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治元年

001.致澄弟沅弟正月初四日

望少服补药,迅速来营。

澄、沅弟左右:

日来未接家信,颇为悬念。沅弟腹泄,何以至今不愈?若云脾虚发泻,则八九月在此办事,宏毅周到,断非元气亏损之象。即到家后,寄来各信字迹精光圆湛,亦殊非积弱者所能为。弟平日服药太多,余心以为非。此次久泻,不知所服者系属何方?恐一味偏补,而于所以致泻之原未能清其根。万篪轩病疟五年,多服补剂。现在娇养太惯,动辄生疾,亦由当日致疟之原未清其根也。望弟少服药饵,迅速来营,忘身报国。凡外间谤言无因而至者,余必能解之;凡险远之处,弟不愿往者,余亦不强之。但望弟早早来营。一则受恩太重,不宜久住家中;一则舫仙思归甚切,前敌今春必有战事,余甚不放心也。

徽州危急,二十六日获一大胜,已将岩寺街打开。粮运既通,当无他虑。

002.致沅弟正月十四日

戒用人太滥、用财太侈之习。

沅弟左右:

接弟腊月专丁一缄,具悉一切。

弟于十九日敬办星冈公拨向事件,起行来营,月杪或可赶到。少荃准于二月杪赴镇江。弟能早十日赶到,则诸事皆妥。除程学启外,少荃欲再向弟处分拨千人,余亦欲许之,不知弟有何营可拨?渠赴镇江,即日将有悍贼寻战,新勇太多,实不放心。弟进攻巢县、和、含一带不妨稍迟,待新军训练已成,再行进兵可也。

用人太滥,用财太侈,是余所切戒阿弟之大端。李、黄、金本属拟不于伦,黄君心地宽厚,好处甚多。而此二者,弟亦当爱而知其恶也。在安庆未虐使军士,未得罪百姓。此二语,兄可信之。拚命报国,侧身修行。此二语,弟亦当记之。余近日平安。幼丹抚江,季高抚浙,希庵抚皖,应不至大掣肘。

003.谕纪泽正月十四日

须读李、杜、韩、白、苏、黄、陆、元八家之诗及明小学。

字谕纪泽:

正月十三四连接尔十二月十六、二十四两禀,又得澄叔十二月二十二一缄、尔母十六日一缄,备悉一切。

尔诗一首阅过发回。尔诗笔远胜于文笔,以后宜常常为之。余久不作诗,而好读诗。每夜分辄取古人名篇高声朗诵,用以自娱。今年亦当间作二三首,与尔曹相和答,仿苏氏父子之例。尔之才思,能古雅而不能雄骏,大约宜作五言,而不宜作七言。余所选十八家诗,凡十厚册,在家中,此次可交来丁带至营中。尔要读古诗,汉魏六朝,取余所选曹、阮、陶、谢、鲍、谢六家,专心读之,必与尔性质相近。至于开拓心胸,扩充气魄,穷极变态,则非唐之李杜韩白、宋金之苏黄陆元八家不足以尽天下古今之奇观。尔之质性,虽与八家者不相近,而要不可不将此八人之集悉心研究一番,实《六经》外之巨制,文字中之尤物也。尔于小学粗有所得,深用为慰。欲读周汉古书,非明于小学无可问津。余于道光末年,始好高邮王氏父子之说,从事戎行未能卒业,冀尔竟其绪耳。

余身体尚可支持,惟公事太多,每易积压。癣痒迄未甚愈。家中索用银钱甚多,其最要紧者,余必付回。京报在家,不知系报何喜?若节制四省,则余已两次疏辞矣。此等空空体面,岂亦有喜报耶?

葛家信一封、扁字四个付回。澄叔处此次未写信,尔将此呈阅。

涤生手示

004.致沅弟正月十八日

奉旨兄弟分别拜协办大学士及浙江按察使之命。望兼程赴营筹商一切。

沅弟左右:

十七日钦奉谕旨,兄拜协办大学士之命,弟拜浙江按察使之命。一门之内,迭被殊恩,无功无能,忝窃至此,惭悚何极!惟当同心努力,仍就拚命报国,侧身修行八字上切实做去。前奉旨赏头品顶戴,尚未谢恩,此次一并具折叩谢。到省后,或将新营交杏南等带来,而弟坐轻舟先行,兼程赴营,筹商一切,俾少荃得以速赴上海。至要至要。少荃现有四千五百人,望弟再拨一二营与之,便可独当一路。渠所部淮扬水师,余嘱其留两营在上游归弟调遣。弟将来若另造炮船,自增水师,此二营仍退还黄、李,弟自有水师两营。其余大处仍请杨、彭协同防剿,庶几可分可合,不伤和气。

005.致季弟二月初二日

芜、繁、南、鲁四处在掌握之说难尽信。不可委滕代馨办捐务。

季弟左右:

所有招降立营事宜,业经于禀内一一批明。尚有函中应复各事,条列如左:

一、芜、繁、南、鲁四处在掌握之说,尚难尽信。韦志浚初降之时,亦言包打芜湖。不特降人好说大话,即投效之将官亦多好说硬话,余实厌听久矣。弟初放手办事之始,余不遏其兴致,即芜湖不克,余亦不怪也。惟言训练为有用之兵,则余未敢深信。

一、滕代馨系李营老帮办,委之署理繁昌县则可,委之办捐务则不可。盖余自八年再出,并未委员劝捐,以其费神多而获钱少也。006.谕纪泽二月十四日

徽州解围后敌军未再进攻。季洪收降卒三千编成四营。上海靠洋人助守尚无恙。

字谕纪泽儿:

二月十三日接正月二十三日来禀并澄侯叔一信,知五宅平安。二女正月二十日喜事诸凡顺遂,至以为慰。

此间军事如恒。徽州解围后贼退不远,亦未再来犯。左中丞进攻遂安,以为攻严州保衢州之计。鲍春霆顿兵青阳,近未开仗。洪叔在三山夹收降卒三千人,编成四营。沅叔初七日至汉口,十五后当可抵皖。李希帅初九日至安庆,三月初赴六安州。多礼堂进攻庐州,贼坚守不出。上海屡次被贼扑犯,洋人助守,尚幸无恙。

余身体平安。今岁间能成寐,为近年所仅见。惟圣眷太隆,责任太重,深以为危,知交有识者亦皆代我危之,只好刻刻谨慎,存一临深履薄之想而已。

今年县考在何时?鸿儿赴考,须请寅师往送。寅师父子一切盘费,皆我家供应也。共需若干,尔付信来,由营寄回。

七十侄女于归,寄去银百两、褂料一件并里裙料一件。尔所需笔墨等件付回,照单查收。

此信并呈澄叔一阅,不另具。

涤生手示

007.致季弟二月二十一日

慰丧弟妇。大通不抽船厘。

季弟左右:

接家书,知季弟妇于二月初七日仙逝。何以一病不起?想系外感之证。弟向来襟怀不畅,适闻此噩耗,谅必哀伤不能自遣。惟弟体亦不十分强旺,尚当达观节哀,保重身体。应否回籍一行,待沅弟至三山夹与弟熟商,再行定夺。

长江数百里内厘卡太多,若大通再抽船厘,恐商贾裹足,有碍大局,拟不批准。荻港厘局分成为数无多,拟批令改于华阳镇分成,为数较多,弟之所得较厚,又与外江水师无交涉争利之嫌,更为妥善。

诸嘱保重,至要至要。

008.致沅弟季弟三月初三日

奏请抽广东厘金济苏、浙、皖、鄂之饷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复奏朱侍御一疏,定于五日内拜发。请钦派大员专抽广东全省厘金,余奏派委员随同筹办,专济苏、浙、皖、鄂四省之饷。大约所得每月在二十万上下,胜于江西厘务也。此外实无可生发。计今年春夏必极穷窘,秋冬当渐优裕。

马队营制,余往年所定,今阅之,觉太宽而近于滥,如公夫、长夫之类是也。然业已久行,且姑仍之。弟新立营头,即照此办理。将来裁减,当与华字、顺字等营并裁,另行刻新章也。

上海派洋船来接少荃一军,花银至十八万两之多,可骇而亦可怜!不能不令少荃全军舟行,以顺舆情。三月之内,陆续拔行。其黄昌岐水军,则俟三四月之交,遇大顺风直冲下去。弟到运漕,可告昌岐来此一晤也。

009.致澄弟三月初四日

近日挂念少荃新军远涉无助及担心粮路梗塞。

澄弟左右:

少荃一军,上海官绅派火轮船来接,船价至十八万两之多。可骇而亦可怜!决计由水路下去。新军远涉,孤立无助,殊为危虑。祁门附近六十里之历口,闻为贼所犯,恐其直窜景德镇,梗塞粮路。此二者皆近日挂心之事,余尚平安。

口粮极缺,则到处皆然。兵勇尚有米可食,皖南百姓则皆人食人肉矣。自三月初一起设粥厂七处,以救饥民。大约每厂可活三千人,不无小补。

余身体尚健。惟公事积压多件,不克按日清厘,深以为愧。

010.致沅弟三月初八日

咨鄂协解火药五万。发抽广东厘金供江浙军饷一折。

沅弟左右:

火药即日咨请湖北协解五万,不知见许否?凡与人交际,当求其诚信之素孚;求其协助,当亮其力量所能为。弟每求人,好开大口,尚不脱官场陋习。余本不敢开大口,而人亦不能一一应付,但略亮我之诚实耳。四十万铁究竟有着落否?此时子弹亦极少也。

韩正国、程学启初七日开行,少荃初八早开行,轮船不过三四日可抵上海。余令开字营号补皖勇改淮勇,程云必待沅帅缄谕乃敢改换,亦足见其不背本矣。

广东全省抽厘专供江浙军饷一折,本日拜发。大约秋冬以后每月可添银二十万两,春夏则苦不堪言耳。

011.谕纪泽三月十四日

慰其劳并寄参银及告少荃至上海等事。

字谕纪泽儿:

三月十三日接尔二月二十四日安禀并澄叔信,具悉五宅平安。尔至葛家送亲后,又须至浏阳送陈婿夫妇,又须赶回黄宅送亲,又须接办罗氏女喜事。今年春夏,尔在家中,比余在营更忙。然古今文人学人,莫不有家常琐事之劳其身,莫不有世态冷暖之撄其心。尔现当家门鼎盛之时,炎凉之状不接于目,衣食之谋不萦于怀,虽奔走烦劳,犹远胜于寒士困苦之境也。尔母咳嗽不止,其病当在肺家。兹寄去好参四钱五分、高丽参半斤,好者如试之有效,当托人到京再买也。余近久不吃丸药,每月两逢节气,服归脾汤三剂。迩来渴睡甚多,不知是好是歹。

军事平安。鲍公于初七日在铜陵获一大胜仗。少荃坐火轮船于初八日赴上海,其所部六千五百人当陆续载去。希庵所派救颍州之兵,颍郡于初五日解围。第三女于四月二十二日于归罗家,兹寄去银二百五十两查收。余不详,即呈澄叔一阅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

012.致沅弟三月二十四日

闻幼丹赴广信,小泉万不可赴粤。

沅弟左右:

接陈东友、蔡东祥、周惠堂禀,知雍家镇于十九日克复。惜日内雨大,难以进兵,若跟踪继进,则裕溪口亦可得手矣。

小泉赴粤,取其不开罪于人,内端方而外圆融。今闻幼丹有出省赴广信之行,小泉万不可赴粤矣。

丁雨生笔下条畅,少荃求之幕府相助,雨生不甚愿去,恐亦不能至弟处,碍难对少荃也。南坡才大之处,人皆乐为之用。惟年岁太大,且粤湘交涉事多,亦须留南翁在湘,通一切消息,拟派鹤汀前往,鹤与劳公素相得。待大江通行后,请南翁来此商办盐务,或更妥洽。

又接弟信,知巢县、含山于一日之内克复,欣慰之至。米可以多解,子药各解三万。惟办事之手,实不可多得,容觅得好手,请赴弟处。受山不乐在希帅处,即日当赴左帅大营,亦不便挽留也。

013.致沅弟三月二十七日

在采石矶渡江为得势,在三山渡江为失势。渡江早迟,进兵金陵早迟,则审机决定。

沅弟左右:

和城已克,大约裕溪口、西梁山两处俱难站脚。若得庐郡速下,则江北可一律肃清矣。雪琴已派水师三营进清巢湖。若弟能派四千人助围庐郡,东路多公更易得手,但须与守巢县之兵声气联络,万一有大股援贼上犯,我之局势本紧,方能立于不败之地。

至弟欲亲率五千人南渡,助攻芜、鲁,则断不可。用兵以审势为第一要义。以弟军目下论之,若在下游采石渡江,隔断金陵、芜湖两贼之气,下窥秣陵关,是为得势。若在上游三山渡江,使巢、和、西梁留守之师与分攻鲁港之兵隔气,是为失势。余已调鲍公全军与季弟会攻芜、鲁。弟军破西梁山后,将巢、和、西梁山三处派兵守定,即作为弟军后路根本,然后亲率七八千人由采石渡江。闻太平府城已拆,该逆毫无守御,应易收复。弟驻军太平一带,与隔江和州、西梁之兵阴相掎角。水师自裕溪口起至乌江止,联络屯扎,两岸亦易通气。如此布置,则弟军上可夹攻东梁、芜湖,下可规取金陵,似为得势。余意如此,弟再细询熟于地形者,或亲赴南岸一看,乃可定局。

