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治二年

153.致沅弟正月元旦

保举太滥,而不自知其非。

沅弟左右:

今年元日天气温和,傍夕晴霁,或东南军事可期平稳。吾所最怕者年荒米贵,统辖近九万人,若无米可食,岂堪设想!金、宝失守,吴竹庄之说,本属可信。或者尚有一分冀幸,未破此痴人幻想也。

先大夫祠前牌坊上四字,俟拟得寄弟商定再写。

鲍军门二十五日出队,因雨泥中途折回,深感弟派南云驻扎三山保全粮路。其军气较前稍壮,若将陈栋之勇分二千给之,则更壮矣。

保举太滥,官、胡创之,余亦因之,习焉不察,不复自知其非。今年余将力挽颓习,逐案核减,正月拟至金陵与弟面谈诸事。154.致沅弟正月初三日

告对陈栋九营的处置。

沅弟左右:

陈栋之勇,除已至金陵三营外,尚有九营。吾昨令营务处点名,共四千六百余人。闻精壮者不甚多,可汰者占三分之一。余札拨二营与鲍春霆,拨一营与朱云岩,以六营归弟处。若果汰去三分之一,则可挑存四营。其余或令全坐原船遣归,或酌留数百作为余勇,听弟裁度。

昨奉年终颁赏福字、荷包、食物之类,闻弟有一分,春霆亦有一分,此系特恩。吾兄弟报国之道,总求实浮于名,劳浮于赏,才浮于事。从此三句切实切实做去,或者免于大戾。

155.致沅弟正月初七日

申请于钦篆、江督两席中辞退一席。

沅弟左右:

疏辞两席一节,弟所说甚有道理。然处大位大权而兼享大名,自古曾有几人能善其末路者?总须设法将权位二字推让少许,减去几成,则晚节渐渐可以收场耳。今因弟之所陈,不复专疏奏请,遇便仍附片申请,但能于两席中辞退一席,亦是一妙。

李世忠处,余拟予以一函。一则四坝卡请归余派员经收,其银钱仍归渠用;一则渠派人在西坝封捆淮北之盐,几与抢夺无异,请其迅速停止。看渠如何回复。

本日接两次家信,交来人带寄弟阅。鼎三侄善读书,大慰大慰。其眉宇本轩昂出群,又温弟郁抑过甚,必有稍伸之一日也。弟军士气甚王,可喜。然军中消息甚微,见以为王,即寓骄机。老子云两军相对哀者胜矣,其义最宜体验。156.致沅弟正月初九日

郴桂勇疲软者甚多,不可将就。泾县被围,春霆往救。

沅弟左右:

本日未接弟信,想俱平安。郑奠之二批勇夫昨日过此,陈栋之勇想已抵金陵矣。闻所招郴桂勇疲软者极多,吾以六营送金陵,而信中言可挑四营,系属极宽之词。据营务处李、滕二人说尚不能选得二千好的。望弟再三斟酌。可留四营则四之,不可留四营则三之二之均无不可,切不可过于将就,谓其来太远,必须编于伍中给以大口粮,乃不大拂人情也。

泾县被围。春霆于初四夜带队往剿,不知易于得手否。希庵信来,拟于二月初八日启行。昨寄严中丞信抄阅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57.致澄弟正月十一日

望以季洪葬马公塘慰沅甫。春霆解泾县之围。

澄弟左右:

接弟排递一缄,具悉一切。兹接沅弟正月初三日二信,特排单寄家。季弟生前既深喜马公塘之地,则决计从沅之意葬季于马公塘,余已不复疑矣,请澄弟亦不必迟疑。盖已葬不可开挖之说,为发冢之正在得气行运者言之,非为新坟言之也。马公塘之佳否不可知,而上要里屋后则决非佳域也,宜即以季葬马公塘慰沅之意,倘或于鼎三有碍,沅愿担其过,余亦愿执其咎。

此间军事,新年尚属平顺。春霆于正月初六日获大胜仗,杀贼近万,立解泾县之围。皖北巢县等处尚未开仗。霞仙方伯改副将,系乡间无知之谣言,吾家岂可信之!沅弟倘有升迁,余必寄信到家,岂有家信未到而塘报先到之理?京中谕旨到安庆仅七日或六日,安庆排单至家仅十二日。沚秋处容当再寄银助之。孔章对联亦于近日寄归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58.致沅弟正月十一日

望笃守恐惧和平四字,以弭灾而致福。

沅弟左右:

初十日连接初三、四日两信,初五日之信又于十一日接到,具悉一切。所应复者,详后如左:

一、弟寄澄侯信力主季葬马公塘之说,今日发排单递去,余加一信,亦力主马公塘。抄稿寄阅。

一、洋枪自广东买来,半存此间。余亦并无他意,不过军需器械,前敌营盘宜稍少,粮台存贮宜稍多耳。计弟处所存者洋药洋帽当尚敷数月之用,今弟意欲全数取去亦无不可,近日当专委员解去。弟函词旨过涉戆直,非老年兄弟所宜,以后慎之。

一、弟军不能进剿东坝、二溧,自是审量稳慎之计。余自接澄弟密信一片,已决不欲令弟军雕剿各处。上年凯章病重,余即批准令其回籍调养。况弟谊属手足,岂亲爱反不如凯乎?况澄意但请调至安庆身边,并不求回籍乎?目下金陵大局苦于无人接办,而尽可不必远出雕剿,尤不宜亲身督队,除坚守金陵老营外,有余力则派人助剿含、巢、无、庐一带。今年一年望弟笃守恐惧和平四字,以弭灾而致福。

本日解去银四万,作抵去冬上海一款。

春霆初六日大获胜仗,立解泾围,军威或可再振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59.致沅弟正月十三日

应李少荃之求,调树字五营赴沪。

沅弟左右:

二日未接弟信,想军中诸事平安。东征局保案,昨日奉到朱批谕旨,一概照准。恽次山已超擢湖南藩司,而南坡翁仅以道缺提奏,想尚有后命也。李筱泉调广东粮道,圣意亦为广东厘务而设。王文瑞擢赣南道,则因克复祁门新得记名故耳。季弟追赠按察使,昨日具折谢恩,抄稿寄阅。

