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光二十七年书信

023.致陈源兖三月[1]

建议谦谨待人,告京中同乡诸友近况,拟代购北监本《廿一史》,请关照旧仆。

岱云同年阁下:

正月初九日由三和世记复一书,两次寄银共三千八百金之账单,各处之借帖回音,十月以后之报,一一皆在封内,甚详且琐,想已得通达。后亦时时思寄书,因江西会垣无妥地,恐复浮沉。

二月之杪,郭筠仙到京,蒙惠赐夏布诸琛,感谢。一切政事内行,纤悉毕知,甚慰,甚慰!大抵丰裁甚峻而涯量稍褊,仍不异往时在京相处气象,外吏之难,盖十倍于京辇。大约佩韦多休,佩弦多咎,而阁下尤为要务。

熊璧臣观察来京,国藩与之谈登邑,知此君大为上游所器,则外间论人之难,已可概见。语曰:“察见渊中鱼者,不祥。”愿阁下为璞玉之浑含,不为水晶之光明,则有以自全而亦不失己,阁下以为然焉否也?去岁所寄册页,多半砭褊之语,尤愿时时置之座隅,以当矇瞍之箴。鄙忱所贡,只此而已。

吕鹤田自安徽服除还京,言喻凤冈之姻亲在尊处受辱事,颇骇听闻。国藩殊不为信,筠仙至京,问之,诚有端绪,特不如所传之甚。此事无关于风声与气骨,而颇有损于物望与阴骘,以后遇此等,尚祈三思出之。

徐世兄寓书于何子敬,郑小珊颇有违言,并将尊处回信录稿寄京,国藩未得见,闻小珊述称云云。国藩觉此事阁下甚近情理,然仍以奉闻者,欲阁下慎之又慎也。徐世兄阅历甚浅,不必责渠可耳。

会试分房,同乡仅恕皆一人。史楼以殿撰一无所得,颇为仅见。黄茀卿、周韩城皆拟月内告假出京,黎樾翁竟回原衙门行走,现候其世兄中否,不中则颇有归志。然其世兄气宇甚厚,即今年不中,亦终当腾达。余同乡如常。国藩癣疾今年又发,甚难观瞻,亦不服药。寓下内子以下俱平安。房东鲍氏将回京,拟四月初一移居圆通观间壁。

尊处所余银两在敝处者,尚有百四十八金前信余百五十二金,后又去穆宅,门包四金,

 计将来示各物买毕尚可剩银。正月间见同文堂有北监板《廿一史》一部,实为难见之宝,欲代阁下购买,又恐尊处在外已经置买,而其价颇廉,同人皆耽耽觊此物,弟因取其十套归寓,一俟筠仙到京,知尊处尚无此物,即为定局。其价足纹京平百两。北监板最为精雅,故乾隆初武英殿刊全史,即照北监本模样,而殿本有不及北监本者。辽、金、元三史,殿本将各传原名一一改译,如“脱脱”改“脱克脱”之类,令人不识其为何如人。故买殿本全史者,仍须买北监本辽、金、元三史以便读。而此书完全精古,无一缺叶,尤为可爱。现已请郭、冯诸君逐叶翻查,计此书并前代买《方舆纪要》、《朱子全书》等书,共有三箱,将好好装捆,交张芸阁带至长沙,转寄江西。本欲觅江西妙便,因此书太可琛贵,不敢委托他人。即芸阁亦不敢请其赔钱,拟帮渠车价,三套中我帮其半可也。前年阁下所看殿本,国藩谏阻其书,后归杜兰溪,钱七百余千。国藩将杜书与此细校,竟远过之。尊处所存之银除买书帮车价外,其余即买来示所须各物,概交芸阁带归。

闻筠仙言:江西买《皇清经解》仅二三十千,国藩意欲托代买一部,觅寄京城,连书价并帮脚价在四十千文以内为妙,若再多则不必买。胡刻《通鉴》,江西应稍贱,不知阁下买得否?