其渡江之早迟,由弟自行酌度。或待庐州克后,或庐未克而先渡,弟与多公函商行之。

至进兵金陵之早迟,亦由弟自行审察机势。机已灵活,势已酣足,早进可也;否则不如迟进。与其顿兵城下,由他处有变而退兵,不如在四外盘旋作势,为一击必中之计。兄不遥制也。

014.致沅弟三月二十九日

南渡之迟早,是第一要紧机宜,须熟审详思,不可造次。

沅甫九弟左右:

西梁山、玉裕口等处一律肃清,欣慰无已。调度大局,二十七日已写一信属弟斟酌,并将信中语办一公牍付去。

其南渡之迟早是第一要紧机宜,弟须熟审详思,不可造次。大约下而伪对王等在江浦、天、六,上而伪英王在庐州,均可扰弟军之后路。多公之力,足以制狗酋而有余。只要探得江浦、扬州、天、六等城未破,弟军尽可南渡,必无后患。此等大局,余亦不敢自是,然大致尚不差也。

鲍军本拟进剿芜湖,因湖州围困,可钦可悯。无论赶救得上与否,不能不派人去救。打芜湖是急谋金陵,势也;援湖州是保救忠臣,义也谓赵景贤 。

北岸粮台,即札李少山移驻无为州。巢、含俱已委人,和州尚未委员。玉溪口、巢县、柘皋三处厘卡亦尚无人可办。平日不储才,临事难于派员。待三日内外,必将此四人派定再告耳。

015.致季弟四月初三日

答复补发枪炮及招降等事。

季弟左右:

接专丁三月信,具悉一切。所应复者,条列如左:

一、新四营之枪炮帐棚,仅领一半。当时因弟函言降人军械尚多,故未全发也。今既无械可用,自当由兄处补发。数日之内,必凑齐两营之枪炮帐棚发去。

一、剿抚兼施之法,须在军威大振之后。目下各路俱获大捷,贼心极涣,本可广为招抚。第抚以收其头目,散其党众为上;收其头目,准其略带党众数百人为次;收其头目,准其带所部二三千如韦军者,为又次;若准其仍带全部,并盘踞一方,则为下矣,今之李兆寿踞滁、全者是也。弟可于此四等中酌度办理。

016.谕纪泽四月初四日

勖以有恒及告近日军事获胜。

字谕纪泽儿:

连接尔十四、二十二日在省城所发禀,知二女在陈家,门庭雍睦,衣食有资,不胜欣慰。

尔累月奔驰酬应,犹能不失常课,当可日进无已。人生惟有常是第一美德。余早年于作字一道,亦尝苦思力索,终无所成。近日朝朝摹写,久不间断,遂觉月异而岁不同。可见年无分老少,事无分难易,但行之有恒,自如种树畜养,日见其大而不觉耳。尔之短处在言语欠钝讷,举止欠端重,看书能深入而作文不能峥嵘。若能从此三事上下一番苦工,进之以猛,持之以恒,不过一二年,自尔精进而不觉。言语迟钝,举止端重,则德进矣。作文有峥嵘雄快之气,则业进矣。尔前作诗,差有端绪,近亦常作否?李、杜、韩、苏四家之七古,惊心动魄,曾涉猎及之否?

此间军事,近日极得手。鲍军连克青阳、石埭、太平、泾县四城。沅叔连克巢县、和州、含山三城暨铜城闸、雍家镇、裕溪口、西梁山四隘。满叔连克繁昌、南陵二城暨鲁港一隘。现仍稳慎图之,不敢骄矜。

余近日疮癣大发,与去年九十月相等。公事丛集,竟日忙冗,尚多积阁之件。所幸饮食如常,每夜安眠或二更三更之久,不似往昔彻夜不寐,家中可以放心。此信并呈澄叔一阅,不另致也。

涤生手示

017.致沅弟四月初四日

关于分马匹、与同僚相处及由采石南渡的意见。

沅弟左右:

接缄具悉。应复之事,条列如左:

一、口马到日,当为弟选留数十匹,余欠各营之马尚多,不知匀得出否。令哨勇各私其马,即水师令哨官各私其船也,法同意同,而效不同,亦视乎统领营官为何如人耳。

一、李世忠之缄,兄付之不答。此人最难处置,其部下人诡计霸道,颇善战守。弟现与之逼处,常相交涉,宜十分以礼让自处。若不得已而动干戈,则当谋定后战,不可轻视。

一、严公长短,余所深知。媢嫉倾轧,从古以来共事者,皆所不免,吾辈当躬自厚而薄责于人耳。

一、由采石、太平一带南渡,本是妙着,亦是险着。妙处有四:使金陵、芜湖两贼隔绝不通,一也;陆师扎于南岸,水师直入内河,可进黄池、湾沚,可由青弋江以达泾县,可由东路水阳江以达宁国,凡鲍军之在泾在宁者,皆可由水路运粮,二也;陆军扎采石、东梁山等处,水师扎黄池、湾沚等处,则芜湖之贼四面被围,三也;青弋、水阳二江,可通石臼等湖,可通宁、广各属,并可由东坝以通苏州,四也。险处有二:初渡采石,营垒未定,恐大股来扑,一也;北岸无大支活兵,恐四眼狗窜出乱扰无、庐、巢、含,又恐九洑洲之贼上犯,二也。有此四妙二险,故南渡之迟速难决。速或四月,迟或七月,由弟与多帅商定办理。季弟之军,余嘱其坚守不进并闻。

018.致季弟四月初五日

宜将南陵、繁昌、鲁港三处防守事宜布置妥善。

季弟左右:

两次捷报欣悉。南陵克复,从此官军占地愈广,进兵芜湖,当易为力。惟芜贼甚悍,弟兵太薄,以新集之卒,值极窘之时,以之分守繁、鲁、南陵三处,尚恐疏失,岂可更谋进取?况弟与各弁勇,昼夜不眠,未免太劳,虽自守已稳,亦未得片刻休息,此时宜将南、繁、鲁防守事宜布置妥善。三处共应储粮若干,迅速告我,以便由安庆运往,备弟守兵一二月之食。

北岸之兵,由采石南渡是妙着,亦是险着,已详告沅弟。或渡或否,或迟或速,由沅亲看审定也。

019.致沅弟四月初六日

不可扎营四华山。南渡宜在东梁山以下采石、太平一带。

沅弟左右:

接信知弟目下将操练新军,甚善甚善。惟称欲过江斜上四华山扎营,则断不可。四华山上逼芜湖,下逼东梁,若一两月不破此二处,则我军无势无趣,不得不退回北岸矣。

弟军南渡,总宜在东梁山以下采石、太平一带。如嫌采石下面形势太宽,即在太平以上渡江,总宜夺金柱关,占内河江面为主。余昨言妙处有四:一曰隔断金陵、芜湖之气,二曰水师打通泾县、宁国之粮路,三曰芜贼四面被围,四曰抬船过东坝可达苏州,犹妙之小者耳。又有最大者,金柱关可设厘卡,每月进款五六万;东坝可设厘卡,每月亦五六万。二处皆系苏皖交界,弟以本省之藩司,抽本省之厘税,尤为名正言顺。弟应从太平关南渡,毫无疑义,余可代作主张,其迟速则仍由弟作主耳。

西梁上下两岸,从三山起至采石止,望弟绘一图寄来。至要至要。

020.致沅弟四月初八日

再嘱由太平南渡。

沅弟左右:

和州有四千劲旅,弟自守西梁,吉左、振字守巢县。守御已固,即狗逆自庐郡冲出,当足扼之。由太平南渡一着,余意在必行。陆师能扎金柱关,水师能入内河扎黄池、湾沚,则全局皆振,筋摇脉动,芜湖、宁国皆易于得手矣。至渡江之迟早,则由弟作主,余不为遥制。

021.致沅弟四月十一日

待李世忠辈宽严之法及告李鸿章署苏抚事。

沅弟左右:

李世忠穷困如此,既呼吁于弟处,当有以应之。三千石米,五千斤火药,余即日设法分两次解弟处,由弟转交李世忠手。

此辈暴戾险诈,最难驯驭。投诚六年,官至一品,而其党众尚不脱盗贼行径。吾辈待之之法,有应宽者二,有应严者二。应宽者:一则银钱慷慨大方,绝不计较,当充裕时,则数十百万掷如粪土,当穷窘时,则解囊分润,自甘困苦;一则不与争功,遇有胜仗,以全功归之,遇有保案,以优奖笼之。应严者:一则礼文疏淡,往还宜稀,书牍宜简,话不可多,情不可密;一则剖明是非,凡渠部弁勇有与百姓争讼,而适在吾辈辖境,及来诉告者,必当剖决曲直,毫不假借,请其严加惩治。应宽者,利也,名也;应严者,礼也,义也。四者兼全,而手下又有强兵,则无不可相处之悍将矣。

水师独攻金柱关,恐难得手,不如不泄此机,待陆兵渡江,再行下手为妙。

少荃于三月二十七日谕旨饬署苏抚。广东督办厘金,放晏端书,以其为戊戌同年而派。朝廷之用心,良可感矣。

022.致沅弟四月十二日

办大事者,以多选替手为第一义。

沅弟左右:

水师攻打金柱关时,若有陆兵三千在彼,当易得手。保彭杏南,系为弟处分统一军起见。弟军万八千人,总须另有二人堪为统带者,每人统五六千,弟自统七八千,然后可分可合。杏南而外,尚有何人可以分统?亦须早早提拔。办大事者,以多选替手为第一义。满意之选不可得,姑节取其次,以待徐徐教育可也。

023.致澄弟四月十四日

望打听衡州、长沙谷价。

澄弟左右:

此间军事,自三月连克州县九城,要隘五处,四月初一日,经凯章军克复旌德县。惟地方太多,防守不易,尚须添募新军。又苦饷项无出,下游民穷异常,谷米艰贵。吾意欲于湖南买谷一二万石来皖,不知衡州一带谷价何如?若价贱,则可于衡郡东征局支银购买,当比长沙更便益也。望弟打听衡、长价值,与南、意诸公一商。

余身体平安,癣疾如故。季弟自克复两县一隘后,亦不似前此之忧郁。温弟谥法,业已行知湘乡县,不知到否?

024.致沅弟四月二十二日

以坚守坚扎为主,不必遽图进攻。

沅弟左右:

接专差送来信,知弟军准于二十日渡江。是日天气晴和,惟南风稍大,上水较难,不知舟渡安稳否?

余前日四妙二险之说,现在庐州既克,扬州屡捷,北岸已无险矣。不知南岸初到扎营之时,果能化险为夷否?如登岸扎营并无疏失,则且以坚守坚扎为主,不必遽图进剿,不必寻贼开仗。扎定之后,自有无穷之妙处也。

王可陞之兵,已令驻守池州。喻、李二千人,甫经调守安庆,亦难遽行更改。弟嫌兵力单薄,目下庐州既克,弟或可再调千人过江。希庵能派三四千人由西梁过江,则南岸兵力厚矣。

025.谕纪泽纪鸿四月二十四日

读书可以变化气质。变化之法,又须先立坚卓之志。

字谕纪泽、纪鸿儿:

今日专人送家信,甫经成行,又接王辉四等带来四月初十之信尔与澄叔各一件

 ,借悉一切。

尔近来写字,总失之薄弱,骨力不坚劲,墨气不丰腴,与尔身体向来轻字之弊正是一路毛病。尔当用油纸摹颜字之《郭家庙》、柳字之《琅琊碑》《元〔玄〕秘塔》,以药其病。日日留心,专从厚重二字上用工。否则字质太薄,即体质亦因之更轻矣。人之气质,由于天生,本难改变,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。古之精相法〈者〉,并言读书可以变换骨相。欲求变之之法,总须先立坚卓之志。即以余生平言之,三十岁前最好吃烟,片刻不离,至道光壬寅十一月二十一日立志戒烟,至今不再吃。四十六岁以前作事无恒,近五年深以为戒,现在大小事均尚有恒。即此二端,可见无事不可变也。尔于厚重二字,须立志变改。古称金丹换骨,余谓立志即丹也。满叔四信偶忘送,故特由驲补发。此嘱。

涤生示

026.致澄弟四月二十四日

祝贺纪鸿幸取县首,备微仪谢邓师。

澄弟左右:

纪鸿儿幸取县首,诗文虽不甚稳惬,而其中多有精警之句、疏宕之气,寅皆先生时雨之化,可敬可感。当略备微仪,以申鄙意。府院考皆当极热之时,鸿儿体弱,不知能耐此酷暑否?今年乡试,鸿儿即可不必入场。盖工夫尚早,年纪太轻,本无望中之理,又恐鸿儿难熬此九日之辛苦也。