少荃调浦东各营潘鼎新、刘铭传等救援常熟,盖因常熟贼目周兴隆等投诚后,伪忠王以大股贼前往围攻。少荃欲力争常熟一城、福山一隘,为克复苏州张本,专函来调树字五营。余不得已,调韦部五营守无为州,而腾出树字五营赴沪。兹将少泉信抄阅。少泉麾下之将,仅程学启一人能当大敌,余不足深恃。余屡劝其约旨卑思,不宜多拓疆土,而少荃不甚相信,颇为虑之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60.致澄弟正月十四日

从沅意葬季于马公塘。曾香海不宜主东皋讲席。

澄侯四弟左右:

日内未接家信,想俱平安。兰姊病已大愈否?季弟灵榇,闻腊月二十九日至黄州以上七十里之七矶滩,想未必能至汉口度岁,不知何时可抵长沙。沅弟坚欲葬季于马公塘,吾二人即可允从,不必各执己见。

此间军事尚平安。春霆于正月初六日在泾县大获胜仗,嗣后尚未开仗。余牙疼稍愈,身体如常。

弟前函询曾香海主东皋讲席,余意似觉非宜。大凡师道以专勤为第一义。香海近年亦办公事,未必能专;年逾六十,精力渐衰,未必能勤。且诸生志在举业,香海本非举贡出身,近于八股未免抛荒,恐不足以惬诸生之望,宜再酌之。罗老师不可兼书院之说,不知有专条定例否?余意中亦别无可请之人也。

恽次山超擢湖南方伯,未知文式岩作何下落,尚无明文。李筱泉调广东粮道,王钤峰擢赣南道并闻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61.致沅弟正月十四日

将于二月上半月赴金陵。今年专以操练为主,不宜出外打行仗。

沅弟左右:

十三日接弟初八日专人来信,具悉一切。

金宝圩尚有四坝未陷,可谓铁汉。陈栋之勇夫究竟精壮否?李、滕谓好者不满三分之二,云岩却又言其其〔此字衍〕可用。郑奠所招之勇夫,此间未经点名,想又不如陈矣。黄鹤汀信寄去,其吊季奠仪百金即在此间璧还。

余赴金陵计在二月上半月。弟今年专以操练为主,不宜出外打行仗。余近牙疼略愈,惟公事积搁极多,不知何日始能清厘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62.致沅弟正月十五日

已拨六安两营助毛军。不允李世忠于大通设卡抽厘。

沅弟左右:

昨日发信后接吴大安塘角来禀,知季榇于初五日至汉口。兹将原信寄弟一阅。昨夕今日奇风甚雨,不知

 舟停泊何处?深以为念!

春霆信来,拟俟春水涨时再行进剿。余以其缺额尚未补齐,亦不催之也。铜城闸之贼近方修造石垒,断非萧军所能下。毛军屡请济师,已拨六安两营助之,月底当可到防。李世忠函请于大通设卡抽厘,万难允许。闻刘履祥所办之票盐,弟曾函请渠卡免厘放行。不知所免之数究有若干?此人恐终不免决裂耳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63.致沅弟正月十八日

“花未全开月未圆”乃惜福保泰之道。以纪瑞承荫。

沅弟左右:

二日未寄信与弟,十七夜接弟初九日信,知弟左臂疼痛不能伸缩,实深悬系。兹专人送膏药三个与弟,即余去年贴右手背而立愈者,可试贴之,有益无损也。

拂意之事接于耳目,不知果指何事?若与阿兄间有不合,则尽可不必拂郁。弟有大功于家,有大功于国,余岂有不感激、不爱护之理?余待希、厚、雪、霆诸君,颇自觉仁让兼至,岂有待弟反薄之理?惟有时与弟意趣不合。弟之志事,颇近春夏发舒之气;余之志事,颇近秋冬收啬之气。弟意以发舒而生机乃王,余意以收啬而生机乃厚。平日最好昔人“花未全开月未圆”七字,以为惜福之道、保泰之法莫精于此。曾屡次以此七字教诫春霆,不知与弟道及否?星冈公昔年待人,无论贵贱老少,纯是一团和气,独对子孙诸侄则严肃异常,遇佳时令节,尤为凛不可犯。盖亦具一种收啬之气,不使家中欢乐过节,流于放肆也。余于弟营保举银钱军械等事,每每稍示节制,亦犹本“花未全开月未圆”之义。至危迫之际,则救焚拯溺,不复稍有所吝矣。弟意有下满处,皆在此等关头。故将余之襟怀揭出,俾弟释其疑而豁其郁。此关一破,则余兄弟丝毫皆合矣。余不一一,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睪山信寄去。

再,余此次应得一品荫生,已于去年八月咨部,以纪瑞侄承荫。因恐弟辞让,故当时仅告澄而未告弟也。将来瑞侄满二十岁时,纪泽已三十矣,同去考荫,同当部曹。若能考取御史,亦不失世家气象。以弟于祖父兄弟宗族之间竭力竭诚,将来后辈必有可观,目下小恙断不为害,但今年切不宜亲自督队耳。又行。

164.致沅弟正月二十日

去忿欲以养体,存倔强以励志。

沅弟左右:

十九日接弟十四日缄,交林哨官带回者,具悉一切。

肝气发时,不惟不和平,并不恐惧,确有此境。不特弟之盛年为然,即余渐衰老,亦常有勃不可遏之候。但强自禁制,降伏此心,释氏所谓降龙伏虎。龙即相火也,虎即肝气也。多少英雄豪杰打此两关不过,亦不仅余与弟为然。要在稍稍遏抑,不令过炽。降龙以养水,伏虎以养火。古圣所谓窒欲,即降龙也;所谓惩忿,即伏虎也。儒释之道不同,而其节制血气,未尝不同,总不使吾之嗜欲戕害吾之躯命而已。

至于倔强二字,却不可少。功业文章,皆须有此二字贯注其中,否则柔靡不能成一事。孟子所谓至刚,孔子所谓贞固,皆从倔强二字做出。吾兄弟皆禀母德居多,其好处亦正在倔强。若能去忿欲以养体,存倔强以励志,则日进无疆矣。

新编五营,想已成军。郴桂勇究竟何如?殊深悬系。吾牙疼渐愈,可以告慰。刘馨室一信抄阅,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165.致澄弟正月二十一日

请决计葬季于马公塘。

澄弟左右:

萧开二来,接弟初五日信,具悉家中诸事平安。弟所陈二事,如紫田、曹禾冲不肯作邓陞禄先生祀田,目下姑不必深争,且待沅弟与弟徐徐商酌。至季弟葬地,则请决计葬马公塘。既为季弟生前所深爱,又为沅弟平生所笃信,何必不从沅与逝者之意而勉强他卜乎?同一兄弟也,分之亲疏相等,而情之浅深各殊。沅之爱季,其情更深于余,并深于澄弟。沅之看地,亦较余与澄稍精。若一切从沅,吾知季弟必含笑于九泉矣。至于开新坟无碍于鼎三,吾前信已详言之。余与沅之爱鼎三,与弟等也。沅弟近日肝气颇王,恐因此而更加怫郁,余甚不放心,故再行飞寄此函,请弟决计葬季于马公塘。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166.致沅弟正月二十一日

已写信给澄侯,请决计葬季于马公塘。

沅弟左右:

昨日发信后,接弟十六日一信,具悉一切。

十五六日大风,季弟榇舟安泊得所否,余亦深为惦念。有水师哨官来,言初十日在迍口遇季舟正走大顺风,十一二三等日天晴多南风,计季榇十五六尚未渡湖也。余今日写信与澄弟,决计葬季于马公塘,不知此信到家时季榇已先到否,澄肯依否。

春霆久无信来,殊为悬系。洋枪等物即日由台起解。余日内眼红微蒙,不敢多治事。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草

167.谕纪泽正月二十四日

劝大妹三妹忍耐顺受。

字谕纪泽儿:

萧开二来,接尔正月初五日禀,得知家中平安。罗太亲翁仙逝,此间当寄奠仪五十金、祭幛一轴,下次付回。

罗婿性情乖戾,与袁婿同为可虑,然此无可如何之事。不知平日在三女儿之前亦或暴戾不近人情否?尔当谆嘱三妹柔顺恭谨,不可有片语违忤。三纲之道,君为臣纲,父为子纲,夫为妻纲,是地维所赖以立,天柱所赖以尊。故《传》曰:君,天也;父,天也;夫,天也。《仪礼》记曰:君至尊也,父至尊也,夫至尊也。君虽不仁,臣不可以不忠;父虽不慈,子不可以不孝;夫虽不贤,妻不可以不顺。吾家读书居官,世守礼义,尔当诰戒大妹三妹忍耐顺受。吾于诸女妆奁甚薄,然使女果贫困,吾亦必周济而覆育之。目下陈家微窘,袁家、罗家并不忧贫。尔谆劝诸妹,以能耐劳忍气为要。吾服官多年,亦常在耐劳忍气四字上做工夫也。

此间近状平安。自鲍春霆正月初六日泾县一战后,各处未再开仗。春霆营士气复王,米粮亦足,应可再振。伪忠王复派贼数万续渡江北,非希庵与江味根等来恐难得手。

余牙疼大愈,日内将至金陵一晤沅叔。此信送澄叔一阅,不另致。

涤生手示

168.致沅弟正月二十四日

虑李少荃老营空虚及北岸敌军攻桐城以上。

沅弟左右:

二十二日得弟十八日缄,具悉一切。北岸可虑者,在毛竹丹一军,吾已添调元中、瑞左两营益之。闻其营柴米子药足支月余,应不怕围营截粮。只要处处守定,待三月间希庵及江、席同来,北岸当可得手。左帅新复一府三县,军威大振。鲍亦米粮充足,士气渐王。春水生后,舟师会剿,南岸或亦无虞。目下吾所虑者,少荃因救常熟之故,兵力全出,老营空虚,及北岸之贼不踞巢、含,直犯桐城以上耳。

弟臂疼未大愈,吾寄去之膏药已试贴否?千万莫多服药,筋脉之间,岂水药之力所能遽到?利未达于筋络,恐害已中于他脏。吾近年不轻服药,实有确见,弟可参酌。

南云三营暂不可离三山,吾之视南岸始终重于北岸,不知弟意何如?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左信抄阅。

169.致沅弟正月二十七日

少荃为季洪请恤及立传予谥建祠,被一一允准。

沅弟左右:

二十六日接弟二十日、二十一日两缄,具悉一切。臂疼尚未大愈,至为系念。然治之之法,只宜贴膏药,不宜服水药。余日内当赴金陵看视,正月当成行也。接奉寄谕,知少荃为季弟请二品恤典、立传予谥建祠一一允准,但未接阅谕旨耳。陈栋之勇既好,甚慰甚慰。纪梁宜荫一节,余亦思之再四,以其目未全愈,读书作字均难加功。且弟有功于家庭根本之地,不特为同气之冠,亦为各族所罕,质诸祖父在天之灵,亦应如此。

九洑洲北渡之贼果有若干?吾意尚以南岸为重。刘南云、王峰臣两军,弟幸勿遽调北渡。盖北岸守定安、合、无、庐、舒五城,此外均可挽救;南岸若失宁国,则不可救矣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70.致沅弟二月初一日

今日到大通。闻芜湖日内吃紧。开缺事恐难为会奏。

沅弟左右:

二月初一日大通舟次接弟二十三、二十六日两缄,具悉一切。

余于二十八日巳刻登舟,夜宿黄皮夹,二十九宿池州府,今日在大通停泊时许,拟在土桥湾宿。闻芜湖日内吃紧,春霆处贼亦奇多。物论多道余身到而目击者,战事辄不顺,余以是惴惴也。

弟开缺一牍尚未接到。余去冬复倭艮峰相国、罗椒生两信已有开缺之说,春间不能不进一疏,恐难更为弟会奏;少荃亦未必肯奏耳。季榇过鄂时,胡公若在必不如此。即温榇过黄,胡公登舟四次奠祭,亦极可感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71.致沅弟二月初二日

季葬一事,澄接近日数信后或当不复执己见。

沅弟左右:

二月初二早安庆寄到弟二十四日一缄,具悉一切。适接家中元旦及十二日信,兹并送弟阅。

澄弟接余第一次复信,知余不主决葬季于马公塘,故来信云云。若接弟两信与余后两次信,当不复执上要里屋后之议矣。惟季榇业于正月十八日抵长沙,家中二十外便须迎接,不知澄能幡然改图否?正月十五六七日大风雨雪,余方深以为虑,而季榇竟未停舟。甚矣,渠辈之不晓事也。兹将哨官吴大安信寄阅。顺问近好。土桥下十里舟次

国藩手草

172.致澄弟二月初四日

皖南小淮窑等地敌军已退,粮路大通。

澄弟左右:

二月二日,余在无为州舟次接弟元旦及十二日信,具悉一切。

余以正月二十八日自安庆起行赴金陵、芜湖等处,连日天晴风顺。皖南之小淮窑、西河、奎潭各贼皆退,粮路大通,鲍军与宁郡各军皆稳,从此可抽南岸之兵助剿北岸之贼。自去秋以来,风波危险异常,今十分已平其八矣。

余身体平安,惟左眼内眦红疼。季弟之榇正月二十八日至长沙,月底必已到家,不知果葬何处?沅弟谆谆恳恳,必欲葬季于马公塘。兹将沅信排递至家。若尚未定,即可葬马公塘,千万千万!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 芜湖舟次

173.谕纪泽二月初四日

付去日记、谕旨奏章等。

字谕纪泽儿:

今日已由驲排递寄一信与澄叔矣,而逢四专人送信仍不可废。兹付去日记一本、谕旨奏章二本、沅叔信一件。季叔榇到长沙甚速,出吾意料之外。家中尚无所误否?

