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治元年二

051.致沅弟季弟七月初一日

对购置良田美宅之指谪,当三思。

沅、季两弟左右:

专差至,接两弟书。沅于二十五早大战之后,尚能写二十二叶之多,可谓强矫矣,所言俱能切中事理。

凡善将兵者,日日申诫将领,训练士卒。遇有战阵小挫,则于其将领责之戒之,甚者或杀之,或且泣且教,终日絮聒不休,正所以爱其部曲,保其本营之门面声名也。不善将兵者,不责本营之将弁,而妒他军之胜己,不求部下之自强,而但恭维上司,应酬朋辈,以要求名誉,则计更左矣。余对两弟絮聒不休,亦犹对将领且责且戒,且泣且教也。良田美宅,来人指摘,弟当三思,不可自是。吾位固高,弟位亦实不卑,吾名固大,弟名亦实不小,而犹沾沾培坟墓以永富贵,谋田庐以贻子孙,岂非过计哉?

二十五日又获大胜,以后应可踮稳脚跟。然计贼之技俩,必再来前后猛扑一次,尚宜稳慎待之。

052.致沅弟七月初五日

作梅之医理不可恃。闻陕西汉回仇杀,死人至三十万之多。

沅弟左右:

九洑洲以北之河既成,李世忠可大获盐利,吾亦幸金陵之贼永无北岸之接济,镇扬之兵易通上游之消息,此公私两便也。希庵近日病颇重,咳嗽吐痰,夜不能睡,并须扶杖出入,闻之深以为虑。作梅之医理,余以为不可恃,而润、希皆深信之,恐诒误不浅也。

陕西汉回仇杀,闻死人至三十万之多,看来西北劫数方兴未艾。天意茫茫,不知何日果遂厌乱?谕旨屡催多公入关,此等纷纠之事,亦殊非多公所长。朝廷似有中兴之象,而四方兵端日增,良为忧灼。

053.谕纪泽七月十四日

哦诗作字,学王、陶则可,学嵇、阮则不可。

字谕纪泽儿:

曾代四、王飞四先后来营,接尔二十日、二十六日两禀,具悉五宅平安。

和张邑侯诗,音节近古,可慰可慰。五言诗,若能学到陶潜、谢朓一种冲淡之味和谐之音,亦天下之至乐,人间之奇福也。尔既无志于科名禄位,但能多读古书,时时哦诗作字,以陶写性情,则一生受用不尽。第宜束身圭璧,法王羲之、陶渊明之襟韵潇洒则可,法嵇、阮之放荡名教则不可耳。

希庵丁艰,余即在安庆送礼,写四兄弟之名,家中似可不另送礼。或鼎三侄另送礼物亦无不可,然只可送祭席挽幛之类,银钱则断不必送。尔与四叔父、六婶母商之。希庵到家之后,我家须有人往吊,或四叔,或尔去皆可,或目下先去亦可。近年以来,尔兄弟读书,所以不甚耽搁者,全赖四叔照料大事,朱金权照料小事。兹寄回鹿茸一架、袍褂料一付,寄谢四叔。丽参三两、银十二两,寄谢金权。又袍褂料一付,补谢寅皆先生。尔一一妥送。家中贺喜之客,请金权恭敬款接,不可简慢。至要至要。

贤五先生请余作传,稍迟寄回。此次未写复信,尔先告之。家中有殿板《职官表》一书,余欲一看,便中寄来。抄本国史文苑、儒林传尚在否?查出禀知。此嘱。

涤生手草

054.致沅弟季弟七月二十日

力劝季洪病中不服药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季弟病似疟疾,近已全愈否?吾不以季病之易发为虑,而以季好轻下药为虑。吾在外日久,阅事日多,每劝人以不服药为上策。吴彤云近病极重,水米不进已十四日矣。十六夜四更,已将后事料理,手函托我,余一概应允,而始终劝其不服药。自初十日起,至今不服药十一天,昨夜竟大有转机,疟疾减去十之四,呃逆各症减去十之七八,大约保无它变。希庵五月之季病势极重,余缄告之,云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,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,并言作梅医道不可恃。希乃断药月余,近日病已全愈,咳嗽亦止。是二人者,皆不服药之明效大验。季弟信药太过,自信亦太深,故余所虑不在于病,而在于服药。兹谆谆以不服药为戒,望季曲从之,沅力劝之。至要至嘱。

季弟信中所商六条皆可允行。回家之期,不如待金陵克后乃去,庶几一劳永逸。如营中难耐久劳,或来安庆闲散十日八日,待火轮船之便,复还金陵本营,亦无不可。若能耐劳耐烦,则在营久熬更好,与弟之名曰贞、号曰恒者,尤相符合。其余各条皆办得到,弟可放心。

上海四万尚未到,到时当全解沅处。东征局于七月三万之外,又有专解金陵五万,到时亦当全解沅处。东局保案,自可照准,弟保案亦日内赶办。雪琴今日来省,筱泉亦到。

055.致澄弟七月二十四日

李希庵将归里,袁午桥病甚重。

澄弟左右:

近日诸事平安。沅、季在金陵并未开仗,鲍春霆克宁国后尚未进兵。希庵于初八日简授钦差大臣,咨请余代奏谢恩,并请辞谢重任,回籍守制,已于二十一日代为陈奏。渠以二十二日自六安起行来安庆,俟奉到赏假谕旨,即行归里。袁午桥开缺以后,病势甚重,不审能再驻临淮办事否。若午、希皆去,余须兼顾淮北,精力万照管不到。

近日身体颇好,疮癣皆愈,但畏热殊甚,汗出如雨,殆亦老年必有之象。弟近日体气何如?常服药否?余今年未服补药,盖见胡润帅晚年病象,未必非补药太过之咎耳。

056.致沅弟季弟七月二十五日

阅报知何桂清处死。寄鹿茸一架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久不接来信,不知季病全愈否?各营平安否?东征局专解沅饷五万,上海许解四万,至今尚未到皖。阅新闻纸,其中一条言何根云六月初七正法,读之悚惧惆怅。

