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元年书信

054.致金藻[1]六月[2]

告本人及在京友朋近况。

竺虔仁兄同年大人左右:

不奉音敬,遂已数年,疏慵之咎,久在德鉴。南中家书来,每道尊府安和,侍闱多祉,而此间有便南旋,亦常以戋戋芹意问长者之起居。闽中地较僻左,遂以至好如阁下,而反阙然如此,思维旧谊,极悚惭也。比想履

 绥愉,调摄百适,甚慰甚慰。

国藩京宦十年,亦鲜佳况,高位厚糈,毫无报称。去岁陈奏三疏,今年又进两疏,迂戆之见,类乖时趋。独恃圣量如天,不加罪责,犹得以狂愚久点此间耳。

同年曹西垣近来京小住敝寓,分发安徽,七月即当起行。周子佩于六月十四丁艰,颇为窘迫。黄正斋近亦如常,但岁入不敷。贺礼耕留京,本有馆地,以子佩之家事,遂尔辞去。唐镜海先生以吕少司空之荐来京,召见十一次,涵养既深,粹盎可亲,皇上称其道气充足,精神完固,盖所以契圣心者深矣。邹云阶于四年之内丧二小星,现又附以么弦,翰林久不得差,景象盖亦萧索。张雨农于去岁先失怙,后失恃。芸渠军机业记名矣,以第二次引见,仍尔失去,此向来所无者,而芸遭之,不知何命之多舛也。此皆老兄旧雨,故琐屑及之。

兹因季仙九师帅闽之便,敬问兴居。书不详尽,诸惟心鉴,顺请升安。

年愚弟曾国藩再拜

[1] 此件收自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编《曾国藩未刊往来函稿》(岳麓书社1986年版)。

[2]

 此件原无时间,据信中“周子佩于六月十四丁艰”,曹西垣“七月即当起行”,可知作于六月。

061.致江忠源[1]

谈江之出处,告居京近况。

岷樵仁弟大人左右:

二月中舍弟南旋,寄尘一书并奠金、挽联,吾弟所在耽阁,五月初始抵里,不知何时达尊览也。

前书劝吾子无以墨绖从戎,其时不过以新宁逼近粤西,恐有相迫而出者,故预为尼之,不意后乃有赛相奏请之事。赛之知君,盖自左景桥上书言兵事数条中有一条及君,迨仆知之,欲行阻止,而赛公已祃牙成行矣。吾子在忧戚之中,宜托疾以辞,庶上不违君命,下不废丧礼。顷闻吾弟被命即行,虽军旅墨衰,自古所有,然国朝惟以施之武弁,而文员则皆听其尽制,无夺情之召。闻仙舫翁亦有书为之劝驾,盖亦急于勤民而不及深思,而吾弟亦不免轻于一出。君子大节,当为世所取法,未可苟焉已也。所可幸者,闻尚在乌公幕府,未尝署一官,领一职,犹为无害于义。将来功成之后,凡有保奏议叙,一概辞去,且豫将此意禀明乌公转达赛公,再三恳告,如不保叙,则仍效力行间,终始其事;如不允从,则托疾归去。如此则从戎以全忠,辞荣以全孝,乃为心安理得。若略得奖叙,则似为利而出,大节一亏,终身不得为完人矣。

闻乌公为当代伟人,仆于邸钞读其折奏,倾心钦服。吾弟入其幕府,足以增长阅历,洞习韬略,他日事业愈不可量,仆亦乐弟之因此而弥增智勇,将来备国家艰大之任也。若弟不在乌公处,则他人罕足与共事,即可抽身归去。既不愿得保叙,又不能成功,又不获与贤者同事,增长智勇,则何必久系彼中,使方寸长此悬悬乎?

有汪君少逸元慎者,居邹中丞幕府,长于地理之学,与仆相好。顷渠以书来道足下绘《浔州图》,极为乌公所赏叹,果尔则亦善矣。汪君熟于开方计里之法,可从之讲求也。

仆守官如常,靡足称述。三月间陈《汰兵》一疏,以粤事方棘未报。四月又条陈一疏,以圣德盛美而预防其弊,大致似孙文定《三习一弊》疏。第孙托空言,而仆则指实,太伤激切,盖嫉时太甚,忘其语之戆直。圣量如天,曲赐苞容,不唯不罹罪谴,亦且不挂吏议。凡为臣子,同声颂盛朝不讳,感激思报,况仆之身受者乎?