涤生手示

174.致澄弟二月十四日

寄银二百两料理兰姊丧事。

澄弟左右:

二月初十日,在金陵沅弟营中接弟正月二十日信,痛悉兰姊于十四日仙逝。同产九人,二月之内,连遭季弟与伯姊之戚,从此只存吾等四人。抚今追昔,可胜伤恸。又闻临三外甥哀毁异常。其至孝可敬,其体弱又可怜。伯姊遗命不令长子入营,自当谨遵。吾即日当寄银二百两,料理伯姊丧事,即以为临三、临八甥家用之一助。

余于二月初六日抵金陵,在沅弟营中住五日,十一日仍回舟次。沅弟送至舟中,同住三日。俟风息即行西旋,周历芜湖、金柱关、无为州等处,再行回省。鲍春霆于二月初一日大战,将围营之贼击退,乘胜攻克西河、小淮窑、湾沚等贼巢十余处。自去秋以来,奇险万状,竟得转危为安,各军稳如泰山,国之福也。

余身体平安,齿痛全愈。目下惟李世忠九洑洲、二浦危急,余无可虑。金陵大胜关舟次

175.致沅弟二月十八日巳刻

上段各哨败回,敌军过河扎垒攻东梁山。水师获胜。

沅弟左右:

十八早接弟十七日书,具悉一切。

余十七日逆风牵船,仅行四十里宿泊采石矶,杏南则随厚庵赴金柱关矣。顷彭楚汉等来,言十六日之战。长胜及振字、和字放各哨在上段者皆已败回,贼过河者五六万顷罗、朱言仅万余人 ,一面在前与吉左、振字打仗,一面在渣家湾等处扎垒二三十座罗、朱言仅五座,一面分贼往扑东梁山。幸吉左、振字稳打良久,而水师将其浮桥四座拆断,小划抢夺甚多,贼遂惊慌败退,溺毙杀毙比初一日更多,刀矛枪炮旗帜全数委弃。看来侍逆必不甘心,或约黄、杨等逆再来也。余将调王可陞来守渣家湾而会春霆,调清弋江大队进湾沚而攻金宝圩,今日与厚、杏看定即下札也。此次各营官几因接我而致误事。春霆、竹庄、汉卿均接至乌江,幸十六日芜湖仅有牵制之贼而无大队耳。顺问近好。

刘彤陔十五日丁忧。金柱关舟次

176.致沅弟二月二十日

十八日至金柱关查阅三汊河、龙山桥等营。十九日查阅西梁、东梁、裕溪等处。

沅弟左右:

十九日接十八日酉刻弟缄,江浦、新河口俱陷,北岸贼势浩大可知。然二处之不保,亦意中事也。

余于十八日至金柱关,即与厚、杏查阅三汊河、龙山桥等营。朱洪章两次败挫,士气已伤。其濠墙亦极草率,全不可靠。十六之役,李祥和以五百人苦战力堵,朱营并无一人随之堵御者。幸水师彭罗、陆师朱罗继进,乃能转败为胜。然长胜军目下已为极劣之营,而查家湾、新圩角防河之法亦甚不妥。厚庵力劝余将该防兵调回老营稍为休息。余令李祥和亲往调之,又加缄与朱、罗。兹将原缄抄寄弟阅。以余察度,该河长近八十里,与永丰河相等,深则倍之。分哨防河,可御零贼,断不可敌大股。贼既渡河,长胜军之营盘不可恃,李与朱、罗之营则皆可恃。此金陵之情形也。

十九日查阅西梁、东梁、裕溪等处。张与周、熊之营皆可恃,武明善之营则万不可恃。此外江之情形也。

余与杏南熟商,目下以熊登武三哨移守东梁。另牍寄弟一阅。将来须由弟处再拨二新营上来。以一营协防西梁,俾熊营一哨全归东梁、张营一哨全归裕溪;以一营扎金柱之宝塔,以保三汊河朱、罗之后路。庶查家湾、龙山桥纵有疏失,而芜、金大局无碍。春霆顷已说明,打开东坝再行回籍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 裕溪口

177.致沅弟二月二十二夜

二十一日至运漕,二十二宿无为州。查看石涧埠。

沅弟左右:

余于二十一日自裕溪口至运漕,二十二早与杏南别,是夜宿无为州。未刻至石涧埠一看,地势旷衍,十一营尚嫌散漫单薄,幸毛、刘两人均属结实可恃,或无它虑。若贼以去年扑金陵之法扑该处,则危道也。南岸之事,余与春霆约先打水阳镇。金宝圩若可进兵,则速打该圩;若万不能进兵,则由建平以攻东坝。闻徽州日内危急之至,余即日回省料理一切。家信五件、油纸二刀寄收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 无为州城外

178.谕纪泽二月二十四日

可由营付银修石桥。读书须记札记,以备考证。

字谕纪泽儿:

二月二十一日在运漕行次,接尔正月二十二日、二月初三日两禀,并澄叔两信,具悉家中五宅平安。大姑母及季叔葬事,此时均当完毕。尔在团山嘴桥上跌而不伤,极幸极幸。闻尔母与澄叔之意欲修石桥,尔写禀来,由营付归可也。《礼》云:“道而不径,舟而不游。”古之言孝者,专以保身为重。乡间路窄桥孤,嗣后吾家子侄凡遇过桥,无论轿马,均须下而步行。吾本意欲尔来营见面,因远道风波之险,不复望尔前来,且待九月霜降水落,风涛性定,再行寄谕定夺。目下尔在家饱看群书,兼持门户。处乱世而得宽闲之岁月,千难万难,尔切莫错过此等好光阴也。