余去岁腊尾买鹿茸一架,银百九十两,嫌其太贵,今年身体较好,未服补药,亦未吃丸药。兹将此茸送至金陵,沅弟配制后,与季弟分食之。中秋凉后,或可渐服,但偶有伤风微恙,则不宜服。余阅历已久,觉有病时断不可吃药,无病时可偶服补剂调理,亦不可多。吴彤云大病二十日,竟以不药而愈,邓寅皆终身多病,未尝服药一次。季弟病时好服药,且好易方,沅弟服补剂,失之太多,故余切戒之,望弟牢记之。

弟营起极早,饭后始天明,甚为喜慰。吾辈仰法家训,惟早起、务农、疏医、远巫四者尤为切要。

057.致沅弟季弟七月二十八日

为兵士多病、禾稼欠收、袁李去位而忧灼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接沅弟排递一缄。大傩礼神,以驱厉气而鼓众心,或亦足以却病。余寸心忧灼,未尝少安。一则以弟营与鲍营病者太多,为之心悸;二则各县禾稼,前伤于旱,继而蝗虫阴雨,皆有所损,收成歉薄,各军勇夫七万人,难于办米;三则以秦祸日烈,多公不能遽了,袁、李皆将去位。长淮南北,千里空虚,天意茫茫,竟不知果有厌乱之期否?幸季弟疟疾速愈,大为欣慰。观民心之思治,贼情之涣散,金陵似有可克之机。然古来成大功大名者,除千载一郭汾阳外,恒有多少风波,多少灾难,谈何容易!愿与吾弟兢兢业业,各怀临深履薄之惧,以冀免于大戾。

东征局五万,因北风太大,尚未到省。此月竟止解去五万,下月必补足也。

058.谕纪泽八月初四日

行气为文章要义,宜先揣摩韩文行气之倔强。

字谕纪泽儿:

接尔七月十一日禀并澄叔信,具悉一切。鸿儿十三日自省起程,想早到家。

此间诸事平安。沅、季二叔在金陵亦好。惟疾疫颇多,前建清醮,后又陈龙灯狮子诸戏,仿古大傩之礼,不知少愈否?鲍公在宁国招降童容海一股,收用者三千人。余五万人悉行遣散,每人给钱一千。鲍公办妥此事,即由高淳、东坝会剿金陵。希帅由六安回省,初三已到。久病之后,加以忧戚,气象黑瘦,咳嗽不止,殊为可虑。本日接奉谕旨,不准请假回籍,赏银八百,饬地方官照料。圣恩高厚,无以复加,而希帅思归极切。观其病象,亦非回籍静养断难痊愈。渠日内拟自行具折陈情也。

尔所作拟庄三首,能识名理,兼通训诂,慰甚慰甚。余近年颇识古人文章门径,而在军鲜暇,未尝偶作,一吐胸中之奇。尔若能解《汉书》之训诂,参以《庄子》之诙诡,则余愿偿矣。至行气为文章第一义,卿、云之跌宕,昌黎之倔强,尤为行气不易之法。尔宜先于韩公倔强处揣摩一番。京中带回之书,有《谢秋水集》名文洊,国初南丰人

 ,可交来人带营一看。澄叔处未另作书,将此呈阅。

涤生手示

059.致沅弟季弟八月初四日

李希庵病殊不轻,拟具折请回籍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希庵昨日到省,气象瘦黑,咳嗽不止,病殊不轻。本日接奉谕旨,不准回籍治丧,赏银八百两,饬地方官妥为经理。天恩优渥,无以复加,然希庵归思极切,且其病似内伤,非回家安心调养,断难速痊。渠拟自行具折陈情,拜疏即行。论君恩则有负,论病状则无愧也。

060.致沅弟季弟八月初七日

今日送江西饷银到金陵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日内未接弟信,想季疟全愈为祝。余日日至希庵处看视,其体瘦多咳,略似内伤,而神气尚凝聚,静心调养,当可全愈。即日自行具折陈情,恳请回籍一行,计二十八九可奉批旨。如再不蒙俞允,则续行陈情,拜疏即行。渠于送奠仪者,一概辞谢,虽余兄弟与雪琴者皆不受,此外则并祭幛而辞之。

袁帅病势颇重,断难久留。余之责任太重,深为焦虑。东局五万,上海四万,至今未到。昨日江西解到四万,今日飞解弟处,稍济眉急。金陵援贼,近日何如?各营病痛,比来少愈否?

澄弟寄到家信,嘱专人送金陵,兹专足送去。弟处送家信者,常失之太慢,余定限自皖至家十八天。以后弟逢八日写信,排递余处,余逢四送家,则弟缄达湘,不满一月矣。

061.致沅弟季弟八月二十一日

和州、巢县今年不征钱粮,所属各军不能处处独优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专差到,接来信具悉。吴委员解饷七万,前缄已决其径解金陵,该员不来安庆禀见,亦殊可怪。毛、恽以此敦同舟之谊,而该员暗寓离间之意,世情浇薄如此!