军事平善。多将军于十四夜攻克庐州府城,皖北数十州县为粤匪所占,今皆克复,一律肃清,只余二三城为捻匪、苗逆所占,想亦易于就绪。四眼狗未经擒戮,北窜河南,殊为后患。沅弟由西梁山渡江南岸,进攻金柱关,季弟尚在鲁港。鲍春霆进剿宁国府,徽、衢等处贼皆退,江西今年得保平安。

余身体平安。家中不必挂念。

027.致沅弟四月二十五日

得知金柱关已攻下。

沅弟左右:

今早接雪琴信,知金柱关克复,并谣传东梁、芜湖亦克。无论确实与否,金柱为皖南众水出口之所,百脉会聚之区,扼扎该处,则金陵、宁、芜各贼巢皆失所恃,此理之有可信者。得此以后,可催多军来打九洑洲,会攻金陵也。

028.致沅弟四月二十八日

休养锐气,不遽进兵。须查明从太平至金陵路径。

沅弟左右:

东梁、芜湖已克,由金柱关进兵,二险已化险为夷,四妙已验其三。至幸至幸。

各处败贼俱萃宁国,杨七麻以著名枭悍之渠,当拚命力争之际,鲍军屡胜之后,杂收降卒,颇有骄矜散漫之象,余深以为虑。目下弟与雪军、季军且坚守芜、太、金柱、南陵、黄池等处,休养锐气,不遽进兵。待鲍军扎围宁国,十分稳固,多军进至九洑洲,弟与雪、季再议前进。其秣陵关、淳化镇两处,为进兵之路,须派人先去看明。弟信言从太平至金陵百四十里,中不隔水。以古书证之,则尚隔一秦淮河。余处无好图可看,弟亦须先行查明。

弟以金柱关之破,水师出力最多,厘卡当雪二季二,甚善甚善。兹定为沅五、雪三、季二,尤为惬当。

袁午帅之办事,本属浮而不实,然饷项之绌,亦足令英雄短气,且胜公欺之太甚,余当少为护持。

029.致澄弟五月初四日

告攻下太平府、芜湖等城隘及槛送陈玉成进京等事。

沅〔澄〕[1]

 弟左右:

军事甚顺。沅、季与雪琴水师于四月二十一二日连克太平府城、芜湖县城、东梁山、金柱关各要隘,水师已进攻九洑洲,沅军距金陵亦仅数十里。鲍春霆进攻宁郡,初一日可抵城下。宁国贼多而悍,不知易得手否。四眼狗自庐城逃出,往奔寿州投苗沛霖。苗党捆狗送胜帅大营,已槛送进京矣。江北除此大害,从此应可少安,冲主之福也。

余身体平安,疮癣大愈。惟每日事多太劳,至日暮疲乏殊甚,总守一勤字,断不改常。家中子侄皆早起否?不懒惰否?望弟常常教之。

[1]

  据信中内容,受信人当为曾国潢。

030.致沅弟季弟五月初七日

部署进攻金陵之兵力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接沅信,知已进扎周村,距金陵不满四十里,余既以为慰,又以为惧。

金陵地势宏敞,迥非他处可比。进兵之道,须于太平、采石南路进一支,句容、淳化东路进一支,浦口、九洑洲西路隔江进一支。镇江北路纵无兵来,此三支必不可少。句容东路纵无兵来,隔江一支则断不可少。此次弟不候多军至九洑洲,而孤军独进,余深为焦虑。又上游南陵空虚,季弟不留兵守之,于宁国、芜湖均有妨碍。望弟暂屯扎周村一带,以待多军之至。

季弟分兵守南陵,以固后路。要嘱要嘱。团防营守西梁山,计十五以前可到。王可陞二千人,则留守池州,不能调赴东坝矣。031.致季弟五月初八日

沅甫进兵太速,望稳慎图之。

季弟左右:

春霆军既不散漫,当足以御宁国大股,至慰至慰。沅弟进兵,究嫌太速,余深以为虑。一则北岸多军未到,二则后面句容一路无兵,恐援贼来抄官军之尾,望弟与沅稳慎图之。第一莫使金柱、太平稍有疏失,第二莫使贼出江边,梗陆军之粮道。金陵地势太宽,弟等宜多看多问。至嘱。

032.谕纪泽五月十四日

抄读《文选》并作文仿效,以补作文之短。

字谕纪泽儿:

接尔四月十九日一禀,得知五宅平安。尔《说文》将看毕,拟先看各经注疏,再从事于词章之学。

余观汉人词章,未有不精于小学训诂者,如相如、子云、孟坚于小学皆专著一书,《文选》于此三人之文著录最多。余于古文,志在效法此三人,并司马迁、韩愈五家。以此五家之文,精于小学训诂,不妄下一字也。尔于小学,既粗有所见,正好从词章上用功。《说文》看毕之后,可将《文选》细读一过。一面细读,一面钞记,一面作文,以仿效之。凡奇僻之字,雅故之训,不手钞则不能记,不摹仿则不惯用。自宋以后能文章者不通小学,国朝诸儒通小学者又不能文章,余早岁窥此门径,因人事太繁,又久历戎行,不克卒业,至今用为疚憾。尔之天分,长于看书,短于作文。此道太短,则于古书之用意行气,必不能看得谛当。目下宜从短处下工夫,专肆力于《文选》,手钞及摹仿二者皆不可少。待文笔稍有长进,则以后诂经读史,事事易于着手矣。

此间军事平顺。沅、季两叔皆直逼金陵城下。兹将沅信二件寄家一阅。惟沅、季两军进兵太锐,后路芜湖等处空虚,颇为可虑。余现筹兵补此瑕隙,不知果无疏失否?余身体平安。惟公事日繁,应复之信积阁甚多,余件尚能料理,家中可以放心。此信送澄叔一阅。余思家乡茶叶甚切,迅速付来为要。

涤生手示

033.致沅弟季弟五月十五日

以廉、谦、劳三字作为自概之道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帐棚即日赶办,大约五月可解六营,六月再解六营,使新勇略得却暑也。抬小枪之药,与大炮之药,此间并无分别,亦未制造两种药。以后定每月解药三万斤至弟处,当不致更有缺乏。王可陞十四日回省,其老营十六可到。到即派往芜湖,免致南岸中段空虚。

雪琴与沅弟嫌隙已深,难遽期其水乳。沅弟所批雪信稿,有是处,亦有未当处。弟谓雪声色俱厉。凡目能见千里,而不能自见其睫,声音笑貌之拒人,每苦于不自见,苦于不自知。雪之厉,雪不自知;沅之声色,恐亦未始不厉,特不自知耳。曾记咸丰七年冬,余咎骆文

[1] 、文、耆待我之薄,温甫则曰:“兄之面色,每予人以难堪。”又记十一年春,树堂深咎张伴山简傲不敬,余则谓树堂面色亦拒人于千里之外。观此二者,则沅弟面色之厉,得毋似余与树堂之不自觉乎?

