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八年三

298.致澄弟季弟十月初十日

军中又添病者百余人。纪泽每课须作赋一首。

澄侯、季洪两弟左右:

十月三日发一信交右九、芝三带归。初八日接纪泽九月十九日一信,初十日接纪泽二十五日一信。澄弟寄沅弟之信,叔父贺沅弟喜信,皆得见之。家中四宅平安,无任忻慰。

营中诸事平善,惟勇夫病者过多。张凯章营驻扎资福桥,已稍愈矣。自度于关入闽境,又添病者百余人,殊焦灼也。李筱泉于初九日到营,将留于建昌住两月,即至湖口办理报销。

纪泽看《诗经》注疏,议论大有长进。其问时艺可否暂置,抑或他有所作?可教之每课作赋一首,或古赋,或律赋皆可。余下次再有信教之。即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具

299.致沅弟十月初十日(1)

问是否愿意同往东岸看形势。

余今下午往太平桥、万年桥看东岸形势,弟同往否?黄荫山请游麻源,余定期十二,弟可多住一日,同游麻源,十三归去也。

沅弟左右。

涤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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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)

  nbsp;《湘乡曾氏文献》墨迹影印件无年月日,据曾国藩日记定为咸丰八年十月初十日。

300.致沅弟十月十五日

六合、溧水失守。黄东山病故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十二日解缆,闻可行六十里,甚慰。至许湾后,当更顺鬯矣。余十二日游麻源,较麻姑山稍胜。日内当发一折,报近日军情,声明暂驻建昌,不遽东也。温弟处复信十四日始行。

江北六合、江南溧水均于九月十八日失守。沈幼丹信言金陵大营退扎白兔、镇江一带。顷接何制军十月初三咨,无和帅移营之说,想不确也。

黄东山太守十三日病故,余拟饬各处凑赙千金,以五百办后事及归榇贵州之资,以五百周其妻子。应俟新太守到,呼应乃灵耳。

乾隆五十五年殿刻仿宋岳珂

 本《相台五经》极为可爱,近程春海仿刻于贵州,不知庄木生有此书否?即问近好。

兄国藩具

301.谕纪泽十月二十五日

谈读《诗经》、作札记、作赋及习字诸事。

字谕纪泽:

十月十一日接尔安禀,内附隶字一册。二十四日接澄叔信,内附尔临《元教碑》一册。王五及各长夫来,具述家中琐事甚详。

尔信内言读《诗经》注疏之法,比之前一信已有长进。凡汉人传注、唐人之疏,其恶处在确守故训,失之穿凿;其好处在确守故训,不参私见。释谓为勤,尚不数见,释言为我,处处皆然,盖亦十口相传之诂,而不复顾文气之不安。如《伐木》为文王与友人入山,《鸳鸯》为明王交于万物,与尔所疑《螽斯》章解,同一穿凿。朱子《集传》,一扫旧障,专在涵泳神味,虚而与之委蛇。然如《郑风》诸什,注疏以为皆刺忽者固非,朱子以为皆淫奔者,亦未必是。尔治经之时,无论看注疏,看宋传,总宜虚心求之。其惬意者,则以朱笔识出;其怀疑者,则以另册写一小条,或多为辨论,或仅着数字,将来疑者渐晰,又记于此条之下,久久渐成卷帙,则自然日进。高邮王怀祖先生父子,经学为本朝之冠,皆自札记得来。吾虽不及怀祖先生,而望尔为伯申氏甚切也。

尔问时艺可否暂置,抑或它有所学?余惟文章之可以道古,可以适今者,莫如作赋。汉魏六朝之赋,名篇巨制,具载于《文选》,余尝以《西征》、《芜城》及《恨》、《别》等赋示尔矣。其小品赋,则有《古赋识小录》。律赋,则有本朝之吴谷人、顾耕石、陈秋舫诸家。尔若学赋,可于每三、八日作一篇大赋,或数千字,小赋或仅数十字,或对或不对,均无不可。此事比之八股文略有意趣,不知尔性与之相近否?尔所临隶书《孔宙碑》,笔太拘束,不甚松活,想系执笔太近毫之故,以后须执于管顶。余以执笔太低,终身吃亏,故教尔趁早改之。《元教碑》墨气甚好,可喜可喜。郭二姻叔嫌左肩太俯,右肩太耸,吴子序年伯欲带归示其子弟。尔字姿于草书尤相宜,以后专习真草二种,篆隶置之可也。四体并习,恐将来不能一工。