六属丁漕,不能不驳。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,恩诏豁免安徽失陷地方今年钱漕。余与希庵会衔出示,定以十二月二十一日以前克复者起征,恩诏以后克复者不起征,兹将告示寄阅。和、巢皆在不征之列,碍难违旨开办。无为、怀、庐等属虽办抵征,然当分拨各军。弟军之视鲍、张、朱、唐各军已极优矣,若再处处独优,则人必不服,余亦无词以告马方伯、隋粮台也。

062.致澄弟闰八月初四日

瘟病流行,军民死亡相继。洪容海部下复叛。

澄弟左右:

沅、霆两军病疫,迄未稍愈。宁国各属军民死亡相继,道殣相望,河中积尸生虫,往往缘船而上,河水及井水皆不可食。其有力者,用舟载水于数百里之外。臭秽之气中人,十病八九。诚宇宙之大劫,军行之奇苦也。

洪容海投诚后,其党黄、朱等目复叛,广德州既得复失,金柱关常有贼窥伺,近闻增至三四万人,深可危虑。余心所悬念者,惟此二处。

余体气平安。惟不能多说话,稍多则气竭神乏,公事积搁,恐不免于贻误。弟体亦不甚旺,总宜好好静养。莫买田产,莫管公事。吾所嘱者,二语而已。盛时常作衰时想,上场当念下场时,富贵人家,不可不牢记此二语也。

063.致沅弟闰八月十六日

多隆阿不能回顾金陵,望专谋坚守,不图出战,并力图自固。

沅浦九弟左右:

多帅回顾金陵之说,万办不到。陕西大乱,死者已四五十万人,较三江两湖之劫更巨。余前复奏一疏,言多公果不入秦,当令驻军南阳。其时盖深知多之必入秦中,又不料弟与鲍、张各军病势如此之甚也。厥后官相与陕帅屡疏奏催多公入陕,朝旨亦屡次催之,分派胜剿渭北,多剿渭南兼保省城。入关以后,万不能东返矣。顷多公飞调庐州石清吉部下三营入陕,余已咨复截留,尚不知留得住否。且即奏调多军回援金陵,至速亦在五个月以后,而金陵与鲍军之危迫,必在两月以内,远水不能救近火。弟惟就现有兵力,专谋坚守,不图出战,早早布置,或尚可为。

两弟共统兵二万,若责以合团〔围〕,责以攻城,诚有不能;若责以专守营垒,似亦无辞可以诿谢。病疫乃是天意,弟与鲍、张、朱、唐各军皆病,多军东返,遂能保其不大病乎?弟当与各营官力图自固。身居绝地,只有死中求生之法,切不可专盼多军,致将卒始因求助而懈弛,后因失望而气馁也。

弟若另求保营之法,只有两法略可补救:一法商之毛、郭、黄、赵在湖南飞募新卒前来补缺;一法调竹庄团防营与周万倬共守芜湖,而腾出王可陞之兵为活兵,危急之际,或助弟,或助鲍也。然二万人不能守营,添王可陞遂能守乎?殊深焦虑。

064.致沅弟闰八月十九日

多隆阿即使回楚豫,亦不能会攻金陵。

沅弟左右:

多公不能回军东指,前信略述其概。本日接严渭春一缄,称多公在商南小挫,散去四营,恐未必确。其称多帅昨奉谕旨,又令回剿楚豫发、捻,不必入关,则必见廷寄之言。多若果回楚豫,则弟欲奏请会攻金陵,或有几希之望。然余接多公在商南发信,业已入关,其部下雷正绾已至陕西城外,为解省围之计。秦中官绅未必肯放多帅出关,而多公不携雷镇十营偕行,必不肯独自东还。是多公不能出关回剿楚豫十居其七,即能回楚豫,亦不能会剿金陵。以鄙见计之,多军长途之辛苦,部落之分散,接济之不便,事机之不顺,多公必不免于懊恼,将士必不免于疾病,若再东行三千余里而至金陵,则辛苦尤甚。无论其不能东来,来亦必不能速,难遽得力。故余欲弟力求自保,断不可指望多公,致误大事。至嘱至嘱。

多公阅历尚浅。四五月间自请援陕,与官公密商密奏,皆秘不使余知。彼时锐意立功西北,岂料今日尚在商南,所谓事非经过不知难也。弟今欲多军速回金陵,亦不知事之难也。余千思百计,无术可救弟之危,惟令团防营南渡,与周万倬会守芜湖,腾出王可陞一军留助弟处一臂之力。然弟二万人不能坚守,添二千余人岂遂足恃?聊尽心焉耳。


 轩愿助我办粤厘,亦可感也。

065.致沅弟闰八月二十一日

以陞字四营换出季洪之新勇。

沅弟左右:

雪琴信来,贼分三大支上犯,伪侍王一支专攻金陵,侍逆尚在衢、严一带。此信或未必确,然大支贼扑犯之说,则处处皆同,大约弟处九月必有战事矣。

季弟各营所守一段,乃弟之粮路所关。其营皆新集之卒,未历战阵,未经风波,恐大股贼甫至,而各营望风先溃。粮路一失,弟所统各营,亦有不能不退之势,则大局立坏。他处无兵可调,只留王可陞一军为援助金陵之地。弟或先将王可陞调至大胜关一带,填扎季弟新勇八营墙内,而换出季弟之新勇移驻芜湖,似尚妥惬。陞字四营,虽亦系未经见仗之新勇,而较之季弟新勇,或者略胜。王可陞二千七百人可扎五垒。弟于湘恒等十营中挑留五营,而抽五营移于芜湖以上。季若不愿在金陵,亦可移至芜湖以上。惟弟斟酌行之。余相隔太远,不敢悬揣,系念无已。

066.致沅弟闰八月二十四日

败李元度名之事,于心耿耿。闻多军逃兵极多。

沅弟左右:

次青之案,竟是假信,亦殊可诧。余第三次引入他案作证,以郑魁士与次青相提并论,亦尚非拟不于伦。郑魁士在江南江北声名极好,翁中丞于十年奏力求名将以保皖北危局一折,袁午帅于十一年奏请起用宿将帮办军务一折,皆极言郑魁士忠勇冠时,至今郑告病在籍,尚食全俸。弟若见翁、袁二折,则知此人之享大名。余跻李于郑之上,片中颇有斟酌,弟试取原片而再阅之,当可释然。惟与我昔共患难之人,无论生死,皆有令名,次青之名由我而败,不能挽回,兹其所以耿耿耳。