余以十六日自金陵开船而上,沿途阅看金柱关、东西梁山、裕溪口、运漕、无为州等处,军心均属稳固,布置亦尚妥当。惟兵力处处单薄,不知足以御贼否。余再至青阳一行,月杪即可还省。南岸近亦吃紧。广匪两股窜扑徽州,古、赖等股窜扰青阳。其志皆在直犯江西以营一饱,殊为可虑。

澄叔不愿受沅之 封。余当寄信至京,停止此举,以成澄志。尔读书有恒,余欢慰之至。第所阅日博,亦须札记一二条,以自考证。脚步近稍稳重否?常常留心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 泥汊舟次

澄叔此次未另写信,将此禀告。

179.致沅弟二月二十五日

二十三日至泥汊,明日可至大通。已调春霆至青阳。

沅弟左右:

余于二十三日自无为州至泥汊。二十四日守风一天,二十五日拉纤可行七十里,明日乃至大通也。

朱云岩报黄、胡、李等股逼扑青阳,将由东、建以犯江西。余檄春霆由南陵至青阳先剿此股,又缓东坝之师矣。折弁自京回,许仙屏正月二十二日尚未到京,余与弟去冬寄许之信皆带归矣。金柱关近日无恙否?春霆西上,芜、金又将吃紧。若率行队以来而不拔动营盘,则高祖山至青阳亦不过百五十里。顺问近好。丁家洲舟次

180.致沅弟三月初一夜

日内池州等地警报纷至,已调兵前往。饷项大绌。

沅弟左右:

三月初一酆云香等来,接弟二十七日一缄,初二日又由袁国祥交到二十五日一缄,具悉一切。

此间日内池州、东、建及无为州警报纷至,现调申夫至东流、喻吉三至池州,石涧埠添南云新三营。人事略尽其能,保全与否则天也。春霆自请上剿青阳、池州等处,已批准催令速来,若能截住东流之贼不入江西,斯为至幸。

饷项大绌,为数年以来所未有,而新军来者络绎不绝,入夏而后,岂堪设想!

锡尺、野鸡收到。磨本缎即日饬查,如其不足,当至沪买得制衣寄弟。前在广东买呢数百丈,为赏营哨官衣料之用。不料其货极劣,殊无用处,浪费可惜!纪泽儿寄来赋一首三千余字,颇识汉魏门径。此皆我弟多方诱奖之功,近日当誊寄弟阅。余昨在船,二十七日奏报作密片一件,弟试观之不涉夸张否?弟近试吃燕菜否?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81.谕纪泽三月初四日

望能以精确之训诂,作古茂之文章。谈来皖事。

字谕纪泽儿:

接尔二月十三日禀并《闻人赋》一首,具悉家中各宅平安。

尔于小学训诂颇识古人源流,而文章又窥见汉魏六朝之门径,欣慰无已。余尝怪国朝大儒如戴东原、钱辛楣、段懋堂、王怀祖诸老,其小学训诂实能超越近古,直逼汉唐,而文章不能追寻古人深处,达于本而阂于末,知其一而昧其二,颇所不解。私窃有志,欲以戴、钱、段、王之训诂,发为班、张、左、郭之文章晋人左思、郭璞小学最深,文章亦逼两汉,潘、陆不及也

 。久事戎行,斯愿莫遂,若尔曹能成我未竟之志,则至乐莫大乎是。即日当批改付归。尔既得此津筏,以后便当专心壹志,以精确之训诂,作古茂之文章。由班、张、左、郭上而扬、马而《庄》《骚》而《六经》,靡不息息相通,下而潘、陆而任、沈而江、鲍、徐、庾,则词愈杂,气愈薄,而训诂之道衰矣。至韩昌黎出,乃由班、张、扬、马而上跻《六经》,其训诂亦甚精当。尔试观《南海神庙碑》《送郑尚书序》诸篇,则知韩文实与汉赋相近。又观《祭张署文》《平淮西碑》诸篇,则知韩文实与《诗经》相近。近世学韩文者,皆不知其与扬、马、班、张一鼻孔出气。尔能参透此中消息,则几矣。

尔阅看书籍颇多,然成诵者太少,亦是一短。嗣后宜将《文选》最惬意者熟读,以能背诵为断,如《两都赋》《西征赋》《芜城赋》及《九辩》《解嘲》之类皆宜熟读。《选》后之文,如《与杨遵彦书》徐《哀江南赋》庾 亦宜熟读。又经世之文如马贵与《文献通考》序二十四首,天文如丹元子之《步天歌》《文献通考》载之,《五礼通考》载之 ,地理如顾祖禹之州域形势叙见《方舆纪要》首数卷,低一格者不必读,高一格者可读,其排列某州某郡无文气者亦不必读。以上所选文七篇三种,尔与纪鸿儿皆当手钞熟读,互相背诵,将来父子相见,余亦课尔等背诵也。

尔拟以四月来皖,余亦甚望尔来,教尔以文。惟长江风波,颇不放心,又恐往返途中抛荒学业,尔禀请尔母及澄叔酌示。如四月起程,则只带袁婿及金二甥同来,如八九月起程,则奉母及弟妹妻女合家同来,到皖住数月,孰归孰留,再行商酌。目下皖北贼犯湖北,皖南贼犯江西,今年上半年必不安静,下半年或当稍胜。尔若于四月来谒,舟中宜十分稳慎,如八月来,则余派大船至湘潭迎接可也。余详日记中,尔送澄叔一阅,不另函矣。

涤生手示

182.致沅弟三月初六日

已檄鲍超回救景镇及告近日向各处借谷银。

沅弟左右:

初六日接三十日专足来信,具悉一切。

自二十八九日贼窜东、建,便不得通徽、祁消息。以理推之,刘克庵已于二十日至屯溪,距休宁仅三十里,钤守祁,桂守徽、休,克作游兵,山内必可万全。惟贼由山外径窜江西,湖口、景镇俱为可虑。余檄春霆回救景镇,连日雨泥,师行迟滞,不知赶得上否。北岸之贼,初二日已过盛家桥,距庐江仅二十里,幸先有吴长庆三营,初一日又截留梁美材等三营,庐邑应可保全。

