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治八年

660.谕纪泽正月二十二夜

家眷北来一事殊难定策。存后路粮台之钱可密商作梅等散去。

字谕纪泽儿:

久未闻两江折差入京,是以未及写信。前接尔腊月二十六日禀,本日固安途次又接尔正月初七禀,具悉一切。余自十二月十七至除夕已载于日记中,兹付回。

正月灯节以前惟初三、五无宴席,余皆赴人之召。然每日仅吃一家,有重复者辄辞谢,不似李、马二公日或赴宴四五处。盖在京之日较久,又辈行较老,请者较少也。军机处及弘德殿诸公颇有相敬之意,较去冬初到时似加亲厚,九列中亦无违言。然余生平最怕以势利相接,以机心相贸,决计不作京官,亦不愿久作直督。约计履任一年即当引疾悬车,若到官有掣肘之处,并不待一年期满矣。

接眷北来,殊难定策,听尔与尔母熟商。或全眷今春即回湖南,或全家北来保定,明年与我同回湖南,均无不可。若全来保定,三月初即可起行。余于二十日出京,先行查勘永定河。二十七八可到保定,接印后即派施占琦回金陵,二月二十日外可到。尔将书箱交施由沪运京,即可奉母北行耳。

余送别敬壹万四千余金,三江两湖五省全送,但亦厚耳。合之捐款及杂费凡万六千上下,加以用度千余金,再带二千余金赴官,共用二万两。已写信寄应敏斋,由作梅于余所存缉私经费项下提出归款。阅该项存后路粮台者已有三万余金,余家于此二万外不可再取丝毫。尔密商之作梅先生、雨亭方伯,设法用去。凡散财最忌有名,总不可使一人知一有名便有许多窒碍,或捏作善后局之零用,或留作报销局之部费,不可捐为善举费

 。至嘱至嘱。余生平以享大名为忧,若清廉之名尤恐折福也。杜小舫所寄汇票二张,已令高列三涂销寄回。尔等进京,可至雨亭处取养廉数千金作为途费,余者仍寄雨亭处另款存库,余罢官后或取作终老之资,已极丰裕矣。纪鸿儿及幕府等未随余勘河。二十三日始出京赴保定也。此谕。

涤生手示固安工次

661.谕纪泽二月初一夜

回湘来直均有不便处,望熟商决之。

字谕纪泽儿:

出京后,二十二日在固安途次发信一封,到否?接尔正月十七日禀初七信先到,尔母目能辨光暗,不能分别人物,则已失明矣。以去秋之病象,似无生理,今果得无碍于寿数,则虽失明犹为不幸之幸。惟须请良医诊脉,究竟无意外之虞否。亦须尔母自行默揣,不至有大变否。二者果然可靠,则于三月初八日北来,由水路至济宁州。若二者不甚可靠,则不如竟回湘乡。回家有两不便处:一则湘中与保定两处搅用,无骨肉团聚之乐;二则尔专管家务,恐荒学业,纪鸿亦不免南北奔驰。来直亦有两不便处:一则余又无久官斯土之志,虽全家抵此,仍非安土深固之象,恐暂聚而旋散;一则恐尔母病重。四层之中惟末一层最为紧要。尔与尔母熟商决之,我不能遥断也。余于初三日派施占琦回江接眷。兹先排递此函,俾尔早为审度。其余正月日记及在京用数均交施占琦带回。

余定初二巳刻接印。官相有初九回京之说。渠神象已衰,不似六年春扬州相见时矣。此谕。

涤生手示

再,余在清江所写邵位西墓志铭,系高丽纸,每叶宽五寸许,长八寸许,包好夹于桂未谷《说文》之内。《说文》用皮纸分作三包包之,不知尔曾折过否?其皮箱交长龙带去,《说文》在箱内,想已收到。箱中尚有他物,今忘之矣。带至此间来刻亦可,但恐更贵耳。昭忠祠湘军碑已钩毕上石否?可催香亭速为之。

662.谕纪泽二月初三日

派施占琦接眷。书籍运沪转津。眷口或由水路或由陆路至保定。带数千金作途费,余留为养老之资。

字谕纪泽儿:

初二日由驲递去一缄,兹派施占琦回江接眷。尔一面将各书箱由金陵运沪,由沪运津,派施占琦押运。一面送眷由水路至济宁州,余派人至济宁迎接。余去冬与应敏斋面商,派恬吉轮船押海运之使,即解余书籍赴津。此次又于复调甫信中言之,尔再连函。此间或天平或恬吉,先至金陵接书赴沪,再行押米到津。余签押房桌椅等可酌带几件前来。至眷口由舟北上,可求昌岐、健飞派船送至济宁、张秋等处。铭军刘子务盛藻

 扎在张秋,车马甚多,送过二百余里再在临清上船,或竟由陆路至保定,均方便也。

周正林有银千二百两湘平

 兑存余内银钱所,尔可于养廉中取千二百金交作梅处归款。兹将余寄调甫信抄阅。江西所欠养廉已解到否?尔带数千金作北上途费,其余万数千金寄存江宁藩库,为余还山终老之资,已为苟完苟美,切不可不知足也。后路粮台所存缉私经费,除在京兑用二万外,计尚有万余金,即存台作为报销部费。除雨亭、作梅、少岩外,别不使一人知之,最不着迹。此外淮北公费尚有应解余者十月间书办曾拟札稿去提,余未判行,将来亦作报销部费。余奏调七人中或有缺途费者,在其中提送若干。请雨、梅酌度多者不得过二百 。此外不更动用丝毫矣。尔母目疾近日何如?如其病重脉险,则以回湘为是,昨信已详言之矣。在京所用银钱,抄一约略大数寄江,尔可将帐并此信寄澄、沅两叔一阅。余详正月日记中。此谕。

涤生手示

663.谕纪泽二月十八日

殇女莫苦恼,君子之道,以知命为第一要务。公事较江督任内多三倍。

字谕纪泽儿:

初二日接印,初三日派占施〔施占〕琦至江南接眷,寄去一缄并正月日记,想将到矣。初八日纪鸿接尔正月二十七日信,知三孙女乾秀殇亡,殊为感恼,知尔夫妇尤伤怀也。然吾观儿女多少成否,丝毫皆有前定,绝非人力所可强求。故君子之道,以知命为第一要务,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。尔之天分甚高,胸襟颇广,而于儿女一事不免沾滞之象。吾观乡里贫家儿女愈看得贱愈易长大,富户儿女愈看得娇愈难成器。尔夫妇视儿女过于娇贵。柳子厚《郭橐驼传》所谓旦视而暮抚、爪肤而摇本者,爱之而反以害之。彼谓养树通于养民,吾谓养树通于养儿。尔与冢妇宜深晓此意。庄子每说委心任运听其自然之道,当令人读之首肯,思之发□(原文此处为方框)。东坡有目疾不肯医治,引《庄子》曰:“闻在宥天下,不闻治天下也。”吾家自尔母以下皆好吃药,尔宜深明此理,而渐渐劝谏止之。

吾自初二接印,至今半月。公事较之江督任内多至三倍,无要紧者,皆刑名案件,与六部例稿相似,竟日无片刻读书之暇。做官如此,真味同嚼蜡矣。纪鸿近日习字颇有长进,温《左传》亦尚易熟,稍为慰意。此谕。

涤生手示 保定

664.谕纪泽三月初三日

所治之事,刑名居其大半。备三百金托黄昌岐买一妾。直督俸钱尚有余,后路粮台剩款不必携来。

字谕纪泽儿:

接尔十六日禀,知二月一日去函已到,施占琦赍去之函尚未接到。尔母旧病全愈,决计暂不归湘,北来从官。若三月中旬起行,则四月初可抵济宁,余日内派人沿途察看。济宁至临清三百余里由济宁至张秋百余里水路,由张秋至临清二百余里旱路,可请铭军代统刘子务照料。自临秋以下,笨重之物可由舟载至天津下水 ,再由津雇舟送至保定距省三十里登岸,余现开挖省河,则可径抵南门 ,眷口及随身要物则由济宁登陆。此间地气高燥,上房宽敞,或可却病。惟车行比之舟行,则难易悬殊耳。