希庵于二十三日开行回籍,义渠即于是日晋省,定于二十六日接印。希之吐血已愈,而咳嗽未止,瘦亦殊甚,幸吃饭多而有味,夜眠极酣。此次归去,亦志惬神鬯,当可调理就痊耳。义渠言多帅营勇逃者极多,杨得武之弟凯字营在樊城逃回九十人,在荆子关又逃回百五十人,他营逃者,亦禁拿不住。吾料此行多公必懊悔,全军必衰弱,恐不幸而言中。弟须力求自力,不可盼望多军。至嘱。

王可陞一军亦不宜轻易调去,一至金陵则成呆军,能进不能退,不如在芜湖、宁国之活也。

067.谕纪泽闰八月二十四日

士卒多病,杨、鲍、张三军尚无大故。

字谕纪泽儿:

日内未接家信,想五宅平安为慰。

此间近状如常。各军士卒多病,迄未少愈。甘子大至宁国一行,归即一病不起。许吉斋座师之世兄名敬身号藻卿者,远来访我,亦数日物故。幸杨、鲍两军门皆有转机,张凯章闻亦少瘥。三公无他故,则大局尚可为也。沅叔营中病者亦多。沅意欲奏调多公一军回援金陵。多公在秦,正当紧急之际,焉能东旋?且沅、季共带二万余人,仅保营盘,亦无请援之理。惟祝病卒渐愈,禁得此次风浪,则此后普成坦途矣。李希庵于闰八月二十三日安庆开行,奔丧回里。唐义渠即于是日到皖。两公于余处皆以长者之礼见待,公事毫无掣肘。余亦推诚相与,毫无猜疑。皖省吏治,或可渐有起色。

余近日癣疾复发,不似去秋之甚。眼蒙则逐日增剧,夜间几不复能看字。老态相催,固其理也。余不一一。此信可送澄叔一阅。

涤生手示

068.致沅弟九月初一日

告近日多方救助金陵之策。

沅弟左右:

昨日未接弟信,忧系不释。兄弟相隔太远,不能相顾,虽欲百计救助,而信到金陵,已在贼到十日之外,凶锋已过矣。

计此三日内,已发军火一批、饷银二万、护军湘后营挑勇共四百人;发信请厚庵救助,请任星元救助;发札调陈东友、赖荣光二营归弟调遣;今日发炸炮炸弹,派人去放;调石清吉亲带三营前往,扎保江边饷道。此数者,若件件做到,亦自不无小补。特患最危最急在二十五六七等日,而余所发之援兵,均在九月初五日后乃到。乃知军事呼吸之际,父子兄弟不能相顾,全靠一己耳。

今日接奉廷寄,极可钦感,录寄一阅。

069.致沅弟九月初二日

敌军运米艰难,再过十日,必溃而之他。

沅弟左右:

自十九至二十五夜,苦守已七日,从此应可无虞,至慰至慰。季弟所守江滨一段,系粮运至要之地,而用收降新集之卒,吾深为忧虑。不料季能稳慎有条,弟所寄前后各信,竟无一字稍涉慌张,又能联络水师,使之乐为我用。佳哉!吾两弟可谓贤且劳矣,愿从此益加谨慎。再过十日,贼若无如弟何,自必溃而之他。

贼数闻以十万计,每日须食米千石,若无大舟搬运,何能持久?吾在徽用兵二载,深知陆路运米之难,即在金陵城内运至谷里村一带,数十里之内,月运三万石,经理亦极不易,况城贼之米,未必肯多搬出耶。

弟守事既稳,以后余惟多办银米子药接济,弟可放心,断不缺乏。宁国守城之事已有把握,此后只求金柱关一带水师不挫,则处处皆稳矣。

070.致沅弟季弟九月初三日

运开花炮至金陵,并拨水师两营往助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得沅弟信,知西南隅安如泰山,粮道无虞,至以为慰。日内无他变症否?悬念之至。此间解去之开花炮,计初七八乃可到金陵。我亦有此物,或可定军心而沮贼气。厚庵兵力太单,深以为忧。顷拨水师两营往助,计初六七乃可抵金柱一带,不知赶到上否。

正封缄间,接沅信,守局已稳,可慰之至。南云三营,最为当冲,弟派信营往换,正与十年春霆营在小池驿,左营以多营换守数日办法相同。守势已定,再添贼来扑,亦不足畏。所虑忠逆全股上攻金柱一带,而对逆与弟军相持耳,调援兵殊不应手。石清吉之十营,官帅业已调去六营拔行矣。王可陞一军,早有札归弟调遣。弟处若站得住,仍留王在大围之外较活,惟弟酌之。

071.致澄弟九月初四日

对本县父母官,宜处于若远若近、不亲不疏之间。

澄弟左右:

沅弟金陵一军危险异常,伪忠王率悍贼十余万昼夜猛扑,洋枪极多,又有西洋之落地开花炮,幸沅弟小心坚守,应可保全无虞。鲍春霆至芜湖养病,宋国永代统宁国一军,分六营出剿,小挫一次,春霆力疾回营,凯章全军亦赶至宁国守城。虽病者极多,而鲍、张合力,此路或可保全。又闻贼于东坝抬船至宁郡诸湖之内,将图冲出大江,不知杨、彭能知之否。若水师安稳,则全局不至决裂耳。

来信言余于沅弟既爱其才,宜略其小节,甚是甚是。沅弟之才,不特吾族所少,即当世亦实不多见。然为兄者,总宜奖其所长,而兼规其短。若明知其错,而一概不说,则非特沅一人之错,而一家之错也。