比兼摄秋曹,冗忙异常,幸癣疾大愈,十去其九。南中自家君以下及寓中大小并托安善,堪慰廑注。

漱六两考差而不得,甑尘釜鱼,遂不可堪,且南丧一兄一弟,京失一女,百不适也。子佩以母忧去官矣。余都无恙。粤中兵事,凡吾弟所亲见者,望日日记出,间中缕晰示我。书不能详,诸惟心照。

[1]

 江忠源(1812—1854),字常孺,号岷樵,湖南新宁人,道光举人。咸丰元年擢知府,咸丰三年升湖北按察使,旋授安徽巡抚,十二月庐州城破,投水而死。

062.复汪元慎[1]

答谢函寄《紫荆山》、《浔州东北境》二图及《兵事杂录》,并介绍与江忠源结交。

少逸仁兄大人左右:

前奉到六月手书,顷又接七月二十二惠函,并《紫荆山》、《浔州东北境》二图、《兵事杂录》一纸,非武库在胸,乌能昭晰曲折若此?非至笃好,又乌肯于万里之外一一缕述,以嘉贶愚蒙乎?至感至感无已!

藤峡险隘,古今啸聚若出一辙。目前既据双髻,四面严堵,犁穴歼渠,计在旦夕。此地得手,则南太之群丑,梧郁之游匪,谅无足虑。

阁下以洪伟之才专精地学,若遂为藤峡一书,而以粤西全省形胜附著其后,则后日留心兵事者,必将取法乎此。较之《河套志》、《三省边防》等书,尤为切要。疆场之役,所以磨练豪杰之资也。前代如王伯安、孙高阳,其初亦不过讲求地利耳。其后遂为儒将,岂不贵乎阅历哉!

图中惟北路与修荔、永安壤接之区,尚多未尽,而粤西要害,尤在邕州,尚乞细为考订,教我不逮。

弟守官如常,亦乏佳况。五月以来,兼摄秋曹,日日奔走于簿书尘埃之中,旧学日芜,新知弥寡。

大兴徐氏书籍,近遂归之坊贾。名家晚节,往往如此。其地图竟不知所之矣。

吾友江岷樵,血性男子,若阁下与之相遇,以君图中之精诣,益渠行间之阅历,神剑相合,必两相忻畅也。兹有书寄渠,乞妥交仙舫翁处,卒不及为书,乞先为道意。诸不详书,伏惟心鉴。顺候著绥,不一。

[1]

 汪元慎,字少逸,江西南昌人。道光十七年举人,后入曾国藩幕。

064.复郭霈霖[1]

告治河之策及家中近况。

雨三仁兄亲家同年左右:

两奉手示,阙尔不报,非至笃好,能无督责?寸心之私,固无日不依密侍从之旁,想亦荷曲原也。

幼章方伯来,备述光仪謦欬,且言从事河间,讲求宣房,上考成案,近核全局,实能不囿于一时一隅之计。前赐函中,已略见一班矣。顷者兵三堡之灾,猝不及防,构〔遘〕此闵凶。河帅原折,以为河水经微湖一过,出而渐清,运道仍尔遄行无滞。弟思黄河初决,经微湖之涣涤,自当稍清,若灌湖既久,则湖波不足以资刷涤,恐全黄入运,运道不免终受其淤。且原折称黄水出微湖而后,挟运道而下,东趋骆马湖,由六塘河入海,而于骆马湖以下之运道若何,则未尝分晰言之,但云必不误回漕而已。弟思水不两行,溜不两盛,假使全黄大溜尽注骆马湖,则运河之小溜,亦恐将掣动而从其大者,自泇口以下,中河口以上,恐运道不免有断流之患。盖自微湖以至清口,运道五六百里,上游为黄溜所经,则虞其淤塞;下游为黄溜所不经,则虞其断流。二者弟之私忧过计,望兄将目下形势,详悉示我。粤匪未靖而河事复棘,天子嵩目焦虑,而书生束手无策,虚糜厚禄,以是悚愧不可名状。

