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治九年

675.谕纪寿[1]正月初八日

岳崧三侄左右:

顷接来禀,字迹圆整,文气清畅,昔时四岁而孤,至是已有成立,深以为慰!

侄念及三河旧事,奋然有报仇雪憾之意,志趣远大,尤可嘉尚。古来圣贤豪杰,皆有非常之志。人之有志,犹水之有源,木之有根,作室之有基,力田之有种。今粤逆、捻逆均已殄灭,中原次第荡平,侄年方幼学,宜立志多读古书,立志作第一好人。

读古书,先熟悉《四书》《五经》,然后次及于《周礼》《仪礼》《公》《穀》《尔雅》《孝经》《国语》《国策》《史记》《汉书》《庄子》《荀子》《说文》《文选》《通鉴》及李、杜、苏、黄之诗,韩、欧、曾、王之文,周、程、张、朱之义理,葛、陆、范、韩之经济,次第诵习。虽不能一旦全看,而立志不可不博观而广蓄。

作好人,先从五伦讲起。君臣有义,父子有亲,夫妇有别,长幼有序,朋友有信。自幼小以至老耄,自乡党以至朝廷,处处求无愧于五伦,时时以实心行之。又须求有济于斯世。伊尹以一夫不获为己之辜,范文正做秀才,便以天下为己任,可以为法。切不可度量狭隘,专作一自了汉,与他人较量锱铢。又须习勤耐苦,处贫困而不忧,历患难而不惧。孟子所谓“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困乏其身”,正所以当大任。张子所谓“贫贱忧戚,正所以玉汝于成”。自古无终身安乐而克成伟人者,历尽多少艰苦不如意之事,乃可磨炼出大材来。又须从“敬”“慎”二字上用功。敬者,内则专静纯一,外则整齐严肃,《论语》之九思如“视思明,听思聪”之类。《玉藻》之九容如“足容重,手容恭”之类。慎者,凡事不苟,尤以谨言为先。此四端者,一讲敦伦,一求济世,是终身之远大规模也;一习艰苦,一学敬慎,是随时之切实工夫也。侄此时虽不能将四者全行体验,而立志不可不广大而精凝。果有志于读古书、作好人,则将来可为愍烈公克家之子,即可为朝廷有用之材矣。目下尤切者,事嫡母、生母曲尽孝道,能使两母皆洽欢心,一门毫无闲言,此即尽伦之道;于九思九容上着力,使门内有一种肃雍气象,此即敬慎之效。余事且可从容做去。至嘱,至嘱!

余今年六十,精力衰颓,目光甚蒙。内人自八月得病,至今半年未愈,署内殊无佳况。纪鸿于元旦日得举一子,小大平安,差以为慰。余详日记中。顺请叔母罗太夫人福安,侄之嫡母、生母近好。

涤生手草

[1]

  此件岳麓书社1985年版无,现据王澧华著《曾国藩家藏史料考论》中所抄录者补。据著者言,此件系1989年从湖南湘乡一农户中访得,原件为曾氏手迹拓本,有日、月,无年份。著者考为同治九年。兹从著者之考。

676.谕纪泽[1]

吏部咨文或投递或具呈。

吏部咨文一角尔带去,问要投递否。如不须投,则径自具呈矣。见客俱代我寄声请安,凡事谦谨为属。

涤生手示

[1]

  此件《湘乡曾氏文献》墨迹影印件无受信人名字及日期。台湾国立故宫博物院编印《湘乡曾氏文献目录》注明:“依文意,似为同治九年纪泽考荫时。按纪泽日记:三月二十四日离保定,五月十七日出京,十九日抵保定。”据此定其作于同治九年三月二十四日至五月十九日间,受信人为曾纪泽。

677.致澄弟沅弟三月三十日

亢旱如故,庄稼全坏。刘南云前借二千两银不知果否还来。

澄、沅弟左右:

前寄一缄并二月日记、折稿等件,想将到矣。近十日来亢旱如故,此间麦秋全坏,无可救药,焦灼之至。督抚运气之佳否,全视年岁之丰歉。如此荒年,虽有仁心惠政,无可措手之处,不知若何而能善其后也。

刘南云七年四月借余银二千两,为其弟刘鸿年捐□□(原文此处为方框)。今年正□(原文此处为方框)刘鸿年曾向余言此银已还交长沙易芝生手,请弟一问芝生果接到否。如已接到,则交澄弟手收,作为还前年之账。如未接到,则乞便中一向南云索讨。余学一个伊尹,既不取人,亦一介不与人也。顺问近好。

兄国藩手具

678.谕纪泽四月十六日巳刻

今早起忽大眩晕,服药后始勉强起坐进饭。

字谕纪泽儿:

初六日王元回,接尔一禀,后无续信,余甚惦念。余右目病如故,后又因亢旱焦急之至。今早寅正起头忽大眩晕,立即躺倒,脚若朝天,床若旋绕,心不能主持,如是者四次,终不能起坐。请竹舲开方,服大滋阴之剂。顷至辰末始勉强起坐,进饭碗许。以后如有危症,当专差进京接尔归来;如从此平顺,则由信行寄信一二次告尔。尔不必速归也。

考荫有定期否?若在五月上半月,自宜等候,考毕再回,若为期太远,则先回一次亦可,听尔自酌。仙屏差旋,若过保定,余当送程仪百金,是星使过境,有交谊者酬赠之常例。今余未寄程仪,而渠乃先寄接礼,悚仄之至。今付去百金,尔可面交。余因病未另写亲笔信,并为我道歉忱也。尔在京宜节饮食慎调养,由沈廉处常常寄信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

679.谕纪泽四月十九日

眩晕病状如常,拟具折请假一月。在京考荫须于写作二字用心。《船山遗书》交周荇农、许仙屏。

字谕纪泽儿:

十六日余患眩晕之症,比以函告尔。十七、十八日病状如常,登床及睡起则眩晕旋转,睡定及坐定之时则不甚眩晕,仍似好人。十八日药内有大参,病似增剧。十九日黎、谢处方有知母、黄柏,余嫌其太凉,拟空一日不服药。三数日内拟具折请假一月。尔在京考荫,须于写作二字用心读求,不可草率了事。署中若有危急之症,乃写信专足告尔;若无急足,必系平安之状,尔不须惦念也。

周荇翁索《船山遗书》,亦交沈廉带去,尔可转交。仙屏曾得船山全书否?若未也,下次亦即带去此次已带,尔可面交 。余不多及。亢旱焦灼,其忧有甚于病耳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

680.谕纪泽四月二十一日

已服凉药而脉已平,眩晕亦愈。今日具折请假一月。

字谕纪泽儿:

十九日沈廉带去一缄并船山书二部。二十日黎、谢及徐道奎诊余脉,皆言肝火太旺,宜服凉药,因服龙胆草之类。二十一日脉已平,眩晕亦愈。大约尚须凉药二三剂,乃能尽平肝火而去眩晕之症,乃能渐服补剂而冀复元。今日具折请假一月,特书数行令尔放心。尔考事宜细心料理,不可草率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

681.谕纪泽四月二十七日申初

眩晕之症略愈,尚未大好。京中有好盐蛋可酌带。

字谕纪泽儿:

二十七日折弁归,见尔与纪鸿之信,知二十五日考试平安完卷,二十八日引见,外用内用尚不可知。尔云须见堂官,则已作分部计矣。余眩晕之症略愈,尚未大好。现以周抚文、黎竹舲为主,旭亭间来一商,本日管才叔亦来一商。必须将晕症全愈,乃能兼治目疾。而天气亢旱狂风,人心皇皇,余焦灼异常,恐此疾亦难就痊。

京中有肉桂可觅否?保定盐蛋苦其不咸,京中若有咸者,可酌带来省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

回省之迟速,听尔斟酌,此间无成见也。

682.谕纪泽五月初八日

到衙门一次,见六堂一次再行出京。眩晕尚未全愈。带《国朝文录》一部回。

字谕纪泽儿:

初七日接尔初三日禀,初八日有报喜者言尔签分户部。尔信言初六七出京,果已成行否?若尚未成行,则到衙门一次,见六堂一次再行出京,亦不过多延两三日。其拜同司等事则暂不必管,待将来当差时再议可也。

余眩晕尚未全愈,每到枕之时、起床之际辄晕昏,久之始定。余尚不晕。至疲困贪睡,则余近年过夏之常态,不仅今年为然。周虎文与竹舲诊脉,心脉洪大,余尚平静。虎文即欲回京,余令其待尔归来再定。

尔母日内服丸药,尚属平安。叶亭四月十日自家挈眷北来,将由武昌附轮船航海至津,日内计已将到,拟腾敬芝轩居之。渠到不久,余即将开缺,殊无妥为位置之方。

姚春木椿

 所选《国朝文录》,张诗舲祥河

 所刻者,京城若易于购买,即带一部回。久旱不雨,官民皇皇,实疆吏之咎也。余不多及。

涤生手示

683.谕纪泽五月十三日酉刻

拟以二十、二十一日具折续假,盼届时到省。

字谕纪泽儿:

十三日折弁归,接尔十一日禀。初九日信局所寄禀尚未到也。

余眩晕之症十愈七八,虽未能除根,而周、黎皆云总可除净。现尚服滋阴降火之品。

周虎文定于十五日回京。渠初以五月验看,七八月赴江西到省,似难再留。到部谒堂似非难事,尔云多延十日,何也?折弁言尔将以十八日出京,余拟以二十一二日具折续假。若尔能于二十、二十一日到省方为妥善。切盼切盼。

保定亢旱异常,人心皇皇,焦虑何极!接家信,四女之子全愈,足一堪慰之事。季女许字聂家,沅叔即日代办下定事件。余目疾毫无转机。在京曾询访一二否?余不及详。

涤生手示

适派弁至总理衙门送信,便带此函到京。

684.谕纪泽纪鸿六月初四日

安排后事,望二子不忮不求。

余即日前赴天津,查办殴毙洋人焚毁教堂一案。外国性情凶悍,津民习气浮嚣,俱难和叶,将来构怨兴兵,恐致激成大变。余此行反复筹思,殊无良策。余自咸丰三年募勇以来,即自誓效命疆场,今老年病躯,危难之际,断不肯吝于一死,以自负其初心。恐邂逅及难,而尔等诸事无所禀承,兹略示一二,以备不虞。

余若长逝,灵柩自以由运河搬回江南归湘为便。中间虽有临清至张秋一节须改陆路,较之全行陆路者差易。去年由海船送来之书籍、木器等过于繁重,断不可全行带回,须细心分别去留。可送者分送,可毁者焚毁,其必不可弃者,乃行带归,毋贪琐物而花途费。其在保定自制之木器全行分送。沿途谢绝一切,概不收礼,但水陆略求兵勇护送而已。

余历年奏折,令夏吏择要抄录,今已抄一多半,自须全行择抄。抄毕后存之家中,留于子孙观览,不可发刻送人,以其间可存者绝少也。

余所作古文,黎莼斋抄录颇多,顷渠已照抄一分寄余处存稿,此外黎所未抄之文寥寥无几,尤不可发刻送人,不特篇帙太少,且少壮不克努力,志亢而才不足以副之,刻出适以彰其陋耳。如有知旧劝刻余集者,婉言谢之可也。切嘱切嘱。

余生平略涉儒先之书,见圣贤教人修身,千言万语,而要以不忮不求为重。忮者,嫉贤害能,妒功争宠,所谓怠者不能修,忌者畏人修之类也。求者,贪利贪名,怀土怀惠,所谓未得患得,既得患失之类也。忮不常见,每发露于名业相侔、势位相埒之人;求不常见,每发露于货财相接、仕进相妨之际。将欲造福,先去忮心,所谓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,而仁不可胜用也。将欲立品,先去求心,所谓人能充无穿窬之心,而义不可胜用也。忮不去,满怀皆是荆棘;求不去,满腔日即卑污。余于此二者常加克治,恨尚未能扫除净尽。尔等欲心地干净,宜于此二者痛下工夫,并愿子孙世世戒之。附作忮求诗二首录右。