余家目下鼎盛之际,余忝窃将相,沅所统近二万人,季所统四五千人,近世似此者曾有几家?沅弟半年以来,七拜君恩,近世似弟者曾有几人?日中则昃,月盈则亏,吾家亦盈时矣。管子云:斗斛满则人概之,人满则天概之。余谓天之概无形,仍假手于人以概之。霍氏盈满,魏相概之,宣帝概之;诸葛恪盈满,孙峻概之,吴主概之。待他人之来概而后悔之,则已晚矣。吾家方丰盈之际,不待天之来概、人之来概,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概之。

自概之道云何,亦不外清、慎、勤三字而已。吾近将清字改为廉字,慎字改为谦字,勤字改为劳字,尤为明浅,确有可下手之处。沅弟昔年于银钱取与之际不甚斟酌,朋辈之讥议菲薄,其根实在于此。去冬之买犁头嘴、栗子山,余亦大不谓然。以后宜不妄取分毫,不寄银回家,不多赠亲族,此廉字工夫也。谦之存诸中者不可知,其着于外者,约有四端:曰面色,曰言语,曰书函,曰仆从属员。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,季弟并未禀明,径招三千人,此在他统领所断做不到者,在弟尚能集事,亦算顺手。而弟等每次来信,索取帐棚子药等件,常多讥讽之词,不平之语,在兄处书函如此,则与别处书函更可知已。沅弟之仆从随员颇有气焰,面色言语,与人酬接时,吾未及见,而申夫曾述及往年对渠之词气,至今饮憾。以后宜于此四端痛加克治,此谦字工夫也。每日临睡之时,默数本日劳心者几件,劳力者几件,则知宣勤王事之处无多,更竭诚以图之,此劳字工夫也。

余以名位太隆,常恐祖宗留诒之福自我一人享尽,故将劳、谦、廉三字时时自惕,亦愿两贤弟之用以自惕,且即以自概耳。

湖州于初三日失守,可悯可敬。

[1]

  “文”疑为“丈”之误。

034.致沅弟季弟五月二十日

送来洋枪百杆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城贼开仗,究竟软硬何如?比之叶芸来、刘沧林,孰强孰弱?多公全军援秦,弟之军势太孤,务当求所以自立之道。

弟前索洋枪,又托少泉至上海购买。兹令盛四送百杆与弟,内大者七十九,小者二十一。余不甚喜此物,盖其机最易坏,不过打二三十枪即须修整。弟与各将弁试用一二十次,识破其短处,当以余言为然也。

035.谕纪泽五月二十四日

当作书教诫袁婿,并告沅甫在金陵孤军无援。

字谕纪泽:

二十日接家信,系尔与澄叔五月初二所发,二十二日又接澄侯衡州一信,具悉五宅平安,三女嫁事已毕。

尔信极以袁婿为虑,余亦不料其遽尔学坏至此,余即日当作信教之。尔等在家却不宜过露痕迹,人所以稍顾体面者,冀人之敬重也。若人之傲惰鄙弃业已露出,则索性荡然无耻,拚弃不顾,甘与正人为仇,而以后不可救药矣。我家内外大小于袁婿处礼貌均不可疏忽,若久不悛改,将来或接至皖营,延师教之亦可。大约世家子弟,钱不可多,衣不可多,事虽至小,所关颇大。

此间各路军事平安。多将军赴援陕西,沅、季在金陵孤军无助,不无可虑。湖州于初三日失守。鲍攻宁国,恐准遽克。安徽亢旱,顷间三日大雨,人心始安。谷即在长沙采买,以后澄叔不必挂心。此次不另寄澄信,尔禀告之。此嘱。

036.致沅弟五月二十五日

分别极冲、次冲之地,择人守之。

沅弟左右:

专丁来信,正值望信极切之际,得之一慰。弟此次进兵太快,不特余不放心,外间亦人人代为危虑。余以该逆凶焰犹盛,未可骤图,百足之虫,虽死不僵。外间则议弟处新营太多,兵不可靠,几于众口一词。

今进兵已近两旬,墙高濠深,应可立定脚跟。万里长濠,大众公守,最易误事。一蚁蛰堤,全河皆决。去岁之守安庆后濠,余至今思之心悸。此次在金陵,不可再守长濠,仍以各守各垒为稳。地方虽宽,分别极冲、次冲究无多处,前围城贼当冲者不过数处,后拒援贼当冲者亦不过数处。于极冲、次冲之地,择人守之,则他处虽有劣营,亦可将就支持。望弟将何营扎极冲,何营扎次冲,开单见告。

037.谕纪鸿五月二十七日

贺县试首选,戒勿沾富贵习气。

字谕纪鸿儿:

前闻尔县试幸列首选,为之欣慰。所寄各场文章,亦皆清润大方。昨接易芝生先生十三日信,知尔已到省。城市繁华之地,尔宜在寓中静坐,不可出外游戏征逐。兹余函商郭意城先生,在于东征局兑银四百两,交尔在省为进学之用。如郭不在省,尔将此信至易芝生先生处借银亦可。印卷之费,向例两学及学书共三分,尔每分宜送钱百千。邓寅师处谢礼百两,邓十世兄处送银十两,助渠买书之资。余银数十两,为尔零用及略添衣物之需。

凡世家子弟衣食起居,无一不与寒士相同,庶可以成大器;若沾染富贵气习,则难望有成。吾忝为将相,而所有衣服不值三百金。愿尔等常守此俭朴之风,亦惜福之道也。其照例应用之钱,不宜过啬谢廪保二十千,赏号亦略丰 。谒圣后,拜客数家,即行归里。今年不必乡试,一则尔工夫尚早,二则恐体弱难耐劳也。此谕。

涤生手示

再,尔县考诗有错平仄者。头场末句移,二场三句禁,仄声用者禁止禁戒也,平声用者犹云受不住也,谚云禁不起 ,三场四句节俭仁惠崇系倒写否?十句逸仄声 ,五场九、十句失粘 。过院考时,务将平仄一一检点,如有记不真者,则另换一字。抬头处亦宜细心。再谕。

038.致沅弟季弟五月二十八日

天地之道,刚柔互用,不可偏废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沅于人概天概之说,不甚厝意,而言及势利之天下,强凌弱之天下。此岂自今日始哉?盖从古以然矣。