余癣疾近日大愈,目光平平如故。营中各勇夫病者,十分已好六七,惟尚未复元,不能拔营进剿,良深焦灼。闻甲五目疾十愈八九,忻慰之至。尔为下辈之长,须常常存个乐育诸弟之念。君子之道,莫大乎与人为善,况兄弟乎?临三、昆八,系亲表兄弟,尔须与之互相劝勉。尔有所知者,常常与之讲论,则彼此并进矣。此谕。

302.致沅弟十月二十五日

惊闻迪庵三河之败,望于湖口一会温甫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二十一日、二十三日接弟在江西二信,借悉一切。二十四申刻忽接雪琴信,告迪庵三河之败,不胜惊悸。闻六弟已至桐城,迪庵则往六安,不知确否?弟至湖口可否便中一会六弟?望飞告我。弟所购书《西河集》《畿辅志》可不用,余皆有用书也。诸详日记中。即问刻佳。

兄国藩手具

303.致澄弟季弟十月二十六日

告闻温甫冲出重围及处理罗宅二子来家读书、三女订庚、纪梁捐功名等事。

澄侯、季洪两弟左右:

十月初十日发第十三号家信,谅经收到。二十四日接澄弟由刘仙桥带来之信,具悉一切。兹亦分条刊复如左:

一、九弟于十一日晚自建昌开行,十六至江西省城。十九起行,由湖口、九江、湖北而归。余于二十四申刻接雪琴信,知迪庵有初十日三河之败,十二个营盘均被失陷,温甫弟与孙筱石、李续涛、杨得武等已冲出重围来至桐城县等语。不知温弟果无恙否?又不知迪庵冲出否?计九弟日内抵湖口,必有确信寄家,并有确信来营也。余已飞书告九弟矣。

一、前信问罗宅两个世兄来余家读书。余在家时本有此说,曾与霞仙道及。来缄言明年已有五人,想即泽、梁、鸿、湘与邓十也。若再添二人,先生实在照料不到。且余不在家,澄弟又常常出门,罗世兄在此恐周旋不到,反生微隙。不如竟行辞谢,听罗家另择良师。惟三女儿订庚之事,必须于今冬明春办之,即请两弟为我代办。此先大夫遗命,礼仪不妨略丰。东序先生去世,即请芝生为媒亦可。

一、募采长夫百有三人,其口粮均照九弟原议。刘仙桥在此十日后,即可送之归去。江龙三亦可随渠归去。

一、纪梁侄捐功名,余亦颇有此意,曾与弟说过一次,此次办就。来缄中言纪梁自行抽出之六十千,余即出之为贺,不必梁侄自备也。兹付去银五十两,系万篪轩观察启琛

 所送之奠金。送二百两,余受五十两。兹付归作梁侄捐款,以为大伯之贺礼也可,以为祖父之赏赐也亦可。

一、来信言用银三百两,以后不再向追取。去年我在家中嫌用度太广,今年我既出,务求澄弟减省用之。若难于裁减,则我与澄弟共食而分用,或者可以略少。我在军中决不肯多寄银回家,改向来之样子。一则因父母在时我未多寄,二则因百姓穷困异常,我不忍独丰也。余此次在外,一切俱照旧样,惟于人情应酬上略周到些如胡中丞丁艰送二百,龙方伯送一百之类,向来所无,此后家中亲戚族人如有庆吊,亦当致情,望弟先写信告知。

一、宾兴堂字,待写就交仙桥带归。

以上各条,均乞查照。顺候近好。

国藩手具

304.致沅弟十月二十七夜

望回家处理好季洪养义子事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二十四日闻三河败挫之信,二十五日专朱营勇送信至温弟并弟处,各附日记一本,想日内可到。雪琴十八之信言温弟已至桐城者,二十四已到。其十七之信反于二十五始到,未言温弟行踪也。