历览有国有家之兴,皆由克勤克俭所致。其衰也,则反是。

余生平亦颇以勤字自励,而实不能勤。故读书无手抄之册,居官无可存之牍。生平亦好以俭字教人,而自问实不能俭。今署中内外服役之人,厨房日用之数,亦云奢矣。其故由于前在军营,规模宏阔,相沿未改,近因多病,医药之资漫无限制。由俭入奢易于下水,由奢反俭难于登天。在两江交卸时,尚存养廉二万金。在余初意,不料有此,然似此放手用去,转瞬即已立尽。尔辈以后居家,须学陆梭山之法,每月用银若干两,限一成数,另封秤出。本月用毕,只准赢余,不准亏欠。衙门奢侈之习,不能不彻底痛改。余初带兵之时,立志不取军营之钱以自肥其私,今日差幸不负始愿,然亦不愿子孙过于贫困,低颜求人,惟在尔辈力崇俭德,善持其后而已。

孝友为家庭之祥瑞。凡所称因果报应,他事或不尽验,独孝友则立获吉庆,反是则立获殃祸,无不验者。

吾早岁久宦京师,于孝养之道多疏,后来展转兵间,多获诸弟之助,而吾毫无裨益于诸弟。余兄弟姊妹各家,均有田宅之安,大抵皆九弟扶助之力。我身殁之后,尔等事两叔如父,事叔母如母,视堂兄弟如手足。凡事皆从省啬,独待诸叔之家则处处从厚,待堂兄弟以德业相劝、过失相规,期于彼此有成,为第一要义。其次则亲之欲其贵,爱之欲其富,常常以吉祥善事代诸昆季默为祷祝,自当神人共钦。温甫、季洪两弟之死,余内省觉有惭德。澄侯、沅甫两弟渐老,余此生不审能否能见。尔辈若能从孝友二字切实讲求,亦足为我弥缝缺憾耳。

附忮求诗二首:

善莫大于恕,德莫凶于妒。妒者妾妇行,琐琐奚比数。己拙忌人能,己塞忌人遇。己若无事功,忌人得成务。己若无党援,忌人得多助。势位苟相敌,畏逼又相恶。己无好闻望,忌人文名著。己无贤子孙,忌人后嗣裕。争名日夜奔,争利东西骛。但期一身荣,不惜他人污。闻灾或欣幸,闻祸或悦豫。问渠何以然,不自知其故。尔室神来格,高明鬼所顾。天道常好还,嫉人还自误。幽明丛诟忌,乖气相回互。重者灾汝躬,轻亦减汝祚。我今告后生,悚然大觉寤。终身让人道,曾不失寸步。终身祝人善,曾不损尺布。消除嫉妒心,普天零甘露。家家获吉祥,我亦无恐怖。右不忮

知足天地宽,贪得宇宙隘。岂无过人姿,多欲为患害。在约每思丰,居困常求泰。富求千乘车,贵求万钉带。未得求速偿,既得求勿坏。芬馨比椒兰,磐固方泰岱。求荣不知餍,志亢神愈忲。岁燠有时寒,日明有时晦。时来多善缘,运去生灾怪。诸福不可期,百殃纷来会。片言动招尤,举足便有碍。戚戚抱殷忧,精爽日凋瘵。矫首望八荒,乾坤一何大!安荣无遽欣,患难无邃憝。君看十人中,八九无倚赖。人穷多过我,我穷犹可耐。而况处夷途,奚事生嗟忾?于世少所求,俯仰有余快。俟命堪终古,曾不愿乎外。右不求

685.谕纪泽六月十一日

初十抵天津。天津士民与洋人两不相下,其势汹汹。办理全无头绪。

字谕纪泽儿:

接尔初八、初九日两禀,具悉一切。

余以初十日抵天津,途中尚能耐劳耐暑。惟左目益蒙,作字极难,焦灼之至。天津士民与洋人两不相下,其势汹汹。缉凶之说,万难着笔。办理全无头绪,亦断不能轻请回省,且看数日后机缘如何。尔病小愈,为之一慰。然吃饭、出恭二事,生人之定理,尔二事与人迥殊,余每以为虑。目下亦无它法,惟清心寡欲以养其内,散步习射以劳其外,病见则服姜、附等药治之,病退则药即止。如是而已。

鸿儿等京城寓所应在贡院附近看定,即日专人前去,不可再迟,或写信一托魏世兄亦可。尔母目有努肉,似可置之不治。余不多及。

涤生手示

鸿儿起行之时,潘师处须送百金。

686.谕纪泽六月十四日

天津人心汹汹,虽知撤张守即大失民心,但不得不撤以全大局。已调兵四千来此。

字谕纪泽儿:

接尔十一、十二日两禀,内有澄、沅两叔信,具悉一切。

余日内平安,惟以眼蒙为苦。天津人心汹汹,拿犯之说,势不能行,而非此又不能交卷。崇帅欲余撤道、府、县三官以悦洋人之意,余虽知撤张守即大失民心,而不得不勉从以全大局。今又闻永定河决口之信,弥深焦灼。自到直隶,无日不在忧恐之中,近三四月益无欢悰。惟祝左目少延余明,即为至幸。

庚帖礼物尽可不必寄来,尔寄信先行阻止,余亦当徐寄一信也。李少帅两信言须调兵自卫,顷已调保定丁乐山所统之四千人来此,其张秋之队暂不必调。朝廷一意主和,调兵转生疑端,且亦未必能御寇也。余不多及。

涤生手示

687.谕纪泽纪鸿六月十七日

刘医诊目疾,凉药太多,不敢服。津事尚无头绪。力求和局,但必见讥于清议。

字谕纪泽、纪鸿儿:

十五日接尔二人十四日禀,十六日接纪泽十五日禀,具悉一切。纪鸿二十日起行进京,前函既允许矣。余右目久盲,左目日蒙,作字非常之苦。丁中丞荐一县丞刘会和来,据诊云左目可保,右目可挽救几分。而所开方凉药太多,余不敢服,恐蹈郝医之覆辙也。不治则左目不久必坏,殊为焦灼。

天津事尚无头绪,余所办皆力求全和局者,必见讥于清议。但使果能遏兵,即招谤亦听之耳。余不多及。

涤生手示

688.谕纪泽六月二十一日

天津目下洋船已到八九号,闻后来者尚且不少。洋人包藏祸心,崇厚事事图悦洋人。

字谕纪泽儿:

接尔十九、二十日两禀,具悉一切。

余于十九、二十日服山东丁中丞荐来之眼医刘姓方药二剂,不惟无效,二十一日又发眩晕之病。竹舲等以为刘方太疏散之咎。今日又请竹舲开方,似四五月旧方,不再服刘方矣。眼蒙殊甚,作字极苦。天津洋案,罗公使十九日相见,虽无十分桀骜要挟之象,然推诿于提督,为兵船到后要挟地步。目下洋船到者已八九号,闻后来尚且不少,包藏祸心,竟不知作何究竟。崇帅事事图悦洋酋之意以顾和局,余观之殊不足恃。死生置之度外,徐俟其至而已。

白玉堂、敦德堂各寄百金尚妥,即照寄去。朱四婶婶处应寄奠仪三十金。高列三请假进京引见,即可允许监印,系佐杂差使。唐君伯存

 科第出身,不欲以此烦之。刘医所开药方二纸抄阅。欧阳健飞与余信寄去,朝珠盒不便寄也。此谕。

涤生手示

689.谕纪泽六月二十四日未刻

从崇厚之计,将府县革职治罪。此举内负神明,外惭清议。日内目昏头晕,心胆俱裂。

字谕纪泽儿:

二十三日接尔二十二日禀。罗淑亚十九日到津,初见尚属和平,二十一二日大变初态,以兵船要挟,须将府县及陈国瑞三人抵命。不得已从地山之计,竟将府县奏参革职,交部治罪。二人俱无大过,张守尤洽民望。吾此举内负疚于神明,外得罪于清议,远近皆将唾骂,而大局仍未必能曲全,日内当再有波澜。吾目昏头晕,心胆俱裂,不料老年遘此大难。兹将渠来照会及余照复抄去折片另札行总局,嘱诸公密之 。尔可交与作梅转寄卢、钱及存之一看,以明隐忍,为此非得已也。

日来服竹舲药,晕症已减。惟目蒙日甚,断难久支,以后亦不再治目矣。余自来津,诸事惟崇公之言是听,挚甫等皆咎余不应随人作计,名裂而无救于身之败。余才衰思枯,心力不劲,竟无善策,惟临难不敢苟免,此则虽耄不改耳。此谕。

涤生手示

690.谕纪泽六月二十九日

已奉旨派丁雨生、毛煦初来津会办。令道府拿犯十一人,或可平洋人之气。倘再要挟,则守死持之。

字谕纪泽儿:

连日接尔数禀,具悉。

余自二十一日重发眩晕,二十四日以后泄泻不止,二十六日呕吐。适值崇公在坐,渠遂以督臣病重请另派重臣入告。奉旨外派丁雨生、内派毛煦初来津会办,并派李少荃带兵入直。又因伯王之奏,调蒙古马队三千、东三省马队二千备用。余令道府拿犯已获十一人,或可以平洋人之气。如再要挟不已,余惟守死持之,断不再软一步。以前为崇公所误,失之太柔,以后当自主也。

余之病目为本,眩晕次之,呕泻又次之。日内困惫不堪,又加时事熬煎,郁闷不可耐。然细心默验,惟目病无可挽回,余似尚非不治之症,家中暂可放心,特目光亦终难支久耳。省中有询近状者,可详告之。酷热难于作字,不多及。

涤生手示

691.谕纪泽七月初三日

医言脾脉甚坏,竟日困卧。驳罗淑亚索府县抵命照会。英公使邀罗还京。

字谕纪泽儿:

连接尔二十七八九三信,具悉一切。

余泄泻之症,三日内各仅一次。胃口不开,每顿开水饭一碗,勉强毕之。医家言脾脉甚坏,竟日困卧,以俟渐愈而已。

罗使第二次照会,仍索府县抵命。余照复驳之,渠亦无辞以对。兹将照复稿抄去,恐卢、钱、陈诸公须阅也。廷寄共抄一本寄去。若有妥便,可寄澄、沅二叔一阅。上半年日记付去,可命夏吏将五、六两月抄出,觅便寄湘。英国公使威妥玛于二十九日来津,本总署商请渠来劝解罗使者。渠口气亦硬,闻即日邀同罗使还京,余派员往留未允。如两酋皆回京议事,余亦可奏请还省矣。

左眼昏蒙日甚,纵令脾泻、眩晕等症能愈,目光亦必不治。药物终不济事,不可妄信医言,浪费钱文也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

692.谕纪泽七月初六日

欲留威、罗两公使在津结案。威妥玛用心尤不可测。

字谕纪泽儿:

连接尔二信,具悉一切。

余病少愈,惟胃口不开,疲软殊甚。眼蒙不能治事,甚以为苦;竟日酣卧,亦甚愧也。

毛煦初尚书初五到津,今日往拜威、罗两公使。两使皆欲回京,余请煦帅婉留在津议结。总署之意,亦欲在津结案,不知可强留否?自余于二十六日第二次照复后,至今别无来文,亦无要求之端,不知有何诡计?英公使威妥玛深通中华文籍,盖各国之主盟,其用心尤不可测。与外国人交涉,别有一副机智肺肠,余固不能强也。

黎、邓定于初七日自津进京乡试,亦送黎元卷三十、邓二十四金。李勉林顷来此间,闻曹镜初亦当一来京师。物议咎我甚峻,则料其必尔矣。此谕。

涤生手示

693.谕纪泽七月初六日

法公使欲杀府县,坚持不允。

字谕纪泽儿:

连接两禀,具悉一切。

余日内病情如故,总是胃口不开。泄已止,每日出恭一次,但不干耳。贺峻林以精肉煨后再蒸,比食两顿略可下咽。医家谓心脉脾脉皆坏,余亦自觉病深,而尤以目疾为苦。盖目光及胃口皆与尔母相近,而杂病亦多,乃知老境之难也。

法国罗公使第二次照会,欲杀府县。余坚执不允,渠无如何。顷于初九日回京,将与总署商办。闻布国与法国构兵打仗此信甚确,渠内忧方急,亦无暇与我求战,或可轻轻解此灾厄。余俟事势稍定,即将奏请回省矣。此谕。

涤生手示

694.谕纪泽七月十二日

罗淑亚、威妥玛、崇厚均已进京,此间无一事。

字谕纪泽儿:

初十、十一接尔信,具悉。

吾病近四日未服药,专烹精肉鲫鱼之类,胃口稍开,饭量亦加,惟眼蒙日甚。然竟日困卧不治一事,寸心如负大疚。拟每日仍看书若干,今日已看《通鉴》矣。两脚无力,登降犹须扶掖,余似渐平复。

钱谷刘幕价本太重,以后至多不得过八百金。尔可托作梅先生与卢、钱诸公商之。法国罗使于初九日回京,英国威使于初十日回京,崇侍郎于十二日进京,此间现无一事。狗肉良可已疾,试之未为不可,申夫极美之也。此谕。

涤生手示

695.谕纪泽七月十二夜

辞江督未获准。拿犯八十余人坚不吐供,其认供可杀者不过七八人。杀之既无以对百姓,又无以谢清议。

字谕纪泽儿:

连接尔信,具悉一切。

余初七日辞江督之疏尚未奉到批旨。如不蒙俞允,须具折请入京展觐,再赴江南履任。如蒙俞允,须于津案结后,奏请开大学士之缺,一面回保定料理一切,或遣眷属于九月先行,余俟大学士开缺后再行南归。若赴江履任,则余进京陛见之际,眷属亦可先行,粗笨之物派人由运河送南。余出京时过保定料检两日,即可成行。一二日奉到批旨,即可定计也。

范兰江之死,余曾允赙仪百金,并允于天津面交蒋道。次日忘之,尔可送交蒋宅,以践此诺。夏子鎏一员,可即令其入署接办刘金范之副手。向来月支束脩若干、火食若干,可问明概交赵金波手,请其分布。

此间之案,日内已将府县亲供核定,即将入奏。拿犯八十余人,坚不吐供,其认供可以正法者不过七八人,余皆无供无证,将来不免驱之就戮。既无以对百姓,又无以谢清议,而事之能了不能了尚在不可知之数,乃知古人之不容于物论者,不尽关心术之坏也。余胃口尚好,腿软及目蒙如故,余甚轻适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

顷接谕旨,已不准辞。

696.谕纪泽七月十四日

命王庆云寄笔数支来。

字谕纪泽儿:

余日内胃口更开,是一好消息,而两腿软重难行,目光更蒙。尚有人索书对者,尔命王庆云寄笔数支来可也。

涤生手示

697.谕纪泽七月十七日

法国之事,总署奏明仍归与毛煦初筹办。

字谕纪泽儿:

十六、十七日接尔信并对、笔一包。前此已带笔来,吾偶忘之,遂复索取。昨日已写毕矣。

余日内胃口尚开,十四五仍水泻,十六七稍见干涩。医者谓系脾虚发泄,心脾两脉俱虚,阴分尤亏。余以真虚则难补,只好听之。惟眼蒙日甚不能不治,又不欲服眼科习用之药。医者云一贵轮睛,二闻鼻药鹅不食草等三味研末如鼻烟闻之 ,三服蒺藜作茶,四以羊肝蒸药末吃,皆偏方也,聊以自解而已。腿软之症,想系衰年常态,不复施治。全不看书则寸心负疚,每日仍看《通鉴》一卷有余。

法国之事,总署奏明仍归余与毛司空筹办。俟丁中丞、李中堂到后,余责日分,或可回省也。名已裂矣,亦不复深问耳。此谕。

涤生手示

698.谕纪泽七月二十二日

总署一日一函催缉拿凶手提解府县,拿犯坚不认供,极为棘手。

字谕纪泽儿:

近日连接尔三禀,具悉。

余胃口开后,日来善饭如故,泄泻亦未再来。惟两腿尚软,眼蒙日甚,它无所苦。每日仍看《通鉴》一卷有余。新作丸药一料,今日初服,大约无损亦无益也。兹将方付去。

天津之事,总署催余缉拿正凶提解府县,一日一函,迫于星火。而此间所拿之犯坚不认供,无可如何,极为棘手。见讥清议姑置不论,目下实难交卷。芳香之药,尔亦不宜多服,尝见气痛者服之后愈剧也。此嘱。

涤生手草

699.谕纪泽七月二十八日

已拿犯四十人,计抵偿者二十人内外。

字谕纪泽儿:

接尔三信,具悉一一。

余病外感全去,饭量日加。菜则精肉鲫鱼二者,烹调得法,食之相安。惟左目日蒙,势难保全。丁中丞来,力劝速治,亦无良方也。

天津县刘令于二十五日抵津,知府张守于二十七日抵津。日内竭力拿犯,已获者近四十人。将来除释放外,计抵偿者二十人内外,军徒者十人内外。如果保定和局,即失民心,所全犹大。但恐和局不成,枉令斯民拘系敲榜耳。

四女之信已令尔母知之否?余定限八月二十三日以前结案,届时当可回省。此嘱。

涤生手草

700.谕纪泽八月初四日

接廷寄,仍调两江总督,拟即日具疏恭辞。此间拿犯已八十余人。

字谕纪泽儿:

初一、二、三日连接尔禀并澄叔两信,具悉一切。

今日接奉廷寄,马穀帅被刺客戕害,余仍调两江总督,李少帅调督直隶。余目疾不能服官,太后及枢廷皆早知之,不知何以复有此调?拟即日具疏恭辞,声明津案办毕再请开缺,不审能邀俞允否?