国藩近日一无寸进,惟逛厂颇勤,惜无资可供书痴挥洒。会试文树堂、翊臣作甚佳,筠仙不甚称意。兹因熊璧臣还江之便,寄去军机封大小共二百个、正二月及三月上半月京报、各处回信。

敝处旧仆玉升,阁下出京时欲用之,渠以敝处可恃学政,不愿与太守遽出。去年票学差,渠乃大悔失计,后从徐玉山太守永州府

 去,意欲归诚贤主,求国藩为之先容。若渠至江西,可否收用,尚祈酌之。万里从主,望少试用可也。书不能尽,诸惟心照,恭请侍安。

[1]

 本件传忠书局稿本未标时间,前次整理者据下一封信误定为六月二十九日,据本信中所言寄去“正二月及三月上半月京报”,及下信中“四月以后事,俱详其中”之语,可以肯定本件作于三月中下旬。

024.致陈源兖七月二十一日

寄去穆彰阿及本人悼其母丧奠金。

岱云同年大人礼次:

六月二十九日奉寄一函,约二千字,四月以后事,俱详其中。后七月三日阅广信简放邸钞,始知年伯母大人哀耗,悼愕无已,即于中元前为书奉唁。二函俱寄磨子巷王祠对门之所谓邓发者。后接赵振青在豫章会垣舟次信,知阁下已扶榇抵省门,且以七月十日由江右开帆归去矣。然则此二书者,其皆将浮沉乎?抑阁下曾嘱邓发,凡有来札仍寄长沙乎?刻下想已安抵家园,未识孝子之心痛切何似!然以毁废礼,古人比之不孝,尚望节哀顺变,悫共大事,为要为慰!

穆师寄奠金百两,前书已经道及。兹将师信奉呈,其银已交郭筠仙弟带归,渠取道江右,恐须腊尽春初乃可到家,不无少稽时日,然此外亦乏良便。国藩亦薄具三十金,求代备酒醑,遥致一奠,亦交筠仙带呈,区区实不足以备礼数。然寸念所及,力万不副,歉悚无有已时。别有挽联则随处可寄,不必筠仙也。

赵振青之事,国藩已代办妥。尊处先人之事,则以不办为办。其〈余〉一切,概详前二书中,如未收到,则乞飞书示知,以便再行缕布。诸惟心鉴,不尽不尽。

碧帆、季牧两兄均此。

025.致陈源兖九月初十日

告讣信将选送,奠仪已交郭嵩焘带回。请转告唐、赵、梅所托之事处理情况。

岱云同年礼次:

八月中旬折弁返长沙,寄呈一书,内言及六月二十九日寄去千余字之函,与七月初闻哀讣奉唁之函,祈兄往江西提塘一查云云。不知此三书者,今有一收到耶,抑俱沉耶?

重九日接兄手示,并讣信五包,读之酸悒难状,不复能以一语相慰。惟好自保身,敬厥遗体,而贻以令名,即为此后数十年尽孝之方。年嫂葬城,敝邑彭筱房曾往相视,极称为不可得之佳城,尝以书告仆。今年伯母既有此遗命,则与贤妇合陇,自必栖神发祥。以理推之,则不必它谋耳。讣信如卓、许、恩、文,似竟可不送。盖渠得之,不能不致挽联之类。服阕来京,或一招饮,则此后之报礼难矣。潘则掌院多年,似不可不送。此外苟有不宜送者,仆亦拟为别裁。闻宿负尚多,此三年中良不易居。仆庸庸之获,滥膺非分,深夜思之,实为颜汗。

筱珊又同文孔修先生勘灾河南,以九月十二起行。筠弟八月二十五出都,由江南迂归底里,或在明春。穆师寄奠仪百金,与仆之三十金皆交筠手寄呈。交他人亦万不能不开用,故不如交筠之犹愈也。

唐伯申兄去岁两寄厚礼与仆,曾复书一次。渠要乙巳同门录,亦已寄呈。其寄鱼肉干腊则阙然未报。又别寄扇对二捆,白金四两,属仆买纸代求诸翰林法书。仆于此等,索性粗懒不耐,阁下之所深知。乞婉告伯申,道我歉忱,并道目下不克报命之愆。其所寄四金,当买数纸,索诸巨公一书耳。顷又接贺札,亦须稍迟奉报。

赵振卿之事,早已代办妥叶,乞书告。振老、梅劭生世兄春间有书,求我向钟子宾处一为吹嘘。仆顷已为书交钟年伯,由其竹报达子宾矣。有济与否,事未可知。阁下书至振青时,乞将此段转告劭生,仆即不另致劭君也。同乡诸君并复如常。

自六月二十九日寄京报后,因闻哀音未续。兹又寄去七、八两月报,乞照收。《廿一史》中之《南史》,至今未补到,仆亦未将三十金补他。书不十一,诸惟心鉴。

026.与洪汝奎[1]十月初

嘱其负笈从刘传莹游。

琴西年兄足下:

乖隔声容,遂更时月,多思少置,想同之也。

足下年少而志宏,气清而行峻,自初相遇时,刘君椒云盖数数为我言之。其后相见益熟,而察其所蕲,皆古人所皇皇,而仆日夜忧不逮者。甚矣足下,仆之畏友也!是以别后相望弥剧,昕而思焉,宵而虑焉。思者,思足下闳远之识,道德文章何施而不成;虑者,虑足下归处穷乡,孤学无助,进而无与慰,退而无与敕,有歧而莫之辨,有疑而无书籍可证。足下之为学,其不浪费心力而能油然以上达者,盖可必不可必之数矣。是以每忆足下,忽不知其相爱而相恤也。

今者刘君将以明春南归,再四浼告,嘱与足下同居而共学,刘君亦既许之矣,足下可即负笈而从之游。刘君之为学,远师朱子,近法顾氏,以义理为归而考之实事,不尚口辩,不驰声誉,并世辈流,殆罕其匹。今此之归,将读书田间,事亲从兄,以式家而刑乡,甚盛恉也。稛载书策二三十簏,百家之言,靡所不备。足下即欲博览周观,无事他求矣。思之思之,勿疑勿疑!昔石徂徕师事孙泰山,汤文正师事孙夏峰,皆以宏名硕学,宦成之后,退然自居于弟子之列,贤者之意量,度越寻常万万也。仆之鄙意,匪惟厚有望于足下,亦将俾刘君收教学相长之益。区区之忱,惟同志者深鉴之,鸿雁北乡,有以报我。

曾国藩再拜

又,前相见时,曾语及钱宫詹《潜研堂集》有尊府先德文惠、文敏二公年谱。刘君故有钱集,可从其借观或翻刻二谱,散给族人,称述先烈,以勖后进,亦为人孙子者之职也。努力!努力!及时自任。

国藩又行

[1]

 洪汝奎(1824—1886),字莲舫,号琴西,湖北沔阳人,道光举人。咸丰十年以知县用,后在江苏历参曾国藩、李鸿章、马新贻等人幕府。

027.致陈源兖十一月二十五日

劝节哀。告京中诸友近况,因生活艰难,流露归家奉养之志。

岱云同年礼次:

屡奉手书,未知一一通彻否?闻读礼以来,哀毁骨立,万事皆弛。阁下天性最厚,固应如此。然毁以灭性,竟堕先人之遗体,又非古人大孝之道。故先王制礼,不特勉不肖者以不及,亦以裁贤者之过也,伏惟审慎而顺节之。筠仙所带穆师奠分及敝处菲仪,胡大令所带竹如兄赙金,不审已收到否?六月底寄江西一长信,究能转达否?便中尚恳示悉。

郑小珊已自河南差旋,得秋审处坐办矣;王麓屏以小事为长官恩冢宰所劾,行将南归;同年钱楞仙新有断弦之戚;王荫之、毛寄云以劾山东大吏,大为谏垣生色;童薇研丁母忧,沈念农丁父艰,先后出都。余俱如常。

敝寓小大平安。人事日多,观书之时日少,债台日高,而仰援于我者日众,时时有归家奉养之志,终未知何日得见亲面。每一念及,不胜怅惘。以阁下天性笃厚,故用奉告。书不十一,诸惟心照。

028.复金藻[1]

具述本人及京中同乡故友别后近况。

竺虔仁兄大人阁下:

甲辰、乙巳共发去三函,未奉赐示,后遂阙于音敬,思念之深,靡日不笃。顷接去冬所惠手书,乃悉上半年曾于唐司马勉斋处见与一函唐曾到京,信竟未接

 ,又蒙宠锡香菇、神面等珍,缠绵之意,感谢何涘!比想政祉佳畅,禔躬百适,甚厚甚厚,祝祷无穷。

弟守官如常,靡佳足道。乙巳谬与襄校之役后,五月、九月两被恩命,擢授今职,负乘之讥,无所可辞。贱躯自乙巳三月在礼闱中遘患湿疾,自头面以达身体皆见癣斑,摩之有痒,搔之见灰。医人阅数十,银钱靡数百,洎无成效。今已满二年余矣,不知何日克就痊可。幸无甚疾痛作苦,不过碍眼生憎而已,因此未免因循。然即不因循,固亦未如之何也。

去秋之季,惨遭家祖母大故蒙尊府已赐赙物于舍,羁宦京国,远隔重闱,病不能侍汤药,殁不能视含敛,负罪婴疚,至深极重。所幸祖父及父母安康,京寓自内子以下一男四女俱无恙,足慰存注。