近日粮台奇窘,通省城寻凑不上万金。今日作函向幼丹借银六万,指明九江新关税;向寄云借谷四万,指明近河州县仓谷;向少荃借钱八万。不知均有些点缀否。

上海近无信来,但接荫亭信,言常、昭业已解围。此乃极好消息。苏浙两处得手,只要此间不大决裂,夏秋必有好音也。

事恒墓志宜比温甫哀词略大些,但亦在一寸以内耳,即日添稿付去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再,彭以德即盛四之表弟

 在余处因屡唤不到革逐,闻已赴金陵弟处,切不可收用,并凡在北岸粮台领饷之营皆不可收。弟处薪水较丰,若在此被革之人弟皆收录,则人皆乐于去此而就彼矣。凡在弟处得罪之人,兄亦不可收也。又行。

183.致沅弟三月初八夜

石涧埠初四、五危急之至。徽、休十日无信。

沅弟左右:

初八夜接初四来信,得悉吾弟肝气平和,身体日好,至以为慰。

石涧埠初四、五日危急之至,文报不通。毛竹丹初四夜派一亲兵来省,余问来人,云初四日贼受伤者以七八百计,我军仅伤十余人,阵亡二人,但与运漕并州城皆被贼隔断耳。兹将萧、毛二信抄寄弟阅。

徽、休十日无信,以建德有贼之故。袁国祥带信已于初三接到,松峻即日当派一差,酌给薪水二十金。老三降潼商道,犹霞大降副将也。粮台竟无分文,专盼粤厘四万与东局三万到乃可解北台耳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外寄《圣祖庭训》一册。

184.致沅弟三月十二日

望调回三营四营固金陵老营。

沅弟左右:

十一日接弟初七夜信,知已派杏南带五营援救毛、刘。弟处兵力不厚,何可再分五营之多?伪忠王于十年春间攻陷杭州,即系分和、张兵力以解金陵之围。此等诡计,今亦不可不防。望弟即日调回三营、四营固金陵之老营,酌留一二营于上游。若石涧埠幸而解围,即令杏南与刘南云、张光明等从西梁山、五显集进兵攻铜城闸之背,春霆从东关进兵攻铜城闸之上。即石涧埠果有不测,但留杏南略助萧守运漕,鲍在北岸必能保全无为、庐两城也。

顷闻捻匪自麻城下窜蕲水,不日必入皖境。已调周厚斋防守桐城,令成武臣跟追下来,亦可至桐、舒等处。庐州子药米粮足支月余。闻石清吉甚不得力,可虑之至。安庆留兵六营,三新三旧旧湘后二、义从一,新周宽世应撤之二、玉班派来之一

 ,虽不甚可靠,而缓急尚易调也。

家信及彭、赵信五件,外燕菜二匣、帖一本查收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85.谕纪泽三月十四日

石涧埠最危急,捻军自湖北下,安庆亦须严防。

字谕纪泽儿:

顷接尔禀及澄叔信,知余二月初四在芜湖下所发二信同日到家,季叔与伯姑母葬事皆已办妥。尔自槠山归来,俗务应稍减少。

此间近日军事最急者,惟石涧埠毛竹丹、刘南云营盘被围。自初三至初十,昼夜环攻,水泄不通。次则黄文金大股由建德窜犯景德镇。余本檄鲍军救援景镇,因石涧埠危急,又令鲍改援北岸。沅叔亦拨七营援救石涧埠。只要守住十日,两路援兵皆到,必可解围。又有捻匪由湖北下窜,安庆必须安排守城事宜。各路交警,应接不暇,幸身体平安,尚可支持。

《闻人赋》圈批发还,尔能抗心希古,大慰余怀。纪鸿颇好学否?尔说话走路,比往年较迟重否?付去高丽参一斤,备家中不时之需。又付银十两,尔托槠山为我买好茶叶若干斤。去年寄来之茶,不甚好也。此信送与澄叔一看,不另寄。奏章谕旨一本查收。

涤生手示

186.致沅弟三月十四日

石涧埠扎营调度失误。望速调数营回雨花台。

沅弟左右:

十三日接弟初六、初九日两次信件,具悉一切。

石涧埠营盘尽可不扎,余以前疏于考核。迨二月二十二亲阅以后,明知其散漫难守,又不能立刻调开,致掣动各处劲兵往救,尚不知救得上否?若于二十二日调南云三营赴州城,调毛拨二营守三汊河、雍家镇,而毛率六营守桐城县,则八面皆妥矣。余之不善用兵,此特其一端也。

目下鲍军不能救景镇,固为江西之患,而弟派七营上援,尤于金陵老营有碍。望弟速调数营回雨花台,而留杏南于玉溪口等处料理援剿事宜。

火药即日当解二万斤,银钱竟无可解。广东四万,初三日过南昌。湖南六万,十日内可到。此外渺无音信。弟身体略愈,尚未复元,不可过于焦急。雨多河涨,龙山桥一带当无碍耳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87.致沅弟三月十六日

告上游军事部署。

沅弟左右:

十五日申刻接十二夜弟信并南云绸信。上游之事,弟尚有不尽知者,兹分条缕告如左:

一、庐江初八、九已有贼到,十二日扑城一次,自巳至酉,人约四五千,洋枪亦多。吴长庆三营尽足守御,近又截留梁美材三营,尤为力厚,米粮子药可支四十天。

一、桐城派厚斋带五营往守,十三日自省拔行,约十五六日可到。只要庐江之贼二十内不扑桐城,则守备皆全矣。舒城、三河二处皆系蒋之纯防,似可放心。石清吉甚不得众心,郡中之事却多可虑。鹤九亦非能禁风波者。

一、麻城下窜之捻已陷广济十二、黄梅,此时想过宿松以下矣。成武臣一面派礼左等三营先来救省,一面亲自跟追,严中丞亦派王桐柏六营出境追剿。官军远不如捻行之速。闻捻意欲直扑安庆,此间日内略有防备。一面调申夫由东流回省,俟省防无虞,即令申夫会同成军专剿捻股。

一、湖口有丁义方、王定国水陆两军,可保万稳。黄老虎等窜江西者,闻至今尚徘徊于石门、洋塘一带。只要景镇诸军严扼昌江一河,春水盛涨,贼亦断难飞渡。若由山内穿婺源,左军或足御之。