吾家于本县父母官,不必力赞其贤,不可力诋其非,与之相处,宜在若远若近、不亲不疏之间。渠有庆吊,吾家必到;渠有公事,须绅士助力者,吾家不出头,亦不躲避。渠于前后任之交代,上司衙门之请托,则吾家丝毫不可与闻。弟既如此,并告子侄辈常常如此。子侄若与官相见,总以谦谨二字为主。

072.致沅弟九月初四日

可挑七八千人相机力战一次。

沅弟左右:

该逆以全力攻东隅,伤亡过多,殊恐难以久支,焦灼曷极!二日内又转大北风,于上游接济诸物大不方便,焦灼之至。然无论到否,日内必再续解火药群子一批。江西有银二万在途,一到即日续解,特无援兵可拨。

该逆万无自退之理。忠逆一股,去年围建昌,亦凶悍之至,后黄印山等坚守,无隙可乘,彼围攻十九日解去。厥后在丰城与春霆打仗,闻交手不久即败。今年在上海与少泉一军交仗,除洋枪甚多外,似无他奇技。该逆欺弟军全不能战,弟若能挑得七八千不病之勇,出濠与之力战一次,亦是一法。去年伪侍王在乐平,欺左军不能战,猛围猛攻,业三日矣,左帅暗与各营约定,待贼疲乏散漫之时,猛然出队力战,侍贼是夜即遁。不知弟处可用此法否?如用此法,总须善于相机。第一要看贼散布在我营外最近之处,第二要看贼疲乏思归之时,第三要辨得贼之强枝安在,弱枝安在,乃可交手。弟与诸营官熟商行之。如无病者不满七千,则难作此计矣。

073.致沅弟九月初五日

王可陞、程学启将到金陵。

沅弟左右:

伪侍王率三四万贼,于闰八月十四日自浙之龙游起行,亦赴金陵。约计侍逆此时已到金陵,不知弟已调王可陞至濠内否?今日余又函催王可陞迅赴弟处矣。总之,九月二十以内,王可陞、程学启二人必到弟濠之内;十月二十以前,鲍军必到太平、采石、大胜关一带;十一月二十以前,多公亦必至太平、采石一带。只望我贤弟苦守此两月,而尤苦者在王、程未到之先。若王、程既到,弟新募之卒陆续而至,则弟亦或可出濠一战。弟处群子少而不甚合用,日内赶制赶解,必可接济。

074.致沅弟季弟九月初七日

程学启于十五后可抵金陵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接初一日信,知已稳守十昼夜,曾岂凡之病伤亦得救全,至慰至慰。惟倪桂是弟左右第一奋勇可靠之人,竟尔阵亡,可悯可敬。弟从此亦须保重,不必常往危险之地。余从不以此等言劝弟,今守局已稳,与初到危险之时又当稍别,望弟酌之。

石清吉病莫能兴,派参将梁美材等三营遵调南渡,救援金陵。余以芜湖关系极大,又刘世墀请留陞营守芜,余批令陞营决须赴援金陵,而调梁美材三营督守芜湖。日内北风甚大,想陞字营不能开赴弟处,弟催令陞营陆续前进可也。调程学启之咨札,昨日搭洋船下去,初九可到,程学启或于十五后可抵金陵。王、程与弟之新勇三千到齐,纵外无援兵,弟亦可从内打出矣。

075.致沅弟九月初八日

是否可不调王可陞来金陵。

沅弟左右:

接吴竹庄信,尚留王同守芜湖。芜湖存,金陵之吉凶尚未可知;芜湖若亡,则金陵万无可救之理矣。且如此大逆风,王可陞亦万无飞入金陵之法。弟若稍足自立,或即令王无庸离芜可否?祈弟酌之。

营垒之不得地势者,可否另筑一垒,移居其中以养兵力?程学启一军,吾必调之至金陵助守。他事或办不到,此事必办得到,望弟坚忍以待。

076.致沅弟季弟九月初九日

万一芜湖失守,亦当安心坚守。用兵最重气势二字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连接来信,略为宽舒,然危险情状,仍流露于纸上。护军营勇有自金陵归者,言初四夜弟营无恙,又言初六在东梁一带见陞营水陆急赴金陵。北风极大,恐初七尚未到。余忧灼之情,以初五夜为甚,不知是夜如何危殆?初六七夜,愁云暗淡,初八则月色清明,今日北风亦稍息矣。现备军火一船,专候轮舟到拖带下去。此后弟之子药银米,不患不能解济,特目下十日恐缺乏耳。

王可陞既赴弟处,闻芜湖十分惊慌,万一芜湖失守,弟亦当安心坚守。总待王、程二将到齐,出濠与之决战。程学启未到之先,仍以坚守为主。

缩十营近西头,此法甚好,何为迟疑不决?凡用兵最重气势二字。此次弟以二万人驻于该处,太不得势。兵勇之力,须常留其有余,乃能养其锐气。缩地约守,亦所以蓄气也。

077.致沅弟九月初十日

解来子药一船,一月内各处援兵皆可到齐。

沅弟左右:

接弟信,局势稍稳,寸心稍慰。所备子药一船,派先锋官任祖文专解者,已附洋船拖带下去,计明日可抵金陵。此余近日一快心事也。一月内各处援兵皆可到齐,必有佳音。万一芜湖或有疏失,弟亦唯苦心坚守,王、程助之于内,李世忠助之于外,必可一战解围,切莫慌乱。至嘱。

078.致沅弟九月十一日

缩营之策极好。制胜之道,在人不在器。

沅弟左右:

初五早之捷,破贼十三垒,从此守局应可稳固,至以为慰。缩营之说,我极以为然。既不能围城贼,又不能破援贼,专图自保,自以气敛局紧为妥,何必以多占数里为美哉?及今缩拢,少几个当冲的营盘,每日少用几千斤火药,每夜少几百人露立,亦是便益。气敛局紧四字,凡用兵处处皆然,不仅此次也。

所需洋枪洋药铜帽等,即日当专长龙船解去。然制胜之道,实在人而不在器。鲍春霆并无洋枪洋药,然亦屡当大敌。前年十月、去年六月,亦曾与忠酋接仗,未闻以无洋人军火为憾。和、张在金陵时,洋人军器最多,而无救于十年三月之败。弟若专从此等处用心,则风气所趋,恐部下将士,人人有务外取巧之习,无反己守拙之道,或流于和、张之门径而不自觉,不可不深思,不可不猛省。真美人不甚争珠翠,真书家不甚争笔墨,然则将士之真善战者,岂必力争洋枪洋药乎?