二十七日澄弟专局勇二人送家信各件,言洪弟养义子事,其说甚长。除澄、洪二信外,又有睪山、纪泽、纪瑞、纪官信,并专吉营勇送弟一阅。此事澄、洪已各稍有意见,必须弟回家妥为和解。苟可委曲成全,总宜不废抚,乃可对先大夫于地下;若万分不相安,而后言废。在贤弟细心体察,默断于寸心,卜筮于先灵,然后告知澄、洪及长嫂可耳。余此次回澄、洪信,回内子信,皆言俟沅弟归,请沅作主。一则事缓乃圆,二则弟善说话,必能使内外咸服耳。洪弟志欲外出,弟到家可代为妥筹全局。

弟此次南还,一则可至江北问温弟败后景况,二则力谋改葬先考妣,三则调停家事,四则谋季弟出处。四者关系极大,惟弟是赖。即问近佳。

兄国藩草

再,此次家中不和,皆由我去年在家意气不平渐染成习之所致。吾昔在江西,与官场不甚融洽,弟出以委婉,既为我少补过矣。此次若能调停家事,则为我补过更多。至嘱至嘱。

国藩又行

305.谕纪泽十月二十九日

望钻研《五礼通考》中的天文部分。

字谕纪泽:

二十五日寄一信,言读《诗经》注疏之法。二十七日县城二勇至,接尔十一日安禀,具悉一切。

尔看天文,认得恒星数十座,甚慰甚慰。前信言《五礼通考》中观象授时二十卷内恒星图最为明晰,曾翻阅否?国朝大儒于天文历数之学,讲求精熟,度越前古。自梅定九、王寅旭以至江、戴诸老,皆称绝学,然皆不讲占验,但讲推步。占验者,观星象云气以卜吉凶,《史记·天官书》《汉书·天文志》是也。推步者,测七政行度,以定授时,《史记·律书》《汉书·律历志》是也。秦味经先生之观象授时,简而得要。心壶既肯究心此事,可借此书与之阅看《五礼通考》内有之,《皇清经解》内亦有之 。若尔与心壶二人能略窥二者之端绪,则足以补余之阙憾矣。四六落脚一字粘法,另纸写示因接安徽信,遂不开示 。

书至此,接赵克彰十五夜自桐城发来之信,温叔及李迪庵方伯,尚无确信,想已殉难矣,悲悼曷极!来信寄叔祖父封内中有往六安州之信,尚有一线生机。余官至二品,诰命三代,封妻荫子,受恩深重,久已置死生于度外,且常恐无以对同事诸君于地下。温叔受恩尚浅,早岁不获一第,近年在军,亦不甚得志,设有不测,赍憾有穷期耶?军情变幻不测,春夏间方冀此贼指日可平,不图七月有庐州之变,八九月有江浦,六合之变,兹又有三河之大变,全局破坏,与咸丰四年冬间相似,情怀难堪。但愿尔专心读书,将我所好看之书领略得几分,我所讲求之事钻研得几分,则余在军中,心常常自慰。尔每日之事,亦可写日记,以便查核。建昌营次306.致澄弟沅弟季弟十一月十二日

三河挫败,温甫阵亡,伤痛曷极!嘱家中安慰其家属、改葬二亲之坟及勤俭持家。

澄侯、沅甫、季洪老弟左右:

二十五日闻三河挫败之信,专安七、玉四送信回家。三十日,就县局回勇之便又寄一信。初五日,又专吉字营勇送九弟湖口所发之信。其时尚幸温弟当无恙也。兹又阅八日,而竟无确信,吾温弟其果殉节矣。呜呼恸哉!