余日内食量如故,略复春间之旧。眩晕亦未再发,两腿亦较有力。惟目疾未得少愈,左目与去冬之右目相似。犬肉苟可医目,余亦不难食之。惟宰杀难于觅地,临食难于下喉。佛生少年病目,与余老年之病未必相同耳。章敬亭如肯受八百金之聘,不妨聘请,将来移交少泉;若嫌俸薄,则不聘矣。

此间拿犯已八十余人,日内督催严讯,总期于二十内外讯毕奏结。廷寄令少帅至天津接印,计亦在月杪矣。余不多及。

涤生手示

701.谕纪泽八月初八日[1]

拜折恭辞两江新任。

字谕纪泽儿:

接尔初四、五、六、七等日禀,具悉一切。

余之谢恩折于初七日拜发,恭辞两江新任,实不敢以病躯当此重寄。折稿抄寄尔阅,昨已寄澄、沅两叔矣。如左目长有一隙之明,则还山亦有至乐;若全行盲废,则早晚总不能服官。趁此尽可引退,何必再到江南画蛇添足。节下分各弁等之银,即可照端节之单随宜增减。余胃口尚好,惟两腿酸软未愈,上下皆需人扶掖。昨日拜折起跪亦需人扶。因以六味地黄汤加桂附服之,不知有益否。前写潘琴轩之母挽幛一悬存王庆(下缺)

[1]

  此信原件不全,无日期。考曾国藩于同治九年八月初七日具折辞两江总督新任,信中有“昨日拜折”云云,故此信当写于同治九年八月初八日。

702.谕纪泽八月十五日

天津教案一事未结,不能立即南行。目疾日剧,金陵之任期亦不过数月。

字谕纪泽儿:

接尔十二、十三日禀,知已与李相会晤。尔之病,吾意非大黄所能奏效,旭亭治冢妇有功,此节应送百金。

吾事所以不能速定者:一则天津教案犯人认供者不过六七人,为数太少,洋人未必肯结案。若再兴波澜,忽来战攻,则吾将获大戾,岂能南行?即不决裂,而全案未结,吾亦不可他往。一则谕旨欠“无庸来京请训”一句,不能不具折请觐。若九月离津入京,则出京必十月矣。吾所以徘徊不决者,以此两者之故。

家眷由水路南下,闻雄县有一段浅阻,出省二日似须起旱。由临清至济宁,九月即已干涸,此四五日亦须起旱。吾意书箱及笨重之物,凡上次施占琦所解者,此次由运河去派一好委员或铭营之弁,九月初旬即可起行。家眷仍起旱,至济宁乃登舟,九月有闰十月,九月当不甚寒中旬起行。余仍起旱至清江浦,入觐则十月成行,不入觐则九月成行。吾之随身衣箱书箱,令王庆云在保定署内锁一室守之,待吾应否入觐有准信时再定局也。吾目病日剧,即至金陵履任,亦不过数月,恐难支持。曾文煜即日当回省清书。余不多及。

涤生手示

703.谕纪泽八月二十一日

丁雨生送眼药,据云为治目神药。天津教案拟于二十三日奏结。

字谕纪泽儿:

接尔十七八九等日禀,具悉一切。

余日内胃口甚好,腿软尚未痊愈,左目亦极昏蒙。尔母目疾,李家邀请可不必去,即至亲如李中堂亦可不必接见。目既残废,又系内眷,自以全不应酬为是。丁雨帅以空青为治目神药,用重价在苏州购得一具,专丁取来,特以见诒,厚意可感。视之黑石,大如鸡卵,摇之中作水响。据云一石可医七八盲人,只要瞳人尚存,眼未封闭者均可复明,但须有良医曾经阅历者乃能取出点注。应否另配他药,渠拟再到苏州请医来治。余试之后,尔母尚可试也。

天津教案拟于二十三日奏结。第一批应斩凶犯现定十五人,流徒等犯二十余人。又限于九月二十日以前奏结第二批。其修堂、恤银等事均于第二次完案,不知洋人允准否。

《史记》《三国志》由江南带来者,尔可寄津。余将分饷京中诸老,内择宽长者一部送李中堂。西间之两《汉书》宽大者,本系余自留之物,亦可割以送李中堂。初印精纸者,余父子三人共有两部,亦云多矣。

男妇等有喜,不能坐辆车,自以雇骡轿为是。虽与肩舆之价不甚悬远,然肩舆四人者究嫌奢靡,尔可速觅骡轿。闻榜信数日后家眷可起行,粗物分两批:一由运河,一寄荃相处托由海运亦无不可,然终以运河为正。盐吏占费将余千金,余不欲以之肥私,可以四百捐育婴堂,余分给诸人五巡捕各五十,内戈什各三十,外戈什及上房仆婢酌分 。李佛生难带之南行,当力荐之荃相耳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

704.谕纪泽八月二十七日

决计令全眷由水路南下。天津教案即行结案。

字谕纪泽儿:

连日接尔各禀,具悉一切。

李中堂于二十五日未刻到津,定于九月初六日接印。与语全家眷属南下之事,渠以走水路为长计。询之李佛生、陈小蕃,皆言骡轿动摇,比车之簸荡尤甚,万一倾跌,比之翻车尤险,不如坐轿为稳。询之天津镇陈云卿济清 ,则言孕妇坐轿,亦以不能转动舒展为苦。渠妻言历此畏途,相戒不复犯此。余闻此数说,决计令全眷由水路南下。自保定南门外上船,至小保定县,水尚浅,船尚小,此三日略苦。自小保定以下则水已渐深,船亦可换雇大者。由是而天津而德州直至临清,皆可请云卿炮船护送,皆坦途也。自临清至张秋,陆路二百四十里,有现驻临清之铭军滕提督学义 照料。营中有车,无须另雇,轿则由保定带去耳。由张秋而济宁而韩庄,直至清江浦仍走水路。张秋有李中堂之转运局,有淮军之水师徐道奎带,有铭军之二成队八成在沧州 ,皆可照料。济宁以南并可请昌岐、健飞派船来接。是节节皆有东道主人。水道如无阻滞,则于尔母及两妇均属便宜。近省之河只须闭闸蓄水。若九月十二三日起程,到津时余可与家人相见。李中堂劝余不必奏请陛见,现未定计。