前者老兄来书,以谓全河关键,在先修山盱之六坝,次浚清口之引河,此与弟夙昔鄙见若合符契。自嘉庆年间有减黄抬清之说,往往启上游峰山、祥符、五瑞等闸,灌入洪湖,于是乎全湖之底,北常高而南常洼。至前年启放吴堡,而湖底之北边愈高。惟北底苦高,故水少则运道有淤塞之患;惟南底苦洼,故风大则石堤有掣损之患。有识之士多谓修六坝以泄全湖之异涨,挑引河并挖浚湖之北底,以疏引湖入运之路,复王营减坝,以掣低黄河之面,此三者皆不可缓之工也。要使洪泽巨浸仍复七分入黄,三分济运之旧,然后可以少安。不然以全淮而迂道下江,以漕艘而灌塘出黄,此皆逆天而任巧,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。浅见悬空,老兄躬历周勘,无惜随时一一示我,至感至要!

弟身体如常,癣疾虽不盛发,亦不全愈。公私忙冗,无暇读书,日就颓废,颇用为恨。然来示有云:用心太过,不惟生疾,寖至废事。仁人药石之言,敢不敬佩!

夏间一疏,以未发不敢寄呈。狂愚之性,学道未深,曾蒙于田敬堂书中示我弦韦,然举世默默而时事多艰,又似未宜苟随,老兄其更为詹尹之卜乎?

寓内小大平善,足慰垂廑。令爱在黄氏极佳,虽目未全适,而伉俪甚笃,亦释远怀。

有敝门人丁子静寿征,山阳人也,淳厚好学,以小学受知于祁春圃相国,现居忧在家,欲得淮阳一馆所。佳士难得,老兄幸留意焉,弟又已告幼章矣。书不十一,诸惟心鉴。

[1]

 郭霈霖(1809—1859),字仲霁,号雨三,湖北蕲水人。道光进士。历任道员,两淮盐运使司兼淮阳兵备道,淮阳道,咸丰九年六月战死。

067.复胡焯[1]

以字数太多,请罢抄书事。

钞书之局,前日面言只五万字,且云若五十万字则不钞,阁下系未听明耶?今据云五十万之多,则竟不钞矣,请辞复。前路东京之行,当思话别日再谋之。复请光伯仁兄日安。

弟国藩顿

[1]

 此件据文钟然藏《清代名臣书信册》补。原件未署时间,因信中言及“东京之行”,可知作于咸丰元年胡氏奉差盛京之前。标题为整理者所加。

068.复胡焯[1]

告付去银贰拾两。

《汉书·陈汤传》曰“不壹而足”,小颜注曰:“言制节之,不皆称其所求也。”兹付去银贰拾两,较阁下之所求尚有未逮,非故吝此,遵小颜之故训也。盖罍之耻有甚于老缾矣。

今早送二十金救直隶新馆之袁邵公,不知能强起否。贷假长策之说,《六经》有子贡,《二十一史》有王吉,恨不得于吾身亲见之耳。即候差安。国藩顿。

[1]

 此件据文钟然藏《清代名臣书信册》补。原件未署时间,信末有“即候差安”之语,可知作于咸丰元年胡氏奉差盛京前夕。标题为整理者所加。

069.复胡焯[1]

告送去钞书钱二十千。

来示具悉。

弟意只在《盐法》一门,此外各门均不甚要,《漕运》则敝处固有《漕政全书》矣。《盐法》一门现未告成,则此数门中所短者,竟可不必补钞。望明日即行饬知,免得再往下钞,至恳至恳。其已钞者,仍当按数给价也。此复,顺请光兄夕安。

弟国藩顿

[1]

 此件据文钟然藏《清代名臣书信册》补。原件未署时间,据信中所言,可知作于咸丰元年胡氏奉差盛京前夕。标题为整理者所加。

070.复胡焯[1]

告送去钞书钱二十千。

来示藉悉一切。匆匆诸未理料,书史所钞,已交下人数之,四万有奇。又别派人抽查,尚未据复。业先付去钱二十千,交来纪带上检收,其余奇数,俟抽查人报到,即奉呈也。渠所开载,弟处只存前一折,其后一折并送到之书俱未留下。关外陂陀泥泞,实为难行,能于八月起行者,乃佳善也。复候夕安,不一一。愚弟国藩顿。

[1]

 此件据文钟然藏《清代名臣书信册》补。原件未署时间,据信末所言,可知作于咸丰元年胡氏奉差盛京前夕。标题为整理者所加。