闻霆军营务处冯标说,霆营现以病者安置城内,尽挑好者扎营城外,亦是一法。弟处或可仿而行之。将病者伤者全送江北,令在西梁、运漕等处养息,专留好者在营。将东头太远之营缩于中路、西路,又将病伤太多之营缩而小之,或以二营并而一之。认真简阅一番,实在精壮可得若干人,待王、程到齐,再行出濠大战。目下若不缩营蓄锐,恐久疲之后,亦难与言战也。

穆海航在无为州,已札饬将抵征之项银米并收,闻百姓欢欣之至。弟托之办两月米粮,必做得到,即当告之。

079.致沅弟九月十二日

秋末恐有久雨,宜早早缩营。

沅弟左右:

天久不雨,秋末恐有久雨泥泞,此理势之必然者。吾意欲弟早早缩营,气敛局紧,常留有余,以与贼相持。一则恐雨后墙坍,处处不能照顾;二则王、程到后,抽队出战,亦须留队守垒,愈短愈紧,则愈易守也。宁国县城失守。朱守旌德,唐守徽州,十分吃重。春霆亦三面受敌,自顾不暇,不能援救弟处。弟惟待王、程到后,力战力守,庶有解围之一日,否则他处竟无援兵可盼。

昨信劝弟缩营并营,送病者伤者于江北,弟意果行之否?

080.致沅弟季弟九月十三日

援兵不足恃,危急之时,只有在己者靠得住。

沅、季弟左右:

都将军派兵四营来助守,固属可喜,而亦未必可恃。凡危急之时,只有在己者靠得住,其在人者,皆不可靠。恃之以守,恐其临危而先乱;恃之以战,恐其猛进而骤退。幸四营人数不多,或不致搅动弟处全局。否则彼军另有风气,另有号令,恐非徒无益,而反有损,弟宜谨慎用之。去年春间,弟不要陈大富一军,又不留成大吉一军,余深喜弟之有识有志也。

子药银米,余刻刻不忘,弟刻刻宜存节省之意,不必函函苦催。大约弟设身处地所能办到者,兄亦必能办到;兄所束手不能办者,虽弟设身处地,亦无如何也。

081.致沅弟九月十四日

陞字皆新集之卒,不可恃之过深。

沅弟左右:

余于初四日接芗泉公牍,知伪侍王将续到金陵,忧悸不可言状。今弟此信尚有把握,又力赞王可陞之将材,意者守局业臻稳固乎?王可陞之精选右营、陞字后营,须全行调赴金陵。陞字皆新集之卒,弟不可恃之过深。其梁美材等三营,即今改扎芜湖,目下稍厚芜湖、金柱之声援,将来北岸有事,梁美材仍回守无为州也。

程学启尚在青浦,余已两次飞调,碍难忽行停止。少泉所派赴合肥招勇者,系张树声等五营,业已成军起行。余留之暂守运漕,万一孝感马融和一股下窜,北岸守住庐州、无为、运漕三处,庶不致掣动南岸全局。张树声等现虽置无用之地,然不可少也。

082.谕纪泽九月十四日

金陵敌军近二十万。宁国失守,形势危急。

字谕纪泽儿:

接尔闰月禀,知澄叔尚在衡州未归,家中五宅平安,至以为慰。

此间连日恶风惊浪。伪忠王在金陵苦攻十六昼夜,经沅叔多方坚守,得以保全。伪侍王初三四亦至,现在金陵之贼数近二十万。业经守二十日,或可化险为夷。兹将沅叔初九、十与我二信寄归,外又有大夫第信,一慰家人之心。鲍春霆移扎距宁郡城二十里之高祖山,虽病弁太多,十分可危,然凯军在城主守,春霆在外主战,或足御之。惟宁国县城于初六日失守,恐贼猛扑徽州、旌德、祁门等城,又恐其由间道径窜江西,殊可深虑。余近日忧灼,迥异寻常气象,与八年春间相类。盖安危之机,关系太大,不仅为一己之身名计也。但愿沅、霆两处幸保无恙,则他处尚可徐徐补救。此信送澄叔一阅,不详。

涤生手示

083.致沅弟九月十五日

鲍军元气大亏,朱云岩不能援金陵,可盼者惟都、程、王。

沅弟左右:

接专差携归之信,具悉守局已定。都部及陞营现尚未派汛地,自是行有余力之象。至慰至慰。鲍军病者死者,比之金陵更多,又有新河庄之挫,副中及峰礼等六营折损颇多,不复成队。又有宁国县城之失,韦、洪两部全数溃败,是霆军之元气大亏,威望亦损。朱云岩既因坚守旌德,不能随鲍远行,则鲍亦独立单薄,未敢令其由官圩直取小丹阳,仍须以稳重为主。昨日已专缄告之,嘱其专剿宁国之贼,不必作援金陵之想。弟处守战,皆须全靠自己,切莫盼望他人。其可盼者,只有都部与程、王两军及回湘续招之三千人而已。