温弟少时性情高傲,未就温和,故吾以温甫字之。六年,在瑞州相见,则喜其性格之大变,相亲相友,欢欣和畅。去年在家,因小事而生嫌衅,实吾度量不闳,辞气不平,有以致之,实有愧于为长兄之道。千愧万悔,夫复何言!自去冬今春以来,吾喜温弟之言论风旨洞达时势,综括机要。出门以后,至兰溪相见,相亲相友,和畅如在江西瑞州之时。八九月后,屡次来信,亦皆和平稳惬,无躁无矜。方意渠与迪庵相处,所依得人,必得名位俱进,不料遘祸如是之惨!迪庵一军,所向无前,立于不败之地。不特余以为然,即数省官绅军民,人人皆以为然。此次大变,迪庵与温弟皆不得收葬遗骨,伤心曷极!

现在官制军、骆中丞皆奏请余军驰赴江北,计十五六及月杪可先后奉旨。如命余赴皖楚之交,余留萧浚川一军防剿江闽,自率张、吴、朱、唐及吉字中营赴皖,必求攻破三河贼垒,收寻温弟遗骸,然后有以对吾亲于地下。若谕旨令余留办闽贼,则三河地方不知何年方有兵去,尤为痛悼。

九弟久无信来,想竟回家矣。想过蕲、黄等处,闻温弟确耗,不审如何哀痛!何无一字寄我?自九江至长沙,水路二千余里,溜急而风亦难顺,不知途次如何愁闷!如能迅速到家,亦是快慰之一端。

去年我兄弟意见不和,今遭温弟之大变。和气致祥,乖气致戾,果有明征。嗣后我兄弟当以去年为戒,力求和睦。第一要安慰叔父暨六弟妇嫡、庶二人之心。命纪泽、纪梁、纪鸿、纪渠、纪瑞等轮流到老屋久住,五十、大妹、二妹等亦轮流常去。并请亦山先生常住白玉堂,安慰渠姊之心。二要改葬二亲之坟。如温弟之变果与二坟相关,则改葬可以禳凶而迪吉;若温弟事不与二坟相关,亦宜改葬,以符温弟生平之议论,以慰渠九泉之孝思。三要勤俭。吾家后辈子女皆趋于逸欲奢华,享福太早,将来恐难到老。嗣后诸男在家勤洒扫,出门莫坐轿;诸女学洗衣,学煮菜烧茶。少劳而老逸犹可,少甘而老苦则难矣。至于家中用度,断不可不分。凡吃药、染布及在省在县托买货物,若不分开,则彼此以多为贵,以奢为尚,漫无节制。此败家之气象也。千万求澄弟分别用度,力求节省。吾断不于分开后私寄银钱,凡寄一钱,皆由澄弟手经过耳。

温弟殉难事,吾当另奏一折。九弟在湖北若得悉温弟初十日详细情形,望飞速告我,以便入奏。希庵有详信来,吾即先奏亦可。纪寿侄目清眉耸,忠义之后,当有出息,全家皆宜另目看之。至嘱至嘱。

307.致澄弟沅弟季弟十一月二十三日

三河之挫,恐是天意。嗣后宜兄弟和睦、贵体孝道、克勤克俭。

澄侯、沅甫、季洪老弟左右:

十三日专吉字营勇送信至家,十七日接澄弟初二日信,十八日接澄弟初五日信,敬悉一切。三河败挫之信,初五日家中尚无确耗,且县城之内毫无所闻,亦极奇矣!

九弟于二十二日在湖口发信,至今未再接信,实深悬系。幸接希庵信,言九弟至汉口后有书于渠,且专人至桐城、三河访寻下落。余始知沅甫弟安抵汉口,而久无来信,则不解何故。岂余近日别有过失,沅弟心不以为然耶?当此初闻三河凶报、手足急难之际,即有微失,亦当将皖中各事详细示我。

今年四月,刘昌储在我家请乩。乩初到,即判曰:“赋得偃武修文,得闲字字谜败字 。”余方讶败字不知何指,乩判曰:“为九江言之也,不可喜也。”余又讶九江初克,气机正盛,不知何所为而云。然乩又判曰:“为天下,即为曾宅言之。”由今观之,三河之挫,六弟之变,正与“不可喜也”四字相应,岂非数皆前定耶?