天津教案,已于二十三日奏第一批,定于九月二十日前奏第二批,即行结案。府县定于日内解交刑部。接总理衙门信,洋人声口已松,决不至办重罪。余前奏交刑部,愧悔无已,今始放心矣。

若果不请陛见,则九月二十日后,余亦可起程南下,或专由陆路,或与眷属同由水路均无不可。余签押房内之衣箱、书箱,尔可令王庆云另载一舟同来天津。余纵入京,亦不复过保定矣。俸余三万金上下,可以二万兑汇。钱方伯处由铭军饷项拨还,余由舟次带往。李相绿呢旧车自须送还,新借之车亦可不用,但须带轿三乘耳。余不及。

涤生手示

邵、郑、黄信付去,刘信发还。

705.谕纪泽八月二十九日

赏号单巡捕、内戈什太多,外戈什及余人太少,拟加赏。

字谕纪泽儿:

接尔二十八日禀并赏号一单。巡捕、内戈什太多,外戈什及余人太少,育婴堂之四百金若未送去,即不必送,概提出加赏外戈什及余人等;若已送去,即将十二人减出银百零八两,□□□(原文此处为方框)再由内所添发百金加赏外戈什及余人等。其应加之多少,余以○△(原文此处为三角)[按:○△(原文此处为三角)为原件符号]识之,由尔斟酌加发。

尔病状近日何如?余不知医,但知尔确不宜服大黄。养生家有所谓外功者,用之最能食能大小溲。或少用心,多劳身,亦有小补,亦须从此等处用功。纪鸿、叶甥今日回省,而撷师、叔耘旋即到津。府县今日起解,余具疏痛切救之,迟日抄与尔看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

原折批发。

706.谕纪泽九月初二日

四女每人寄三百金。津案拟于近日将第二批奏结。请觐之疏已发。若进京,总在十月十一之前出京。

字谕纪泽儿:

初一日接尔二十九日禀并家信等件。满妹之千金既由蒋宅兑回九叔处,将来即须在湘成婚,不能招赘矣。大、二、三女各家皆苦,今冬拟每家寄三百金。四女虽较裕,而遭依永之变,亦拟以此数寄之。趁余家景况好时济之,以后恐难继矣。

谢旭亭初一到此为余诊脉,与五月略同。余自膝以下浮肿,膝以下酸软无力。人多谓由受湿,谢以为肾虚也。

津案拟于十三四日将第二批奏结,请觐之疏亦于尔时拜发,恐十八九日即须进京。全眷过津时将错过,不得一见。若奉旨无庸进京,则与眷属同南下矣。余进京应用衣服,如棉袍褂、小毛中毛袍褂之类,可命王庆云清出,与王瑞徵同于初六日起行来津,或将余之衣箱及随身书籍全交王庆云先行带来。余进京断不久住,总在十月十一以前出京。署中料理一切,如欠得力之人,余当令贺俊林回省一行。

余目光日蒙,丁中丞力劝全不写字看书,并不阅公文。言之恳切深至,日内即当从之。旭亭言尔病由于思虑伤脾,亦当力戒也。但琐事如麻,父子均不能不用心。二十八日密片抄寄尔看,或送作梅先生一阅,余亦行知省局矣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

707.谕纪泽纪鸿九月初六日

拟于十三四日具奏,二十一日起程入都,十月初六七出京。

字谕纪泽、纪鸿儿:

接纪泽初三、四日两禀,知纪鸿业已抵省。余进京展觐,若值生日期内,则唱戏宴客、收辞各礼,断非病躯所能料理。拟于十三四日具奏,二十、二十一日起程入都,十月初六、七日必须出京。别敬不能速送,只好与诸公订定出京后补送,或腊底再送炭金。保定寄存之二万金,大抵须用去八九千。能不在京遇生日,或虽病尚可支持。

写至此,接尔等初五日两禀。尔等奉母若能于十九、二十日抵津,余尚可与家人一见,再行进京。八年正月在京送别敬账簿、十二月送同乡炭敬账单,令潘文质寻出,或先行付来亦可。高列三与潘撷师均今日回保定也,作梅与存之、挚甫,李中堂均留之仕于直隶。惟桐云、勉林、俪秋、鹭卿拟调回江南,难于具奏耳。余目蒙、脚肿未痊,余尚轻健。去年史济源手所制木器及江南器物,可留与李相者,或交作梅、李、陈分用,开单妥交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

708.谕纪泽纪鸿九月十四日

已将津案第二批奏结。赏六十生辰之物已颁到。

字谕纪泽、纪鸿儿:

接纪泽十一二日禀,知十二日申刻全眷皆已登舟,想十三已开行矣。闻省雇之船甚小,兹在津雇略大者二号,派戈什哈徐大治带往迎接。若原来之船尚可坐,即不必换,以免耽搁;若原船太小,则换坐此船可也。

余以十三日将津案第二批奏结,十六日拟具折请觐,十八日可奉批旨。若无庸进京,则余与全眷一同南行。否则,余北觐,尔等先南可耳。

赏六十生辰之物已于十二日颁到:匾一方、福寿字各一张、佛一尊、如意一柄、吉绸十卷、线绉十卷。十六当具折谢恩。此嘱。

涤生手示

纪鸿虽未中,然观其场中之作胜于窗下,将来当为科名中人,不必焦急。

709.谕纪泽纪鸿十一月初二日[1]

