦曾讲求及之。近岁在外,恶人以白眼藐视京官,又因本性倔强,渐近于愎,不知不觉做出许多不恕之事,说出许多不恕之话,至今愧耻无已。弟于恕字颇有工夫,天质胜于阿兄一筹。至于敬字,则亦未尝用力,宜从此日致其功,于《论语》之九思,《玉藻》之九容,勉强行之。临之以庄,则下自加敬。习惯自然,久久遂成德器,庶不至徒做一场话说,四十五十而无闻也。兄再行。

257.致沅弟(1)五月三十日

先人改葬后,再议出处。读熟四《通》、两《衍义》,则为有本有末之学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正七归,接一信。启五等归,又接一信。正七以疟,故不能遽回营。启五求于尝新后始去。兹另遣人送信至营,以慰远廑。

三代祠堂或分或合,或在新宅,或另立规模,统俟弟复吉后归家料理。造祠之法,亦听弟与诸弟为之。落成后,我作一碑而已。看地之事,宽十现在代觅,冒暑裹粮,一出动十日半月,又不取我家盘缠,颇为可感。惟吉壤难得,即仅图五患之免,亦不易易。余意欲王父母、父母改葬后,将神道碑立毕,然后或出或处,乃可惟余所欲。

目下在家意绪极不佳,回思往事,无一不惭愧,无一不褊浅。幸弟去秋一出,而江西、湖南物望颇隆。家声将替,自弟振之,兹可欣慰。“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”,望弟慎之又慎,总以克终为贵。

家中四宅大小平安。二十三四大水,县城、永丰受害颇甚,我境幸平安无恙。闻季洪有油在永丰,亦已被淹,渠信未之详也。澄弟以三十日赴永丰,因修丞署及蝗虫事。

弟寄归之书皆善本,林氏续选古文雅正,虽向不知名,亦通才也。如有《大学衍义》、《衍义补》二书可买者,望买之。学问之道,能读经史者为根柢,如两《通》杜氏《通典》、马氏《通考》 两《衍义》及本朝两《通》徐乾学《读礼通考》、秦蕙田《五礼通考》 皆萃《六经》诸史之精,该内圣外王之要。若能熟此六书,或熟其一二,即为有本有末之学。家中现有四《通》而无两《衍义》,祈弟留心。弟目下在营不可看书,致荒废正务。天气炎热,精神有限,宜全用于营事中也。余近作《宾兴堂记》,抄稿寄阅。久荒笔墨,但有间架,全无精意。愧甚愧甚。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再,弟尚有二女未许字人。余前与次青约请两家订为婚姻,以申永好。渠二子皆已定聘,余许以渠若于三年之内续生男子,即以弟本年生女许之。当复信之时,未曾与弟往返函商,亦因弟与温、季两弟平日皆佩服次青之为人也。兹特奉告,望弟莞允。次青节孝之后,此次赏不偿劳,余实负之。将来天佑其家,必有余庆也。又及。

此次信交龙勇六送营。勇六即愿留营,不复带回信归也,望弟收用之。倘有家信,另派长夫送归可耳。抚、建之贼,究系窜闽?抑仍入浙?望查明寄归。

玉班观察家订婚之说,余主持之,尽可对,九弟妇意欲少缓,仍请弟为主。月半道场亦待弟归再办也。

余有戈什四人陈考元、向子荣、蒋魁南、詹鸿宾

 在得胜营,望告知普钦堂,遇便保之。又罗德煌从我最久,现在刘培元营,宜设法优保之,可与刘一商也。余不一一。兄国藩再具。

再,近日天气炎热,余心绪尤劣,愧恨交集。每中夜起立,有怀吾弟,不得相见一为倾吐。外间讥议之辞,弟应得闻十一,便中可密及也。弟近日所事俱合于理,余甚欣慰。惟闻早间晏起,临事少庄敬之象,是亦宜速改者。至嘱至嘱。外江西抚藩粮道信三件,次青信一件,即日专丁驰送。前杨、李、彭公信尚无复音,何也?浙抚信一件,浙绅信一件,专勇飞送次青处,由次青派丁送杭州也。又行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(1)

  nbsp;从“再”至“又及”一段,抄本有顶批:“此纸不录。”从“此次”至“再具”,抄本有顶批:“此纸亦不录。”从“再”至“又行”,抄本有顶批:“此纸亦不录。”