然祸福由天主之,善恶由人主之。由天主者,无可如何,只得听之;由人主者,尽得一分算一分,撑得一日算一日。吾兄弟断不可不洗心涤虑,以求力挽家运。第一,贵兄弟和睦。去年兄弟不和,以致今冬三河之变。嗣后兄弟当以去年为戒。凡吾有过失,澄、沅、洪三弟各进箴规之言,余必力为惩改;三弟有过,亦当互相箴规而惩改之。第二,贵体孝道。推祖父母之爱以爱叔父,推父母之爱以爱温弟之妻妾儿女及兰、蕙二家。又,父母坟域必须改葬。请沅弟作主,澄弟不可过执。第三,要实行勤俭二字。内间妯娌不可多写铺帐。后辈诸儿须走路,不可坐轿骑马。诸女莫太懒,宜学烧茶煮菜。书、蔬、鱼、猪,一家之生气;少睡多做,一人之生气。勤者生动之气,俭者收敛之气。有此二字,家运断无不兴之理。余去年在家,未将此二字切实做工夫,至今愧恨,是以谆谆言之。余详日记中,不赘。

308.致澄弟沅弟季弟十二月初三日

当作文祭奠温甫,求沅甫写石刻碑。

澄侯、沅甫、季洪三弟左右:

初一日接澄弟信,知玉四等于初十日到家,尚未接六弟确耗也。沅弟初九日在长沙所发之信,二十五日接到。甚慰甚慰!此次江行之速,为从来所未有。在汉口所发之信,至今尚未接到。

沅弟抵家后,不得温甫实信,不知何如忧伤!吾派人至江北,至今未归。沅弟所派六人至三河、桐城访查者,想亦无真实下落也。已矣!尚何言哉!吾去年在家,以小事争竞,所言皆锱铢细故。洎今思之,不值一笑。负我温弟,即愧对我祖我父,悔恨何极,当竭力作文数首,以赎余愆,求沅弟写石刻碑。沅弟字有秀骨,宜日日临帖作大楷。凡余文概请沅弟写之,组田刻之,亦足少摅我心中抑郁愧悔之怀。

余近日体尚平安,惟下身癣尚如故,抓烂作痛。张凯章于初二日拔营赴景德镇,吴翔冈初四日起行。吾于新正亦当移营进扎鄱阳、彭泽等处,与水师相联络,即可为江北之声援。萧军现赴南赣,贼踪已远,大约回广东矣。如江闽一律肃清,明岁并带萧军至九江两岸也。

付回银一百两,寄送亲戚本家,另开一单,不知当否?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再,此次附银六十两,以三十两寄兰姊家,内二十为兰姊五十寿辰贺仪,十两为七甥女出嫁奁仪。以三十两寄蕙妹家,补往年奠待聘妹夫之仪。望即日送去。嗣后亲族家如有应行致情者,望写信告我为嘱。再问澄、沅、洪弟近好。涤又行。

309.谕纪泽十二月初三日

读经书,宜常翻阅前人校勘记。

字谕纪泽:

初一日接尔十二日一禀,得知四宅平安,尔将有长沙之行,想此时又归也。少庚早世,贺家气象日以凋耗,尔当常常寄信与尔岳母,以慰其意。每年至长沙走一二次,以解其忧。耦耕先生学问文章,卓绝辈流,居官亦恺恻慈祥,而家运若此,是不可解!尔挽联尚稳妥。

《诗经》字不同者,余忘之。凡经文板本不合者,阮氏校勘记最详阮刻《十三经注疏》,今年六月在岳州寄回一部,每卷之末皆附校勘记,《皇清经解》中亦刻有校勘记,可取阅也。

 凡引经不合者,段氏《撰异》最详段茂堂有《诗经撰异》《书经撰异》等著,俱刻于《皇清经解》中。

 尔翻而校对之,则疑者明矣。

310.致澄弟沅弟季弟(1)十二月十三日

季洪明年出外尚须再三筹维。寄银与刘峙衡之子。

澄侯、沅甫、季洪三位老弟左右:

十二月初三日接澄弟十六、十七日两信,初七日接沅弟二十一、洪弟二十日两信,得悉家中四宅大小平安。吾于十月二十五日派安七、玉四送信回家,不知何以至今未归营?已四十八日矣。初三日专人送信已得回报,十三日专人亦满一月,不知何以久延未到也?