每日以慎独、主敬、求仁、习劳四课相勉。

一曰慎独则心安。自修之道,莫难于养心。心既知有善知有恶,而不能实用其力,以为善去恶,则谓之自欺。方寸之自欺与否,盖他人所不及知,而己独知之。故《大学》之“诚意”章,两言慎独。果能好善如好好色,恶恶如恶恶臭,力去人欲,以存天理,则《大学》之所谓自慊,《中庸》之所谓戒慎恐惧,皆能切实行之。即曾子之所谓自反而缩,孟子之所谓仰不愧、俯不怍,所谓养心莫善于寡欲,皆不外乎是。故能慎独,则内省不疚,可以对天地质鬼神,断无行有不慊于心则馁之时。人无一内愧之事,则天君泰然,此心常快足宽平,是人生第一自强之道,第一寻乐之方,守身之先务也。

二曰主敬则身强。敬之一字,孔门持以教人,春秋士大夫亦常言之,至程朱则千言万语不离此旨。内而专静纯一,外而整齐严肃,敬之工夫也;出门如见大宾,使民如承大祭,敬之气象也;修己以安百姓,笃恭而天下平,敬之效验也。程子谓上下一于恭敬,则天地自位,万物自育,气无不和,四灵毕至。聪明睿智,皆由此出。以此事天飨帝,盖谓敬则无美不备也。吾谓敬字切近之效,尤在能固人肌肤之会筋骸之束。庄敬曰〔日〕强,安肆日偷,皆自然之征应,虽有衰年病躯,一遇坛庙祭献之时,战阵危急之际,亦不觉神为之悚,气为之振,斯足知敬能使人身强矣。若人无众寡,事无大小,一一恭敬,不敢懈慢,则身体之强健,又何疑乎?

三曰求仁则人悦。凡人之生,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,得天地之气以成形,我与民物,其大本乃同出一源。若但知私己,而不知仁民爱物,是于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。至于尊官厚禄,高居人上,则有拯民溺救民饥之责。读书学古,粗知大义,即有觉后知觉后觉之责。若但知自了,而不知教养庶汇,是于天之所以厚我者辜负甚大矣。

孔门教人,莫大于求仁,而其最切者,莫要于欲立立人、欲达达人数语。立者自立不惧,如富人百物有余,不假外求;达者四达不悖,如贵人登高一呼,群山四应。人孰不欲己立己达,若能推以立人达人,则与物同春矣。后世论求仁者,莫精于张子之《西铭》。彼其视民胞物与,宏济群伦,皆事天者性分当然之事。必如此,乃可谓之人;不如此,则曰悖德,曰贼。诚如其说,则虽尽立天下之人,尽达天下之人,而曾无善劳之足言,人有不悦而归之者乎?

四曰习劳则神钦。凡人之情,莫不好逸而恶劳,无论贵贱智愚老少,皆贪于逸而惮于劳,古今之所同也。人一日所着之衣所进之食,与一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称,则旁人韪之,鬼神许之,以为彼自食其力也。若农夫织妇终岁勤动,以成数石之粟数尺之布,而富贵之家终岁逸乐,不营一业,而食必珍羞,衣必锦绣,酣豢高眠,一呼百诺,此天下最不平之事,鬼神所不许也,其能久乎?

古之圣君贤相,若汤之昧旦丕显,文王日昃不遑,周公夜以继日坐以待旦,盖无时不以勤劳自励。《无逸》一篇,推之于勤则寿考,逸则夭亡,历历不爽。为一身计,则必操习技艺,磨炼筋骨,困知勉行,操心危虑,而后可以增智慧而长才识。为天下计,则必己饥己溺,一夫不获,引为余辜。大禹之周乘四载,过门不入,墨子之摩顶放踵,以利天下,皆极俭以奉身,而极勤以救民。故荀子好称大禹、墨翟之行,以其勤劳也。

军兴以来,每见人有一材一技、能耐艰苦者,无不见用于人,见称于时。其绝无材技、不惯作劳者,皆唾弃于时,饥冻就毙。故勤则寿,逸则夭,勤则有材而见用,逸则无能而见弃,勤则博济斯民,而神祇钦仰,逸则无补于人,而神鬼不歆。是以君子欲为人神所凭依,莫大于习劳也。

余衰年多病,目疾日深,万难挽回,汝及诸侄辈身体强壮者少,古之君子修己治家,必能心安身强而后有振兴之象,必使人悦神钦而后有骈集之祥。今书此四条,老年用自儆惕,以补昔岁之愆;并令二子各自勖勉,每夜以此四条相课,每月终以此四条相稽,仍寄诸侄共守,以期有成焉。

[1]

  此件光绪己卯传忠书局刻本注明“同治十年金陵节署中日记”。查曾国藩日记同治九年十一月初二日记载:“写慎独、主敬、求仁三条,每条疏证二百余字,以为暮年盖愆之资,共七百余字。”第二天日记中有:“写习劳一条,约四百字。”可知此件实作于同治九年十一月,前半部分写于初二日,后半部分写于初三日。

710.致澄弟沅弟十二月二十一日

左目甚蒙,肝郁日甚。

澄、沅弟左右:

连接沅弟两函、澄弟一函,具悉一切。符卿侄之次子殇亡,家中丁口不旺,殊深焦虑。

兄自十一月发眩晕后,每日服药一帖,服二十余日而停止。刻下眩晕未发,而左目甚蒙,恐又将如右目之废视。饭量少减,间食面条、薄饼之类,以换味而利脾。内人近无所苦,阖家大小平安。

澄弟汇督销局之银三千,不知已收到否?闻吾乡银钱奇窘。不练团,则有事难于应变;常练团,则中户难于捐资。此中大费斟酌,两弟为一邑之望,此等处颇难措手。

兄自患目病,肝郁日甚,署中应治之事,无一能细心推求。居官则为溺职之员,不仕又无善退之法,恐日趋日下,徒为有识所指摘耳。惟望兄弟各善调摄,异日相见,尚各康强为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