多礼堂一军,余与官、都、李四处具奏,渠亦迫思东还,大约十一月必到和州一带。只要处处守定,至冬间不患无转机也。火药实接济不上,弟当极力节省,子与银米,尚可敷衍。

再,去年三月十四日左季帅在乐平之战,全在善于蓄势审机。兹将渠原信寄弟一阅。兵无常法,弟不可泥左之法以为法,拘左之机以为机,然亦可资参采。大约与巨寇战,总须避其锐气,击其惰归,乃为善尔。084.致沅弟九月十六日

望节省火药。

沅弟左右:

弟望火药迫切之至,而任祖文恰到,快慰可知。然火药实接济不上,江西省城全数搜括,不满四万斤,所望者仅湖北耳。弟须时时存节省火药之心,庶十月以后,犹可敷衍。

侍逆之党为左帅所攻,穷蹙之至。兹将左帅来信并伪文钞阅。蒋军恐难速来,然左公接余两信,当必分兵来助。徽、宁目下春霆一军实嫌单薄,余已调梁美材三营、周万倬四营助之。

闻孝感之贼回窜河南,皖北又少一患。

085.致沅弟九月十七日

常胜军断不可入长濠之内。

沅弟左右:

接少荃、云仙信,知程学启以守嘉定等处,不能上援金陵。彼间既为大局所关,而弟之初心,亦本不欲调程将西来,弱松沪之力掣少荃之肘。惟少荃另调所谓常胜军者,则殊非余之本意。常胜军前为华尔所带,余已不愿与之共事。今华尔已死,白齐文接统其众,其能战与否不可知,而其风气迥别,不能与弟军合处,则显而易知。渠既前来,则此间拦阻亦赶不及,只好听其自来。但断不可令入弟军长濠之内,只可令其先攻九洑洲、下关等贼垒,冀稍掣贼之势。如下游不能取胜,则令白齐文等由金柱关、采石上游夹击而下,虽未必大收其效,亦自无损于弟处,或亦善处之一道。白齐文部下名为洋兵,实皆广东、宁波之人,骄侈成俗,额饷极贵,弟军断不宜与之共处。凡长濠以内,总须主兵强于客兵,一切皆由弟作主,号令归一,而后不至偾事。至嘱至嘱。弟若有信至沪,亦须先与说明。

又接弟信,知两处地道同穿皆经堵住。欣慰之至转增忧悸,恐弟轻易出濠打仗,不敌贼之多且悍也。

086.致沅弟九月十九日

再解火药二万斤、帐棚五百架。

沅弟左右:

梁美材等三营,弟令其替守芜湖,而腾出精右、陞后归并金陵,正合余意。李世忠所部,系义渠、彤云等力劝余调之过江,助弟一臂之力。余一时心绪过忙,枪法遂乱,旋闻弟处局势稍稳,已止调矣。火药当再解二万斤,帐棚拟再解五百架,银钱则须顺风数日乃可过鄱阳湖而抵安庆,目下实无妙法可以速之。

伪忠王之初计,本以全力先攻鲍军,不知何以变计,改而先攻弟军,必有献策者言鲍军坚而弟军瑕也。看来一半月内,该逆必不干休,必再多方猛扑。弟军若出濠打仗,恐正中贼之计,贼所求之而不得者。似以坚守不出为最妥,不必出而撄贼凶锋。半月以后,白齐文必至,一月以后,新募之卒必至。我有日增之象,贼处已竭之势,则我操胜算矣。弟意以为何如?

087.致沅弟九月二十日

明日起解火药二万、银二万。

沅弟左右:

弟与芜湖、金柱三处既稳,只要春霆一无疏失,则各路皆可化险为夷。一至十月,新募之勇陆续可至矣。火药二万、银二万,均于明日起解,嗣后事事接济得上,不至缺乏。惟火药一项,望弟认真撙节,切莫大意。洋枪洋药,总以少用为是。余前接办张小浦之徽防,其弁目人人皆有洋枪,余令部下不必染其风,而张部亦次第裁汰。凡兵勇须有宁拙毋巧、宁故毋新之意,而后可以持久。弟莫笑我为老生迂谈也。

088.致沅弟九月二十一日

不能将劲旅长扎雨花台,宜早定计向东南进兵。

沅弟左右:

贼之来援金陵,群酋大会二次,各路布置周妥而后来。贼处心积虑以求逞于我,我轻心深入,以侥幸于不可得之城。弟之骤进,余之调度,皆轻敌而不能精审。此次经一番大惊恐,长一分大阅历。如忠、侍等酋解围而去,弟当趁势退兵,以伤病羸弱者循江滨退至金柱关,选精锐者整队追贼。追至大官圩、小丹阳一带,与鲍军互为声援,待新募之卒到后,认真整练,再行进兵。

弟由高淳、东坝、溧阳以进宜兴,鲍由建平、广德以进长兴,两路排进,相去常在百里内外。水师棋布于丹阳、石臼、南漪等湖,与陆军相去常在数十里内,旌旗相望。弟以金柱为后路根本,鲍以芜湖为后路根本,处处联络,庶无全局瓦裂之患。宜兴、长兴两城皆在太湖西岸,陆军到此休息停顿,待李朝斌水师办成,驶入太湖后,陆军再行前进。此大局所关,一年二年之军势,不可不早为定计。若长扎雨花台,以二三万劲旅屯宿该处,援贼不来,则终岁清闲,全无一事;援贼再来,则归路全断,一蚁溃堤。此等最险之着,只可一试再试,岂可屡屡试之,以为兵家要诀乎?望弟早早定计。贼不解围,则忍心坚守;贼若解围,则以追为退,不着痕迹。行兵最贵机局生活,弟在吉安、安庆,机局已不甚活,至金陵则更呆矣。

久晴之后,必苦阴雨,下弦之后,夜必晦暗,不知弟处仍能坚守否?缩濠恐长贼气,即可定计不缩。营中米粮子药,究竟尚可支若干日,我自能打算也。

089.致澄弟九月二十四日

送二百金祭奠唐萍翁。告近日军情。

澄弟左右:

唐萍翁遽尔沦谢,深堪悼恸。吾兄弟宜共赙以二百金,以答渠始终不忘先大夫之雅意。

沅弟在金陵,苦守已满一月,实属劳瘁异常。自闰月十九援贼初到,直至九月二十日,皆昼晴夜月,清和光明,近三日风雨阴寒,不知别有变症否。营中病卒虽多,而军心尚固,银米子药,均尚敷用,或可化险为夷。吾此次焦灼更甚于在祁门时,祁门关系一身之安危,此次则数万人之性命也。090.致沅弟九月二十四日

不提劳苦,不夸功。审力尚在审机审势之上。

沅弟左右:

接弟二信,因余言及机势,而弟极言此次审机之难。弟虽不言,而余已深知之。萃忠、侍两酋极悍极多之贼,以求逞于弟军久病之后,居然坚守无恙。人力之瘁,天事之助,非二者兼至,不能有今日也。当弟受伤,血流裹创,忍痛骑马,周巡各营,以安军心,天地鬼神,实鉴此忱。以理势论之,守局应可保全。然吾兄弟既誓拚命报国,无论如何劳苦,如何有功,约定终始不提一字,不夸一句。知不知,壹听之人,顺不顺,壹听之天而已。

审机审势,犹在其后,第一先贵审力。审力者,知己知彼之切实工夫也。弟当初以孤军进雨花台,于审力工夫微欠。自贼到后,壹意苦守,其好处又全在审力二字,更望将此二字直做到底。古人云兵骄必败,老子云两军相对哀者胜矣。不审力,则所谓骄也;审力而不自足,即老子之所谓哀也。

药二万、银二万及洋枪一批,日内准交轮舟拖带东下,其余银米子药苦于逆风不能到皖,望弟稳守,不可急于出濠打仗。十月间,吾再添派护军前往助弟。弟之新勇,十月亦可赶到。昨日风雨,余极忧灼也。

091.致沅弟九月二十五日

至十月援兵必到,不患兵事无转机。

沅弟左右:

阴雨作寒,天黑如 ,极念士卒守濠之苦,能守过二十三四夜,则此后当就稳固。

春霆来信,病已全好,精神比前加倍,军心尚固。余又拨梁美材等营助之,计九月内必开大仗。渠处一经打动,则军势自可及于大官圩、小丹阳一带,可与弟处遥为声援。至十月精右营、陞后营必到,白齐文之常胜军必到,赵玉班所部省城守兵千人必到,不患兵事之无转机。江粤报解之饷,尚有十一万两在外,沈幼丹派胡长芝解银二万、火药二万,指明直解金陵。余函商少泉,亦请其拨银数万,直解金陵。不患饷事之无起色,只望弟与诸将勉力支持九月杪十月初之苦境,过此则渐入佳境。

今日天气微霁,或不至久变以苦我将士。

092.致沅弟九月二十六日

危急之际,惟有专靠自己,不靠他人。

沅弟左右:

排递一缄,具悉守局平稳。寄少泉信稿,与白齐文一军约法三章,均属切要之语。总之,危急之际,惟有专靠自己,不靠他人为老实主意。即如王可陞一军,余久拟派助弟处,公牍私函不仅数次,至今月余,尚有二营未到金陵。则此外如程学启、蒋芗泉等军之不能应手救急,何足怪哉!

连日阴雨夜黑,贼于夜间猛扑否?余所虑者,雨后墙坍一变症,江滨水涸一变症,过此二者,皆能守住,则忠、侍虽围两年,亦无如弟何矣。

093.致沅弟九月二十八日

已派人买柴炭。再嘱莫靠他人。

沅弟左右:

日内因风雨严寒,长夜深黑,正切焦虑。防守严密,实有把握,为之大慰。只要雨后墙坍无变症,江滨水涸无变症,则虽久不解围,亦自无妨。

柴炭一项,今日派人至张家滩、殷家汇收买,若买得几十船装下金陵,亦有小补。白齐文来援之事,余信语气与弟寄少荃信语气相吻合。总之,危急之际,莫靠他人,专靠自己,乃是稳着。弟惟专待新勇到齐出濠一战,不必别有盼望。

磞炮交委员带回,甚是。在人不在器之说,余言终当验也。

094.致沅弟九月二十九日

兵器当以抬鸟刀矛为根本。

沅弟左右:

南云部卒杀至贼地道口,毙贼甚多,为之一慰。今日又晴霁,罗、朱、周、吴等邀同各营又获胜仗。从此太平、官圩、小丹阳之贼当难站脚,忠逆、侍逆之粮路柴路必已掣动。忠、侍若不解围以去,则必分兵回救太平一带。

洋枪机括,弟营既善收拾,又勤于擦洗,余当令筱泉于粤厘项下购买。然我军仍当以抬鸟刀矛及劈山炮为根本,譬之子弟于经书八股之外,兼工诗赋杂艺则佳,若借杂艺以抛弃经书八股,则浮矣。至嘱。

095.致沅弟九月三十日

须蓄不竭之气,留有余之力。

沅弟左右:

南云处地道已穿,从此东路应更稳妥,不知西路江边水涸尚有他变症否?周、王、罗、朱之捷,于贼之粮路柴路必有大损,或可不打,而忠酋自退。

弟坚持不浪战之义,甚是甚是。凡行兵须蓄不竭之气,留有余之力,《左传》所称再衰三竭,必败之道也。弟营现虽士气百倍,而不肯浪战,正所谓留有余之力也。孤军驻雨花台,后无退路,势则竭矣。吾欲弟于贼退后,趁势追贼,由东坝进溧阳、宜兴,所谓蓄不竭之势也。望弟熟思定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