从古帝王将相,无人不由自立自强做出,即为圣贤者,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,故能独立不惧,确乎不拔。昔余往年在京,好与诸有大名大位者为仇,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。近来见得天地之道,刚柔互用,不可偏废,太柔则靡,太刚则折。刚非暴虐之谓也,强矫而已;柔非卑弱之谓也,谦退而已。趋事赴公,则当强矫,争名逐利,则当谦退;开创家业,则当强矫,守成安乐,则当谦退;出与人物应接,则当强矫,入与妻孥享受,则当谦退。若一面建功立业,外享大名,一面求田问舍,内图厚实,二者皆有盈满之象,全无谦退之意,则断不能久。此余所深信,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。

039.致沅弟季弟六月初二日

米药均紧,望节省,并述负李元度事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湖南之米昂贵异常,东征局无米解来,安庆又苦于碾碓无多,每日不能舂出三百石,不足以应诸路之求。每月解子药各三万斤,不能再多,望弟量入为出,少操几次,以省火药为嘱。

扎营图阅悉。得几场大雨,吟、昆等营必日松矣。处处皆系两层,前层拒城贼,后层防援贼,当可稳固无虞。

少泉代买之洋枪,今日交到一单,待物到即解弟处。洋物机括太灵多不耐久,宜慎用之。

次青之事,弟所进箴规,极是极是。吾过矣!吾过矣!吾因郑魁士享当世大名,去年袁、翁两处及京师台谏尚累疏保郑为名将,以为不妨与李并举,又有郑罪重李情轻,暨王锐意招之等语,以为比前折略轻。逮拜折之后,通首读来,实使次青难堪。今得弟指出,余益觉大负次青,愧悔无地。余生平于朋友中,负人甚少,惟负次青实甚。两弟为我设法,有可挽回之处,余不惮改过也。040.致澄弟六月初四日

两位老师之费不可少,并告寄回高丽参五斤。

澄弟左右:

鸿儿印卷之费,余意三分各百千,尚是道光初年样子。弟意学书一分宜少,自是正办,请弟斟酌。其两位老师,则百千断不可少,盖学署清苦,而罗老师又贤而好学也。

沅、季在金陵,援贼尚无信息。春霆在宁国两获胜仗,闻宁城少粮,八月可望克复。少荃在上海获一大胜仗,此后可稳扎矣。安庆前苦亢旱,自十九至今,大雨不止,十分沾足。

兹寄回高丽参五斤,参不甚佳,而价则贵,宜以新石灰养之。

041.致沅弟季弟六月初八日

必设法多解银米子药以援助,且须惜士卒精力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接少荃信,知伪忠王在上海受创而返,即日来援金陵。弟等濠墙已固,应足御之。所虑者夏月士卒多病,恐队伍单弱。银米子药等事,吾必设法多解,竭平日之力办之。援贼至金陵大战,当在七月,此外弟应需之物,速写信来,七月初尚可赶到。此间能办之件,亦必先尽弟营也。临战之际,预先爱惜士卒精力,以备届时辛苦熬夜,犹考试者场前静养也。

042.致沅弟季弟六月初九日

担心吟保等营不能够禁受大战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接沅弟营图一纸。图中各营布置尚妥,惟有一处,余不放心。江东桥之河,在季弟各营之前面,大胜关进口之河,在季弟各营之后面,此两河宽若干丈?深若干尺?可踹浅以渡否?如可踹浅以过,则恒昆、吟保各营亦前后受敌。所招降卒新营,本不可靠,而陶保堂、张吟又纷纷死病相继,十营占地颇广,事急之际,季弟岂能一一照顾?该处为全军粮路所在,两弟细细审量一方〔番〕,吟保、平盛等营果能禁受狂风大浪否?余所疑者在此一处,望弟加倍小心。

043.致沅弟季弟六月初十日

爱惜声名,于有才无德者,不没其长而稍远其人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专丁来信,应复者条列如左:

一、援贼大至,余甚为悬系。崇天义张姓,似是去春守徽州者,诡计甚多,打硬仗亦不甚悍。伪忠王前年十月在羊栈岭,去年春在建昌等处,均不甚悍,专讲避实击虚。弟所部新勇太多,总以“不出濠浪战”五字为主。如看确贼之技俩,偶然一战,则听弟十分审慎出之,余但求弟自固耳。

一、上海军情,昨已将少荃信钞寄。周沐润业经批令来皖帮办文案。许惇诗有才而名声太坏。南坡专好用名望素劣之人,如前用湖南胡听泉、彭器之、李茂斋,皆为人所指目,即与裕时卿、金眉生交契,亦殊非正人行径。弟与南坡至好,不可不知其所短。余用周弢甫,亦系许、金之流,近日两奉寄谕查询,亦因名望太劣之故。毁誉悠悠之口,本难尽信,然君子爱惜声名,常存冰渊惴惴之心,盖古今因名望之劣而获罪者极多,不能不慎修以远罪。吾兄弟于有才而无德者,亦当不没其长,而稍远其人。

044.致沅弟季弟六月十二日

问敌军援兵是在城内还是在秣陵关一带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援贼已到四五万,究竟在城内乎?抑在秣陵关一带乎?贼若来扑弟之营濠,在秣陵关等处打馆,往返太远,我已反客为主,渠于烈日之下,必难久熬。若移至我营近处扎垒,果有佳处可扎五六万人否?自城中搬柴米出来,果有若干里?望查示。

五彩关防阅过,均妥,五人亦均胜统带之任。杏南将来或可比金逸亭,晴窗或可比刘岳昭,萧、张、刘则朱、唐之亚也。时时勤教勤讲,渠辈亦有进益,弟亦可互相警惕。

春霆两旬无信,其军银米两缺,悬系之至。

045.致澄弟六月十四日

若身体能受得了,可令纪鸿乡试。

澄弟左右:

科一身体若能吃辛苦,令其乡试,亦无不可。余甲午乡试,实畏其热如火如甑。今年多一闰月,则头八月必酷热可知。余不欲其入场,非过于姑息,实因年纪太轻,不能耐此苦耳。

沅、季在金陵,援贼虽到,而尚无动作。多公本应会剿金陵,因陕西不靖,朝旨与官、多之奏,均须先赴秦中一行。鲍春霆在宁国两获胜仗,闻援贼亦多,难遽得手。今年值各路顺利之时,而忽添此一大波折,不知天心竟待何时乃厌乱也!