余近日所治之事,刑名居其大半。竟日披阅公牍,无复读书之暇,三月初一二日始稍翻《五礼通考》。昔年每思军事粗毕即当解组还山,略作古文,以了在京之素志。今进退不克自由,而精力日衰,自度此生断不能偿夙愿。日困簿书之中,萧然寡欢,思在此买一妾服侍起居,而闻京城及天津女子性情多半乖戾,尔可备银三百两交黄军门家,请渠为我买一妾。或在金陵,或在扬州、苏州购买皆可。事若速成,则眷口北上即可带来。若缓缓买成,则请昌岐派一武弁用可靠之老妈附轮舟送至天津。言明系六十老人买妾,余死即行遣嫁。观东坡朝云诗序,言家有数妾,四五年相继辞去,则未死而遣妾,亦古来老人之常事。尔对昌岐言,但取性情和柔、心窍不甚蠢者,他无所择也。

直督养廉银壹万五千两,盐院入款银近二万两,其名目尚不如两江缉私经费之正大。而刘印渠号为清正,亦曾取用。余计每年出款须用二万二三千金,除养廉外,只须用盐院所入七八千金,尚可剩出万余金,将来亦不必携去,则后路粮台所剩缉私一款断不必携来矣。尔可告之作梅、雨亭两君,余亦当函告耳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

665.谕纪泽三月二十四日

派王庆云、孙福前往济宁迎接眷口。

字谕纪泽儿:

前派周正林至济宁等处查明水陆道路,兹又派王庆云、孙福二人前往济宁迎接眷属。孙福在京多年,上房差事亦熟。王庆云则照料外事尚为得力。带去后挡车一两、轿车一两。尔母之轿必在金陵带来,此间派轿头带去轿夫一班,余夫则由州县加派。两班八人,轿夫有换班车者,系最廓之规模,余在途用之,尔母似可不用,州县亦未必肯供应也余系用周正林之车 。凡州县不愿支应之事切弗勉强,概行自出钱文办理。妇女等以三套车,由后开门为最便。纪鸿前坐此车,因轮矮骡高不便,仍改由前开门。后于途中见江西文方伯由后开门甚平且便,乃知纪鸿之车两旁用木架玻璃,前用高骡,因过于讲究,反不便也。

吾家因带兵太久,规模太廓,余虽力求收敛,尚觉用费过多。尔诸事宜从简省处着想。王庆云亦可备询问耳。刘子务盛藻所统铭军在张秋驻扎,尔可托渠代为照料。余已托振轩写信与刘,令其派马二十匹护送。此外凡派兵护送者,宜辞谢之。二月日记附去收阅。余不多嘱。

涤生手示

666.谕纪泽四月初三夜

已来永清、固安一带查阅永定河工。近日公事私事种种萦念,不胜焦灼。

字谕纪泽儿:

二十九日阅尔清江所寄纪鸿信,知二十二夜船上火灾,尔所抄之《说文》《广韵》化为灰烬。凡书籍字画太多者太精者,则遭水火之劫。尔所抄书,亦太精之亚也。

吾于四月初一日出省,来永清、固安一带查阅永定河工。天气亢旱,麦稼既已全坏,而稷粱等不能下种,加以每日大风,羊角盘绕,轿中极凉。吾体中不适,又念百姓遭此旱灾,殆无生理;又念尔送全眷在运河,水浅风阻,必难速行;又念施占琦书箱在海,尚无抵津信息,恐为大风所坏。公私种种萦念,不胜焦灼。吾派施占琦、周正林南行时,皆第一日折回,次日乃果成行。吾乡旧俗,以此占事多沮滞之处。如途中处处阻滞,亦只可安心任运,徐待事机之转。

王庆云、孙福等二十五日由保定赴济宁,约计十日可到。途中派马队二十匹护送,已由振轩函托子务矣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 永清之惠家庄

667.谕纪泽纪鸿十月十二夜

可请谢医一诊。

字谕纪泽、纪鸿儿:

十二早接泽儿十一未刻禀,具悉一切。

余初十行八十里住固城镇,十一行七十余里住新城县,十二行□□(原文此处为方框)里住固安县。闻今日河工虽已合龙,尚未闭气,明日往看,不知有它虞否。

黄子寿带一子进京,在此会晤。陈小舫荐一医,谢姓煜,旭亭 ,蕲水人,直隶佐杂河工主簿 。若已到省,可请其一诊。但医可多请,药则不可杂进耳。意城言满女之事,回署再商。余不多嘱。