此间一切平安。意城于二十八日归,人树于初三日归去,李小泉之弟少荃于初十来营,王壬秋初九来,次青初九日抵南昌,计日内亦可到矣。

温弟之事,家中不知如何举动?至今无手信,尚忍言哉?希庵接霍山王令信,言迪庵及筱石遗骸业经寻得,兹抄付归。不知我温弟尚能返葬首邱否?吾往年在外,与官场中落落不合,几至到处荆榛。此次改弦易辙,稍觉相安。去年在家,兄弟为小事争竞,今日温弟永不得相见矣。回首前非,悔之何及!

洪弟明年出外,尚须再三筹维。若运气不来,徒然怄气。帮人则委曲从人,尚未必果能相合;独立则劳心苦力,尚未必果能自立。如真能受委曲,能吃辛苦,则家庭亦未始不可处也,望与沅弟酌之。余详日记中。

再,此次寄银百两与刘峙衡之嗣子。我去年丁艰时,峙衡穿青布衣冠来代我治事,至今感之,故以此将意。或专使送去,或交纪泽正月带去,祈酌之。再,泽六老爷之孙葛培因昨归于玉山解围案内保举主簿,兹将饬知付回。望专人送去,并望写一信,言明年不可再来投效,来则决不再收。须切实言之,使通境皆闻也。古人言今日之恩窦即异日之怨门,其理深矣。澄、沅、洪三弟左右。藩又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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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)  nbsp;《湘乡曾氏文献》仅收“再,此次寄银百两与刘峙衡之嗣子”一段。

311.致澄弟沅弟季弟十二月十六日

自咸丰以来,每得意之时,即有失意之事相随而至。

澄侯、沅甫、季洪老弟左右:

十三日写信,专人回家。十五日接澄、沅冬月二十九、三十两缄,得悉叔父大人于二十七患病,有似中风之象。

吾家自道光元年即处顺境,历三十余年均极平安。自咸丰年来,每遇得意之时,即有失意之事相随而至。壬子科,余典试江西,请假归省,即闻先太夫人之讣。甲寅冬,余克武汉田家镇,声名鼎盛,腊月二十五甫奉黄马褂之赏,是夜即大败,衣服、文卷荡然无存。六年之冬、七年之春,兄弟三人督师于外,瑞州合围之时,气象甚好,旋即遭先大夫之丧。今年九弟克复吉安,誉望极隆,十月初七接到知府道衔谕旨,初十即有温弟三河之变。此四事者,皆吉凶同域,忧喜并时,殊不可解。现在家中尚未妄动,妥慎之至!余在此则不免皇皇。所寄各处之信,皆言温弟业经殉节,究欠妥慎,幸尚未入奏,将来拟俟湖北奏报后再行具疏也,家中亦俟奏报到日乃有举动。诸弟老成之见,贤于我矣。

叔父大人之病,不知近状何如?兹专法六归,送鹿茸一架,即沅弟前此送我者。此物补精血远胜他药,或者有济。

迪公、筱石之尸业经收觅,而六弟无之,尚有一线生理。若其同尽,则六弟遗骸必去迪不远。意者其已逃出,如潘兆奎;或暂降,如葛原五乎?家中分用钱项,澄弟意待各炊时再说,余亦无成见,听弟主张可也。沅弟信言家庭不可说利害话,此言精当之至,足抵万金。余生平在家在外,行事尚不十分悖谬,惟说些利害话,至今悔恨无极。

霞仙请做嫁装,即祈澄弟代做,明年三、四、五月可办婚事。即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312.致澄弟沅弟季弟十二月二十日

又派五人去寻温甫遗骸。

澄侯、沅甫、季洪老弟阁下:

十五日接叔父患病之信,十六日专王发六送鹿茸回家,限年内赶到。十七早接澄弟二信、沅弟一信。又于朱家二处问叔父病势已愈,大幸大幸!温弟之事,日内计已说破,不知叔父与温弟妇能少节哀否?温弟妇治家最贤,而赋命最苦,不知天理何以全不可凭?