258.致沅弟六月初四日

奉旨定于初七日起程赴浙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初一日专人至吉营送信。初二夜接弟来信,论敬字义甚详,兼及省中奏请援浙事,劝余起复。是日未刻,郭意城来家述此事,骆中丞业出奏矣。初三日接奉廷寄,饬即赴浙办理军务,与骆奏适相符合。骆奏二十五日发,寄谕二十日自京发也。

圣恩高厚,令臣下得守年余之丧,又令起复,以免避事之责。感激之忱,匪言可喻。兹定于初七日起程,至县停一日,至省停二三日。恐驲路迂远,拟由平江、义宁以至吴城。其张运兰、萧启江诸军,约至河口会齐。将来克复吉安以后,弟所带吉字营即由吉东行至常山等处相会。先大夫少时在南岳烧香,抽得一签云:“双珠齐入手,光采耀杭州。”先大夫尝语余云:“吾诸子当有二人官浙。”今吾与弟赴浙剿贼,或已兆于五十年以前乎?

此次之出,约旨卑思,脚踏实地,但求精而不求阔。目前张、萧二军及弟与次青四军已不下万人,又拟抬船过常、玉二山,略带水师千余人,足敷剿办矣。此外在江各军,有饷则再添,无饷则不添,望弟为我斟酌商办。办文案者,彭椿年最为好手。现请意城送我至吴城,或至玉山,公牍私函意城均可料理。请仙屏即日回奉新,至吴城与我相会。其彭椿年、王福二人,弟随留一人,酌派一人来兄处当差,亦至吴城相会。余若出大道,则由武昌下湖口以至河口;若出捷径,则由义宁、吴城以至河口。许、彭等至吴城,声息自易通也。应办事宜及往年不合之处应行改弦者,弟一一熟思,详书告我。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再肃

259.致沅弟六月十六夜

订于十九日由长沙起行,并告知军旅调派诸事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六月十四日接弟初二日信,十六日又接初八日信,借悉一切。所有应复事件,分布如左:

一、余十二日到省,十三四拜客二天,十四日赴中丞宴。十五早赴李宅宴,系丁、陈、孙芝房、 周荇农、

二黄恕皆、南坡、李仲云、唐树森

 公请。十五日赴贺宅宴,十六早赴左宅宴。余皆会客,几无暇晷。定于十九日起行,坐船至湖北,停住三五日,至湖口住三五日,然后至河口会齐诸军,始行入浙。

一、定调之军张凯章、朱南桂、胡兼善、萧浚川,此谕旨所派、骆奏所指者也。浚川久劳于外,疲病日甚,有亲未葬。兹已奏明,准假两月,令其回籍。其军派人暂行摄领,带至河口,俟余至河口。或先带入浙,或待萧假旋再行带赴入浙中,均无不可。自此二军之外,又调吴翔冈之千二百人,又至李迪庵处拨调一千人、马队百人。浚川现统四千人,拟令汰选,仅留二千人,合之张、朱、胡、吴、李已八千矣皆精兵。

 再加次青一军,则逾万矣。吉安克后,再加弟军及刘腾鹤军,则万四五千矣。嫌其太多,尚须选汰。水师但调舢板六十号过玉山,至多不满千人。水陆合计,与弟条陈之数相符。

一、吉安不能遽克,弟与兄不能即日相会,未得面叙一切,深为怅怅。若六月克复,则请弟坐船来吴城,先与兄相会一次,然后回家一行。在家小住月余,再至浙中提调一切。若不速克,则常常通信,总以雪琴水师为枢纽。

一、起程日期一折于十七日自省拜发,折稿附寄一阅。骆中丞前奏清起复赴浙之折,于十五日奉到朱批,嘉其符合圣意,不分畛域,谕旨褒赞。兹亦抄阅。

一、营务处已派王人瑞太守,左公及霞老意也。凡属湘勇,人瑞均可联络。侦探所名目,则照弟之条陈,不复立矣。提调亦难其人,俟弟到营时任之。其稽查各员,颇难得此公明之选,弟可于吉安留心访之。

一、派来之人,朱、萧、李、杨尚未到省,余五戈什哈皆于十六日到长沙。此后弟有信,可派人径送湖口。兄至湖口,大约在七月中也。诸惟心照,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