一、希庵三月十日之期,不知果成行否?味根想难遽成行,席研香则已屡次催令赴抚州矣。枞阳竟无人往守,且姑置之。弟处要火药,昨日解二万斤。银钱则竟无可解,且看丹、荃两信有接济否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再,此次鲍军从无为州进援石涧埠,杏南与萧军从黄雒河进援石涧埠。以理推之,当可解围。解围之后,吾意以鲍军从东关进攻桐城闸之前,杏南与南云从西梁山、五显集攻桐城闸之背。即竹丹一军亦不必再扎石涧埠,尽可与杏南、南云三人合为一路,均作游击之师。三部将近万人,鲍军亦有万人。鲍以无为、运漕为后路,杏、竹、云以西梁、裕溪口为后路。两支活兵纵横驰击,则无、巢、和、含境内当可次第肃清。

上游舒、桐、庐、合节节皆有防兵,吾又派成、李两军为游击之师,大局必不至决裂。萧为则一军分守运漕、三汊河、雍家镇三处,黄洛河尽可不设守兵,此外概不置守,不可占住有用之活兵也。巢、含等处得手,索性以全力进攻桥林、江浦、浦口等处,直打九洑洲。北岸大定,再行回顾南岸江西。余意如此,请弟与雪帅、杏、为、竹、云妥议行之。余相隔太远,不能遥制,并不能往返细商也。国藩又草。

188.致沅弟三月十八日

述与沅甫对敌情分析的不合之处。

沅弟左右:

十八早接十三日弟信,具悉一切。

弟意石涧埠解围后,各军不可株守,宜急进攻,正与余意相合。所微不合者:余令萧守运漕,而以彭、毛、刘为进剿之师;弟令彭守运漕,而以萧、毛、刘为进剿之师。弟意贼将上窜,故追剿庐江、三河、桐、舒等处;余意贼将下窜,故速剿闸镇、巢县、和、含等处。此所以微不合也。合、庐、舒、桐、三河五处,余皆有劲兵守之;潜、太以上又有成、李两军,巢贼断无上窜之理。石涧埠解围以后,贼必仍归东关、巢县、闸镇三处,我军向下追击,仍宜以萧守运漕,而以彭、毛、刘为进剿之师,省得纷纷换防,耽搁工夫也。

弟统二万余人,必须分出一支活兵在外。半活半呆,半剿半守,更番互换,乃能保常新之气。此次彭带七营,刘带六营在外恰好成一支活兵矣。若再分吉左、敏字三营过江,则十六营更成一大支活兵。杏、云、芳浦三人尽可以当大敌,弟不必过虑,恐活兵在外吃亏也。惟金陵老营兵力尚单,恐须调回一二营,弟自酌之。至于上游合、庐、舒、桐、三河、六安等城皆已守定,弟尽可放心。

捻匪至广济后并未下窜黄梅、宿、太一带,想已至英山以内矣。南岸景镇、祁门初十以内尚无警信,或者不至决裂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饷银九江关六万、粤四万、赣四万均数日内可到,到即飞解弟处。

189.致沅弟三月二十一日

力阻鲍军移救江西。

沅弟左右:

二十一日接十七日来信,具悉一切。

石涧埠之贼竟于十七夜全数遁回巢县,未得痛剿,若遽调鲍上援江西,则皖北之贼必尚有一番大动作,恐贻皖鄂无穷之患。春霆欲就原船转舵西上移救江西。余当力阻,批答令其仍由东关进攻铜城闸,或由黄墩进兵亦可。其彭、毛、刘三军,则仍从西梁山、五显集进攻铜城闸之背,总须全力一打,断其犯鄂之谋,然后北岸稍得安枕。

余十六、十八日与弟二信,亦与雪琴、杏南皆言鲍军攻剿北岸之事。不知雪、杏接到后,能力阻春霆之西旋否。庐江、桐城皆已守定,弟尽可放心。祁、徽日内无信。唐、王、刘、王沐

 四军兵力本不为薄,特无一作主之人,贼又三面围逼,殊为可虑。九江幼协六万尚未解到,到即多拨弟处。复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90.致沅弟三月二十二日

敌军十九日围攻庐江。祁门自十三以后无来信。

沅弟左右:

二十日寄去一缄,想先收到。二十一日闻石涧埠解围之信,为之少慰。旋闻大股上窜庐江,十九日围扑城池,又为焦灼。吾料贼必归并巢县,不意其竟犯上游,已有公牍檄鲍援庐江,彭、毛、刘合为游击之师,不知均能照我行事否。贼既上行,本应从弟之计,令彭守运漕而换萧与毛、刘追剿,但以余观之,萧、毛调度之才尚远不如杏南,且恐刘不甚服萧、毛之调派,其才识略等不足以相君长也。宿松之贼已至潜山,有至青草塥者,大约不归并庐江大股,则内窜英、霍一路。

申夫昨日由省至石牌。厚斋桐城守具,闻已齐备。祁门自十三以后无来信,可危之至。家信二次附阅,二月十八之信反后到,三月初八之信乃先到。甚矣!作事贵威克厥爱也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91.致沅弟三月二十四日

论豁达光明之识与恬淡冲融之趣。

沅弟左右:

二十三日张成旺归,接十八日来缄,旋又接十九日专人一缄,具悉一切。

弟读邵子诗,领得恬淡冲融之趣,此自〈是〉襟怀长进处。自古圣贤豪杰、文人才士,其志事不同,而其豁达光明之胸大略相同。以诗言之,必先有豁达光明之识,而后有恬淡冲融之趣。如李白、韩退之、杜牧之则豁达处多,陶渊明、孟浩然、白香山则冲淡处多。杜、苏二公无美不备,而杜之五律最冲淡,苏之七古最豁达。邵尧夫虽非诗之正宗,而豁达、冲淡二者兼全。吾好读《庄子》,以其豁达足益人胸襟也。去年所讲生而美者,若知之,若不知之,若闻之,若不闻之一段,最为豁达。推之即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,亦同此襟怀也。

吾辈现办军务,系处功利场中,宜刻刻勤劳,如农之力穑,如贾之趣利,如篙工之上滩,早作夜思,以求有济。而治事之外,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。二者并进,则勤劳而以恬淡出之,最有意味。余所以令刻“劳谦君子”印章与弟者,此也。

无为之贼十九日围扑庐江后,未得信息。捻匪于十八日陷宿松后,闻二十一日至青草塥。庐江吴长庆、桐城周厚斋均无信来,想正在危急之际。成武臣亦无信来。春霆二十一日尚在泥汊,顷批令速援庐江。祁门亦无信来,不知若何危险。少荃已克复太仓州,若再克昆山,则苏州可图矣。吾但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,则大局必日振也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92.致澄弟三月二十四日