十八夜接希庵信,知沅弟所派六弁已回,皆未寻得,而迪庵遗骨于初一日已搬至霍山县。同一殉节,而又有幸不幸若此!余又专五人去寻,中有二人系贼中逃出者,言必可至三河故垒。其三人则杨名声、杨镇南、张吟也。能寻得遗蜕,尚是不幸中之一幸。否则,吾何面目见祖考妣及考妣于地下哉?

日内心绪慌乱,不能办一事。刘良二不愿当长夫,仍令回家。其在家领去之银三两三钱,或给或否,惟酌之。此间亦不另给途费也。家有殿板初印《史记》一部二十六本,望命纪泽查出带来。即问新禧。

兄国藩手草

313.谕纪泽十二月二十三日

宜先看胡刻《文选》。从明年起每月作四书文三篇。

字谕纪泽:

日来接尔两禀,知尔《左传》注疏将次看完。《三礼》注疏,非将江慎修《礼书纲目》识得大段,则注疏亦殊难领会,尔可暂缓,即《公》《穀》亦可缓看。尔明春将胡刻《文选》细看一遍,一则含英咀华,可医尔笔下枯涩之弊;一则吾熟读此书,可常常教尔也。沅叔及寅皆先生望尔作四书文,极为勤恳。余念尔庚申、辛酉下两科场,文章亦不可太丑,惹人笑话。尔自明年正月起,每月作四书文三篇,俱由家信内封寄营中。此外或作得诗赋论策,亦即寄呈。

写字之中锋者,用笔尖着纸,古人谓之蹲锋,如狮蹲虎蹲犬蹲之象。偏锋者,用笔毫之腹着纸,不倒于左,则倒于右,当将倒未倒之际,一提笔则为蹲锋。是用偏锋者,亦有中锋时也。此谕。

涤生字

314.谕纪泽十二月三十日

对长辈应尽爱敬之道。试阅高邮王氏之书。

字谕纪泽:

闻尔至长沙已逾月余,而无禀来营,何也?少庚讣信百余件,闻皆尔亲笔写之。何不发刻?或倩人帮写?非谓尔宜自惜精力,盖以少庚年未三十,情有等差,礼有隆杀,则精力亦不宜过竭耳。近想已归家度岁。今年家中因温甫叔之变,气象较之往年迥不相同。余因去年在家,争辨细事,与乡里鄙人无异,至今深抱悔憾。故虽在外,亦恻然寡欢。尔当体我此意,于叔祖各叔父母前尽些爱敬之心。常存休戚一体之念,无怀彼此歧视之见,则老辈内外必器爱尔,后辈兄弟姊妹必以尔为榜样,日处日亲,愈久愈敬。若使宗族乡党皆曰纪泽之量大于其父之量,则余欣然矣。

余前有信教尔学作赋,尔复禀并未提及。又有信言涵养二字,尔复禀亦未之及。嗣后我信中所论之事,尔宜一一禀复。余于本朝大儒,自顾亭林之外,最好高邮王氏之学。王安国以鼎甲官至尚书,谥文肃,正色立朝。生怀祖先生,念孙经学精卓。生王引之,复以鼎甲官尚书,谥文简。三代皆好学深思,有汉韦氏、唐颜氏之风。余自憾学问无成,有愧王文肃公远甚,而望尔辈为怀祖先生,为伯申氏,则梦寐之际,未尝须臾忘也。怀祖先生所著《广雅疏证》《读书杂志》,家中无之。伯申氏所著《经义述闻》《经传释词》,《皇清经解》内有之。尔可试取一阅。其不知者,写信来问。本朝穷经者,皆精小学,大约不出段、王两家之范围耳。余不一一。

父涤生示

315.谕纪泽(1)

明春须至罗、刘、李家拜年。

再,纪泽明春须至罗家、刘家、李家拜年,如今年正月之样。刘峙衡待我极好,余至今念之,拟寄银百两交其妻子。泽儿至峙家,顺便仍宜拜沅堂□老师。李家迪公之事,余当在营厚赙之。

涤生再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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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)

  nbsp;《湘乡曾氏文献》墨迹影印件无年月。依信中内容,应为咸丰八年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