046.致沅弟六月二十日

对外间指摘,宜抑然自修,不宜悍然不顾。

沅弟左右:

此次洋枪合用,前次解去之百支,果合用否?如有不合之处,一一指出,盖前次亦花大价钱买来,若过于吃亏,不能不一一与之申说也。

吾因近日办事,名望关系不浅,以鄂中疑季之言相告,弟则谓我不应述及。外间指摘吾家昆弟过恶,吾有所闻,自当一一告弟,明责婉劝,有则改之,无则加勉,岂可秘而不宣?鄂之于季,自系有意与之为难。名望所在,是非于是乎出,赏罚于是乎分,即饷之有无,亦于是乎判。去冬金眉生被数人参劾,后至抄没其家,妻孥中夜露立,岂果有万分罪恶哉?亦因名望所在,赏罚随之也。众口悠悠,初不知其所自起,亦不知其所由止。有才者忿疑谤之无因,而悍然不顾,则谤且日腾;有德者畏疑谤之无因,而抑然自修,则谤亦日熄。吾愿弟等之抑然,不愿弟等之悍然。愿弟等敬听吾言,手足式好,同御外侮,不愿弟等各逞己见,于门内计较雌雄,反忘外患。

至阿兄忝窃高位,又窃虚名,时时有颠坠之虞。吾通阅古今人物,似此名位权势,能保全善终者极少。深恐吾全盛之时,不克庇荫弟等,吾颠坠之际,或致连累弟等,惟于无事时,常以危词苦语,互相劝诫,庶几免于大戾。酷热不能治事,深以为苦。

047.致沅弟季弟六月二十二日

将调石、鲍兵力至金陵会攻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贼匪于地势之远近、方向之东西全不了了,宜其屡败不振,然官兵亦自当处处严防。今宁国虽已克复,吾于旌德、三溪一路,尤不敢疏忽也。

闻九洑洲之北,李世忠已开河一道,可通舟楫。洲上之贼,应不能再犯北岸。吉左两营,弟调至金柱关,当无他虑。多公调石清吉十营至金陵会剿,鲍军亦可由东坝、溧水而至金陵。八月以后,弟处当不孤矣。

048.致沅弟六月二十三日

谈盐务利弊,诫只管军事,莫管饷事。

沅弟左右:

张胜禄竟以微伤陨命,可惜可痛。余昔年恸塔智亭之殁,失一威望之将,悼毕印侯之逝,失一骁悍之将。张声扬虽不如塔,似已远过于毕。一军之中,得此等人千难万难。灵榇过安庆时,余当下河祭奠,赙恤其家。

李臣典果足为继起之贤否?凌有和、崔文田、李金洲三人,余俱不甚熟。大约选将,以打仗坚忍为第一义,而说话宜有条理,利心不可太浓,两者亦第二义也。十六日之仗,崔文田等出卡在大濠外否?刘南云等亦出卡否?洋枪与大炮、劈山炮,三者比较,究竟何者群子最远?望校验见告。

弟两次钞示寄乔鹤侪信,多影响之谈。淮盐向以江督为主。江督犹东,运司犹佃也。弟欲从盐中设法生财,不谋之于我,而谋之于乔,何也?盐务利弊,万言难尽,然扼要亦不过数语。太平之世两语:曰出处防偷漏,售处防侵占。乱离之世两语:曰暗贩抽散厘,明贩收总税。

何谓出处防偷漏?盐出于海滨场灶,商贩赴场买盐,每斤完盐价二三文,交灶丁收,纳官课五六文,交院司收。其有专完灶丁之盐价,不纳院司之官课者,谓之私盐,即偷漏也。

何谓售处防侵占?如两湖江西均系应销淮盐之引地,主持淮政者,即须霸住三省之地,只许民食淮盐,不许鄂民食川私,湘民食粤私,江民食闽私,亦不许川粤闽各贩侵我淮地,此所谓防侵占也。

何谓暗贩抽散厘?军兴以来,细民在下游贩盐,经过贼中金陵、安庆等处,售于上游华阳、吴城、武穴等处,无引无票无照,是谓暗贩。无论贼卡官卡,到处完厘,是谓抽散厘也。

何谓明贩收总税?去年官帅给票与商人和意诚号,本年乔公给票与商人和骏发号,目下余亦给票与和骏发,皆令其在泰州运盐,在运司纳课,用洋船拖过九洑洲,在于上游售卖。售于湖北者,在安庆收税,每斤十文半,在武昌收九文半。售于江西者,在安庆每斤收十四文,在吴城收八文。此所谓明贩收总税也。

弟前令刘履祥在大通开官盐店,小屯小卖,是暗贩之行径。今欲令二三商人赴乔公处领盐,驶上行销,是明贩之行径。若使照和意诚、和骏发之例,亦在运署纳课,亦雇洋船拖过九洑洲,亦在皖与武昌完二十文,皖与吴城完二十二文,则此外为利无几。若不照和意诚、和骏发之例,概不完厘,则有益于弟,有损于兄,殊不足以服众。本年四月,刘履祥在下游运盐数船驶上,亦用洋船拖过贼境,被荻港卡员王寿祺拦住。刘履祥寄函与王,请完厘释放,厥后过盐河,华阳竟未完厘。此事人多不服,余亦恶之,拟即将刘履祥撤去,并将大通官盐店拆毁,盖所得无多,徒坏我名声,乱我纪纲也。弟亦不必与乔公谋盐,弟以后专管军事,莫管饷事可也。

049.致沅弟季弟六月二十六日

饷银不少分厘。宜专派多人在外探信。

沅、季二弟左右:

沅信并祭文稿一件,情极沉挚,辞尤雅丽,似近日大有长进。弟平日写信条理清晰,而失之繁冗,往往于业经说明之事,再加一二层,反觉无当。此次一意承接,不漏不蔓,可喜之至。此后弟每动笔,不患其不明,患其太多。意尽则止,辞足则止,不必再添也。

银票不停片刻,不少分厘,弟可遍告各处。不仅弟营为然,弟与季合统二万一千人,每月所收各卡厘金,约计二万金,余再嘱隋龙渊解六万三千金,当办得到,弟尽可放心。

宁国克复,弟处二十日尚无确耗,此后宜专派多人在外探信。至要至要。050.致沅弟季弟六月二十九日

对鲍超军攻下广德、东坝后的军事部署。

沅、季两弟左右:

日来不接弟等信,想营次平安。春霆克复宁国,至今无公牍私函来此,不解何故。或乘胜进攻广德、东坝耶?抑别有疏失耶?如果克复广德、东坝,则拟以韦志浚守广德,王可陞守东坝,凯章守宁郡、宁邑,云岩守旌德、三溪,桂生守徽州,周万倬两营守芜湖,而春霆从溧阳、溧水、句容绕至金陵之东北,庶为得势,不知果能尽如人意否。

多公自武昌起程西上。闻秦中汉回仇杀,已成巨案。多公此行,能仅至豫而不至陕,或可速了。一入关中,则不复能东还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