涤生字 固安

668.谕纪泽纪鸿十月十三日

已托人在京买鹿茸。将至天津一行。

字谕纪泽、纪鸿儿:

十三早接泽儿十二申刻禀信。侯医专主补剂,与余意相合。若果能受鹿茸,此病乃有转机。今日恰有折弁进京,余已寄百金托马松甫买茸。若马已出京,即托敖金甫购买。折差十八日可回保定,可试用也。久烧防其成痨,吾亦尝与尔母言及。侯生在江西接儿,吾已忘之,其论病则均近理也。

吾今日午后始自固安来。北四下汛昨日虽已合龙,本日巳刻始克闭气,乃为放心。余本不愿在外久留,然既至下口,恐不能不至天津一行,计回署当在二十后矣。余不多及。

涤生手示 北四下汛五里许乡村

669.谕纪泽纪鸿十月十六夜

保身莫大于眠食二字。每夜宜用极热水洗脚。

字谕纪泽、纪鸿儿:

十六酉刻接纪泽十五日禀,具悉一切。

余今日早发,行六七里始天明。自小惠庄至双口住宿,凡九十里,距天津尚三十五里,明日到津。恐须二十或二十一日乃起行回省,途次须四日也。尔母及冢妇病均宜温补,但恐有不宜经补、不宜专补者,全赖良医细察耳。

保身莫大于眠食二字。尔兄弟体气俱弱,吾效星冈公法,每夜用极热水洗脚,颇有效验,尔等可于年少时行之。吾曾函示沅叔,似未行也。泽儿牙疼,宜于无事之时,服滋阴之剂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

670.谕纪泽纪鸿十月十七日

今午刻至天津。闻南三府饥民思乱。

字谕纪泽、纪鸿儿:

十七日接十六禀并谢医之方、芸陔之信,具悉一切。方与前此诸医略近。吾意总欲其稍进饭食为急,不知有良法否?芸陔之票只好用军需局印票司印,然当寄至何处,渠信并未写明,殊难悬揣,俟余回省再定。

余今日午刻至天津,应酬纷繁,殊以为苦。十八九当酬接两日,二十即可起行回省。闻南三府饥民敖敖思乱,廑系无已。余不多及。

涤生手示

671.谕纪泽纪鸿十月十八夜

治病用药,主意不可太乱,总以能进饭食为急务。

字谕纪泽、纪鸿儿:

十八日接十七日禀,具悉一切。谢医开方后,竹舲旋到。渠不惮三千里雇车而来,良可感也。富贵之家有病,一切呼应较灵,但主意不可太乱,吾意总以能进饭食为急务。吾今日住天津一日,陈小舫上□(原文此处为方框)言谢医精于脉理,最能预决吉凶。其果然乎?竹舲宜住署内,已腾屋否?余不多及。

涤生手示

672.谕纪泽纪鸿十月十九日

今日看津防兵勇操,明日启程回省。

字谕纪泽、纪鸿儿:

接尔十八日禀并竹舲方,具悉一切。余今日上半日看津防兵勇操,下半日应酬。定于明日起程,若无雨雪,四日必可到省。折差已回省否?买鹿茸否?津郡十四夜得雨后,民气尚为安恬。余不悉。

涤生手示

673.谕纪泽纪鸿十月二十一申刻

二十三日可抵省。竹舲方相安甚慰。

字谕纪泽、纪鸿儿:

余于二十日自天津起行百一十里,夜宿信安镇。二十一日行九十里,夜宿孔家马头。计二十二夜住容城县,二十三乃可抵省。昨日未得包封,今早黎明始接尔十九日之禀,想尚绕由固安、天津四百余里而来也。

竹舲方相安,甚慰,然以能进饭食乃是真效。丸药收到。如是珍养,富贵气太重,亦非佳象耳。余不多及。

涤生手示 孔家码头

674.谕纪泽纪鸿十月二十二日

今日宿容城,明日必可到省。

字谕纪泽、纪鸿儿:

二十二日巳刻接尔二十一日未刻信,似非由天津绕来者。澄叔及郭氏昆仲信并悉。

余今日仅行六十余里,未刻即到容城住宿。明日行九十里,申刻必可抵省。出署日久,公事积压,归后却更忙耳。余不及。

涤生手示 容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