请邓寅皆为罗允吉讲《五经》、正史。

澄弟左右:

二十一日接弟三月初八日在县城发信,具悉一切。

罗老师掌教新东皋书院,通县悦服。开张既好,以后书院必诸事顺遂,人文蔚起,可喜可庆。罗允吉婿从邓师读书甚好。业经成婚之后,欲将各书一一温熟,势必不能。惟求邓师将《五经》点一遍讲解一遍,正史约亦讲一遍,不求熟,不求记,但求经过一番而已。邓师辛苦一年,明年或另择师专教罗婿亦可。

事恒系照二品赐恤,并无一品字样。弟寄挽联,本请余评定前三名,何以未见寄到。茶叶极好。余去年一年未吃得好茶,此次始交运也。

兰姊处,余备奠仪二百两,今付回临三甥处,下次再作函慰之。

此间军事,石涧埠自初三日被围,十七日内外夹击大胜,立解重围。发逆上犯,围逼庐江。捻匪由鄂下窜,连陷宿松、太、潜。北岸处处吃紧,南岸徽、池群盗如毛。祁门久无信来,不知保得住否。余身体平安。欧阳凌云昨日到此。上海军事近极顺利,大约苏杭均可图也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93.致沅弟三月二十六日

不必对军事调度长篇辩驳。军中诸将不愿与敌接仗,且冒战功。风气如此,必有大决裂之日。

沅弟左右:

二十五日接二十夜长信。其要则谓春霆宜打盛家桥,不宜打铜城闸,金陵七营不必调回,周汉卿宜回芜湖,江味根宜援江西四事而已。后三事均已照行矣。春霆则二十二日有檄令在王家套登岸,救援庐江。与弟所议亦相合。惟余十六日写信之时,意谓春霆与萧、彭两路夹攻盛家桥,庐江之贼必归并草鞋岭与我大战。战而不胜,必退巢县。初不谓未打而先已解围,不退巢县而反进庐、桐也。

余之料敌不明,调度不善,诚为可愧。而弟于余之调度每每不以为然,长篇辩驳,亦可不必。左帅于连克两府八县后机势极顺。刘克庵军距杭州仅八十里,而调之回救徽州,徽劳而杭逸。徽四面皆贼,而杭三面肃清;徽粮运不通,而杭两路舟运徽河在上,绍兴河在对江;徽援助邻省,杭攻剿本省。二月初七日下札,克庵于二十二日抵徽。目下徽、祁万分危急。唐桂生闭城不出,全仗克庵、钤峰纵横攻击,支持已及一月。向使我处左之地,弟处克庵之地,则辨驳之信必更长,道理必更多矣。

春霆自大通至无为州仅一百里,自无为至盛家桥仅六十里,而不肯行陆路,致不能与贼接仗,至今尚未登岸。朱云岩、唐桂生株守一城,亦不一出与贼相见。石涧埠之贼十六日二更已遁,而彭、萧等报十七日大获胜仗。吾军风气如此,必有大决裂之日。焦愤何极!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鲍、朱两批抄阅。

194.致沅弟三月二十九日辰刻

沅补授浙江巡抚。仍以拼命报国、侧身修行为报称之道。

沅弟左右:

二十八夜接奉廷寄谕旨,弟蒙恩补授浙江巡抚,仍办金陵军务。弟处亦有夹板公文一分,余已拆阅。中廷寄一道、谕旨三道,与余处同。嗣后夹板递弟处者,余均不拆,照例不应拆也。前读金陵解围后屡次谕旨及季弟优恤各谕,知圣意宠注吾弟,恐不久于两司。此次畀以开府之任,而仍不令到任,朝廷于此等处苦心斟酌,可感孰甚!吾兄弟报称之道,仍不外拚命报国、侧身修行八字。至军务之要,亦有二语,曰坚守已得之地,多筹游击之师而已。

春霆一军,已檄由舒城进援六安;申夫一军,已檄由潜山横截英、霍;杏、为、竹、南四军,二十七日有复杏南一信,兹抄阅。枞阳张、周二营,弟可迅速调回。大江为我有,庐、桐为我有,水师可进枞阳河入菜子湖,直至练潭。省城十分可恃,枞阳不须防兵也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95.致澄弟三月二十九日

告沅甫授浙江巡抚事。纪泽来营,带袁榆生同来。

澄弟左右:

三月二十八日接奉廷寄谕旨,沅弟蒙恩简授浙江巡抚,仍办金陵军务。兹将寄谕抄递家中。此次长沙报房,比去年较迟乎?较速乎?

伪忠王于十七日石涧埠解围后,十九日扑庐江,二十一日扑舒城,二十五日围攻六安。现檄鲍春霆援六安。如六安幸而保全,则皖省各城幸无疏失,忠酋必以全力上犯湖北,已咨请希帅暂驻黄州。不知渠三月十日果成行否。今年天气阴雨太多,气象颇似庚申之春,忧灼曷已!

纪泽来营省觐,果定夏初成行乎?秋间成行乎?昨接黄麓西信,力劝接袁榆生婿来营教诫,恐其在潭愈久愈坏。泽儿带之速来更好,但夏间风涛不测,舟次宜格外小心,请国斌派舢板护送,庶为稳妥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

196.致沅弟四月初一日酉刻

尽可随时陈奏。六安或可保全。安庆城守坚固。希庵病势加剧。

沅弟左右:

昨日专人送喜信,想已接到。弟之谢恩折,尚可由安庆代作代写代递。初膺开府重任,心中如有欲说之话,思自献于君父之前者,尽可随时陈奏。奏议是人臣最要之事,弟须加一番工夫。弟文笔不患不详明,但患不简洁,以后从简当二字上着力。

春霆由枞阳、庐江进援六安,未知现抵何处。六安守兵系蒋之纯部下二营,二十五六七业已坚守三日夜。二十六日城塌数丈,贼匪猛扑,亦能御之,或可保全。枞阳周、张二营,吾批令一面驰回裕溪口,一面禀请弟示。安庆与庐江、桐城三处掎角坚守,枞阳尽可不须陆兵,但用水师分布于枞阳、上枞阳、大纲窑、练潭等处。安庆城守十分坚固,弟可放心也。希庵初十起行,病势加剧,十七始至县城,此最可虑。昨日接家信四件送去,本日接毛、黄二信抄阅。顺问近好。

国藩手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