甲午同年,今年会试尚十三人:西垣、笏生、石汸、墨林、湘芷、少珉、丽生、文毂、东园、荷台、雨人、尔公、欧阳赤霞。如笏生、湘芷、丽生、东园、荷台、尔公诸公,皆一无所得者,世上苦人何多也。筱珊景况如常,小星已得三数,尚未闻好消息。云陔小星亦得一子,西垣自教习留任后,亦取小星得子矣。惟笏生景况甚窘。何子敬加捐江苏同知,今年曾到京一次。黎樾翁宦途甚不得意,而其子去年中者,气宇甚厚,盖是大器。其他同乡并如常。

岱云在广信,人颇羡其肥,凡处众目所属之地最难,兄常与通问否?书不详尽,伏乞心照,顺请升安。

弟期曾国藩顿首

周子佩于二月三日娶徐太史夔典之女,闻其美而贤。

本买杏仁、葡萄之类,将寄区区,而恐去人浮沉,恰周子佩之弟还长沙,故寄尊府也。

[1]

 此件收自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资料室编《曾国藩未刊往来函稿》(岳麓书社1986年版)。金藻,字竺虔,湖南长沙人。029.答欧阳勋[1]

告待人未存门户之见,望续寄陈溥兄弟诗古文,代购王船山《通鉴论》。

春间辱惠书并诗一首,荷意良厚而陈义甚高,有非浅陋所敢当者。然于足下教我之厚意,不敢不敬承之也。盖仆寡昧之资,不自振厉,恒资辅车以自强,故生平于友谊兢兢焉。尝自虑执德不宏,量既隘而不足以来天下之善,故不敢执一律求之。虽偏长薄善,苟其有裨于吾,未尝不博取焉以自资益。其有以谠言争论陈于前者,即不必有当于吾,未尝不深感其意,以为彼之所以爱我者,异于众人泛然相遇之情也。昨秋与二陈兄弟相见,论辩之间不合者十六七矣,然心雅重其人,以为实今日豪杰之士,所见虽不尽衷于道,而要其所以自得者,非俗儒口耳之学所及;持论虽不必矩于醇,而其所讥切实,足以匡吾之不逮。至于性情气诣〔调〕之相感,又别有微契焉。别后独时时念之,以为如斯人实友朋中所不可少者,而不敢以门户之见参之也。盖平日区区所以自励,而差堪自信者如此。

今观来书,操主宰而不分畛域之言,乃适有会于余心焉,故辄述此怀以答雅意。抑足下方妙年而所见及此,其识解有大过人者,故乐举为足下告也。凡人材高下,视其志趣,卑者安流俗庸陋之规,而日趋污下;高者慕往哲盛隆之轨,而日即高明,贤否智愚所由区矣。足下慨然病俗学之陋,且知务训诂词章以取名者之不足贵,志趣所存有足尚者,诚于此审趋向、循绳尺以求之,所造岂有量哉?秋闱伊迩,计当专意举业,但循其程度而勿置得失于意中,亦君子之所以异于人者也。

广敷千里奔丧,良堪悯念,不知比已扶榇归里否?欲以一书唁之,并问讯懿叔行止,倘有便鸿,希并示及。所录诗词,似尚非其佳者。往见渠兄弟诗古文各数十首,倘〔尚〕可续寄否耶?

王船山《通鉴论》已刷出未?告为代觅一部,行纳价付意城处也。偶逢便羽,走此布复,惟裁察不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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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欧阳勋(1827—1856),字功甫,湖南湘潭人,欧阳晓岑之子。此件原无年月,据内容推测,当作于道光二十七年曾氏典礼部试前。

030.答高生

说明于清厘籍贯一事持议宽大,非护门生而勤私属。

高生足下;

省君书辞,岸然有以自立;颓波浩浩,而金石不流,气节之不振久矣。得此于朋知,可谓跫然者也。若所以测仆,则或有未尽者。

仆虽浅鄙,亦尝私聆君子之风,以为国家政体,当持其大端,不宜区区频施周罔,遮人于过。即清厘籍贯一事,亦谓宜崇宽大,未可操之壹切,使人欲归不得,欲留不许,进退获尤,非盛朝宏采庶士之谊。仆持此议,盖非一日,适会朱君出仆门下,外人见仆持之颇坚,以为是固私有所徇,非天下之公义也。仆怀不能白,因足下之及此,遂尽与披。顷以为仆不欲操之壹切,乃大体宜尔,非护门生而勤私属也。中有所激,则词色稍厉;而足下乃遂谓语意见侵,无乃以凡近之言相律,而不深察所以立言之意乎?若谓曹司主议,堂上啸诺,则今日风气滔滔已久,仆之不能障而挽之,盖亦慨然内伤。足下幸未置身其中,天下事履之而后艰耳。书不能一二,它日相见,当盛加宾敬,以崇节概,且敦雅故。

国藩再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